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汾酒的十年等待
几次和朋友们说起这件事，我总是满含愧疚。
1988年中秋之前，我和老魏相约去桥家河去看望来秋的二老。出发前一天下午，我应老魏的通知到内联陞看礼品：玻璃瓶汾酒四瓶，月饼两盒，不带嘴红梅烟两条，茶叶一斤，燕京啤酒一筐。接下来老魏开始算帐：“两瓶酒30，红梅烟4 块7，茶叶半斤15，月饼是跟籍会计要的，啤酒是我挑担给的，带上给张文顺喝两瓶，你给50吧”。
第二天，张文顺开着双排座，拉着我们跟来秋回家。当时政府还在村子里，来秋的本家哥来顺拿一个背筐想把东西背回去，一看不行，只得把来秋买的菜带回去，别的另找小推车往回送。来秋家住在大北沟，从村里过去还有一段山路。几个人说说笑笑间，谁也没注意到张师傅竟然从草丛中捉到一只蝈蝈。到了家中，二老只有高兴的份了，赶紧叫来大嫂三嫂张罗做饭，三嫂烧火的间隙，顺手用席篾编了个蝈蝈笼，令张师傅高兴不叠。
菜上桌了，来秋开始要酒，老爹说：喝五液吧！来秋惊讶：谁给你的？杏树台你表兄。来秋便到西屋去拿，看看又放下了，对爹说：不够喝，就喝他们带的汾酒吧。后来来秋告诉我们，那种酒是“五粮特液”。
酒喝得不快，张师傅开车，喝啤酒，我们陪着老人喝白酒。老人是石匠，当过村干部，人缘极好。知道来了客人，乡亲们纷纷前来敬酒，陪一杯，满一轮。最后来敬酒的是支书老冀，进门先满了一轮，然后打了一圈。老爹觉得酒挺好，动员老娘破天荒地喝了一杯。如此一来，我们的酒只能省着喝——好歹也得给老人留一瓶吧。来秋看出门道，便不再强求，反正喝四瓶同样不够，于是我们改喝啤酒，老爹白酒继续。最后的战果是白酒啤酒各剩一瓶。告别的时候，我们大致还清醒，但态度已经很坚决了：“大伯，您二老保重，明年我还来喝您的酒”。“好，这瓶酒等着你们来了再喝。”
后来的几年，来秋换了大平米的房子，老人经常下来，我们在城里聚一聚，前去喝酒的事便淡忘了。
1998年春天，我到桥家河乡工作。转眼又到中秋，我稍微准备了一些东西，到了二老家中。老爹正在撒牛，老娘正在喂鸡，看到我以后，赶紧让我进屋，留我中午吃饭。可是当时刚刚9点多，想离开。老爹没有说话，自顾走到西屋，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这是咱们喝剩下的那瓶酒，等了你们十年咧。
说实话，当时我掉泪了，有自责，也有感动。
饭桌上，只有老少三人，但快乐丝毫不受影响。二老夸了我们想来秋，赞了媳妇想孙子。老人说，不知道这个汾酒贵不贵，来秋年年给两箱，告诉我不给别人喝。可是治不住来旺，老是磨着喝两杯。不过咱们这瓶酒单撂着，谁也不给喝。我告诉老人，这种玻璃瓶的不贵，要是换个瓶子，就贵多了。
我们爷俩没能把这瓶酒喝完，他听来秋的，我听医生的。往下抄桌的时候，我看了一眼瓶签的日期，1996年5月8日。这当然不是我们剩下的那瓶酒了。
我们无法计算，十年间老人的柜子里进出了多少瓶同样的玻璃汾，也无法知道这瓶酒被老人拿起过多少次，竟然在重复中放错了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