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通按： 京城盘桓数日，府上又添喜事。窗外雨后初霁，犹问竹生几许。
竹 子（20）
看豆豆娘步履踉跄，三筢子有点慌，说：婶，您多少年的老晕厥了？
豆豆娘捂着胸口，蹲下，额上挂了一层白毛汗，有气无力道：你……个冤家，我早晚得死你……手里头。
三筢子赶紧奔过来搀她，道：婶，您这话我可承受不起，别瞅见我就犯病，成不？饶我一回，成不？
豆豆娘长出一口气，拄着膝盖立起，太阳今儿咋的镶金边哟？
三筢子举眼望去，果然怪，今儿的太阳竟比昨日大了一圈。眨巴几下眼，果然有金星子在脑仁里层层叠叠地坠。
牛家是叠院，西院的栅门关着，透过栅栏缝，能窥见垛着的柴草、戳着的粮囤、香椿树上拴着的一只白胡子老山羊。大石头礼貌地在东院门口摆手，请隆重送他回家的客人先进。
院中，几只鸡闲庭信步，靠墙一溜是牛家四头垒的兔子窝。四头实聋，说话有点咬舌，课堂上靠自学，依然成绩极佳，喜欢养兔，起早贪黑打兔食，兔肉能解馋，兔皮可换钱，他是公社勤工俭学的典型，很为同学们追捧。放学后，同学们愿意聚到他家，赏大白兔的红眼珠，听他讲兔儿经，他说大白兔要拎耳朵，黑灰要抓脊梁皮，错了，兔就瘫了，并亲自示范，让同学们长知识。同学们知道他聋，故意不提问题，以免他猜不准，脸红。四头知同学好意，便知无不言，甚至给兔子掀翻，掰开后腿，分开兔毛，教同学们识别公母，遇有特要好的同学，就大方地赠一只回家繁育。此刻，四头背了筐，握了镰正朝外走，见支书大早晨造访，脸突然潮红，道：来了？我娘在屋里。言罢匆匆跑掉。
门帘是蓝粗布的，缀着五颜六色的补丁，撩起来，压腕。
里屋，石头娘盘坐炕头，果然候着一行人。
三个人相继进屋，三筢子率先叫了声“三奶奶”。
石头娘没看他，摆摆手，召唤儿子。
大石头笑着跪上炕。石头娘摸摸他头上的白箍，又用手拍拍儿子的长脸，说：得，看书去包。
大石头呲呲牙，下炕，从抽屉里抠出烟和打火机，递给三筢子，又搬过杌凳放在豆豆娘脚前，冲二人笑笑，扭身回了自己房间。
豆豆娘忙跨前一步，笑道：三婶，看您真是教子有方，听说大石头能默写《毛主席五篇哲学著作》了……
石头娘把鬓角的一缕头发撩到耳后，别紧，道：他就缺会说话了。
整须整尾的人也比不上哩！豆豆娘忙接上话：我跟支书说了大石头的情况，支书说要给他上报积极分子呢！
石头娘拿眼瞥下三筢子，又瞅向豆豆娘，他嫂，我们可不是为了那荣誉。
知道知道，为了心里红呗！话说回来，肖罗锅这个典型一落地，咱村就消停了。典型怎能上气儿不接下气儿？要热窝子才对嘛！是不，支书？
三筢子被两个女人的来言去语绕住，忙接上话：是是啊。
石头娘说：工分就不要拨了，算老牛家帮工。
那怎么好？三筢子站起来，躬身道：一整宿没合眼，外带大石头还磕了后巴子。言罢从兜里掏出两块钱，得补补身子，将养几日……
臊三奶奶？石头娘正色道：谁家不需要帮衬？谁家屋顶子开门？你们回吧，甭结记！
装上吧。豆豆娘把三筢子伸着的手推回去，咱也别耽搁了，回吧。
出了大门，遇到傻春儿一溜歪斜地回来。三筢子心说：这玩意见了酒比见了爹还亲。
傻春儿见二人从自家走出，忙靠住墙，惊讶道：叭叭？
豆豆娘说：没事儿，送你大哥嘞，你也回去……用手扶住脸，歪一下，示意道：睡会儿！
管他毬！三筢子快步朝前走去。
豆豆娘紧追几步，说：牛家的事敲死了，可！
三筢子慢跑起来。
豆豆娘追几步就开始气喘，忙说：我可犯病了……
三筢子止住步，没回头，低声道：下任你来当支书。
豆豆娘笑了，我得先入你那个党，咯咯。
二人正斗着嘴，眼见四头背着一筐草拐进胡同，镰刀把上摇摆着一块花布，竟是女人的亵衣。三筢子看直了眼，低声问：你的？
豆豆娘忙扭过身，脸臊得通红。说什么呢你？这败家玩意，啥都往回拾掇呀？你得管！
三筢子情知昨夜之事还没完，就蹲在地上，抓石片写道：哪里捡的？
聋人眼尖，四头把筐一放，将亵衣摘下，团进筐中，用镰刀头划道：麦场。
特务的，交大队。
四头眨着大眼，跳开，忙把亵衣递给三筢子。
三筢子没接，继续写道：你去。
四头有点害怕，忙用草掩了亵衣，快步向大队办公室跑去。
这时，上工的钟声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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