那一年
天津大学赵航远
那一年，我1岁，你25岁。
小城的夏夜静悄悄的，街上的路灯洒下一片昏黄。已经快十二点了，人们都早已进入梦乡，小小的我在你怀里这片温暖又安全的空间里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身边的一切，你哼着自己编的儿歌，时断时续，还有点走调，我被你逗得咯咯直笑。妈妈说，那时我的作息时间是昼夜颠倒的，早上睡到十点才醒，吃完饭玩一会，又睡到下午六点，然后就要一直玩到晚上十一二点，甚至凌晨，还会哭闹着非要出去玩不可，所以你抱着我在街上溜达是常事。
那一年，我3岁，你27岁。
你骑着老式的二八自行车，车前的横梁上还架着一把小竹椅。我坐在竹椅上，赖在你温暖的怀里，还淘气地伸长脖子摇摇头，用头发蹭你的脸。我们就这样穿梭在小城并不繁华的街道上，你紧紧地握住车把，用胳膊护着我，带我扮演英勇的冲锋战士。你在我耳边喊着：“冲啊！”我便配合着帮你摇车铃，真如冲锋战士一般，跟你朝着前方喊：“冲啊！”靠着你的胸膛，我什么都不怕。
那一年，我6岁，你30岁。
你蹲下身子，帮我整理好衣领，又拉了拉书包的肩带，轻轻地摸摸我的头发，笑着说：“要听老师的话哦！”我听话地点点头，伸出小手朝你挥了挥，便拉着老师的手一步步走进新校园，不放心地回头望望你，你还在原地，笑着看着我，我小小的心里充满了快乐。
那一年，我14岁，你38岁。
“丫头考得好棒！”你放下手里的成绩单，把我拉到你怀里，用胡茬蹭我的脸，我被你痒得咯咯地笑，一个劲儿地想挣脱出来。“都是老爸教育的好吧，你说我有多大的功劳啊！”我朝你吐了吐舌头，配合地说：“对呀对呀，全是你的功劳！”你伸出食指，刮了刮我的鼻子：“哈哈，不过丫头可不能骄傲，以后得继续努力啊！”我点点头，伸出小拇指，跟你拉钩。
那一年，我18岁，你42岁。
“放假在家里一点都不知道抓点紧，都高三了还这么贪玩，看看这成绩，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坐在我对面的床上，生气地瞪着我，旁边放着我模拟考的成绩单。“你也不想想，你玩的时候人家都在干什么，人家比你多学习多长时间……”你的每句话在我看来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你的眼神在我感来就是一支尖锐的利箭，刺得我心里生疼……我低着头，任你说什么都不回答你，心里面像是有一头小兽，叛逆着，无声地反抗。有时候冷冷地瞥你一眼，然后又看着地面，默不吭声。
自从我上了高三，每次模拟考试的成绩都不是让人非常满意，我心里很着急，却找不到好的解决办法。你比我更急，尤其是觉得我不拿成绩当回事的时候，你的脾气就更加暴躁，三天一批评，五天一教育，家里的气氛冷到了冰点。
“唉”，你叹了口气，但语气里的严厉丝毫不减，“该说的我也都说了，该怎么办你自己决定吧！”说完起身离开了房间。我忍了这么长时间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
“不用做我的晚饭了，我走了。”收好书包，我打算提前回学校，走到家门口，我停下来，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坐在沙发上，还在生气的你，期盼着你还能像小时候一样哄我说，“不吃饭可不行”，但是，你一句话都没说。
我用力咬了咬嘴唇，“砰”的一声重重地摔上了门。
我们之间像是隔了一层壁垒，冷战越来越多，欢笑越来越少。我的心坚硬的像一块石头，有时候你的态度有缓和，我对你也依然冷淡，你叹气说我长大了就丢失了小时候的童真，我在心里怨你不理解我的委屈和压力。我想，我们再也回不到以前那样轻松美好的时候了。不是我变了，是你，是你只为了你的面子，为了在外面说起来不至于丢脸，是你只看我的成绩，却看不到我每晚做题到凌晨，付出了多少努力……妈妈分别劝了我们多少次也不见改变，谁让我是你女儿，我俩的脾气这么像，都这么倔，绝对不向对方认错低头。就这样，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高考结束。
那一年，我19岁，你43岁。
我取得了还不错的成绩，离开家迈入大学校园。分隔两地，我赌气地想着终于离开家了，终于不用每天和你面对面的冷战，可是一个人在外的孤单和只有三四天一次的电话，让我的心渐渐柔软下来，也是同样的原因，你的脾气也不那么暴躁，我们的关系渐渐有了改变。因为你工作的关系，我们一家人只能分处三地，电话里你关心的问我的生活学习、班级社团，有时候我会不耐烦，因为跟妈妈说过的话我要再重复地跟你说一遍，但你却从没怪过我……
寒假回家，我们有了更多的时间相处。晚上睡觉前，你坐在我的床边，帮我压好了被角，又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像我小时候一样。你说我上大学之后你学会了用视频聊天，我们有时间就可以这样说话了，我知道以前你是连QQ都不用的；你说你经常上网浏览我们学校的公共主页，看最近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就好像陪在我身边一样；你说你在家的时候半夜还睡不着，会翻出我高中时候买的《巴黎圣母院》来看；你说你回家后经常会在睡觉前来我卧室里看看，回忆着以前和我一起玩的时光；你说，妈妈一说咱俩的属相是一个大狗和一个小狗的时候，你就会得意地笑着说，这是我和闺女上辈子修来的缘分；你说你带回来什么好吃的都嘱咐妈妈给我留着，妈妈现在心里都不平衡了，还会时不时地抱怨你偏心眼；你说丫头你知道吗，老爸以你为骄傲，在外边跟别人谈到我的宝贝都会不自觉地笑得合不拢嘴……
我静静地听着，心底柔软的像一片云，眼睛里泛起了一层雾气……你却笑着说，老爸是不是也到更年期了，怎么变得这么唠叨，你都听烦了吧。你还是像我小时候一样，逗我说，丫头你眼睛的水龙头不听话的坏掉了吧。我一边用力地眨眨眼，想赶走那团雾气，一边笑着说哪有，你眼睛看花了吧。那一刻，我们的心一下子近了，原来那层坚固的壁垒也一下子消失了，因为我分明看到你有些泛红的眼眶……
我们之间永远隔着24岁，不管岁月的车轮如何旋转，我们之间永远差着24年，24年的时光，在您的鬓角留下了那些刺眼的白发，在您的额头留下了深深的皱纹，24年的时光，它跟我们开了个玩笑，让我永远无法那么深刻的理解您，还曾对您产生那么深的敌意，不过幸运的是，它让我知道，您的疼爱跨越过这些年，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们会一起走过接下来的一个又一个24年……
将来的某一年。
初晨的阳光泻在平静的湖面上，林梢间传来几声细嫩的鸟儿的啁啾，您和我漫步在公园湖边的青石路上，絮絮地唠着家常，您的步履依然稳健，面色红润，和蔼慈祥。我的手挽着您的臂弯，笑着看着这张亲切熟悉的脸庞。“爸，以后我每天都陪您来这里散步。”您笑着看看我：“好，丫头，是爸陪你。”您伸出小拇指，连眼睛都微笑着，像小时候一样，我们拉钩。和煦的阳光洒在平静的湖面上，洒在我们脚下的青石路上，洒在我们的肩上，洒在我们相互搀扶的手上，将这幅画面，染成一片温暖的金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