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战入监牢
起、入监
农活不想干,出外打工风吹日晒费力气,凭着武功耍大刀又挣不来钱,五战骑上破自行车找到在北京摇煤球的白丁,做起了收废品生意。
这一日,两个人在北京串了一天胡同也没收到一星半点,眼看日头西坠,后秋的凉风吹得五战瑟瑟发抖。五战跟白丁说,五爷我受不了这个王八罪,回去!
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准备回出租屋。
转眼来到距兵营不远的一棵大树下,从树背后闪出一人。但看这人二十几岁,长的很机灵,手里拎着两个蛇皮袋。年轻人用下巴指指两人,五战和白丁跳下自行车走过来。
年轻人小声问,两位,收铜不?
白丁望了一眼四周,小声回答:收,怎么不收?
五战从年轻人手里抓过一条蛇皮袋掂了掂,三十来斤。又打开口袋用手一摸,打眼看看,原来是黑皮电缆。
多少钱?
一袋五十。
贵,你得给我俩留口饭吃。二十。
最后以每袋30十元成交。
两个人交了钱,把两个蛇皮袋绑到各自的后尾架上,高高兴兴的骑上自行车往郊区的出租屋赶。
那时候黄铜五块来钱一斤,刨去几斤黑皮,一个人赚一百块钱没问题。
五战跟白丁说:今儿个命份儿挺好,搂了一把,回去你炒俩菜,咱俩喝点儿。
白丁有点兴奋:喝点儿,值!
话说两人骑着自行车即将出城,租住的破屋隐约可见。
就在两个人摇头晃脑,想唱两句的时候,突然从黑灯影里窜出几个人。其中一个大喊:下车,检查!
两个人慌忙下了自行车,打眼细瞅,立刻冒出两身冷汗。
几个黑影霎时已经到了跟前,就有人从自行车上卸下蛇皮袋,打开用手电照照,哎呀,国防电缆!
看的人喊了一句,有人接着说:你们敢偷盗军用物资!?抓起来!
五战和白丁脑袋“嗡”的一声,顾不上自行车,撒腿就跑,五战没有忘记从另一个蛇皮袋里“噌”的一下抽出他的大片刀。
两个人早有约定,遇到危险情况逃跑的时候要分开,向两个方向,以免让人家全部逮住。
五战看白丁向着城外跑,他只得向着城内跑,想转几个弯儿再出城。
看到两个人分了逃跑方向,人家也分开了,两个人向白丁追去,四个人向五战追来。
白丁在匆忙间逃进一块白菜地。这时节已是后秋,那白菜长得瓷实,个个硬邦邦。白丁往前几个跳跃,被白菜绊住,“噗”的一声栽倒,不等他爬起来,后边的两个人上前把他摁住,“咔吧”一声给铐上了。
五战挥舞着大片刀,嘴里一边“呀呀”地叫唤一边往前跑。他现在握着的大片刀就是以前用杨木镟出来,用红墨水涂了的那把,现在已经让他涂了一层银粉,挥舞间,只见刀光闪烁。
瞬间出去两条街,有两个跑得快的已经跑在了五战前边,不敢近到五战身边,只是扭过身来挡住了五战去路。
五战站住,做了个弓步,竖刀在前,然后尖着嗓子大喊:何方贼人,敢挡五爷?
一个手持警棍的壮汉回答:联防大队。放下凶器。你逃不掉了!
五战尖叫:放你妈狗屁!想要命的闪开!
喊完往前一个猴跃,准备跳出圈外。哪想人家只是后退。
五战把大片刀舞得呼呼生风,这四个人只是前边的往后退,后边的往前跟。
如此半个时辰过去,几个人不能靠近五战,五战也不能逃脱,缠斗间又出去了二里地。
五战正在惶急间,那个壮汉大喊:你个贼人,还不抬头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五战打眼一瞥,但见一洞大门敞开,左右两边葡萄灯亮得刺眼,门上边一行大字“西城区公安分局”。
五战心里一抖,就见一队警察从里边跑出来。原来那公安门卫早就看到这里刀光人影,喊声激烈,打电话叫人出来帮忙。
五战被围在正中,手里舞着大刀嘴里还大叫:公安同志,有人劫道,赶紧营救人民群众!
公安们看到舞刀者二十多岁,瘦马连筋,也不是什么江洋大盗。喝令:放下凶器!
五战还在那里大叫:哪个敢动五爷!?
一个年轻的公安走过来,冲着五战喊:你他妈敢砍谁呀!话没说完,一个扫裆腿过来,五战“噗通”倒地,把大刀甩出老远。
几个人过来给五战上了铐子,一边用脚踹,一边推搡着把他押到院内一楼审讯室。
五战进门抬头一看,白丁被铐在暖气管上,哭得泪人一般。
五战哈哈大笑,那个联防壮汉上来给了他个嘴巴子。
五战也被铐在暖气管上。
审问白丁的一名公安坐在桌子后边,把刚刚审问白丁的记录翻过去,展开新的一页,冲着五战问:叫什么?
五爷!
别叫爷,再说我也不排行老五。问你,叫什么?
五爷!听不清啊?我,五爷!
审问的公安是个很文气的小伙子,这时候“噌”地站起来,绕过桌子向五战走来,距离一米距离,又转身回去,拿笔的手直抖。
公安张了几次嘴不知道说什么,身边的一名联防队员说:算了,今天夜深了,明天再审吧!
文气的公安站起身,拿起审问记录出门走了。那个壮汉联防队员说:不行,给这小子蹚上大镣吧,他会武功。
五战昂着头,带着手铐脚镣走出审讯室,向押解他和白丁的囚车走去。他想起了电影上宁死不屈的老共产党员。
承、斗争
黑暗中,囚车不知道行驶了多远,最后,五战和白丁被关押在一排平房里,一人住一个单间。这是当年的西城区看守所。
号子里黑咕隆咚,也没有给饭吃,五战尖声尖气地大喊肚子饿,要饭吃,喊了一宿;白丁一会儿大嚎,一会儿抽噎,哭了一宿。
第二天,因为针对白丁的审讯已经结束,五战被单独押回分局审讯室,有公安把五战的手铐打开,然后把他的双手分别铐在专制的座椅扶手上。眼前的桌子后边是一位四十多岁的老公安和昨天那个书记员。
一切收拾停当,老公安问:姓名?
五爷!
你的真实姓名叫什么?
五爷。
老公安慢慢走过来,左右开弓给了五战两个脖子拐。
五战把脑袋往前顶顶,嘟囔:打,打!好痛快!
老公安又是两个脖子拐。
五战抬起头:谢谢,谢谢啊!
老公安涨红着脸,不再沉着。
叫你谢!叫你谢!!叫你谢!!!
连续几个脖子拐,五战眼里冒开了金星,嘴角流出血。
老公安再问:姓名?
五爷,你五爷!
又是一顿胖揍。
如此这般,老公安审讯了一天,中午也没给五战饭吃,到天黑,只是审问出两个字:五爷。
等晚上押送五战回看守所,正好赶上给监号送饭,五战从门上挖出的小洞洞接过白米饭,长胳膊一甩,连饭盆带米饭扔到院子里。
五战在监号听到白丁在隔壁一直“呜呜”地哭,他在这边除了背诗就是唱戏。
背诗:为人走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一个……
唱戏: ……把牢底坐穿,
山河破碎,
我的心不甘……
半夜时分,五战听不到白丁的“呜呜”声,把小脑袋从门上的洞洞伸出来,冲着白丁的监号压着声音喊着普通话:卢白丁,准备,过堂。
就听那边“哇”的一声又哭开了。
三天过去了,从五战嘴里什么也没问出,五战没有睡一会儿觉,没吃一口饭。
其实,公安人员早从白丁嘴里了解了情况,判定是附近的兵营里,有士兵盗出了还没启用的国防电缆,两个人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购买。
到第四天再来押解他们的时候,五战已经站不起来。
公安和部队已经联系,准备让两个人去军营辨认往外偷盗电缆的士兵。
门被打开,有公安带来了米粥咸菜,让五战坐起来吃饭。五战摇头拒绝。
因为已经和部队上安排好,公安人员不得不给五战做工作,好说歹说,五战就是躺着不动。
来的有那个老公安,五战一直用眼盯着他。
看看实在没办法了,老公安往前凑了凑,说:那天我不该打你。
五战脸上没任何表情。
老公安继续做工作:你这样,先吃点饭行不?
五战还是没表情。
在门外站着的白丁哭着说:你们叫他去干什么,他一个缺心眼儿,半吊子!
一名公安踹了白丁一脚。
老公安还要劝,这时候五战说话了,声音很小:我叫什么?
老公安翻翻白眼,回答:你叫五爷,你不是五爷吗?
五战两手一撑地坐起来,喊:给五爷拿粥来!
转、辨认
五战喝完粥,有公安过来给他打开脚镣,才让他走出监号。待上警车的时候,五战觉得缺了什么,想来想去,对老公安横着眼下命令:把脚镣还给我蹚上!
老公安不解的望着他。五战说:连个脚镣都不蹚,像什么样子!
老公安知道犟不过他,只得又给他把脚镣锁在腿腕上。
五战俯身用铐着的两只手拾起脚镣在胸前端着,心里洋洋自得,表面悲壮兮兮地上警车奔了军营。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李玉和。
老公安心里想:这小子就是牛二转世,我可不能当倒霉地杨志,得哄着他玩儿。
警车瞬间来到军营。
这是一个维护国防通信干线的连队,叫通信保障连。
警车到的时候,全连集合完毕,横列三排,连长训话已经结束。
公安和部队首长简单说过两句,然后跟五战、白丁交代:你们去辨认,那天晚上是谁给你们的货。还是那句话,辨认出来,是你们买的;不能辨认出来,就是你们偷的,那罪过可就大了。
具体安排辨认被分为两次,第一次由白丁先来。可能是白丁当时审讯时招认迅速,感觉可靠。也可能是根本没指望五战这样的人,一是傻咧嗫胡,二是他辨认不辨认还得两说。
由于那天晚上交易匆忙,况且天时已暗,再有白丁一直泪眼模糊,情绪紧张,在老公安押解下从头到尾走完,白丁摇了一下头,实在忍不住,“噗”地哭出声来。
然后是五战。
五战的脚镣在地上蹚着,与水泥地摩擦发出“哗啦哗啦”地声响,瘦瘦的身子前倾,很艰难地样子,无神地眼睛扫过每一名士兵。
“哗啦啦”,“哗啦啦”,五战终于从队头看到了队尾,就在公安和部队首长已经绝望的时候,五战盯住最后一名士兵不动了,小声说:孙子,你可害死五爷啦!
五战话没说完,那名士兵两腿一软,“噗通”倒在地上。
合、出狱
案子基本厘清,国防电缆确实不是五战和白丁偷盗的。但是,两人脱不了干系。一是黄铜属于有色金属,禁止个人交易;二是军队物资属高管控范围,国防电缆是特殊高管控物资;三是即便不知道是国防电缆,倒卖地方普通电缆性质也非常严重、恶劣;四是虽然不是直接偷盗,但难辞销赃之嫌。于是,给两人定罪成了难点。
上世纪八十年代,如果偷盗在用国防电缆,造成严重后果的可以直接判处死刑,并且立即执行。现在虽然不是在用电缆,而且排除偷盗嫌疑,但综合量刑,两人应该在三到七年之间。
由于有一些细节还需侦查,他们暂时没有被起诉,两人还关押在看守所,不同的是为了节约空间,被放在一个监号里。
白丁意识比较前卫,两年前来北京靠给人家摇煤球挣钱,本来很不错,因为思谋着想挣点省劲的钱,才和五战开始收废品。想想自己二十刚出头,改革开放松了绑,一个山里百姓,可以到北京这样的大城市找营生赚钱,将来还能娶个媳妇过日子,可以说未来比较美好,现在却成了罪犯。白丁终日以泪洗面。
五战还是除了作诗就是唱戏。
两个人都知道自己的罪过不轻,即将面对几年的牢狱之灾。
十天过去了,天气更加寒冷。
这一天两个人再次被公安押到分局进行审问。
从警车上下来,五战东张西望,看到分局东墙角放着一堆细煤,大概有三十吨重,就对老公安说:赵儿,捏(那)煤是干什么的?
老公安已经习惯了他的叫法,也不在意。谁跟半吊子一般见识呀!
这不冷了吗,烧炉子用。
五战现在像是正常人一般,跟老公安说:叫那个泪婆给你们摇了煤球,好烧。
嘿,五爷,前两天我们局长还说让我找个会摇煤球的呢!
白丁眼睛亮了,赶紧献殷勤,我俩摇,我会。
于是,两人和分局要来大筛子,开始做准备工作。
白丁摇煤球顺心顺手,五战可不懂,而且不想学。
天气冷了,五战从分局院里扯下一件洗过之后晾起来的制服上衣,穿上,找了一根棍子在手里握着,站在哈着身子端着大筛子摇煤球的白丁身后,像个管教一样看管着白丁,白丁动作慢了,他就用棍子杵一下。
白丁一边摇煤球一边哭,脸上淌下的是汗水和泪水。
摇了半天,把白丁累的腰酸腿痛,那堆煤山没下去多少。
下午,五战让人搭起架子,把大筛子用绳索吊起来。这样,白丁省了不少劲,速度快了一倍还多。白丁心说:我他妈摇了两年煤球,怎么就没想到把筛子吊起来呢!
摇煤球、晾晒、堆放,两个人用了八天时间,把三十吨细煤变成个煤球垛。
分局每个屋子的取暖炉生着火,个个炉膛白亮,火苗“呼呼”响,屋子比往年暖和许多。
分局长跟老公安交代:两个狼牙山来的年轻人,不知道什么轻重,案子查清了,结案吧。
老公安望着局长。
局长继续说,按销赃处理,并且不知情,无意识,拘役二十天。今天办手续,明天到期放人。
老公安说:合适,让那个五爷出去祸害别人去吧!
那件公安制服被五战穿回家,平时当省穿衣裳,赶集上庙肯定要披挂上身,晃荡着一副骨头架子招摇过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