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儿子·老牛
王文坡
(翻阅以前刊发的文章,看到了这篇《父亲儿子老牛》,我想一起经历过那个时代,那样的青春的农村孩子,一定会有共鸣,因为这个“儿子”或许就是你,我,他中的一个!)
儿子回家了,很简单的行李,一个背包,一个被卷,一箱读了三年的书。
父亲就与儿子相遇在进村的第一个坡头(这几天父亲一直在这里等着儿子)。父亲望了望儿子,儿子看看了父亲就低下了头,眼睛湿润了。
父亲从儿子身上取下了背包,挎在了自己身上,说:“回家吧,爹都知道了。”儿子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踩着父亲在前面留下的脚印,默默地走着。儿子是这个偏僻的山村,第一个进城读完高中的孩子。凭借儿子勤奋聪明能吃苦的劲头,即便在城里读书,也没有低下过前三名,今年高考,按理说儿子考上大学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可考场上却恰恰发生了意外。第一场儿子可能肩负的压力太大,就晕倒在了考场上。接下来的机场考试,由于受第一场的影响,儿子考的一塌糊度,在老师和同学眼里最有把握拿到大学通知的书的他,只能接受惨痛的现实:高考失利。
儿子还没有回家,父亲就听说了,由于儿子压力过大晕倒在了考场上,考砸了,父亲的心里也是急啊。想到儿子每次回家,在煤油灯下一学就是学到头遍鸡鸣,他总是劝儿子:“娃,别累坏了身子,休息吧。”可儿子还是一个劲地学啊学啊,父亲那几天总想:“娃的命不好,要不娃那么刻苦,老天怎么就不给个好报呢?
但父亲是个明理人,考砸就考砸了,不能怪孩子,怎么说都已经过去了,让孩子松松劲,因此,父亲几天来就在这个坡头等儿子回家,想安慰安慰儿子。
到了家,儿子望着父亲哭了,声音很大。
父亲那苍老的两颊上也滚下了两行浑浊的泪,但他笑了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娃,别哭,干什么都不会都那么顺利,就是种庄稼还会遇到个风害水灾呢?何况考学?”
儿子还是哭。父亲站了起来,从外面抱来一捆干柴,为儿子煮了碗面,并打上了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鸡蛋。
“娃,先吃饭,身子不能饿坏了,爹不怪你。”满脸堆满皱纹的父亲在一边劝说着儿子,安慰着儿子。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考入大学的学生都迈入了新的学校。落榜的学生去复读的,一个月前也已回到了学校,重新坐在了课堂里。父亲什么也没有说没有埋怨儿子,儿子心里更难受,哪怕父亲狠狠地骂他一顿,狠狠地抽他几鞭,那样他的心里或许还会平衡些,可父亲没有。于是他就拼了命的干活,恨不得把家里的活都包下来,给父亲减轻些负担。父亲有时去赶趟集,卖家里积攒下的鸡蛋,然后把钱存起来。偶尔父子俩坐在屋子里时,儿子也没有话说,父亲即便打个趣儿说句笑话,儿子也笑不起来,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些与他陪伴了他三年的书本。父亲明白儿子的心事,儿子心里不服气,是在想复读,圆他的大学梦想。
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父亲给老牛仔细梳理身上长毛,用麸皮拌了山草,喂了个饱饱的,就牵着牛去了集市,直到午饭还没有回来。太阳落山了,父亲还没有消息,儿子急啊,收拾下,正准备出屋去找父亲,父亲推门回家了,只是不见了那头老牛。
“爹,咱家那头老牛呢?”儿子问。
父亲没有说话,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写着字的纸,递给了儿子。“娃,今晚收拾下你的书本,明天去城里复读,这是复读通知书。”
儿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儿子清楚,自前年母亲去世后,家中唯一陪伴爹的就是这头老牛。它陪爹下地干活,陪爹回家,儿子在外读书,老牛就是天性木讷的爹朋友,如今,爹为了他能再有读书机会,卖掉了老牛,卖掉了他最亲密的伙伴。
“爹,你不能卖掉老牛啊,卖掉老牛,谁帮你犁地,谁帮你干活,爹,这书我不读了,不读了。”儿子喊着哭着。
“爹也是想了好久才决定的,咱家能供你读到高中就很不容易,你娘在闭眼前还说,‘别哭了娃,一定要他读出书来!’你想,如果你不去复读,那你读了十几年的书,不都白费了,不都白白失去了十几年的光阴啊。?
“不,我不读了,你身体不好,你在家我也不放心,你不能干重活了,我不去,我不要去。”儿子还是一个劲地哭。
“娃,别气爹,被让爹心里难受,明天去,不去也得去,爹知道照顾自己。”父亲有些生气,两行浑浊的老泪又流了下来。
然后,父亲去整理儿子的行李了,一样一样的整理好,把自己平时买鸡蛋攒下的钱,也塞进了儿子的背包。
那天晚上,儿子的泪水没有断,父亲则望着自家的草房的顶子,呆呆的。
第二天,儿子是流着泪上路的,这泪水一直流到了城里。
送别儿子,父亲的背影又消失在了坡头,东方,一轮红日正在冉冉的升起……
完稿1996年3月,刊发1996年7月《少年文艺》(上海版)
多年以后
翻阅这篇二十年前刊发在《少年文艺》的小文,我脑海中闪现出了“阿忠”、 “阿山”、“阿辉”、“阿顺”等我青春年少时,那些向贫穷,向命运抗争的伙伴。
当年我们在复读班里,没有黑夜白日地投入到了重复单调的书本复习中,没有歌声,没有欢笑,如果想宣泄下内心的郁闷和压力,跑到塘河的河边,河边的塘山山顶,大声喊上几句,把积压在胸口的闷气呼出来,换得片刻的轻松。
因为,当时的我们,学习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这个家,考上学就是光宗耀祖的事情。那时,家中为了要我们考学走出去,都把我们当做是这个家的希望,家里的父母往往是倾其所有。阿忠的父母真真确确地为了要他复读,卖了家中唯一值钱的“黄牛”;阿山是父母把一个秋季,两亩苹果园收获的苹果卖后,给他凑齐学费;阿辉和父亲一起去建筑工地上打小工,后来父亲结了三个月的账后,把他又送到了学校……
贫穷惨烈的青春!伟大善良的父母!如今,无论是阿忠、阿辉还是阿山,那年我们都圆了自己和父母的梦想,都走出了大山,进了城市,后来又都在城里娶妻生子,过着平凡普通的,但在父母眼中已经知足的日子。
重读这篇二十年前的小文,我想一起经历过那个时代,那样的青春的农村孩子,一定会有共鸣,因为这个“儿子”或许就是你,我,他中的一个!感谢我们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