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庄
老庄在冷冻厂厂部家属楼前转到最后三圈儿,才把脚一跺,心一横:“上楼,对!上。”
老庄在县一中教数学。妻子在冷冻厂加工车间当工人。妻子从一入厂就跟凉水打交道,十几年下来,闹得周身关节痛,诊断为风湿性关节炎,吃药、烤电、练香功,病情也不见好转,于是妻子就想调一调工种。口头请示多次,申请写过几篇,就是办不成。妻子没辙了,只好求助大男人:“庄子,你出马吧,我一个妇道人家上蹿下跳的后果不良。”
老庄整日和学生打交道,求人的事没办过,连见到新学生都发怵,这回妻子逼他去见厂长,老庄的牙立时疼起来,脸肿的像挨过谁一拳。唉,窝囊人上的窝囊火呀!经过一下午的思考,终于,想好了见到厂长后的措辞。吃过晚饭后,装上一盒妻子给准备的烟,溜出职工家属院,奔厂部家属楼来。
踏上第一阶楼梯,他就止住脚沉思起来,烟的档次还可以,石林。可别是假烟,在家忘了鉴定一下,可话又说回来,就是鉴定,自己也拿不准是真是假,自己常抽的可是“一路发”,“红牡丹”之类,五六毛钱一盒,整条批还能再便宜一些。平时就这样从兜里拈出一只,同样的白纸,同样的黄把儿,抽一口同样的冒青烟。所以,对石林烟就太陌生了。今天,晋见厂部领导,倘若带盒子假烟来……,老庄的脊梁沟顿时冒出一股凉气,脑袋也涨起来。但他只停了一下,就勇敢的踏上第二阶楼梯,因为刚才在楼前转悠时他就已经下定决心,为了妻子,为了摘掉窝囊废的帽子,今天不管出现任何艰难险阻,就是赴汤蹈火,也要到厂长家,大胆的和他谈一谈。当今社会,没点子敢拼敢闯劲儿是不行的,何况自己是人民教师,知识分子!老庄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拍拍兜里的烟,准备踏上第三阶楼梯,但把脚刚刚抬起就又放下了。老庄穿的是中山服,烟在上衣兜里,上衣兜的扣子扣不扣?如果扣上,进门后不能迅速及时的立刻掏烟敬上怎么行?那厂长如果先给自己烟还怎么说事?如果不扣上,自己是教师,风纪不整不仅有损教师形象,让厂长看咱们好像不尊重他似的。怎么办呢?老庄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胸的小兜扣子,停了一下,好像同样是下意识的一使劲儿,那枚扣子已经捏在了手心里。一件穿过的衣服,掉了枚扣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于是,他把这枚扣子装在右胸小兜里,准备回家后让妻子给自己缀上,不过占用妻子两分钟而已。他为自己的机智和果断而得意。
老庄非常自信地踏上第三阶楼梯,脚底下毫无声息的蹭蹭蹭上到二楼,抬眼一看,好认,205房间,门窗户透出亮光。他准备立即过去,马上和厂长见面。但他冷不丁想起,刚才为了进门后不耽搁敬烟时间,把上衣袋的扣子揪了,目前还有个障碍没排除,那就是烟盒外包装的防潮塑料纸,这层塑料纸的开启拉线有时候是非常难找的,如果找不到这个小玩意儿,你就别想打开烟盒。于是,老庄把烟从兜里掏出来,心里盘算:如果现在打开烟盒,不就让厂长认为是抽剩下的烟了吗?他早就想好了,进厂长家门后,先迅速地抽出一支给厂长敬上,然后就他妈乘机把这盒石林拍在某一个,挨得最近的桌子,拟或是茶几上,谈完事出门时对这盒烟连看都不看一眼。可现在的问题是既不能打开像是抽过的样子,又不能进门后耽搁敬烟的时间。经过再三考虑,老庄终于想出了一套两全其美滴水不漏的方案。他用手在黑暗中慢慢摸索着找到了烟盒塑料纸上那细细的,薄薄的开启拉线,然后毅然的将它拉开。他想,进门后自己就好像很熟练地把开启拉线拉开,到时候当然只须一个用手绕烟盒一匝的动作,因为这条拉线已不复存在了,任何人,包括厂长,在灯光下是很难看清这一点的。老庄再次为自己的机智欢欣鼓舞。
楼道里很黑很静,只有谁家的电视在播“地球超人”,声音极小。
他走到205房间门前,为了不使自己的两手在关键时刻不争气的颤抖,使劲握了握,又甩起两臂在黑暗中挥了挥,然后做了两次深呼吸,才终于小心翼翼的,非常适度的叩响了那扇结实的门。
“谁?”屋里有一女人声音。
“我。”
门开一条缝,探出一个女人的头。
“找谁的?”
“厂长……”
“不在!”“嘭”,门又关上了。
老庄这才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如释重负般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异常流利的走下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