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爷爷唠叨过,邱自达年轻时给国民党当差,打天津时被俘成了解放兵,土改后不知何故被遣回村,四十多岁了还打着光棍。这家伙身份特殊,村里也不知是照顾他好还是收拾他好,就让他看封山,既没有田中劳作之苦,相对也比较自由。这家伙就扛了一杆猎枪,满山转悠。封山的目的是为了不让人随意砍柴割草,连集体的牲畜也不准进入。冬闲时,集体统一组织“开山”,各家抓阄,根据人口多少分片划界,各自收获,算作集体分给各户的炊灶之需。其实这些柴草再加上分到家的秸秆,根本不够一年烧火做饭,更甭提还有圈养牲畜需要的饲草。于是孩子们放学后割回一筐半捆,是个不小的贴补。如此可以想见,看封山的邱自达手中也有些小权利,寡妇小媳妇的让他摸一把,懒汉赖头给他一捆晒烟、一把花生,他也睁一眼闭一眼的让你顺地埝贴沟帮割一捆。近日,他总窥到一个小姑娘在封山外的地埝上割草,跑过来看能否沾点光,于是大吼道:“谁叫你偷封山的?”
佩瑜把背筐拽到身后,嗫嚅道:“大伯,这这是地埝……我没偷封山……”
“出了你们家院子,一草一木都是集体的!还敢嘴硬,我盯你好几天了!”邱自达上前就抢她的镰刀。
佩瑜挥舞双臂躲闪着。
凡是来山上割草的人没有不讨好马自达的,眼前这个小姑娘竟然一点不屈服,马自达有点恼怒,摘下猎枪,眼珠一瞪道:“再不松手,我一枪崩了你!”
佩瑜被这阵势吓坏了,镰刀一扔,撒腿就往村内跑。
举枪瞄着她的邱自达“哈哈”大笑。
背筐和镰刀都丢了,回家怎么跟妈妈交待?况且还背了个“偷”的坏名,还怎么见老师和同学们?!真如老师说的,我思想很坏,需要改造吗?
看到街上有人走过,她的脸“腾”地臊红了,赶紧蹲在树后捂住眼睛,撤下手时,见已经愈合的伤口不知何时绽开了,赶忙又在地上画十字……
天黑下来,三三两两的人从不同方向收工回村。
倦飞的鸟儿“唧喳”叫着在炊烟袅袅的上空盘旋。
村里传来一声豪壮的喊声:兔羔子,回来吃饭——
她骤然想到:这么晚了不回家,妈妈会着急吧?那个可恶的邱自达,会不会找上家门,告我黑状呢?这事妈妈早晚会知道,该怎么处罚怎么处罚,不能总这么躲着!想至此,她站起来快步往家走去。
天已经黑透,街上并没有遇到人。而当她即将跨进门槛时,犹豫了……
正在踟蹰时,她听到屋内有扭打声,继而听到妈妈从未有过的犀利喊声:“流氓!”
她一惊,又听到奶奶拉门惊问的声音:“咋了?”
她想起倚在草垛上的木棍,过去抻起一根就往门内跑,这时一道黑影窜出来,与她擦身而过。
她把棍子拍在黑影的腿上,黑影打个滚,“哎哟”一声,爬起来又跑……
她听出是马自达的声音。
看来这家伙一点情面也没给我留。妈妈为何没有给他道歉,而是高声痛骂呢?
屋内亮着灯,弟弟在炕角蜷着,像是被刚才的情景吓坏了。妈妈坐在炕沿上,胸脯起伏,像是余怒未消。奶奶扶着门框还在究问:“到底咋了?”
见佩瑜低头进来,郅茹娟“嚯”地立起来,扑向佩瑜。
佩瑜想:完了,这顿揍是躲不过去了。
然而妈妈伸过来的手并没有抽她,而是捏住她的肩,轻声地问:“佩瑜,你没伤着哪儿吧?”
佩瑜摇摇头,眼泪汪汪地说:“妈,我在地埝割草,没偷封山……”
“嗯,妈妈知道!”郅茹娟摩挲着她的双手,看到她伤指上糊着的细土,说:“来,赶紧洗洗!”
妈妈给她洗了手脸,又从爷爷的酒壶里蘸些酒,给她擦洗伤口,撕一条白布给她缠好,这才对老太太说:“没事的,吃饭吧!”
饭后上炕睡觉,佩瑜还是忐忑不安,她悄声说:“妈妈,背筐和镰刀……”
妈妈说:“咱不要了!以后别割草了,在家复习功课。”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