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金矿小曲
（一）
金矿的出现，让一个穷苦的家庭看到希望。就如同一个人在夜里走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饥饿寒凉恐惧，突然看到前面的村庄和闪亮的灯光，精神立刻振奋，脚步也就迈的欢实了……
老国每天都起得早，哼着小曲，帮着红梅烧火做饭，一家人快乐的早吃早走。一天都忙活在矿上，傍黑回家，回来时还要捎带些山柴。这样可以遮人耳目，免得贼人惦记……院落很快堆起一垛柴草，还有红红的金矿石也日渐多起来，今天五十斤，明日六十斤……窗户下有个红红的矿石堆。细心的红梅就说：“用柴草盖上。”老国会意的点头，动手把矿石遮挡严实。外人不留心是想不到里面有啥的。开始几天，扒开山皮，就可以开出几十斤，后来就费劲。尖镐也很难刨下去，火星四溅，震得手臂发麻。进度就慢下来。红梅发愁，心疼男人流的汗水很多，回报却少。死硬的石头该咋办啊？红梅就问：“有好法子吗，这样累你一个人也不是办法啊！”老国想想说：“方法倒是有，只是没钱啊。”红梅着急地说：“啥法子？”老国说：“用钢钎大锤一点一点地砸！只是，还要用煤炭煎钎。这些没钱买啊！”红梅着急地说：“嗨，咱先卖些矿石，不就换回钱了！”老国有些为难地说：“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没得用啊。”红梅扑哧的笑着说：“这点事有多难？当家子三叔就有。俺和老奶奶去串门看见过，”老国忽然想起来，三叔是有钢钎和大锤，不知爷爷啥时候藏下的。
（二）
晚上，红梅就走进三叔的家。进门就叫：“三叔，三婶，二老好啊！”
三叔是老爷爷的三子，叫彭三，长的敦实矮小，人们都叫小矬子。爱看书，肚子里有墨水。闲时就给村人说杨家将呼家将隋唐演义等老故事，别看个子矮小，讲起故事很吸引人的。有时讲着讲着就笑，露出一口白白的牙，和黑脸膛形成对比。这时，人们就哄的大笑。他却不知笑啥……由于个子矮，长工短工无人用，日子紧紧巴巴的。娶的媳妇是个大肚子，平时就像个锅，怀上孩子更大的顶天了，连着生三个，头脚瘦的皮包骨，肚子出奇的大……
今天，红梅甜甜叫叔婶，老俩口笑开花，忙不迭地招呼：“红梅，侄子媳妇，快坐下。”
红梅不客气，坐在炕沿儿，没话找话，笑着说：“叔婶，今晚吃的啥？”
彭三露出白牙，嘿嘿笑着说：“喝粥喝粥。”
婶子腆着大肚子说：“红梅，好侄子媳妇，你来是有啥事吧。平时很少来啊。”
红梅也就直截了当地说：“俺想求二老个事儿，行不？”
彭三爽快地说：“侄子媳妇，你说吧，只要叔能办的准行。”
红梅高兴地点头说：“俺想用用你们的钢钎大锤。”
婶子攥住红梅的手，操着山西口音说：“娘呀，当是啥子事哩，不就是那个铁棍棍铁疙瘩呀。拿去拿去用吧。娘呀！”
矮子彭三说着“是呀是呀”就跑出去。外面一阵翻腾，哗啦哗啦的响过后，他就回来，诚实地说：“红梅。找着了，拿去吧。”
红梅也就不推辞，拿起看了看，这两样都锈成红色，边走边说：“叔婶，用完后送回来，俺拿上。”
叔婶送到门外。喊：“还来啊！”
红梅答应着“哎哎”，回身招招手，转身快步回家……
（三）
老国早就在门口等候，见红梅手里拿的东西就高兴，赶紧接过来，哈，沉甸甸的，险些掉地上，脱口就说：“好家伙，够分量！”
红梅撇撇嘴，趣笑说：“还是爷们，这点东西都嫌沉，还不如女的！”
老国也趣笑说：“女的都行，干嘛还找男的？”
红梅抬起脚踢他的屁股，笑嘻嘻地说：“去去去……”
俩个人说笑着走进院落，老国腾地一声放下大锤钢钎，就催促：“红梅，咱们趁着晚上有时间，生火煎钎吧。明天不误事。”
红梅本想让男人休息，养养体力，看这劲头挺足，就顺着说：“好，生火！”话音未落，人就钻进一个柴草棚子，搬出一个大火盆。又返回取出黑黑的木炭。这是冬季取暖的。穷苦人家都是从山里砍回山柴，烧火做饭时留下黑炭备用。
红梅先在火盆点燃软草，慢慢添加木炭，不停地用一把旧荷叶扇子扇风，开始烟气很大，不一会木炭就发红。火盆中央红彤彤的，映红院落，映红俊气的圆脸……
老国把钢钎插进火堆里，准备好凉水，小锤子，等着钢钎烧红就捶打。这时，红梅的脸颊烤得热乎乎红扑扑的，他喜爱的突然亲了一口，说：“真好……”
红梅闪开，指指屋子，努努嘴，说：“儿子儿子看见……”
老国俏皮地说：“怕啥，夜里还是睡一个被子窝。”
红梅冷不丁地拍他一巴掌，提醒说：“红了红了……”
老国不慌不忙说：“烧吧，不够火候，红得发白才好。烧不到火候，沾水的钢钎不是脆的裂纹就是软的卷刃儿。”
红梅撇撇嘴，逗笑说：“一套一套的你都懂！”
这一次没等红梅提醒，老国手疾眼快，抓起红红的钢钎就在大锤的平面叮叮当当捶打。小铁锤飞舞，火星子飞溅，红梅胆怯躲远点。捶打几下，钢钎就成扁的，不红接着烧，红了还捶打，这样反反复复，一直到扁扁的很锋利的尖刃儿。再次烧的红的发白，迅速沾水里。沾水还有讲究：不能一下全进水，快了太硬太脆。碰上硬的就断裂。还不能太慢，慢了就没有硬度，遇上硬沙石就卷刃。先沾尖刃儿，停几秒再慢慢沾进去。这样钢钎既柔且刚，有韧劲不卷刃儿。折腾一会子，老国额头热汗淌下来。手还烫出了大泡。居然没有感到疼痛。他在手指试试刃口，锋利！满意的再次沾进水里。这时，周围有股糊曝水汽弥漫……
夜很静，虫鸟都归巢。善良的庄稼人也进入梦乡……
（四）
红花大公鸡总是准确报时，趁着早起无人，老国和红梅就小声喊醒崔洛唐，快速地吃饭，收拾工具悄悄进山。一路话少，只听见脚步声，还有大犄角的响鼻声……走到柳树沟金矿，正好蒙蒙亮。可以看清脚下的沙石，凑合着动手干活了。
老国对崔洛唐说：“儿子，你就在四周看着羊吧。爹和你娘挖矿石。有人上山你就喊一声。不能让人瞅见咱这金矿！”
崔洛唐很懂事地答应，坐在一块石头上，握紧铜铲，看着羊也看着人……忽然后背热乎，是娘给披了一件大褂子……崔洛唐向娘一笑,说：“娘，俺不冷……”娘说：“早晨湿气大，别受凉宝贝！”崔洛唐嘻嘻笑，不拒绝……
老国手中的铁锹不停地铲除废渣，刮拉的干干净净，尖镐再也刨不下去。他就喊：“红梅，伱扶钢钎，俺轮大锤。”
红梅就蹲下，双手握紧，钢钎凉硬凉硬的，手是热乎乎软绵绵的。无论怎样用劲儿，钢钎总是摆动。老国抡起的大锤停在半空，不敢砸下，稍一砸偏就砸红梅的手脚或是头。试几试，不是打空就是偏。老国哭笑不得，红梅急出热汗。这是男人干的活，女人当然不行。老国无奈，自己蹲下扶住钢钎，让红梅抡锤。这样更难为女人。只见红梅脸憋得通红，艰难的举过头顶，向下一落，没有砸中钢钎，却砸中人，老国一激灵，痛苦地喊：“哎吆，俺的脚……”手忙脚乱地脱下鞋子，大脚趾出血，一块肉皮脱落……
红梅难过地捂住流血的脚，心痛地说：“哎呀，怨俺怨俺。”不知如何是好。
老国是条汉子，嚷几声就不嚷了，咬紧牙关，忍痛说：“不要害怕，没事啊，这算个屁呀，在山上砍柴经常扎脚心，踢破脚丫子，那一回不挂彩！”
红梅清楚，男人说的不假，山里长大的孩子那个不是手脚头脸都有伤疤！不是镰刀砍伤，就是石头碰破……想想也就平静了，不过还是心里疼，就用嘴凑近伤口，轻轻吹气，这样可以缓解苦痛。边吹边说:“不疼啊不疼啊！”就像揪住自己的心和肉一样……
老国被女人的真情实意感动的心里热乎乎的，浑身有劲头，有力的大手攥住软绵绵的小手，坚强地说：“没事，来，咱们止住血接着干！”说着话，从山皮捏起一撮干土面子，捂在伤口，嘴里不住地念叨：“血儿血儿吃土来，血儿血儿吃土来……”
红梅看血阴湿细土，外面也是红的，看着男人那憨厚的样子，噗噗的笑出声……捂着嘴说：“是个小孩子！”
老国喊几次，血就不外渗，好像不疼了，笑着说：“来，接着！你还抡锤吧!”
红梅受到鼓舞，攒足劲头举过头顶，猛的砸下，就听当啷一声脆响，大铁锤被钢钎儿顶起，又听到闷闷的嘭一声，重重碰在红梅的脑门，这次是红梅大叫：”哎呀，俺的娘……”松开大锤，手捂脑门。嗨嗨呀呀痛苦不堪，就感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不住的转圈……
老国哭笑不得，心想，这下可好，不偏不向，扯平了。站起来拐拐拉拉的走近，对红梅说：“俺看看，厉害不！”他轻轻移开红梅的手，结果吓一跳，红梅的脑门高出一个紫血包，看样子还在大。他急急忙忙的轻轻揉，吹口气，不住地说：“不疼啊不疼啊！”
红梅跺一下脚，怪怨说：“你给人家吐唾沫！”说着话就苦笑……
男女苦笑一阵，心情平静，痛苦减轻，就相互催促：“干吧干吧，老爷儿快上来了。”
这时，太阳真就升起来，照在金矿的石头，也照在人的身上，温暖了山石，也暖了人心……
金矿上的男女一会笑一会哎吆，一会叮当响一会互相逗嘴。一会男人抡锤，女人把钢钎，相互鼓励，互换位置。整整一半天，都没有停下，坚硬的山石碌碌的滚下山去，很快山上就有一条被沙石流窜形成的槽，柴草都砸光了……
中午时刻，红梅招呼：“咱们歇歇，让儿子也吃点干粮。”
男人点点头，抹去汗水，喘口气，坐在一块山石观赏山景。这山连着山，高高低低起起伏伏，沟沟壑壑横横纵纵，怪石林立似人头人身狼虫虎豹，山林野草枯枝败叶，日光沐浴雾气蒸腾。雨水过后，百草吐绿万物更新，紫荆花酸枣花和各种野花招来蜜蜂蝴蝶嗡嘤乱飞。野鸡斑鸠咯咯鸣叫，鹞子大鹰展翅盘旋，野兔狐狸狡猾窥探……美中不足是河沟里水源干枯，连溪边水柳都有干枝……男人感叹说：“真是大旱年头啊！”
一家人围在一块石板前，吃一口干粮，喝一口水，勉强填饱肚子。崔洛唐继续看着大犄角，爹娘接着挖矿石。崔洛唐看到爹娘都有伤，喊起来，惊讶地说：“娘，你头上的血包好大。手还出血。”他又看看爹，手脚都有血，皮肉翻开了，大声说：“爹娘，俺也干吧！”
爹娘就安慰说：“这是大人干的活，你还小，那大铁锤十几斤，你连举也举不起来。”
崔洛唐不相信，跑过去就拎，结果脸憋得通红也只是挪挪窝，抱到腰高就停下。再拿拿钢钎，摇摇晃晃碰脑门，哎吆一声，撒手又跑出来……
爹娘哈哈笑着说：“不行吧，你胳膊腿还嫩啊，好好看着羊吧。”
崔洛唐不好意思的笑，甩动铜铲飞出一块石子，像一颗子弹划过空中，向对面的山坡飞去……
老国正好看见，儿子的甩石子功夫进步很快啊！高兴地说：“儿子，功夫练得咋样？给爹亮一手。”
崔洛唐也想在爹面前显摆，毫不谦虚地说：“爹，俺打得可准了，不信您看！”
老国笑着说：“别急，得有个目标。”他指着一棵山榆树，说：“就那棵树，打树身子上半截。”
崔洛唐不慌不忙，铜铲划拉出一块石子，顺手一甩，瞬间就见石子准确击中榆树，嘭一声，树皮稀烂，留下拳头大的伤疤。崔洛唐得意地说：“打中了！”
爹没有夸奖，反而指出缺点，说：“打中目标了，力道不够，速度还是慢一拍。”他顿了顿，鼓励说：“你年纪小力道就小，练到这样就挺棒了！”
红梅插话说：“儿子挺棒挺聪明，长大比你强！”说着话冲儿子一笑，对崔洛唐说：“儿子，好好练吧。”
崔洛唐就不停甩石子，手热烘烘的疼，胳膊酸胀，脑门子滚汗，石子的撞击声清脆响亮……
红梅扶钢钎的经验多起来，大铁锤抡的也有门道，皮肉之苦总算没有白受。老国心疼又佩服，俩个人配合的默契，进度也就加快。顺着矿床往深里切挖，粘糊糊软绵绵的黄红泥子皮，就像黄粘谷面蒸的黄年糕。手脚衣服钢钎大锤铁锹都染上色彩。随着清理的废渣增多，矿床面积也多，红红的金矿石被吊一二尺高，俩口子把外皮清理的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然后，铺一条口袋，用钢钎一撬，哗啦一声，矿石就下来一块，再撬又下来一块……不等太阳落山，就灌满一背篓。山区进山种地背柴收庄稼，有特制的一种木质背架子。俩个人抬起矿石篓子放在背架子，一根带叉的木棍顶住，稳稳的立在那里……
太阳落山，村民收工回家。红梅找个山草密实的地方，安顿好大锤钢钎，紧跟男人下山。男人背起矿石像是小跑，还哼着歌曲。红梅就喊：“嗨呀，慢点！这山坡光溜溜的，别摔倒！”男人嘿嘿地笑着说：“这点矿石算个啥，连你背上也压不倒！”红梅笑咪咪地说：“真贫嘴，不怕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