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珍贵的党费
（一）
一月过去，采出的金矿石不多，主要是松软的沙石下是坚硬的花岗岩。红花的，青色的，灰不溜秋的，钢钎捶打出现白点儿，火星子乱飞。叮叮当当清脆响亮，遗憾的是进度缓慢。老国抡锤，甩开胖子，虎虎生风，震得红梅手臂发麻。一会，红梅抡锤，打得是很准，卖力不小，汗珠子成串滚落，双手都磨成血泡硬茄子，软绵绵的手变的粗糙不堪。老国心疼，皱紧双眉，叹气说：“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会累坏你的，整天和石头打交道，甭说是女的，就是男的也够呛！”红梅抹去脸上汗水，呼哧呼哧喘粗气，无奈地感叹：“不服气不行啊，这石头刚硬刚硬的，是要动动脑子，光费力不见功！”老国拿起钢钎，指着磨钝的扁扁刃儿，有些为难地说：“你看这钢钎，天天烧了捶打，都短一大截子。怎么向三叔交代啊！”红梅琢磨一会，商量的口气说：“要不，就让三叔跟着开矿石吧。多少挣个钱，也能填补穷家。”
老国觉着有道理，三叔个子矮，总比女人有劲儿。就顺着红梅说：“这样对头。不知这矿石卖多钱，最好是卖一次心里就有底了。”红梅压低声音说：“你说的老谢大哥咋还不来？”老国沉思，抹一把脸，点着头说：“俺估计快来了。”
这一天，他们空手回家，身体轻松心里沉重。太阳刚蹲在西山，就到家门口，一家人顿时愣住。只见门口的石台子坐着一个老头，戴个黑黢黢的草帽，穿着旧粗布衣服，家做布鞋，含着一个旱烟袋，正在闭目吸烟……从外表看还以为是讨饭的花子……
红梅先看见，小声说：“你看那个老头是谁呀，为啥蹲在咱家门口呢？”
老国开始注视，不认识，很陌生。脚步没有停下，快走近忽然有了预感，难道是易州城的谢大哥？脚步加快，对红梅小声说：“咱家来客人了。”
红梅有些纳闷，不相信，也犯嘀咕，男人说话有准儿。不再言语，紧紧跟随，看看男人说的准不准……
老国到门口，刚要搭话，那个老头站起来，摘下草帽，微笑着说：“老弟，还认得我吗？”
老国激动地说：“哎呀，俺的老哥哥，可把你盼来了！”说话就给红梅递眼色，小声说：“是谢大哥，赶紧开门。”红梅快走几步靠近大门，掏出钥匙哗啦几声，开锁推门，微笑着说：“快进来快进来。”老国也客客气气说：“是呀，大哥，快进去。”谢辉闪身进院子。红梅等崔洛唐赶羊进去，利索地关好大门，高兴进屋，谦虚说：“看这屋子脏的，别笑话啊！”老国介绍说：“红梅，这是易州城的谢大哥。”红梅递过一碗热水，响亮地喊：“大哥好！”谢辉接过水，说：“谢谢妹子！”红梅对崔洛唐说：“叫伯伯啊！”崔洛唐很懂事，很脆声喊：“伯伯！”谢辉见这孩子机灵聪明，就夸奖说：“老国老弟，你们俩口子真有福啊，有个好儿子！虎头虎脑的招人爱啊！”一家人哈哈的都笑……
红梅小声对崔洛唐说：“咱们出去，让爹和伯伯说话吧。”娘俩就悄悄在外屋点火做饭……
老国见到亲人似的说：“大哥，你可来了，俺盼望多日，做梦都想，还心思你不来了。”
谢辉悄悄说：“哪能失信啊。咱约定好的事，准没错！”
哥俩个像是亲兄弟，一句一句地对答：“你的金矿找到没有，我是专门为这事来的。”
“找到了，和你给的样品一样的。”
“出多少斤？矿石厚吗？”
“每天也就是几十斤，有三指厚。”
“加把劲儿多出些，我这次要运走。不知你有多少？”
“哎呀，头几天还行，扒开山皮就有，出的多。后来，下面都是刚硬的石头，当当的冒火星子，这不，俺的手脚都挂彩。你弟妹也受伤。干着急不出货，急死人！”
“动脑筋想想法子，多找几个可靠老实的人，咱是秘密活动，不能放炮，防止有坏人捣乱。”
“好，俺找几个能干的。”
“这会儿有多少，我看看，心里有个底，”
“在窗户下，有一堆，你估摸估摸分量。”
俩个人悄悄走到矿石堆，老国撩开草把子，说：“就这些，你看看。”
谢辉蹲下抓一把，细细端详，不住的满意点头说：“看色光挺好，不知含量咋样。”
老国拿碗在水里歪几歪，晃几晃，指着金粒粒说：“大哥你看……”
谢辉眼睛挺亮，高兴地说：“有有，不少！”随手拍老国一巴掌。
老国美得嘿嘿憨笑，说：“大哥，你看有多少斤。金子多吗？”
谢辉说：“我估摸有两千斤。运回去加工，看看含量多高。”
老国更来劲儿，说：“啥时运走？”
谢辉低低的声音说：“夜晚。”……
这时，红梅热情招呼：“老国，饭做好，叫谢大哥吃饭吧。”
老国和谢辉进屋，不再客气，端起大碗呼噜呼噜的吃红薯面饸烙。这可是家里唯一好吃的，今天招待谢辉这样的客人才拿出来……吃罢饭，看看天色变黑，星星出来，眨眼放光……
谢辉顾不得擦擦汗，对老国说：“你赶紧找口袋装矿石，我去找毛驴驮子。”说完趁着黑夜走出村子……
（二）
老国急火火地说：”红梅，找口袋装矿石。不够从老爷爷和三叔哪儿找。快快。过会儿谢大哥就来。”
红梅不再细问，晓得男人意思，刮风似地把一条一条的口袋找来。红梅双手撑住袋口，老国铲一锹矿石哗啦顺进去，一锹一铲连续不断，一会就装满一百多斤，动作娴熟灵巧，轻手轻脚的，唯恐闹出大动静被人听见。两千多斤，足足装二十多袋子。俩个人都出了汗，却不感觉累。这是近一个月的劳动成果，终于要换回钱，穷困的家要变一变了……他们相视而笑……
崔洛唐也没闲着，在一边拿着灯照亮，怕夜风吹灭，小手弧形遮挡。油烟熏黑了鼻孔，眼泪也呛出来……
装完口袋，老国不放心二槐那小子。怕他偷看。悄悄走到那棵核桃树下，听听墙那面的动静。他竖起耳朵，没有二槐的声音，心中嘀咕，二槐这一阵子去哪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可别运矿石那会儿碰上啊。老国多个心眼，还是亲自看个究竟心里踏实。于是，纵身一跃，双手抓住树杈子，稍一用力，轻松翻身立在树上，顺树叶缝隙看去，二槐院里有微弱的灯光，照到那棵枣树，老国吃惊的吸口气，那天的炸雷好大的威力，碗口粗的坚硬枣树被劈成两半，树叶成灰，树枝树干焦糊黢黑。他纳闷二槐咋就不砍断弄走，黑乎乎的戳在院里，多晦气！这时有个声音从屋里传出，是胖婆娘的，啊啊……断断续续的叫……顺声望去，老国更是一惊：顺子睡觉的偏房闪着弱弱的灯光，映照的小窗户纸也不透亮。有个影子很肥大，像是坐在一个人身上，一动一拱的，啊啊后就俯身咬躺着那个人的嘴……老国闭上眼睛，呸呸几口，感觉恶心，后悔上树碰上霉运事儿。心想，二槐准是没在家，不然顺子杀死也不敢,毕竟你是下人啊！吃喝拉撒睡都是二槐的，这是大逆不道……想想那胖婆娘，哎呀，够骚的，跟长工干没脸的事儿，还骑在顺子身上……臭不要脸！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解气解恨，二槐就该有报应，胖婆娘做得对，谁让你二槐在外欺负人哩……顺子也没错，大小伙子没爹没妈的，光棍子一条，白天一身汗，黑夜贴凉炕，没疼没热的，总不能活活憋死吧……想到这些，微微一笑，飞身下树，稳稳落地……
老国的上树下树动作轻盈飘逸，连贯一致，崔洛唐看得清清楚楚，拍手大喊：“爹，你上树下树像飞着一样……”没等崔洛唐说完，老国悄悄地打个摇摆手势，挤挤眼睛，又指指墙那边……崔洛唐多聪明，立刻明白，不再说话。老国回到矿石口袋前边，对红梅低声说：“俺看二槐没在家。今夜安全。等谢大哥回来咱就运金矿石。”
红梅点点头，一家人都耐心的等待。那个希望的脚步就在眼前……
核桃树有个知了鸟虫，也许是受到惊吓，也许是耐不住炎热，叽儿叽儿……连续不断的鸣叫打破了宁静的夏夜，声音尖尖的很是刺耳，不远处的树上也开始叽儿叽儿的尖叫，遥相呼应此起彼伏……像是一对久别相逢的恋人躁动不安……
老国不感到心烦，高尖的音乐反而适合今夜的行动。人为地响声恰好被淹没。仰望天空，清净的蓝天略过片片薄云，月牙儿悄悄露出脸，星星也忽闪眼睛，很想知道今夜要发生的事儿……
可是，今夜的主角儿迟迟不出场。崔洛唐靠着口袋眯缝眼睛。红梅揉搓眼眶，上眼皮和下眼皮开始打架，蹲着不是，站着也不是，睡意袭扰，张口打着哈欠。老国强打精神，烟圈不断喷吐，一会起来走走，一会到门口瞅瞅，有丁点的声音都手遮耳朵细听……
（三）
一大会一小会熬过去，村里的灯光早就熄灭，顺子那间窗户也暗黑，或许鼾声如雷吧……夜深人静，知了也疲倦，关闭高嗓门，卷缩养神。老国看看困乏的媳妇儿子，有些心疼，自语：“咋还不来？”正当老国心生疑虑不耐烦的时候，外面有脚步声，很轻很轻……
老国拍拍红梅，说：“醒醒醒醒……”
红梅激灵醒来，问：“来了？”
没等老国回答，大门就挤进一个人，直奔过来。老国看得清，正是谢大哥，高兴地说：“可也来了，你看，都睡着。”
谢辉低声说：“赶紧往外运，我赶来十头驴驮子，在村边儿等着，今夜还要返回城里，天明一定赶到。快……”
这时候，一家人精神气儿上来。红梅帮着擡口袋，俩个人喊着一二三，同时较劲儿，一百多斤的口袋呼的一下就上木背架子，再呼的一下又一口袋落在第一个上。崔洛唐很懂事的在前边儿双手推着背架子，牢牢稳住。老国蹲下，把两条背绳套在双肩，一手扶着带叉的木棍也叫挺叉棍子。一手按住大腿，脖子一伸，一拧身，二百多斤的矿石就背起来，迈动脚步，快速走出院子，向村外走去。
脚下像长轮子，飞快的就到，两腿一叉，慢慢蹲下，悄无声息，挺叉棍子牢牢顶住。老国卸下绳套，喘几口气，急急忙忙抱起口袋顺进驴驮子。驮着矿石的驴感觉沉重，打着响鼻转圈儿……谢辉低声说：“快去背快去背，别耽搁！”
老国嗨嗨几声就转身返回。不大工夫，背着两口袋走来，动作利索的顺进驴驮子。谢辉看着偷偷乐，小声说：“老弟，钱眼里有火啊！”老国嗓子眼里嘿嘿偷笑……
两个多时辰，老国就用双肩运走两千多斤金矿石。汗水湿透衣服，头发像水浇一样，大口喘气。这时，红梅也跟着来到村外，壮个胆儿。看着十个驴驮着矿石，腰都弯了，不停地踢腾，甩尾巴打响鼻子，有些担心地说：“哎呀，走一宿压不坏呀？”
谢辉笑着说：“没事啊。”同时，谢辉很敬佩这俩口子，心眼儿使到一块了，力量拧成一股绳，再难的事儿也能办成……他不想耽误时间，伸手从兜里掏出大洋钱，递给老国，说：“，老弟，拿着，这是矿石钱。”然后招招手，说：“我走了，你们回去睡觉吧，今夜累坏了。”
老国接过银元，感到沉甸甸的，第一次尝到有钱的滋味，这是俩口子汗水换来的，格外珍贵，装进兜里，憨厚地笑着说：“谢大哥，夜黑路长，一路小心啊！”红梅噗哧笑了，心想老伴儿的嘴还挺甜。也挥动手说：“谢大哥，路上当心……”
谢辉刚走几步，厚道的老国就追来说：“谢大哥，俺心思着，这矿石钱还给你吧。”
谢辉一惊说：“不行啊，你俩口子多不容易。”
老国说：“队伍缺粮缺子弹，多口粮食就多一分力气，多颗子弹就多打死一个鬼子，这点钱就算交党费吧！”
谢辉感动的热泪盈眶，接过钱又塞给老国一些，说：“留着贴补家用！”
老国装起一小部分钱，望着谢辉远去，心口热乎乎的，感觉有八路军共产党，就感觉眼前亮堂腰板挺实。
（四）
谢辉小声驱赶驴群，走出树林，沿着村边小路趁夜色回城……驴群走路的声音，踢踏踢踏踢踏渐渐听不真切……
老国和红梅目送谢辉的背影远去，长长舒一口气，总算平平安安的运走。老国揽住红梅肩膀，深情地说：“红梅啊，咱的日子有个盼头了！”红梅紧贴老国，幸福的要掉眼泪，一句话没有，但老国明显感觉红梅身体的温暖，心跳的咚咚声……恩爱夫妻往回走，走得很慢，很长的路感觉很短，一些知心话儿不够说，宁静得多走一会多好啊，享受夏夜的清凉，月老作伴，此情此景多么惬意……
就在这时，崔洛唐高声喊：“谁？站住！……”
一个人影鬼祟一样嗖嗖跑过。老国和红梅警觉高喊：“崔洛唐，别追！”可是，崔洛唐紧紧追上去。那人在前撒丫子狂奔，很快进入一片树林。崔洛唐眼看就要追上，那人突然挥手甩出一块石子，不管打没打着，拼命逃跑。崔洛唐闪身躲过，决心逮住那小子。老国喊：“崔洛唐，回来，贼人莫追！”红梅也喊：“儿子，黑天半夜的，别追！”崔洛唐停下脚步，回到爹娘身边，遗憾地说：“逮住那小子狠狠揍他一顿！”老国拉住崔洛唐就往回走，不住地说：“这黑灯瞎火的，多凶啊！赶紧回家……”红梅也催促，很快就走进院落。关好大门，进屋睡觉。
红梅问：“他爹，有件事想问个明白。”
老国说：“啥事啊？”
红梅说：“你为啥把钱给老谢？俺还听说交党费，咋回事啊？”
老国说：“红梅啊，告诉你吧，俺已加入共产党。老谢是入党介绍人。从今往后就是党组织的人。帮助八路军找金矿，打出金矿石炼金子多买枪炮子弹，多打日本鬼子啊。八路军战士吃不饱穿不暖咋打鬼子啊。”
红梅说：“俺明白啦，不怪你，还支持你。你是党组织的人，今后俺也为组织出力。”
老国感动的说不出话，拿出红红的党员证，给红梅看。
俩口子说的话，崔洛唐听得真切，看着红本本说：“爹，娘，俺也要加入共产党，一起上山打金矿，参加八路军，打鬼子！”
红梅说：“你还小，等你长大入党不迟啊！”
崔洛唐说：“俺天天跟着上山，多出金子多买子弹，多多的打死小鬼子！”
俩口子都为崔洛唐的懂事高兴，是个好孩子！
红梅问：“他爹，你说这黑影是谁？”
老国皱紧眉头，说：“没看清，看样子有来头，是冲着咱这矿石。”
崔洛唐睡不着，插话说：“那人也会甩石子，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