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 子(11)
麦个儿从地里运回来,拦腰铡断,带穗的叫“麦头”,下半截叫“麦根”。麦根无用,扔在场院四周,海浪般起伏,用木杈翻搅几遍,毒太阳一顿暴晒,翘撅撅地晒干,过秤分到各家烧火。拆开麦头,厚薄均匀地洒满场院,白梗黄叶,麦芒炸煞,若满目碎金散银。套一匹骡子,勒上“嚼嘴”,兜上“笼头”,扯一根长长的缰绳,碾场人立在场院正中,吆喝一声“嘚”,骡子喷声响鼻,就开始拽动碌碡,随着碾场人手中缰绳的长短,碎步轻迈,转同心圆。
这时还需两个人帮忙。一个拿了木杈,不断地翻挑碾过的麦穗,把颗粒抖下去,一个挥舞竹扫帚,沿圈往里规整蹦出去的麦粒。待麦穗一个个爆裂,散落的麦头被碾得碎扁柔韧,再用杈挑到场院边上,起很高的垛,这时候它就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花秸。
花秸只分一小部分给各户,大多由生产队集体掌握。堆花秸是个技术活,四周十几个小伙子往同一个地方扠挑化秸,中间站着一个老把式,挥舞一把顺手的木杈,左挑右摆,前铺后按,层层叠叠,渐起渐高,一个巨大的圆柱型“花秸垛”就会拔地而起。顶部要堆成尖状,糊上厚泥,防备雨水渗漏。
日子一天天过去,花秸垛渐渐矮下来,越压越瓷实。有人用花秸,要从四周一把把地撕,即使掏出洞,即使掏去多半边,麦秸垛亦岿然不倒,甚至到了来年,遗下的花秸依旧可以填灶膛烧火。
堆花秸是农人的真功夫。
花秸的用处很多,家里盖房、抹墙,就把花秸抖进泥里,用三齿镐捣拌均匀,挥铁锹反复摔打,花秸和泥就搅成了一体,抹在墙上,纵横交错的花秸能够把泥牢牢扒住,下去八百年,墙也不裂缝。花秸还可以垫在炕席下,柔软,暖和,躺在上边总有一股淡淡的涩香溢出,往四下里钻……
当然,花秸还有许多衍生出的益处——于孩童,可以围着花秸垛追打摔跤过家家,还可掏洞隐身藏咪咪。淘气的孩子一多,戏耍的招数也多,例如一起从远处向花秸垛狂奔,之后一跃而起,比赛谁能窜到顶端。能达到顶端的人凤毛麟角,挥挥手,做完领袖该有的动作,最终还得下来,下来的难度尤其大,大到需要打滚儿头朝下,甚至前空翻720°,翻不熨帖就有鼻青脸肿之虞。于禽畜,则有更多妙处,鸡们可以来此刨食、下蛋,甚至孵一窝鸡仔领回家,给主人扭摆一团惊喜。馋猫懒狗们可以来此晒太阳,顺便搞点传宗接代活动。当然,贫瘠的生活,也让花秸垛给人类提供了不少便利,像是谁谁谁喝多了,回家担心婆娘收拾,扎进花秸垛醒罢酒再回家,可以顺利躲过一场让人心烦的数落,捎带脚还能把归家迟的借口编排匀实。
照此类推,花秸垛偶尔也是农人的一处“情场”……
此刻,三筢子已经把豆豆娘靠在了花秸垛上,伸伸腰,就去撕花秸,很快铺展开一块绵软的“毯子”,就又抱过豆豆娘,放平,伏在她身边,一只手给她掐人中,一只手则顺着胸脯朝下推按,慢慢给她顺气……嘴里还磨磨唧唧:差点不?说话呀你……
豆豆娘憋着的一口气还没游荡出来,倒吓坏了另一对在此做好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