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 子(14)
肖罗锅犯了愁,转来转去脚刨地,最终狠狠一跺,抄起大花卷,甩上驼峰,给他寡妇娘扛了回去。
肖罗锅上有仨姐俩哥,该出娉的出聘,该娶妻的娶妻,各居各家。老娘一人守老宅,谁也不倚靠。
见老儿扔给她个腻歪疙瘩,娘叹口气,没埋怨啥,默默起身,炒了糊盐,沏了开水,边垂泪边给大花卷擦洗伤口……
大花卷眼睛出气儿,慢慢能下地,就帮罗锅娘做点零碎活儿。说语一多,就少了生分。有天夜里,一老一少聊闲篇,大花卷感慨道:这一程子我找到了……有娘的感觉,不想走了……熬到岁数够,就……就给您……当儿媳吧……老太太听罢,既惊喜又忧愁——喜的是罗锅老儿有望成家,忧的是俩孩子年纪悬殊,还有……罗锅的丑态、花卷小偷小摸的臭毛病……
日复一日,水花不翻。肖罗锅义救大花卷的事迹却不胫而走。公社一边批评三筢子“缺乏政治敏感性”,一边召开万人大会,将肖罗锅树为“学雷锋标兵”,披红挂花颁奖状,要各村学习“身边好榜样”,一边迅速将肖罗锅的“先进事迹”上报县革委会。县革委会大批判组立即抽调笔杆子前来搜集素材,并在县广播站以专题形式播报了肖罗锅的“正当革命行为”。很快,县大礼堂座无虚席,与会者眼含热泪手绢翻飞,倾听了一场肖罗锅“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专题报告会”……简报送到省里,进京国庆观礼代表名单中便有了肖罗锅的大名……
肖罗锅在外边风光了半年多,县招待所、省宴会厅、人民大会堂……一路吃上去,吃到驼峰泛青两腮炸开才回来。
三筢子见他凯旋,操持了一桌“庆功宴”给他洗尘。肖罗锅端坐桌首,夹着两腿、歪着脖子,问:有什么阶级斗争新动向?三筢子说:我给他斩草除根了。原来肖罗锅这个典型一树,花卷爹就作为“现行反革命”被投进了县府水牢……大花卷头上的天已经是解放区的天了。
肖罗锅一声长叹,分开腿,低下头,开始埋头喝酒。
于是乎,陪坐的人开始撮合——六爷收编大花卷吧!
本来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结果却令人张开嘴闭不拢。肖罗锅说,我是先进,不能辱没各级党组织半年多的悉心培养,洁本洁来,棍接着光吧!
众人像秋后的兔子——瞪眼发愣。还是三筢子机灵,摩挲下肖罗锅的驼峰,道:您老觉悟就是高。
大花卷听说肖罗锅即将回家,去供销社扯了五尺“的确良”,娘俩穿针引线,眼一宿没合,给他赶了件新褂子。
二人相见,大花卷就嚷嚷着给肖罗锅试衣裳……娘躲到外屋,咬得手指头出血才忍住乐。半年不见,大花卷的身段明显有了凸凹,肖罗锅在大花卷心里也高大了许多,她怯怯地问:今后……我能留你家不?
肖罗锅躲着大花卷的眼神,低声道:我不能掉别人嘴里。
大花卷眼里顿时汪满泪,娶了我,英雄帽就摘了?
肖罗锅叹息一声:年纪,辈分,荣誉……你能懂不?
大花卷“哇”一声哭出来,说:明白了,我回家。
大花卷走了。
娘愣了半晌,哆哆嗦嗦进屋,颤手指着儿子,一句话也说不出。肖罗锅笑道:娘,我左脚是祸,右脚是福,步子不能一起迈,再者说,这种人咱家也消受不起,您就甭操心啦!说罢脱了新衣,夹在腋下,走了。
罗锅娘插上门在家憋了五天,第六天拉开院门,眼泡肿得像俩红枣,令人称奇的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太太突然成了诗人,有人没人就反复朗诵她唯一的诗作:
八月八,花卷花,娶了她,罗锅怕……
疯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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