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杆上的圣物
民国时期,全国素有“保定府的大旗杆”之称,是保定府的城徽,那旗杆高耸入云,旗杆上端约三分之一处有一方斗,下收上放,可以站人,接天地之灵气,纳四方之豪杰。旗杆顶端悬一横辊,上挑一长方形红边白底彩旗,旗心上书“直隶总督府院”六个宋体黑字,下方缀一小红旗写着金色“曹”字,意为坐守保定的总督姓曹;另一旗杆飘着国民党青天白日旗,为全国最高大旗杆。
忽一日,那旗杆方斗上请来一个圣物,曹总督把全城人赶到旗杆底下,冲那圣物磕头如捣蒜,敬佛般供奉,人们放眼仰视上去,圣物盛在一个神龛里,用透明红绸纱笼罩着,椭圆形,表面有很多硬刺,疙头瘩脑,像一只刺猬,端坐于金黄绸缎上,阳光下分外灼人眼球。曹总督说这是外国人进奉给大总统的,大总统十分珍惜给了他,他激动的眼泪落地说,这是总统恩赐的啊!他把人们浩浩荡荡组织起来,对那圣物供神般让人们每天早晚朝拜,之后,让升旗仪仗队请下圣物置于军用大卡车顶上游行示众,绕城三周,高音喇叭擂鼓叫喊:大总统万岁,万岁,万万岁。借以感谢大总统对他的大恩大德和信任栽培。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成雷打不动铁律。
那时,曹总督大人刚刚巴结上大总统袁世凯,由“虎威将军”加封为一等伯爵,把那大旗杆上的圣物,视为命根子,昭示自己权利、气势、命运,如神位般供奉。
这样,足足游行了几个月有余,盛暑酷热难耐,天天搬运挪动,那圣物由青变黄,竟咧开了嘴,过几日便有些发软,流出黄水,发出恶臭来,味道比那农村茅子坑爬满苍蝇的屎,还叫人膈应窒息。曹总督心里有些发毛,咱是北方人,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玩意,怎么说臭就臭了?就想让人们帮他辨认这是啥东西。
在一次朝拜之后,他把圣物请下来,置于一张枣红檀木方桌上,让人们瞻仰那圣物,说瞅一眼可增寿十年。有机灵者早已按耐不住跃跃欲试,凑近那圣物,像狗一样吸溜着鼻子细细嗅来,之后大爽一口气,说那圣物奇香无比了不得。曹总督坐在一旁捻着胡须咯咯地笑,给一些赏金打发他们去了,其实,他们一个个都闻得恶心欲吐,但那是个造神的年代,曹总督放一个屁顶风还香八百里,谁还敢说不穿衣服的皇上是裸体啊!
但磕瓜子嗑出个臭虫——啥人(仁)都有。偏偏有一好事者,是南方来的蛮子兵,走到曹总督跟前行了一个军礼,看了一眼那圣物笑笑说,这是我家乡的一种水果,遍地都是,不值钱,味道臭哄哄的,闻着不是什么好东西。
曹总督脸便有些挂不住说,你再仔细瞅瞅,实话实说。他想给蛮子兵一个改口的机会。军人生性以耿直称著答,这玩意闻着就是比狗屎还臭。
这不是暗喻曹总督就是那摊臭狗屎吗?蛮子兵身边的排长狠狠扇了他一个嘴巴说,让你讲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这东西就是闻着臭。蛮子兵嘴巴流着血也不改口。这分明是明目张胆与曹总督做对,现在曹总督暗箱操作准备大选,关键时刻说这晦气话,绝不是好兆头,必须立即抓人封口。这样,这位蛮子兵被五花大绑抓了起来,不识时务的蛮子兵用听不懂的粤语大喊大叫,我还有一句话要说。排长哪敢还让他继续说下去,扒下他的臭袜子堵了他的嘴押了下去,在大旗杆上吊了三天三夜,军事法庭判他蹲十五年监狱,还是曹总督格外开恩。
很快,大总统复辟帝制被赶下台去,曹总督贿选事败名声狼藉,真比那狗屎还臭。他被撤职回乡那天,突然想起蛮子兵那张乌鸦嘴,触了自己霉头,就去找他。蛮子兵已被大赦出来升了排长,曹总督问他:你那天说,还有一句话要说,是啥?蛮子兵说,那圣物叫榴莲,就像保定府的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我老喜欢了。
曹总督一听勃然大怒:你为嘛不早说!从腰里掏出佩戴的勃朗宁,狠狠地对着蛮子兵的头。
忽然,把枪又放下了。
他想到了什么?
龙虎斗
民国初期,保定府直隶督军曹锟六十大寿,传令:全城各戏班比试,得头名者进宅唱堂会。一时间,各路英雄风起云涌,杀得天浑地暗,最后,剩秦、袁两家决一雌雄。
总督府门前有两支大旗杆,直插云霄,一旗飘着国民党青天白日旗,一旗飘着总督府五色督军条旗。
据传,旗杆从无人敢攀,旗杆顶只有侠盗燕子李三常去栖息,
曹锟手下传令:两班主徒手攀大旗杆,谁先到顶,扯起大旗为赢。
秦班主心里掂量着,那五色督军条旗,曹锟视为命根子,昭示自己的权利、气势,如神位般供奉,现正竞选大总统,动其大旗,岂有好果子吃?便犹豫迟迟未动。袁班主一旁讥笑:戏班四五十人的饭口不管?秦班主咬牙跺脚,心一狠,揣上脑袋拼条活路。
两人各立了生死状,搓两阄,一为青天白日旗,一为五色督军条旗,抓哪阄,攀哪旗。秦班主记不得念了多少遍阿弥陀佛,闭眼一抓,战战兢兢半天才敢打开,竟是青天白日旗,心里一阵窃喜,苍天有眼,佑我不死,平时连树都不敢上的秦班主,竟不知哪来的邪劲,“噌噌噌”如猴子般蹿到旗杆顶。低头一看,袁班主并没有动静,站在旗杆下,杨杨手,高喊一声,后会有期,掉头便走,离了古城门,扬长而去。
秦班主赢了这场比武,得了重金,自然成了曹锟府的常客。自此,眼睛长到脑袋顶,一般人眼里夹都不夹,话音自是鼻子里哼出。但他每每想起袁班主,便觉愧对。
一日,一个年轻人来到秦家班,叫板秦班主。秦班主见他人高马大,膀阔腰圆,好一副人才,似曾相识,便有几分喜欢。秦班主不曾理他,任他叫骂。不曾想,年轻人拿秦班主对他的迁就,当软弱可欺,竟放出话来,缩进乌龟壳不出来,徒有其名,怕了不成?秦班主当下血冲脑门,撕旗迎战。
全城人闻此消息,把二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但见秦班主一身夜行装束,裹了腿脚;乌黑平头,透着干净利索;头顶十八只青花瓷碗,最上面一只盛满了水,把二胡立于腰间,拉满弓弦,开弓有声,如万马奔腾,似瀑布飞溅,气势滂沱,头顶碗中的水一滴未溢,功夫了得!
年轻人嘴角泛起一抹笑。轻轻拉动手中二胡,如诉如泣,竟是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但见年轻人席地而坐,挽起裤腿,脱掉鞋子,一只脚夹起胡弦,一只脚夹紧弓子,双脚拉起二胡,弓弦和一,上下翻动,或高或低,或张或驰。秦班主见他技艺十分娴熟,心说这人倒有些本事,又见年轻人双手撑地,双脚离地,头朝下拿起大顶,却仍用双脚把二胡拉得山响。秦班主似觉一股杀气逼来,连打几个冷战。忽见年轻人仍用双手撑地,双脚拉着二胡,稳稳绕场一周,二胡声越发悠扬嘹亮。
这就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江湖神仙脚!
寂静中一声惊呼,雷鸣般掌声刺破青天,铜板如冰雹飞向年轻人。
秦班主猛见年轻人脚心一朵紫梅花,分外刺眼,忽地想起,袁班主脚心与此一模一样,那句“后会有期”,霎时如雷贯耳,只觉内心如翻江倒海一般。
年轻人走到秦班主跟前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当年我爹是有名的“猴爬杆”,而且,曹锟已私下应允我爹唱堂会,所抓两阄都为青天白日旗,曹锟意在激起各戏班互斗,为他大寿烘托气氛。我爹不忍,解散戏班,后奔延安抗日剧团,在战斗中牺牲。今儿,我特来为父明志。说着把整整一口袋铜子递给了秦班主。
秦班主羞愧泪流:年轻人,请留步,我有话请教。
那年,一九四九年,阳光分外灿烂,两戏班合二为一,就是古城剧团前身。
少 妇
民国时期,保定府城河南沿,住着一少妇,生得美貌,儿18岁在城里教书。丈夫儿周岁暴毙,守寡多年。
那年八月十五日,儿子弄来一个椰子孝敬母亲。她从未见过,绿色椭圆形,那层厚厚的壳,里面藏着啥肉?心急,用劈柴刀、切菜刀、烧火棍抡总也不开,无奈何抱着那果,跑到屋后那条府城河边,置与一块平板石上,举石磕之仍不开,心恼,破玩意,如此硬核怎食?奋力把果向河心一块突兀石头扔去。谁知那石头却是活的,“蹭”地窜出一个人头,却是和尚,正在那里洗衣服,硬硬的东西砸过来,顿时磕破其颜,血流满面,自然恼了,欲要争嚷,见是一个少妇楞楞站在河边,颜值正如那“三千粉黛输颜色,十二朱楼逊此妇”,便躬身施礼道:善哉,善哉,妇人应举何意?少妇好生惊怪心慌,脚似斗败公鸡掉头逃跑。那和尚抬起头来,见少妇已无踪影,摇摇头捂着惊异,自作多情道:妇欲降伏吾心?
那少妇回到家里,心头一似小鹿儿“砰砰”跳,身靠在门板,手抚摸胸口:这小和尚该不会认出我吧?
原来这少妇十八岁丧偶守寡,却举止端正,不妄言笑,有少妇风度,莫不见之爱之敬之。丈夫殡葬时,为表守节心志,发誓难奈寂寞和感情饥渴时自断一指,被时人称道,尊其为“贞妇”。她省吃俭用把怀里独苗拉扯到七岁那年,有一次儿病,听说河北沿有一灵隐寺的佛爷灵验,就拿着香纸贡品来寺里许愿。寺里和尚一老一小,虔诚得为她念经祷告。说来特怪,儿子的病竟好了。
从那时起,少妇每逢初一、十五必来寺里烧香拜佛。
倏忽间乌飞兔走,换了更新。老和尚圆寂,小和尚长大,生的面阔口方,仪容俊秀,丰采精神,见着无不惋惜,可惜了这俊俏模样。
第二天,那少妇觉过意不去,带些斋饭趁烧香之时,给和尚赔不是。那年轻和尚见是昨日丟果少妇,神魂飘荡,不能自持,恰天气淋雨不止,有云:上床便睡,定是商人,支枕无眠,必是闲客。那和尚闲来无事上了床,千思万想,哪得便睡,比及睡去,忽然又惊醒将来,昏昏沉沉满眼都是少妇的影子。今见少妇来,忙把门掩了,斟下香茶一瓷瓯奉上,道:相慕娘子已非一日,难得今日机会。少妇脸腾得红了,因她对和尚早已喜欢。和尚跪下又道:何日临窗试画眉,就死何恨?少妇已识破三分关巧,见他顾盼自己,已知其意,低头不敢注目,言不由衷道:你是出家人,我是守寡人,虽说都有心,脸面值千金,咱就这一回,往后你安心念经,我安心守寡,不复与你狎昵。
“逢人只唱伤心曲,一声声怨红愁绿。”和尚为色坠落,少妇为欲失节。
那和尚常常赤脚过河与少妇幽会。五冬六夏趟水,一到冬天每次趟水,脚都冻紫了。少妇心疼,时常捧与怀中暖脚。
一日暖脚时,被儿子撞个正着,和尚吓得气也不敢喘,屁也不敢放,夹着尾巴逃之夭夭。娘知再也隐瞒不住,下泪如雨,只得吐露心腹。
儿子愀然怏怏不乐,面皮红一回,青一回,真如那“一块火碳燎心肝,万杆钢枪刺肚皮”,一恨天,二恨地,三恨和尚,四很自家。恨天生成四季,多了秋风冬雪;恨地生得坑坑洼洼,多了那条小河;恨和尚讨便宜,毁娘清白;恨自家不团圆,爹爹早早归去。唯独不恨娘,因他见娘已自断三指。
不几日,儿子花钱在河上修了一座小桥,方便了和尚与少妇私通,少妇从此不再给和尚暖脚。河两岸的住户来往通畅。人们称那桥“寡妇桥”。
那娘意欲给儿图亲事,东邻西舍女儿说遍,儿子只是不允。娘知儿对己耿耿于怀,婚事寥廖黑漆,暗中摸不透。
娘没多日得病而亡,儿买棺入殓,安排出殡。和尚带着祭品来吊丧,正当趴下磕头时,儿子猛然怒起,扯住和尚一顿耳光打得负痛吞声。
儿子从袖筒里摸出一把耀目争光的刀,骂道:秃驴!你虽得个男子身,长在佛界里,本应学佛修行,脱离尘俗,却不尊佛,遭世人灭僧谤佛。
和尚吓得魂不在身,龟缩道:你为何修桥,方便你娘与我暗渡?
儿子怒道:修桥为母行孝,心疼母亲为你暖脚;杀你为父报仇。说着把那把青光闪烁,冷气欺人的尖刀,如砍泥土般刺向和尚胸口......
至今,保定流传着这句俗语:要行孝,修座桥,要替父报仇,灵前杀和尚。那座寡妇桥成一道风景。
作者简介: 陈玉兰
河北省保定市人, 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华文学》、《新农村》杂志、《燕赵文学》签约作家,河北省作家协会小小说艺术委员会会员,当代微篇小说作家协会副主席,当代《微篇小说》副主编, 《当代原创文学》顾问,《小小说家》责任编辑。作品见于国内《百花园》、《小小说选刊》、《小说界》、《天津文学》、《青春》、《金山》、《微型小说选刊》、《演讲与口才》、《领导科学》、《小小说月刊》、《河北小小说》、《语文报》、《荷花淀》等,国外《国际日报》(印尼)、《中华日报》、《新中原报》(泰国)等上百家中外报刊杂志。各类小小说、闪小说精华本多有选载与收录。
获黔台杯·第二届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赛优秀奖第一名、第十一届全国微型小说(小小说)三等奖、2014年中国.武陵“德孝廉”杯小小说全国大奖赛三等奖、“献王杯”第三届(2012年度)河北小小说佳作奖、第四届(2013年度)河北小小说佳作奖、“野三坡杯”全国微型小说(小小说)大赛优秀奖、“牡丹疾控杯”中国第三届闪小说大赛优秀奖、获“梅花锁杯”全国小小说大赛优秀奖。 先后获得2013年中国小小说十大新秀,2013年、2014年中国闪小说新锐作家,第一届微篇小说金燕子金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