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鲁勇喝得有些迷糊,坐在走廊里东张西望,不一会儿,他见婉颖走出一间病房,进了洗手间。他赶紧溜到他出来的那间病房门口,靠着墙,侧着身子向里望了望。柳燕鸿和白振海果然还在里面,他又悄悄地溜回长椅上,长出了一口气,打开瓶盖,抿了一下酒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鲁勇觉得又困又乏,他的身体慢慢倾斜在长椅上,忽然脑袋猛地向下一坠,他又警觉地睁开眼睛,渗着红色血丝的眼睛左右张望巡视了一圈,而后勉强挺了挺脊背,在椅子上坐直。
正在这时,他听到走廊里传来几声高跟鞋轻轻敲击地面的声音,他忙睁大眼睛,循着声音望过去。柳燕鸿正拉着白振海的手,悄悄地朝他走过来。她走得很轻,踮着脚跟小心翼翼地穿过走廊,鞋跟偶而会碰触到地面,发出一种闷而不连贯的碰触声。
鲁勇忙压低了帽檐,立起衣领,低下头。他突然感觉到心慌,柳燕鸿正在朝他走过来,他不想见到她,他害怕被她发现,他以前从来没怕过任何人的。“呸,真他妈没出息!”他心里默默骂了一句,眼光顺着帽檐,紧盯着柳燕鸿那双穿着精致鳄鱼皮鞋的脚渐渐走近,他几乎屏住了呼吸,越发不敢动弹。直到他们走到鲁勇跟前,柳燕鸿那双鳄鱼皮鞋和白振海那双黑色休闲皮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你在这儿等等我,我还得回去一下。”柳燕鸿突然停下来对白振海说。
“怎么了?”白振海关切地问。
“看她们母女怪可怜的,身上连看病的钱都没有,孩子这一住院,花钱也没准儿,就是真没了,估计她也不好意思跟咱开口,我得给她们留点啊!”燕鸿的声音清清楚楚地飘到鲁勇的耳朵里,他却感觉像是一把凿子,在一下下得戳他的耳孔,那个疼啊!他心里暗自骂着:“操你妈的,老子的儿子竟然需要你们来救助了,我真他妈没出息?”然而他还是不敢动,假装一个熟睡的陌路人。
“你就别来回走了,还是我去吧,你穿高跟鞋走路怪别扭的。”白振海拉着她的手,让她做到鲁勇坐着的那把长椅上,接着说:“你在这里坐一下!”
“他一个女人带钱也不方便,你把这张卡给她!”柳燕鸿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白振海。
“嗯,我知道了!”白振海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个温柔的笑容,转身又走了回去,他的脚步很轻。
燕鸿就坐在鲁勇的身边,如此接近!他闻到了从她身上散出的淡淡清香,还是那种熟悉的茉莉花味。他想起数年前,燕鸿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曾经甜蜜而温柔地搂着他的腰,开心清爽的笑声飘洒在阳光铺设的小路上,这样的清香伴随着他一路的呼吸,融进每个毛孔。那时的自己和她好亲近,好幸福。如今,也是这样近地坐在一起,他却感觉和她隔开了一个世界。懊恼,惭愧,负疚等等情绪一发涌上心头,那茉莉花的清香竟然有些刺鼻,他好几次想打喷嚏,都被他硬生生忍了回去。
可是却又忍不住顺着帽檐偷偷打量着她的侧脸,还是那样美丽,那样精致,岁月根本没在她的脸上留下哪怕丁点儿斑驳印记,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在岁月的流逝中,她浑身上下沉淀了更多的成熟和性感,这是一种不经雕琢的魅力,是自内向外透出的光泽。
柳燕鸿扭头向走廊那边望过去,在她收回视线的时候,她瞄了一眼身边的鲁勇,那一瞬间,鲁勇的心,仿佛跳到了咽喉处,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液。他好像引起了柳燕鸿的注意,她的眼睛又在他身上打量片刻,鲁勇赶紧闭上眼,把头深埋在立起的衣领里。而柳燕鸿脸上显出嫌弃的样子,身体向旁边挪了挪。正在这时,白振海走了过来,柳燕鸿忙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问:“给她了吗?”
“她已经靠在病床上睡着了,我没好意思吵醒她,偷偷把卡塞到孩子的衣服里了。回头你给她打电话,再告诉她吧!”白振海悄悄地说。
“哦,老公,你的心好细腻啊!”柳燕鸿眼光中流淌着光泽。
“心不细腻,怎么能追到我可爱的公主呢!老婆,咱走吧!”白振海用手指头爱昵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柳燕鸿点了一下头,牵着白振海的手,一起朝电梯走去,可是在他们等电梯的时候,燕鸿又扭头看了看鲁勇。
“老婆,你在看什么?”白振海也顺着她的目光,回了一下头。
“没什么,就是觉得那人有点烦。”燕鸿眉头微皱。
“谁这么招你烦啊!”白振海问。
“那男人应该是在医院里陪床的,看样子喝了不少,那一身的酒味,熏得我头晕。”燕鸿不满地指责着。
“你呀你,瞎操心!”白振海紧紧搂住她的肩膀,望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浓浓的爱意。
而鲁勇看他们走进了电梯,又等了片刻时间,确定他们不会再回来了,便悄悄地站起来,手里攥着那个装白酒的矿泉水瓶,朝婉颖的病房走去。
病房里很安静,借着楼道里昏暗的灯光,他看见婉颖此时正紧紧地挨着儿子,侧身躺在病床上。她的脸上还带着紫红色的伤痕,眼睑紧紧地闭合着,看来她确实很累了,睡得很沉重。他突然很心疼这个女人,她嫁给自己后,没过几年安生日子,就跟着自己受了那么多委屈。他好恨自己,给不了妻子正常的生活,还沦落到被人施舍的地步,简直就是做丈夫的失败。
他再看自己的儿子,儿子睡得正酣,小巧的嘴巴时不时地蠕动一下,鼻子里的鼾声很沉重。鲁勇俯下身体,轻轻摸摸了孩子的额头,已经退烧了,他轻松地叹了口气。孩子这么小,还不会说话走路,每天却战战兢兢地生活在他们夫妻二人的争吵声中,但凡有一点响动,他都会被吓得哇哇直哭。现在生了病,自己连医药费都掏不出来,这是自己做父亲的失败。
人过而立之年,生活和事业应该如日中天,自己却落得满盘皆输,像一个丢盔弃甲的逃兵,灰溜溜地躲在帽檐下生活,日日借酒消愁。人家都说把脾气发在外面,回家哄老婆的男人是好男人,可是现在自己在外面怕被人嘲笑,怕被人指责,怕被人看不起,一副假装谦和的样子。一回到家,看什么都不顺眼,把好端端的家糟蹋得面目全非,这是自己做男人的失败。
“哎,我真他妈不是人,活着干嘛啊,不如死了算了!”他心里默默地骂着自己。便坐在了床头边的一把椅子上,侧着身子望着面前的母女二人,眼睛却已经朦朦胧胧,他努力睁了睁眼睛,眼皮实在太沉重了,他终于无法抵抗席卷而来的困意,侧着身子睡着了。
正在昏睡间,鲁勇突然被孩子的哭声吵醒,他打了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睛,原来医生来给孩子打针了。再看自己身上,披着一个毛毯,婉颖正坐在床上抱着孩子。这毛毯应该是婉颖给自己盖上的吧!他不由感到了一阵温暖。婉颖见他睡醒了,看了他一眼,便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望着医生给孩子打针。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一般。
鲁勇知道她还在怨自己,是啊,自己是挺招人恨的,他承认这一点。越没出息的人,便越是不讲道理,越是没能耐的人,便越爱犯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