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战发飙
为了防汛,安各庄水库在雨季前都要大幅度放水,本来上水头就在我们村边,接近汛期,天气炎热的时候,库水就撤到大坝跟前,离我们村子十来里地远了。
水撤下去,晾出来大片的黑土地。下过几场小雨,黑土地上长出马齿笕、人青菜。于是,到了星期天,我们这些孩崽子们被大人使唤着去拔猪食。
我们名义上是去拔猪食,大部分时间是玩儿。在水坑里打澡洗、在泥浆里打滚儿。一段时间过去,个个黑得像泥鳅。尤其是五战,本来就不白,还喜欢从泥浆里钻出来站着不动装兵马俑,日晒泥染,更是黑得冒烟儿。
磨牙寺下有个石头山,取名魔脾气,水库涨满了,它消失,水下去,它露出来。魔脾气跟前有一个不见底的深坑,百沙河水从上游注入魔脾气坑,转几个圈儿再流向下游。这个深坑每天被百沙河水裹着沙子填平,第二天早上起来又是一个深坑,人们觉得奇怪,但长此以往,也就见怪不怪,只说坑里有个王八精。这不是传说,是真的。
那一天天气炎热,我们十来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在魔脾气坑打澡洗,大家扎猛子、练狗刨,折腾的挺凶,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累得孩崽子们坐在坑边瞎哨。突然间,从魔脾气跟前,也就是水的最深处飘上来一个小王八。但见那王八杯口大小,薄薄的身子,通体洁白,抬着脑袋向我们游来。我们虽然常在水库玩儿,但从来没看到过这种异物,吓得站起来就跑。五战不怕,就见他把小王八拾起来,嘴里喊:去你吗的!撒手把小王八抛向深水。我们回来正在奇怪间,那小王八又出现了,五战再逮住,再抛出去。如此几次,待小王八再出来的时候,五战就用手拍它,一直到把小王八拍得沉了底。
玩得差不多了,五战号召我们开始拔猪食,到每人拔了一背筐,就接近上午,五战在前边领着往回走。
走到半路,就见从西北天空冒出个黑云彩撅,那黑云彩撅像被棍子支着,过来的很快。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响起“呜呜”的雨魔,狂风迎面袭来,刮的我们很难前行,天空黑得跟晚上一样。大雨点拍下来了,抽在身上像火炭烫了一样疼。将近四十年过去了,我记得很清楚,其实我出门时是穿着褂子的,就因为我从小都是穿哥哥穿过的拉拉,第一次穿我妈给我做的白洋布新褂子,怕背筐磨,所以脱下来搭在肩上。
雨点抽的生痛不算,紧跟着杏核大小的冰雹一缕一缕的砸下来,又从脑袋上蹦起来。我们没处躲没处藏,都慌了手脚。当时我们正处在一处叫东岩根的又一处水坑边,五战把背筐一甩,跳进坑里扎猛子,我受到启发,赶紧喊:把猪食扔溜,用背筐扣脑袋!伙伴们都听话,就是大庆没抓紧,背筐被大风刮跑,正好一缕雹子过来,把他打倒,他哭着喊:妈——
我知道他妈早在他两岁的时候就得病死了,永远也听不到他的喊声,心里一难受,赶紧把我的背筐扣在他的脑袋上,我背过身子,把后背让给雹子砸,心想,再有十来分钟,小命就没了。
五战在水里钻着,雹子打不着他,可是,他又不是王八,他得出来喘气呀。就在他钻出水面喘气的时候,被一缕雹子打中,打中了你倒是再钻到水里去呀!他不,他“噌”的从水坑里蹿出来,大喊:你个小王八精,敢打五爷!又一缕雹子打过来,他脑袋上的雹子像炼钢厂里溅起的钢花。就见他一侧歪险些摔倒,但他又挺起身子,继续喊:你他妈不管好自己的孩子,仙家现了身子想跟俗家玩儿,五爷我是替你管教他,怨不得五爷!
听到他这样喊,吓得我直冒凉气。
奇怪的事发生了。就在五战喊过之后,再没有一粒冰雹,雨也在瞬间停了,而且就在雨将停的时候,从水坑里冒出一个王八,个头比先前的白王八稍大,体厚,呈灰白色,背上长着绿毛。就见王八显出水面,举了两下头,一转身扎到水里不见了。我们看到这一出,想起先前的小白王八,都不敢说话。五战在这时却哈哈大笑,五爷我神——鬼——道,通吃!
我们身上全部是红一块紫一块,五战的脑袋多处起包。等缓过神来,我抻出五战的吊死鬼子背心,在他头上缠一圈儿,再从他的下巴兜一下掖起来。但看五战,活像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