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智趣恶少
（一）
老国起早就奔三叔彭三家，大门紧闭，在外喊怕滋扰邻居，双手握成圆筒样子，对着院里喊：“三叔三叔……”这声音集中有力，听得真切，三叔搭话说：“谁呀？”老国催促说：“三叔，快起，有事儿和你说。”不大工夫，三叔就踢拉着鞋，手提裤子腰带绳，眼睛还没睁开，边角有粘糊。懒洋洋地走着说：“啥事啊？”拿开木棍，敞开大门，眼睛一亮，呲着白牙，惊讶地笑着说：“哎呀，侄子啊，快进来说。”
老国摆摆手，说：“三叔，你跟俺去山上开矿吧，多少闹俩钱儿花，总比闲在家里强。就这事，愿意就吃完饭去俺院里集齐儿走。”简单明了说完，就转身走开。
彭三摸着脑袋愣愣戳在那里，目送老国走远，才醒悟过来，迈动短腿回屋和大肚子媳妇说道说道……
老国回家就帮红梅做饭，红梅说：“刚去就回来，没和三叔说吗？”老国哈了一声，说：“把事儿说明白就行了，有啥啰啰嗦嗦的。”红梅撇撇嘴，说：“那是你叔，不是外人儿。”老国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再还嘴……
老国还没有吃饱肚子，彭三就进院子喊：“侄子，俺来了。啥时走？”老国嗨的一声说：“挺早三叔。等一小会儿吧。”红梅微微地笑着说：“俺还以为不来呢。”又对三叔说：“三叔，里面说话。”彭三很懂事地说：“不进去了。就在院里等。你们先吃饭吧。”说话就在院里转来转去，望望树看看房子，看那蓝蓝的天……
老国吃饭很快，放下碗筷走到院里，喊：“三叔，愿意上山费劲儿吗。可是真累得慌！”彭三呲出白牙，坚定地说：“侄子说的哪里话，俺愿意！咱这庄户人家怕费劲儿？”老国满意的点点头说：“那咱就一块儿干吧，不亏待三叔。挣个零花钱呗！”彭三嘿嘿笑着说：“侄子说咋办就咋办。俺不怕苦！”
这时，红梅和崔洛唐也出来，一起走进柳树沟金矿……彭三腿短步子小，紧追慢赶，还是落在后面。老国一家早就到了，歇息等候。彭三一歪一晃的爬上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稍微定定神儿，吃惊的瞪大眼睛，盯着金矿出神……只见山皮被齐刷刷的切下，有个洞掏进去，洞口干干净净，颜色红红黄黄……
（二）
老国指指洞口说：“三叔，这就是金矿，咱们从这往里掏，倒出废渣，就有金矿石了。”说着话就拿起大锤钢钎，向洞里走。
红梅也起身说：“咱们先干，让三叔看看，熟悉了再干。”抢先抡起大锤，唾沫湿了湿手心，加把劲儿说：“来，握紧钢钎！”
钢钎和大锤猛烈碰撞，震耳的响声传得很远。彭三吓得抱紧耳朵，异样的眼光看着红梅，心想，一个女人有这么大的劲头儿？从来没有见过……愣愣的看着大锤举起落下，钢钎摇摆晃动，一会又是俩人互换，老国抡锤，红梅握钢钎，同样火花四溅，叮当响亮……看他们心不慌气不喘，动作熟练落点准确，一块一块的石渣碎落……彭三看着看着来了劲头，甩下粗布大褂光着膀子，瓮声瓮气地说：“侄子媳妇，红梅，你起来歇歇气，三叔干！”这话果断坚决，铿锵有力，不容迟疑……
红梅站起身，关心地说：“三叔，稳当点。”用手向后顺顺头发，感觉湿乎乎的……坐在一边歇息，笑微微的看他们鼓劲苦干，叮当的响声震撼心田……
开始，彭三不太熟练，抡锤走偏，几次险些砸人，握钢钎不稳，几次险些被大锤砸伤，他轮大锤就高声喊：嗨嗨嗨……“他握钢钎也喊：”嗨嗨嗨……”抡锤一蹦一蹦的，像是唱戏耍丑的，握钢钎跪在那里，头一点一点的，像是拜佛……红梅捂住嘴偷笑。有几次笑出声，赶紧捏住鼻子。笑的肚子疼，笑的流出泪……
老国不敢笑，笑叔叔失礼节，暗暗给红梅递眼色，其实，肚子也是一鼓一鼓，牙咬的紧紧的……
彭三很知趣，今天上山打矿石多亏侄子拉一把，红梅也懂事啊，真是好侄子媳妇，不嫌弃三叔矮个头，不卖膀子力气那对得起人啊！抡锤握钎，很快入门道。进度也就快了，沙石成堆的清除在洞外，洞子一尺一尺的深入，红红的金矿石紧紧贴在岩石边。彭三很好奇，摸摸矿石摸摸细细软软的黄红泥子皮，呲着白牙说：“嗨呀，大山真神奇！”
老国很高兴，刚过中午，矿石就露出一大块，对三叔说：“歇歇吧，今天干得快，出的矿石不少。这洞子掏进三尺深。”彭三咧咧厚嘴唇，笑着说：“俺看硬石头不过如此！”红梅被三叔逗笑，说：“还是三叔能干，俺就是不行！”彭三趁歇着工夫去喝水，举起大瓷罐往嘴里灌，咕嘟嘟咕嘟嘟，小黑胡子也流水……
红梅在矿石下划拉平整，铺好口袋，用钎子尖儿插进缝隙，一晃悠就哗啦碎了，纷纷掉落。滚到一边的就用手捡，一个不注意，石头尖像刀子一样锋利，割破手指，鲜血滴滴嗒嗒……老国就攥住血手，吹吹，拿些土面子捂上，喊：“土儿土儿吃血来……”红梅看看三叔在一边嘿嘿乐，不好意思地说：“去去去，自己来。”
彭三眼里出气儿，凑过去，说：“你们歇歇，俺撬矿石。”他接过钢钎，顺缝隙插进去，用劲一晃悠，矿石没动，看看是插得太深，就用了一把大劲头，嘴里喊：“嗨……”矿石从岩石边滚落，哗啦，那块矿石都摔碎，刚要呲牙嘿嘿笑，突然，额头一皱，一股钻心的疼从手指袭来。他哎呀一声松手甩动，钢钎当啷滚出洞外，抖动着手，嗨呀嗨呀的身子转圈……老国凑过去一看，哭笑不得，心疼地说：“三叔，手被挤破了。你外面歇着吧。俺来干。”彭三就出来找个阴凉的石头坐下，不住的吹气吐唾沫，也捂上土喊：“土儿土儿吃血来……”喊着喊着就呲着白牙嘿嘿笑，他感到这样的止血好荒唐……自己看书很多，没见过这个法子，可自己也说不出更好的法子……
红梅帮着男人捡矿石装口袋，大块的就砸碎，很快就满满两口袋。俩人都很满足今天的收获，夸赞说：“三叔还行，抡锤把钎有门道。”“男的就是比女的强，再厉害的女人也不如男的有劲儿。”“照今天这样干，一月开出不少矿石，卖钱准多！”“三叔来对了，光靠咱俩得累死。卖了钱别亏待他。”“嗯，不能慢待。老辈子啊！”“这叫傻人有傻命，别看人矬，兴许有好命！”“小声说，他在外面。嘘……”俩人不说话，抬着口袋出来，脸憋得很红。
太阳还很高，毒热毒热的，光线似芒刺，晒的石头滚烫，柴草打蔫儿……一条蛇吐着带叉的红舌头刺溜刺溜爬到洞口，昂起尖尖的脑袋张望。老国不慌不忙，用铁锹铲起向外走，蛇好像不想走开，竟然顺着木柄爬，红梅吓得尖叫，老国却哈哈笑着说：“去别的地方吧，这里开矿，怕伤了你，走远些……”边说边摇晃木柄，蛇卷缩在铁锹，走到洞外山头，老国风趣地说：“走远点啊走远点啊，别伤着啊……”说着话，轻轻滚下蛇。好像这条蛇是神物，双手合十顶礼膜拜……蛇很温顺的钻进草丛……
老国的神态很凝重，不说一句话。红梅安慰说：“别怕，蛇走了就好。”老国还在想，蛇为啥偏偏跑到咱这金矿来？
彭三不理解侄子对蛇的膜拜，就瓮声瓮气说：“侄子，刚才那条蛇就该弄死它，你还放走……”没等彭三说完，老国就急急地摆手势，打断三叔的话。平静一下心情，解释：“蛇是神物，不能随便弄死，会有报应的。也是财神，来咱金矿，送财的 ！”
彭三不反驳，红梅也话少。气氛很紧张，都琢磨老国说话的意思，还有长蛇吓人的古怪样子。他们久久没有说话，闷闷地坐在土台石块，遥望蓝天倾听鸟鸣，欣赏大山的鬼斧神工……
这时有几个人影出现在山下，从柳树沟门向金矿走来，瞧瞧左边的山，看看右边的梁，深沟浅沟都不放过。唧唧咕咕的声音传到山上，隐隐约约的不真切……
（三）
崔洛唐看见，开始模模糊糊的小人影儿移动，距离越来越近，看清了，秤砣，兔子嘴和瘦猴！他们来这里干啥？崔洛唐警觉起来，有种不祥的预感，想喊爹娘，又不想暴露，急切的甩出石子惊动。爹娘惊诧地问：“啥事？”还想问，就见崔洛唐指指山下，明白有人。几个人打手势隐蔽起来。崔洛唐也想隐蔽，只是大犄角躁动起来，咩咩的嚎叫，铜铃铛哗铃铃哗铃铃响个不停，大犄角看到昔日的仇敌,分外眼红，瘦猴和兔子嘴那天的暴行烙印很深，蹄子乱蹬，尘土扬起，大有一决雌雄的架势……崔洛唐想躲是没有可能，大犄角的狂躁暴露了目标，铜铃声和咩咩嚎叫传下山沟，连野兔都窜出，山鸟惊叫飞去……
瘦猴和兔子嘴立在原地，秤砣指着山上说：“就是在这，就是！那是顶伤你的羊……”
兔子嘴咬牙切齿地说：“好啊，小子，原来你躲在这里。今天总算找到你。看俺怎么收拾你！”眼里冒着火，撒丫子狂奔……
自从那天秤砣勾结小地痞子瘦猴和兔子嘴欺负崔洛唐，反而让崔洛唐得了便宜占上风，还让大犄角顶伤兔子嘴的裆。感觉灰头土脸失了威风，他就出坏点子，等有机会好好教训崔洛唐。特别是那只羊，一定弄死吃肉扒皮掏心才解气解恨……兔子嘴应声附和，恨不得立刻报仇。怎奈伤口严重，肿的像个大球，挂在俩腿中央，昼夜哀嚎。请了几次郎中开药清洗热敷，口服中药三七跌打丸，伤势减轻，调养一阵子恢复。整天想复仇，找到秤砣密谋。这事被二槐知道，正好心中仇恨老国，那天本想沾红梅便宜发发骚，却让崔洛唐飞石击中，后背肿起大包，被老国逮个正着，挨了一顿拳脚，若再狠些性命难保。他不但不悔过，反而萌生更加歹毒念头。只是红梅突然断气死亡胆子怯弱了，嘱咐秤砣暗中监视红梅的生死。还有老国的一举一动。有个风吹草动送个口信儿……二槐就偷偷溜进赵老八家避风头。赵老八黑道白道都有勾搭。一旦红梅真的死去，那可是人命官司，到时插手摆平……
崔洛唐看的真切，明白是来找茬的，就喊：“爹娘，秤砣，兔子嘴和瘦猴上来了，找俺打架的。”
老国和红梅惊愕地站在山头，看见他们疯子一样冲上来。安慰崔洛唐，说：“儿子，别怕，有爹在谁也别想动你一指头！”
崔洛唐握紧铜铲，咬紧牙关，怒视来人。大犄角也昂首站在身边，等着主人的命令……
兔子嘴先爬上山头，本想大骂一通显显威风，只因这山高路险耗费力气，张着大口呼哧呼哧喘气。手不停指着大犄角，眼睛喷着怒火，咬牙切齿，想骂喊不出声……喘息片刻，他看见这里不光是崔洛唐和大犄角，还有老国和红梅，彭三也冷眼对视。不由倒吸一口气，凉了半截子。再也无力举手打人，老国那无声的威严吓得这个瘪三无赖胆怯了。
兔子嘴很狡猾，对老国说：“上次，是崔洛唐带着大犄角顶伤俺的蛋泡子，皮开流血，肿的这么大。”他手比划一个大包，又接着说：“一个多月不能动，找郎中治疗花很多钱。你们说怎么解决？”
崔洛唐回敬：“是你抢俺的羊，你们好几个人抢，大犄角顶死你活该！谁让你们欺负人哩！”
这时，秤砣挺着大肚子上来，翻着白眼睛说：“崔洛唐，今个找上山就是要个说法，要么给钱，要么找打！”
崔洛唐说：“秤砣，你三番五次的找茬子，是不是肉皮痒痒？”
秤砣说：“是又咋样？不但要打你，还要你给钱！”
崔洛唐说：“没门儿！甭仗着有钱有势，就觉着了不起。俺也不是好欺负的，不信你就试试！”
秤砣说：“老子在当地还没有人敢顶撞，你找死！”上手就抓扯崔洛唐的衣服。
崔洛唐说：“这是你自找挨揍！”也伸手撕扯起来秤砣的衣服。
秤砣以为崔洛唐瘦小，不费力气就打败，哪曾想，崔洛唐身子灵活，轻松化解凶猛的拳脚。秤砣出拳打空，有力打不上，暗暗吃惊，越急手脚越乱，结果都被崔洛唐利用空挡还击，屁股肩头不停被打中。这是崔洛唐有意留情，秤砣明白，这是羞臊，在瘦猴和兔子嘴面前丢尽脸面，气得眼睛通红，恨不得一拳打倒崔洛唐，如狼似虎的猛扑，招招险恶。大有不打败崔洛唐不罢休的架势。崔洛唐被逼的躲来躲去，几次险些滑下山崖。崔洛唐明白，对付这类地痞无赖，只有智取，必须打服打怕，以后才能消停。崔洛唐瞅准机会，在秤砣身后飞起一脚，蹬在后腰，巨大的冲击力顺脊柱传到脑骨，眼前一黑，栽倒地上。秤砣爬几爬，身子就像灌了铅起不来。咬牙切齿的抓起石块，偷袭崔洛唐的面门。第一块飞来，崔洛唐闪身躲过，第二块飞来，又轻松躲过。秤砣不依不饶，接连的飞出石块。崔洛唐有些来气，这叫给脸不要脸。想给小爷爷甩飞石，你差早着呢。崔洛唐顺手接住石块，反向击打，秤砣的石块都被打飞。咔咔咔的声音在山谷回荡。秤砣彻底没了脾气，懒洋洋的趴在地上不动弹。崔洛唐走上前，伸出手说：“秤砣，起来！”没等秤砣回答，手被崔洛唐握紧，拉了起来。秤砣的脸红得快要出血，不再争辩。扭头向山下走去……
瘦猴和兔子嘴本来是打架的，没想到是这个结局。
兔子嘴转身看看，瘦猴躲在一块石头后边不出来，向这里探头探脑……兔子嘴骂骂咧咧：“你个胆小鬼，这会儿不出头啥时出头啊！”
瘦猴进退两难，嗨呀吧咋的慢腾腾的上来，帮衬着兔子嘴说：“说的是，这大犄角惹的祸。”
崔洛唐还想争辩，老国接住话茬，说：“既然是大犄角惹的祸，没出大事都万幸，给你出个药费找补找补。你们年纪小，以后还在一起戏耍。都忍让着点，啊！”
兔子嘴有些憋屈，想张口讹诈人，面对老国又不敢放肆，闷头不语……瘦猴精明，好汉不吃眼前亏，接话茬说：“行行行，给个药费就行，好歹咱是上下邻村的。”
红梅也怕事情闹大，就劝说：“咱们说定，你们先回去等，一会俺们就到家，准给你！”
兔子嘴被瘦猴拉扯着下山，就听兔子嘴埋怨说：“闹了半天，你是个草包，节骨眼儿拉稀，哼……”瘦猴嬉皮笑脸地说：“日子长着呢，好汉不吃眼前亏。你看就咱俩，他们多人啊，崔洛唐和他爹都会功夫，打也是白给呀。”俩个人嘁嘁喳喳走远……
崔洛唐不高兴地说：“爹，娘，给他药费冤得慌，是他欺负人！”说完就撅起嘴……冲着兔子嘴骂：“不得好死的赖皮，再欺负人让大犄角顶死你！”
老国和红梅劝说：“你还小啊，不平的事多着哪。遇事要三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少结冤仇，好心按在前头，路子越走越宽……”
崔洛唐似乎懂了，点点头，说：“让他小子占个便宜吧.”
日头偏西，肚子咕噜。他们不想受阳光毒晒。
老国对彭三说：“三叔，你背一口袋，俺背一口袋。走，回家……”
彭三一路走一路吭哧，脸憋得紫红，汗水顺屁股沟子流……红梅捂嘴偷笑，老国不住使眼色，不要出声儿……崔洛唐赶着大犄角边走边骂：“便宜了兔子嘴，欺负人还要钱，真他娘的不是东西……倒打一耙子！”
瘦猴和兔子嘴等到老国回家，接过药费若干，一个谢字没有，一溜烟的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