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母子讨饭
（一）
张彤和几个八路军战士在红梅家养伤，出现粮食危机。张彤几次要求离开，减轻负担。红梅和崔洛唐坚决不同意。张彤的伤口感染几次，一用力就流出脓水，经常发烧。但张彤还是忍痛帮着干农活。
这是一年后的春天，开垦的山坡地要播籽种。崔洛唐扛着木龢子，红梅带着籽种来到地头。红梅说：“崔洛唐，咱家就这些种子，其它粮食都没有啦。这些伤员咋办？得想法子！”
崔洛唐说：“娘，先种完地，再想法子吧。”
崔洛唐在前使劲拽，红梅在后努力推。铁梨尖儿插进土地，咯楞咯楞地响，沙土分开，一道一道的浅沟均匀展现。红梅说：“崔洛唐不光功夫好。种地也是好手。你看这活干的漂亮！”
崔洛唐说：“娘，这都是和娘学的。”
娘俩说着话，没注意，张彤和战士们早就跟着干起来。撒种子的，施肥的，埋土的……谁也不多说话，只顾抢着干活。红梅说：“崔洛唐，你看八路军就是坚强，伤还不好就给干活。”
崔洛唐说：“叔叔，养伤要紧，歇着去吧。”
张彤说：“这些人吃闲饭，靠娘俩干活，哪有这个理儿！”
崔洛唐说：“八路军负伤也是为咱老百姓。俺娘说得好，军民一家人，心连心，就像河里的水和鱼！”
张彤说：“娘俩的日子本来就难过，每年打的粮食分给队伍吃，自己饿着肚子，天下哪找这么好的人啊！”
快种完地，已是中午。红梅突然感到一阵晕眩，肚空心慌，栽倒地里。崔洛唐哭喊：“娘娘……”
张彤和战士们一瘸一拐的帮忙，背起红梅就走，可是没走多远，张彤的伤口开始出血。崔洛唐背起娘就回家。喂几口热水，红梅缓过精神，起身下炕说：“快让刘连长休息，千万别累坏，伤口已经感染几次，再也不能化脓。”
张彤脸色惨白，虚汗流淌。自责地说：“我还是个军人吗？还是个男子汉吗？整天吃闲饭，啥事不能干，真活的丢人啊！”
红梅说：“可别这么说。再苦再累也不能苦了八路军！”
崔洛唐说：“娘，给叔叔弄口吃的。没营养，伤口更不好！”
红梅拉着崔洛唐走出来，说：“要不，就去买些粮食。”
崔洛唐说：“手里没钱啊！”
红梅说：“讨饭也要养活八路军。去吧。俺给他们做碗汤喝，也出去要饭。”
崔洛唐看看粮囤早就空底，叹气说：“娘，放心，俺一定要回饭来。”说完，带着粗布口袋走出去……
红梅把仅有的一碗棒子面撒进野菜锅里，蒸熟就给张彤端来说：“刘连长，将就着吃吧。想法填饱肚子，养好伤，乡亲们还等着打鬼子！”
没等张彤搭话，红梅就晃晃悠悠地走出来。
张彤端起碗又放下，感觉娘俩有啥事隐瞒。悄悄地下炕，揭开锅盖，当时心就像刀绞。又掀开粮囤，一粒粮食都没有，这会心就像枪刺。张彤揪住头发撞墙，呜呜地哭起来……战士们劝说：“刘连长，这是咋回事啊？”
张彤指着粮囤说：“你们看看，这娘俩过的啥日子？”又指着铁锅说：“你们看看，娘俩吃的啥？”
战士们一阵酸楚，泪水唰的掉下来。张彤追出来，看到的情景更锥心的痛：红梅捂着胸口，扶着墙慢慢挪动，随时都会倒下。张彤恭敬地敬军礼，哭喊：“红梅大姐，我张彤拖累娘俩啊！”战士们都敬军礼，止不住的眼泪，涕不成声……战士们深深记得，春花因为忍饥挨饿，没有奶水，饿死了几个月的孩子。这是银丽姑娘被黄郎打死不久，春花的爹娘就找上门来，说：“红梅，看崔洛唐和春花般配，就早早成亲吧。这兵慌马乱的，当爹娘的不放心。”红梅喜出望外，就答应了。结婚不久，春花就怀孕，生了一个姑娘，由于没有吃的，营养缺失，没有奶水，孩子瘦的皮包骨，几个月就饿死了。一家人含泪将孩子埋在一个大石堂下……这一切，都在张彤的眼皮底下发生，为了救护八路军伤员，春花搬到娘家住，小俩口甘愿分居……
（二）
崔洛唐没有在本村停留，而是在周边邻村挨家串户地喊：“大爷大奶奶，有吃的给点吧。”说完，羞臊的低头，脸皮火辣辣的烧。大爷或大奶奶问：“你这大小伙子，也出来要饭，看看俺这把年纪，兵荒马乱的年头，那还有余粮？去吧去吧。”走进一家门口喊：“叔叔婶子，俺家没粮食，给一些吧。”叔叔婶子不悦地说：“你个大小伙子不好好种田，出来要饭，丢人不？”再走进一家门口喊：“哥哥嫂子行行好。给些吃的吧。”哥哥嫂子瞪着眼说：“俺家都没得吃，哪有粮食给你。去去，大小伙子懒着屁股吃闲饭，不嫌羞！”走过几家，挨顿侮辱羞臊，就像脸上被人抽耳光。回家吗？不行，八路军伤员等着吃饭，不吃饭咋养好伤啊!此时，崔洛唐感觉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仔细想想，为啥老乡们不给饭吃还遭奚落？自己错在哪里？难道不拥护八路军？崔洛唐猛然醒悟，是没有说明情况。找到问题根结，更有勇气，再次走到乡亲门口喊：“老乡啊，发发善心吧，俺家养着八路军伤员，粮食断顿，眼睁睁挨饿呀。八路军可是为保护乡亲们受的伤啊。给些吃的救救命吧！”这招还真灵，老乡们不再吝啬，有多给多，有少给少，没有的好话挡一挡。这家一碗米，那家一碗糠，给薯干的，给棒子面的，杂七杂八能吃的都有……就这样，很快口袋子鼓起来。崔洛唐背一会扛一会，向上庄村杏树台子走来。心里喜悦自豪，这次要饭是为救八路军伤员，感觉无上光荣！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羊的咩咩声。崔洛唐回头一看，心里一惊，山坡上有只羊在冲自己跑来。其它几只立在山上不动，意思是说伙计哎，你丢下伙伴干啥啊！崔洛唐认得，这就是曾经朝夕相伴的大犄角！老天爷啊，这大犄角还记的主人。在崔洛唐身边撒欢，蹭来蹭去。崔洛唐喜出望外，摸着着说：“俺可想啊，真以为再也看不到你啦！”大犄角甩动尾巴紧跟不舍……
红梅虚弱到走路都困难。摇摇晃晃来到村口的大槐树底下。去哪啊？村子刚刚被鬼子烧光，家家户户都是从山上弄些树枝柴草简单的搭起的房子。谁家都不富裕，跟谁要吃的？还是先去找黄猺吧，毕竟是沾亲带故，日子过得红火，要些粮食该给面子。打定主意，红梅走近大门，轻轻拍打，很长时间不开门。但里面有说话声。看样子黄猺在家。红梅鼓足气力喊：“俺是红梅，有事求您！”
黄猺说：“你说吧，有啥事？”
红梅听出这语气有些冷淡，有心走开，转念一想，这是求人，就得低三下四的。再次喊：“表兄，俺有事求您！”
黄猺心动了，红梅从来不喊表兄，这声音听着亲切甜蜜。拉开门栓说：“红梅呀，进来说吧.”
红梅看着黄猺一嘴黄牙，就想起那天从他嘴里飞溅在脸上的黄腻子，臭哄哄的，恶心的要呕吐。不过今天不是要强的时候，只要给些粮食，再委屈也得忍耐。红梅跟进去，更加不自在。婆娘淑银冷冷的眼神在脸上划拉。红梅强装笑脸说：“表嫂……”
淑银说：“说吧，有啥好求的？”
红梅说：“俺是来要饭的，不，借给也行。明年再还。”
淑银打量着红梅，不无讥讽地说：“你那八路哥哥不给你呀，还来俺家要饭.”
红梅说：“都是重伤员，动弹不得。家里的粮食早就吃光，全靠野菜树叶子填饱肚子。”
淑银说：“俺家也没粮食，都让鬼子烧光。”
黄猺接过话茬，说：“确实都让鬼子烧光，没有粮食。这个忙帮不上！”
红梅记得婆娘淑银浇一瓢凉水，浑身寒冷。今天，比那一瓢凉水更寒冷，浑身冷透。二话不说,毅然决然的转身出来。黄猺追出来，拉住红梅的手说：“表妹，你要是答应跟俺好，就有粮食给你。俺那地窖里藏着一些。”
红梅冷不丁的抽出手说：“做梦！”这会竟然有了力气，大步走去。
黄猺高喊：“养那么些穷八路有屁用，连自个命都保不住，逞啥强啊！”
红梅头也不回，走进人精老太太家。人精首先说：“哎呀，红梅，清半晌的不来俺家，无事不登三宝殿，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哈哈。”
红梅哭笑不得，心想：说的啥话呀。但知道老太太快言快语，也就直接了当地说：“奶奶，俺家养着八路军伤员，没粮食吃啊，断顿啦。您行行好吧，接济接济渡渡难关，俺这辈子都忘不了大恩德！”说话间，双腿一跪，磕起头来。
人精说：“孩子快起来，俺可受不起，折寿啊，不想让俺活啦！”
红梅长跪不起，泪水流淌。人精颠着小脚，颤颤巍巍地说：“孩子，起来吧，奶奶答应。这还算个事啊，穷苦人家，有难大家帮，谁不用人啊！”红梅喜极而涕，再次磕响头。站起身说：“奶奶，是个大菩萨，救苦救难！”
人精咧嘴笑着说：“甭价夸奖，你才是大菩萨。养着八路军的伤员，这就是积大德呀。八路军为谁打仗负伤，是为咱老百姓啊！红梅，放心吧，粮食倒是不多，咱穷人匀着吃吧。都怪狗日的日本鬼子，把咱村糟蹋苦啦！”
红梅只顾点头，不再说话，感激的热泪盈眶……从人精家出来，背着半口袋棒子粒，长长出口气，浑身有了劲头。然后又敲响另一家的门，就这样一家一户的说好话，口袋也在不断地鼓起来……
这时候，黄猺在门口遥望，不知是叹息还是惬意，揪着黄胡子吐出一口痰，连自己都不知香臭……
红梅和崔洛唐在大槐树底下相遇。最惊讶的是红梅，感叹大犄角几年后还不忘主人，咩咩叫得欢实，欢蹦乱跳的。好像亲昵地说：“主人哎，找的你们好苦啊！”红梅说：“崔洛唐，这是咋回事？”
崔洛唐就把经过讲一遍。红梅说：“这是老天帮咱，这羊有灵性！”娘俩都讨到粮食，心满意足，脸上有了喜色。崔洛唐说：“八路军不会挨饿啦。”红梅说：“臭小子，比娘跑的远，带回吃得多。”崔洛唐颠几下口袋，自豪地说：“娘，有儿子在，怕啥？打完鬼子等着享清福吧！”红梅抿着嘴暗笑，心里早就乐开花……
娘俩回到家已是天黑。张彤和伤员们再次激动地落泪，纷纷动手帮忙。红梅说：“你们都歇息吧，俺这就做饭吃，都饿了吧。”
崔洛唐从口袋捡出红薯面干粮，黑乎乎干巴巴的，但闻到一股股香甜味道。杨叶柳叶饼子，稍一用力就散开。蒸熟的红薯土豆。棒子面饼却是好多棒子芯子……不管怎样，总算填饱肚子。红梅和崔洛唐忙活一阵，热腾腾的菜汤端给伤员们。
张彤感动的带着哭音说：“同志们，这些吃的喝的是红梅大姐和小英雄崔洛唐挨着饿，从外面讨饭要来的。咱们活到今天，是他们娘俩救下的。举起手，敬礼！”
娘俩也感动的要哭，崔洛唐说：“叔叔，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俺也要当八路军，一起打鬼子！”
张彤说：“这顿饭，吃的是野菜剩粮，却是根据地人民金子般的心。这就是军民鱼水情，军离不开民，民也离不开军啊！”
这一夜，娘俩踏实的睡觉。做梦也是八路军吃着野菜剩粮欢声笑语。这一夜，张彤和伤员们难以入眠，浮现娘俩走村串户，说尽好话陪着笑脸，甚至遭到奚落白眼……甚或还有恶狗的追赶吧……
（三）
深夜，一阵惨叫惊醒红梅，推推崔洛唐，说：“你听，谁家闹腾？”
崔洛唐也被惊醒，一骨碌起身走出来，立刻惊呆，小声说：“娘，你看黄猺家的房子起火！”
红梅看到冲天的火光，还听到撕心裂肺地呼叫：“救火啊救火啊，俺的房子啊！”
婆娘淑银也哭喊：“俺的娘哎，房子烧完啦。俺可咋活呀！”
红梅带着崔洛唐就走，崔洛唐说：“娘，干啥？”
红梅说：“救火！”
崔洛唐说：“救……火！”虽然心里恨着婆娘得毒心肠，可是，在这灾难面前，小伙子还是很大义！
红梅说：“好赖和咱们是亲戚。快走！”
娘俩带上水桶急急忙忙的跑来。结果傻眼，上庄村的人们都来救火。但也是议论纷纷，有的很冤气说：“八路军为咱大家伙流血打鬼子，连个伤员都不留，更甭提给粮食。哼，老天都看不公啦！”有的说：“好好的活牛，硬生生的割下肉吃。还是人嘛。肯定是牛精报复！”
事实上，这句话说对。黄猺确实今夜又在做孽，嘴馋的流口水，在黄牛的伤疤处又割下一块肉。在爆炒时油花溅起火焰引燃柴草，火烟凶猛的窜上房顶，噼噼啪啪的烧起来……黄猺呼喊，村民们纷纷奋力救火，好多人衣服都被烧坏。在扑打火焰中，黄猺也被烧得焦头烂额。婆娘淑银被火围困，滚成火球……
红梅和崔洛唐无奈的叹息，此时已经无力救援。火舌疯狂的翻卷，炙烤着周围，人们纷纷躲避。眼瞅着房子烧成灰烬……红梅很纠结，救火无能为力，一桶水泼进去等于飘进一滴水。等火势减弱，红梅招呼大家：“谢谢大家救火，黄猺老俩烧死了，大家再辛苦辛苦吧！”
大家伙齐心协力将烧焦的尸体缠裹起来，放在木板上。黄猺家的祖坟在杏树台子的山坡，正好在红梅的院子上边的地里。就连夜挖坟坑，埋葬黄猺和淑银。大家伙虽然憎恨黄徭老俩吝啬，好偷，拒绝支援八路军，但一村生活很久，遇到危难之事也都淡忘……
红梅一夜没睡，埋葬黄猺就天明。回家弄些干粮，浆水，烧纸等祭奠之物。点燃烧纸，叩头祭拜。红梅虽然恨透婆娘淑银，但毕竟有收留之恩。这样做也算尽到亲情之责。良心上没有亏欠……然而，令红梅惊骇的是，曾经被黄猺凌迟受伤的大黄牛哞哞嚎叫。从山上狂奔而来，那气势如遇万恶的敌人，踩得地皮颤抖。
这一幕被崔洛唐看到，担心娘受伤害，扶起娘就跑。当娘俩站在门口回头时，只见大黄牛在黄猺的坟堆突然驻足，用硕大坚硬的犄角顶挖，凄惨地嚎叫……娘俩明白：黄牛在报复黄猺这个恶魔！在此后时日，黄牛就在红梅家周围啃草过夜，犄角不停地在坟头顶啊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