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文虫儿
作者邓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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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虫儿是我对村里酷爱文艺的一种戏称。我也是文虫儿，在文艺的这棵苍天大树上隐藏多年。
我记忆中村里最早的文虫儿是我本家的一个二哥。他这只文虫儿不像我和我父亲，奔着艺术的塔尖去的。父亲研究民乐，家里至今还留有他生前把玩过一生的一把二胡。文虫儿没有师父夹磨，都是自己硬钻。父亲刚开始拉二胡，嗞楞嗞楞地，那音儿根本说不上是悦耳。简直就是刺耳！一段《学习雷锋好榜样》跟原调总差个十里八里的。母亲说你拉个我们不会唱得我们听着还好受些。父亲一手拿捏着弓子，一手捋着弦子问：“你先别管调儿，你先看咱这架势像那个意思不？”母亲正纳鞋着底，她把锥子在头上蹭了一下说：“你得真会才行，就好比这纳鞋底，你得真会！光拿锥子蹭脑袋，那是要自杀。你不会，架势在好，也是自杀的架势。看着都揪心，你让我们娘儿几个多活会儿好不好？”父亲并不以为然，他自豪地说：“等我把谱子记下来，让你好好享受一下艺术的魅力！”母亲拉长声音说：“好好好，我们娘几个等着你这一天。”没过几天，父亲桌子边就多了本音乐曲谱的书，他对着上面谱子，看一下，哼唱着。并用弓弦試碰立柱上的弦子，“道来米道……道来米道……米法梭……米法索。”他反复哼着《两只老虎》的谱子，并在二胡上找寻弦的位置。是蹭里弦还是外弦，并记住左手摁弦的位置。父亲这支《两只老虎》的乐曲以后经常从我家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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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和父亲不同，他爱表演。发托卖像好！像小车会里的拉车的丑婆子啊，还有钉大缸里的轱辘儿啊。都表演的让人忍俊不禁。他也没人教，原生态表演！经常组织一帮人排练。他们没有出花会用的那样的车。就用真车！推粪推土用的小车，摘了簸箕，前面拴上绳子，就算齐了。钉大缸挑的道具，就用粪筐。缸谁家都有。太大的试过，搬不动。就用小缸。可能没和二嫂子打招呼，正扭之际，二嫂前来要缸。二哥嘿嘿地笑着给陪着不是。见二嫂还是面沉似水，他把小缸扣在脑袋上耍起了大头会里小和尚给老和尚掏耳朵。二嫂被他的滑稽气乐了。“你就耍二百五吧！”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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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虫儿总是有时间从事艺术的。加班加点挤时间呗。耽误了正事，就会被说成不务正业。记得那时可能二哥和父亲正谋划着要在过年的时候露一手。还把我和小姐姐列入了演出阵容。小姐姐容貌姣好，那两只老虎自然成了她的曲目。因为父亲当时就能拉这支曲子。我被安排到了父亲的返场，是段相声反正话。父亲对我们俩要求还是很严格的。动作表情都由他亲自把关。而二哥则不以为然，他认为相声有嘴就能说，只要豁的出去这张脸就行。我当时很怕父亲，他让演不敢不演。就这样从年假第一天就开始排。谁家都过年，母亲对父亲的做法有了意见。马上就过年了，年前杀猪撵糕面，活儿多着呢。你自己不干，还拉去俩小的。能当吃还是能当喝？显然父亲没了底，开始静下心忙家里。
眼看离我们演出的日子越来越近。可活越来越多。什么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写大字，二十五扫房土。二十六煮猪肉……整忙到年三十。
往常初一拜完年，村里文艺工作者都要耍。二哥找到父亲问咋样？父亲说一直没排。他说没事，现编现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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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这方面的人才还是有几个的，比如老韩太太。据说她为了唱好《学毛选》。曾经下过血本。老韩太太的老伴是人民教师。他把他教音乐的同行，请到家里，喝着菊花白抽着小白菜儿（玉兰过滤嘴烟，当时很受推崇）给她们说过活。
老韩太太有个女儿，唱过样板戏。手眼身法一看就是经过高人的传授。她还参加过县里的文艺汇演拿过奖的。
村里赤脚医生上学时，就是宣传队骨干。一副板子打得极好。他会甘露寺，一段劝千岁自拉自唱，在村里已经妇孺皆知。
我们这个草台班子就不知死活得跟他们同台献艺了。
二哥很不在乎，脸上写着俩字儿。不服！二哥的组织能力还是有的。凭不烂之舍，伶牙俐齿说动了几个空子加盟。空子就是外行。别看是空子，胆子不小，真敢演。二哥说了，就是图个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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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图个乐呵的文虫儿们想错了，年三十这天，漫天飞雪。到了晚上，那雪已经没了脚面。二哥踏着雪来过一回，父亲正在煮肉，灌猪肠子。他俩边抽烟，边讨论着。“等雪停吧！”二哥站起身喊了一句，就忙不迭地出了门。
除夕无非就是闲谈，嗑瓜子，放鞭炮，打扑克。那阵别说电视，收音机都少。文虫儿们，学东西几个人凑在一台半导体前听。刚粉碎了四人帮，我才六岁。妈妈和姐姐们在打扑克，我在放鞭炮。二哥又来了。爸爸把刚煮好的猪肉，切了一盘，又添了盘新煮的大肥肠，取出酒和二哥喝了起来。他们边喝边看窗外。问我雪有没有停？我告诉他们还在下，似乎更大了。“看起来，明天够呛喽！”爸爸叹口气呷了口酒说。二哥听到爸爸这么说，夹起一片肥肠在嘴里嚼着，不说话。他咽下去后，拿起筷子又夹了一片，放进嘴里继续嚼着。爸爸刚端起酒杯，一看这架势，往桌上一趸，“你倒是说话啊？”二哥又喝了口酒，也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它奶奶的，雪一停，我发动孩子们扫雪！就不信演不了……”“那要没人看呢？”爸爸问。“我先在喇叭上广播，然后围着村敲遍锣。把家伙都拿出来，打几遍通。就不信没人。”二哥又拿起酒瓶倒上一杯，端起来一饮而尽。他擦了擦嘴说：“我去安排扫雪的人，他奶奶个纘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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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确切地说吃饺子得时候还在下。爸爸很兴奋，他拿出一挂鞭炮，举着点燃了。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霎时银白的雪地上变成了多彩的世界。妈妈吓得跑出来喊到：“你疯啦？”爸爸对着天空也大声喊：“我疯啦……我疯啦……”
我和爸爸迅速地扫了一条路，许多人也都在扫雪。我们奔到村委会的大院子里，过几天这里要接待各村的花会。二哥就是负责接待的。大院子里，二哥已经指挥着那几个空子在清扫。我们也迅速加入了行列。二哥说他一宿没睡。看得出来他很兴奋，边扫雪还唱《钉大缸》中，王家庄有一个王员外，……出门碰上个骚老婆娘……他们边扫边笑着。院子清扫了，我和爸爸回去拿行头。这时候，喇叭上二哥那破锣嗓子开腔了。紧接着一阵锣声从村委会敲了出来。“老少爷们，出来看节目啦！”当当当当，锣声由近及远，从村北响到了村东。当当当当……“老少爷们，都出来看节目啦！”当当当当……
村里人踩着雪，陆续来了。不少人进来就是一声赞许。二哥脸上满是笑。他让那几个空子开始敲锣鼓点打通。他又让人去请老韩太太和赤脚医生。（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