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 镖
封义探出两指,将浸在碗里的袖镖夹出来。用棉布轻轻擦去腥臭的蛇毒汁液。
袖镖已浸泡十年,蛇毒喂入镖心,寒光森森,逼人双目。借着室内的暗光,封义把毒镖细细端详一番,藏进棉袍的袖子里。这才拎起药箱,走出门来。
门外长椅上的两名壮汉早等得心焦火燎,霍地站起来,一人夺过封义手上的药箱,另一人搀起他,快步走到院中的枣红马身边,将他用力一推,封义便歪歪斜斜端坐在马背上了。少顷,三匹马冲出青石巷,一阵旋风似的跃上官道,向大青山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得得,一阵紧似一阵。封义的耳边呼呼生风,心也忽悠一下回到了过去。
十年前的一幕,清晰地晃在眼前,他不由一阵心酸。妻子九红被大青山上的土匪头子麻一刀掳走时,那绝望的眼神和声嘶力竭的呼救声,像一把尖刀,剜得封义的心呼呼淌血。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望着渐渐远去的强盗,绝望地以头撞地。
咚咚咚的撞击声,让一街筒子看热闹的乡邻,纷纷垂泪。
封义想到了死,却没死成。不是怕死,苟且活着,为有朝一日,进山报仇,把娇妻九红夺回来。
十年不长也不短。
易州城内的百姓忘了那个妻子被强盗掳走的书生封义,他们只知道易州出了一位神医,医术精湛,经他手起死回生的病人不计其数。封大夫悬壶济世,高风亮节,只收取药钱,有病人出于感激,送来礼品,都被封大夫悉数退还。封大夫脾气古怪,除了诊病外,从不多说一句话。尤其是见了女人。有媒婆给封大夫提亲,不乏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均被他婉言回拒。时间长了便没人再提此事,封大夫也就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日子。
先生,下马吧。
壮汉勒住缰绳时,封义恍然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到了高大的寨门前了。封义摸了摸袖筒里的毒镖,跟着两个壮汉向聚义大厅走去。
隔着幔帐,封义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听得出,那是病入膏肓的人才会咳出来的声音。封义心里一紧,很快又提醒自己,仇人就在眼前了。袖筒里捏镖的手已冒汗了。
随着壮汉掀开幔帐,封义看清了仰卧在病榻上的人。那是一幅佝偻成大虾似的身体,瘦的剩下一幅皮囊。脸上蜡黄,嘴唇干裂,眼珠子鼓凸出框外,大而无神。封义紧张地端详着,面熟,却怎么也不能跟十年前掳走自己妻子的匪首麻一刀联系起来。封义痛苦地闭上眼睛,又倏然睁开,没错,就是他,就是这个十恶不赦的麻一刀,抢走了自己的妻子!想到这,封义的眼睛里射出两道仇恨的火焰来,捏着毒镖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
封先生……
麻一刀已从榻上吃力地起坐来,把一只枯瘦的胳臂伸向封义。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纹,表示对他的欢迎。
封义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右手三指搭在麻一刀的手腕处。封义双目微闭,病人脉象沉重,气若游丝,看来熬不过三个时辰了。
怎么现在才请我诊治?
封义面带温怒地责问一旁伫立着的壮汉,两个汉子互相望望,苦涩地摇摇头。
先生莫怪,麻某自知时日不多,所以想请先生来……麻一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像肺管子都要震裂了。
封义似乎从幻境中清醒过来,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病人是自己的仇敌啊,封义呀封义,你忘了此行的目标了吗?
想到这,封义的右手变成一把铁钳,紧攥住麻一刀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带入怀中,捏着毒镖的左手闪电一般刺向麻一刀的咽喉。
麻一刀闭上眼睛,等死。却没死成,两个壮汉不是吃素的。
麻一刀睁开眼睛看时,两个壮汉已经把封义仆倒在地,五花大绑了。
那把毒镖呈上来,麻一刀看过,暗暗吸口冷气。
麻一刀,既然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便你!
封义把眼一瞪,破口大骂起来。
一个壮汉抽出刀,横在封义的脖子上,再叫,宰了你。
冰凉的刀锋压在脖颈上,有热乎乎的血流下来。封义眼窝一热,差点掉下眼泪。卧薪尝胆,磨刀十年,落得如此下场。可悲啊可悲,我死不足惜,可怜九红身陷狼窝,再没有出来的指望了……
脖子上的刀却挪开了。半天没有动静,封义不解地睁开眼睛。身上的绳索也在麻一刀的摆手示意下松开了。
封义狐疑地望着侧卧着的麻一刀。麻一刀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似乎把五脏六腑也咳出来。
好半天,止住咳嗽,麻一刀说,封先生,实话对你说吧。请你上山,是想了结我们之间的恩怨。十年了,我欠你的全还你。
封义惊得嘴巴张的大大的。麻一刀说,他自知时日不多,回想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封义,想趁自己有口气在,把九红还给封义,并且请求封义当山寨头把交椅,善待自己的独子麻忠。好好守住大青山三十年基业……
说罢,麻一刀把那把玲珑剔透的毒镖递给封义,求他快下手,杀了自己。
封义瞅着将死的麻一刀,毒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封义掩面抽泣起来。
麻一刀死了。山寨上下披麻戴孝,把他下葬了。按照麻一刀生前遗嘱,众人拥戴封义做了山大王。
是夜,封义见到了久违的女人九红。
九红身穿白孝服,头扎白头巾,显得楚楚动人。
旁边站立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浓眉大眼,敦敦实实的。
他是谁?封义上下打量一番男孩,问道。
麻忠。快喊爹。九红说。
麻忠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陌生男人,眼里充满了仇恨。
快喊呀。九红推了麻忠一把。
麻忠忽然猫下腰,像头发疯的牛犊,用脑袋撞向站着的封义。
封义眼前幻化出麻一刀的面庞,一股仇火腾地窜起来,他抽出毒镖,对准猛扑过来的麻钟的脖子一划,只见白光过处,红光崩现,麻忠身首异处,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旁边的九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她抱着麻忠的尸首,失声痛哭。
封义,你知道他是谁吗?九红抽噎着。
谁?他不是仇人麻一刀之子吗……封义狞笑着说。
他不是麻一刀的儿子,他是你封义的骨血啊。九红哭的背过气去。
封义这才想起,九红当你被麻一刀抢走时,正怀着三个月的身孕。
封义如梦初醒,俯下身去抱起麻忠的尸体,泣不成声。
哭了好半天,等他转过头去时,却见九红早已头撞石柱,气绝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