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冰心文学大赛】
小河浸润的师生情
张海军
在我的书箧中，有一本小册子珍存了三十余年，平装三十二开本，不足一百十四页，是再平常不过的中学生阅读指导读物。可是，它之于我，意义非凡，不仅在求学之路上给了我极大的帮助，而且记载了我真实的故事，储存着我真挚的感情。
1980年暑假来临之际，我即将升入高二年级，打算借一些语文读物，弥补一下自己知识的欠缺。那个年代，改革开放不久，文化知识刚刚复苏，学生手头除了课本和订阅的少量期刊外，几乎没有什么.知识性较强的专门读物。于是，我推开了语文老师的门。
“您好，韩老师！我想借本书看看。”
“好啊，坐下说。关于哪方面的书？咳儿～咳儿～”
年近四十岁的韩老师看上去身体很虚弱，平时说话嗓音里总是夹杂着“咳儿咳儿”的微弱的咳嗽声，一副很吃力的样子，给我们讲课的时候也是这样。听说他有哮喘病，经常吃药。
老师喘息甫定，我说：“我也说不太清楚，还是请老师推荐吧！”
“嗯！你是一个好学的学生，在班里语文成绩不错！只是古文基础有待加强。”
我专心听老师说话，不住地默默点头，从心眼里感激老师：鼓励我，还给我明确指出了努力的方向。
“这样吧，我最近买了一本书，是关于古文方面的。我大致看过了，比较适合你阅读。”韩老师边说边从书架上取下了书。
我接过书看，书名叫《初中古代诗文助读》，上有签名：韩锦堂。
韩老师接着说：“你就要升入高二年级，但别小看这本关于初中生的助读。学习只有打好基础，才能有更大的提高。你古文基础不扎实，从简单基础的补习更好，不要好高骛远。”
我依然是不住地默默点头，把老师的话记在心里。韩老师言犹未尽，稍加喘息，继续说道：
“书中每篇包括原文、注释、题解、分析、译文等内容。阅读时不要依赖注释和译文。先了解一下题解，然后逐字逐句地认真阅读并理解原文，遇到疑难之处也不要轻易查看注释和译文，自己先推敲推断大意，实在难解，再参考一下注释、译文。这样把全篇读完后，再浏览注释，通读译文，以便查对自己理解的偏差之处，进一步修正。这还不算结束。对文本有了基本而全面的理解后，要进一步推敲文中常见的文言文词类意义和用法，这是基本功。接下来要分析一下文章的基本思想和写作方法，对此有了基本认识后，再阅读一下给出的分析，对照自己领悟的不足，加以提升，这对提高作文水平是有很大帮助的。”
几番话语后，我发现，老师额头已渗出汗水了。这是我和我的同学们常见的，韩老师每一节课上完，不知渗透多少汗水。劳累的工作，加上缠身的哮喘，这会给身体增加多大的负重啊，难怪他四十不到就略显塌背了，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看着眼前的老师，真的有些心疼了！
“我再提示—点，”老师简直有些兴奋了，好像怕忘掉什么似的说道，“把上面几方面做到后，要反复诵读原文，甚至背诵下来。”
几乎每说三五句话后，韩老师就要“咳儿咳儿”地咳嗽几声，喘息一下，可是他还是那么认真地指导我、叮嘱我，哪怕说话气喘吁吁。
未读其书，先得其法，我都不知道用什么话语感谢我的老师了，除了心存感激外，我暗自发誓：一定不辜负老师的良苦用心。
村前一条小河，河水东流，哗哗啦啦。盛夏，河边的一带树林浓密清凉，是个不错的学习场所。带着老师的鼓励，我常常来此地如饥似渴地学习。
日日叠加，被翻开的日历纸页厚度渐增，我的大脑也日渐充实。一本文言小册子成了我形影不离的良师益友。其中的篇目，至今历历在目，并且使我大获裨益：《隆中对》教给了我智慧，《望天门山》赋予了我豪情，《登鹳雀楼》激发了我的想象，而《曹刿论战》使我了解了军事思想的伟大和三军一鼓作气的气魄，《愚公移山》鼓舞了我不惧困难、胸怀大志的勇气，《郑人买履》教我懂得了尊重实际、摒除教条的道理，《捕蛇者说》让我对“赋敛之毒”有了深层的认识、对赋役农民有了强烈的同情心……
开学的日子渐近，就要把书还给老师了。我想再把全书温习一遍。
午饭过后，我带上书走向了小河边。小河没有桥，河的对岸是那一带我熟悉的树林。我每次到来，都要涉水过河。
我把书卷成半圆形，装在下衣兜里，两手提着挽起的裤管，趟入河水。河水清清亮亮，哗哗作响；小河鱼游来游去，时而撞在人腿上，让人心里痒痒的。“吧嗒——”惊醒中发现，衣兜里的书被不断抬起的腿拱出来，掉到了河水里。“哎呀！”我惊慌地叫喊起来。慌乱间，顺手抄起书，一看，除左装订的一侧，书页里几乎大半部分浸水了。这可如何是好？我知道，书即使曝晒干了，也会褶皱隆起，这怎么归还我的老师啊！我十分沮丧，懊恼自己太不谨慎，光顾欣赏河中美景了，结果……
情急之中，我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补救办法：到山脚阴凉处，用平整的石板把书压实，过几天就阴干了。这样也许好一些吧，我想。
几天过后，掀起石板一看，书果然干了，比预想的效果好些。可是，书的右侧经过无数次翻动，已起了毛边，河水一泡，缩进膨凸，参差不齐。虽然阴干了，还是很难看！
苦思冥想，忽然来了灵感。书的封底印有发行地的字样：浙江省新华书店发行。抱着试一试的心理，也不管邮局不允许往信封里夹寄现金的规定，我写了封信，说明原委，信瓤里夹上了两元钱，把信寄出了。
没过几天，一本崭新的《初中古代诗文助读》寄到了我手中！
碰到好心热心的书店工作人员了！虽然那本书的统一销售价格只有两角零柒分，我还是非常感激那位我至今不知名姓的寄书人。
还书的时候，细心的老师还是发现了破绽。老师看着新书，不语；看看我，还是不语。
我心理发毛，只得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你呀！何必这样呢！不就是一本书么。”老师发话了，“其实，你的努力学习就是给老师的最好交代。好吧，既然这样了，新书你带回，旧书还给我！咳儿～咳儿～咳儿～”
这一回，我没遵从师命，把旧书留下了。
几年后，我也成为了一名语文教师。每当遇到对学习古文头痛的学生时，我就搬出当年我与韩老师的故事，讲给他们。我常想，我的老师把一滴墨滴染在了我理想的画布上，浸染成一幅大写意的图画，成为永远的定格。于是，已为人师的我就想把这幅美丽的图画拓印出来，传递给也如当初我一样的学生们，使它成为一滴永不凝固的动态的墨，在孩子们的心田浸染再浸染，扩大再扩大，永不褪色。
从参加工作后，我大约搬过七次家舍，其中变卖废纸的书本无数，唯独这本，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永远不会割舍。我觉得，这本被河水浸润的书是我最珍贵的纪念，它浸润的是涓涓细流，不，是老师对学生的谆谆教诲，是历久弥新的师生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