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看黄河入海口
有令峻(山东省作家协会创作室)
要去看看黄河入海口一直是我的一个很大的心愿。这个心愿打30年前就有了。1995年我去胜利油田孤岛采油厂讲课时,曾让朋友开车想去黄河口看看。但车开进去十几里,司机师傅说前边的路太泥泞,进不去了。只好返回。2006年,我的一个中篇小说《感动》获得东营市作协和垦利县政府举办的“黄河口杯”征文二等奖,主办方让我去垦利参加颁奖会,还要去看黄河入海口。我因有别的事没去。很是遗憾。
这次去东营采访农村房屋建设与危房改造工作的稿子,我是一定要去看看黄河口了。黄河是在垦利入海的。垦利是东营的一个县,现有人口16万。在山东,人口排倒数第二。人口最少的是长岛县,约五六万。中国第二大油田胜利油田的基地就在东营。
第二天上午到垦利,当地住建局的朋友领我去采访胜坨镇新建的大张社区。黄河滩区别致独特的景象使我很有一种新奇感。大堤上即是公路,平展展的一直蜿蜒向前延伸。时已初冬,不知为什么大坝下的白杨树都落光了叶子,而大坝两侧的白杨树,叶子却仍挂了不少,黄绿参差。靠近大坝外侧的村舍边,拴着耳朵长长的黑毛驴。几只小黄狗在路边溜达。河滩里,有男女村民在收已摘了棉花的棉花柴,有老牛拉着满满一车棉花柴蹒跚前行。还有妇女用一个大包袱皮收集落下来的白杨树叶,不知是当饲料还是烧火。
朋友说这一片土地叫黄河南展区。
车子驶出去30多公里,下了公路,来到了胜坨镇的大张村。朋友指着紧靠大堤南侧的村舍介绍说,这里的农民大多数还住着上个世纪70年代政府给修建的土坯房。过去是芦草盖顶,后来换成了红瓦。但房子面积太小,各家各户挨得很近。村中的胡同,连拖拉机都开不进去。在原地重建非常困难。县委县政府早就下决心要逐步解决农民的住房问题。从2007年,就着手从有条件的乡镇开始筹备。
穿过老住宅区,车子拐向东,面前出现了一排排整齐崭新的农舍。还有的农舍在修建中。地里还堆了一垛垛的红砖,是准备明年开春以后建房的。
胜坨镇村镇建设站站长孙志勇介绍说,这里原是一片洼地。为了在这里盖新房,从2008年就开始抽黄河的泥沙淤地,把地基抬高了2至2.5米。上边的水排走,泥沙沉淀下来,就成了房台。又过了一年多,泥沙中的水全沉了下去,地基结实了,才着手在这里建新房。
这个社区,是为大张、小张、新张、陈家、胥家、海西、苏刘7个村的村民规划的,准备建640户,现已建成262户。村民只出资建房,由县里负责修路、修排水沟,建文化大院,以及美化绿化亮化工程。农民的房子,由镇上统一规划,每户的房子按县住建局提供的设计图施工,建出来都是一个样式。县里和镇上负责检查施工质量。
附近有一户新居的门口有一只小黑狗在不住地“哇哇”叫唤,像娃娃哭,却是进不去家了。
我们走进一户村民家,主人是个30多岁的农家媳妇,叫张桂星。她的房子包括院子,18米×26米,共468平方米。高大的大门楼,五间大北屋,还有两间南屋,很是气派。五室二厅的北屋18米×10.2米,共有183.6平方。女主人说她原住大张村,夫妻二人一个儿子,住的房子三小间,也就50平方。真是没想到能住上这么大的房子。我问她,自来水、电都没问题吧?她说没问题。我问做饭烧什么?她说用煤气罐。我问她“当家的”做什么工作?她说在建筑队上。儿子14岁了,在镇中学上初二。每周回家一次,有校车接送。她在家料理家务。
女主人家有一大一小两只小狗冲我们不住地叫唤。我说,小狗是不是也在说新家很好!很好很好!大家都笑了。
中午回到县城,吃饭时外边就下起了雨。雨虽不大,却比较密。屋顶上下一片叮叮当当。饭后,乘车去黄河入海口。
这一段路不近,足有六七十公里。车子一直向北,又一直向东。再向北,再向东。在感觉上,黄河口也应该是在山东半岛的东北方的。先到了黄河口镇。公路上不时有身穿雨衣的农民开着农用三轮车嘭嘭嘭嘭驶过。有的车后斗里,装着一个个白色的袋子,不知里边装的什么。也有几个男女村民穿着雨衣缩在车斗里。
接着继续往北开。远处的滩地里出现了一个个方形的大池子,可能是养鱼养虾养螃蟹养鸭子的。池边都有个小屋,但没看见人。这个季节,养殖户收获了鱼虾,可能都回家去了。再往前开,路两边出现了一排排的柳树,那树不太高,但树干黝黑粗壮,看上去年岁数不小了。叶子有些发黄,但还挺繁茂。司机师傅说,这些柳树是当年知青栽的,有40多年了。在这里,地碱,树可不容易活呢。我记起来了,原先这里有个建设兵团农场的,就叫黄河农场。知青们早都走了,大柳树却还顽强地挺立在这里,守护着茫茫苍苍的荒原。
又跑了十几公里,车子停下来在路边小憩时,我见远处的滩地上飞起了一只白色的大鸟。大鸟伸开了长长的洁白的翅膀,姿态非常优雅。之后又伸开细细的长腿,悠闲地走来走去。这好像是只白鹳。立冬已好几天了,许多的侯鸟都到南方去了,这只鸟为什么还没走呢?我取出相机冲它拍摄,因离得太远,估计拍不下来。
车子进了黄河入海口的中心区域,只见路两边全是茂密的顶着银灰色芦穗的芦苇。芦苇和杂草一块儿生长,草是枣红色的。芦苇和草都已经干枯了,整条公路如一条长长的芦草的长廊。
到了观光区,车子停下。我们冒着小雨,沿着木板搭成的曲折小桥走进去。桥两边的沼泽地里,长着一丛丛的柳树、蒲草,最多的还是芦苇。这里的黄河水沉淀了多日,已不黄了,呈浅绿色。也不流动。水中不时有小鱼儿伸头唼喋。登上一座观光楼,举目四望,见四周是一大片芦苇荡,给人以空旷、辽阔而又苍凉之感。
再往前走,就来到了黄河岸边。这里是一个河汊子修的码头。从济南的黄河边来到这入海口的黄河,感到非常亲切。我们乘上一艘漂亮的游艇。当地朋友说去看那黄河与大海交汇的地方。
游艇如一条白色的大鱼,在黄色的水面上轻捷地飞驰,船后拖起几道长长的浪沟。两边的河床渐渐开阔起来。有点儿别扭地是,船本是向东开的,是直奔渤海的方向,而我却觉得是往西开。大约是阴天的关系调了向吧。否则,此时的太阳正悬在西南方向,那辉光洒在黄河跳跃的波涛之上,定会满河金光灿灿的。船快,风大,比较平静的河水被船冲起了一层层的浪花。远处的岸边,不时见到油田的磕头机(抽油机)、作业的井架,那磕头机、井架的下半截就像沉在河水里。这水底下还藏着宝贵的石油呢。随着船驶入了大河的深处,河面越来越开阔,汪汪洋洋,浩浩荡荡,苍苍茫茫,咣咣当当,岸边已什么也看不见了。再往前开,远处黄水与灰蒙蒙的天相交,只有一条长长的浅浅的线。这情景,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实在是太壮观了。它不是河,而是一个无边无际的海了。难怪古人把黄河原先的入海口连云港一带的海称做黄海呢。
正探头远望时,船停了。我们被允许到甲板上去看黄河与大海交汇的情景。只见前边,灰蒙蒙的天穹之下,果然有一条灰蓝相交的水带。黄河水一齐往前涌去,涌去,要与大海拥抱在一起,融化在一起。那条水带比海平面要高出一些。大家不由地惊叫起来,真是奇观呢。有一只大鸟,可能是海鸥,从水面上斜着飞了过去,又飞向了远方的风雨之中。
游艇的前边有一只渔船,船上只看见一个渔民。他们在这么凉的天,在这儿打什么鱼呢?是捕金翅金鳞的黄河鲤鱼,还是黄河刀鱼?黄河的鱼虾螃蟹到了大海里能适应吗?能活下去吗?看来是能,而且活得还不错。我这人是吃胡萝卜咸菜操闲(咸)心了。
过去,只在想象中描绘黄河口怎么样怎么样,今日亲眼一见,才真正感受到了它的博大,它的广阔。黄河从青藏高原巴颜喀拉山三江源,流经近十个省区,汇集了几十条支流和无数溪川的清水黄水,蜿蜒万里,才流到这里来的。在壶口,它是那么的湍急,那么的磅礴,那么的咆哮,“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还有鲤鱼跳龙门的山西河津龙门,那水也是从天而降的吧?而流到了这里,却是这么的沉稳,这么的缓慢了。就像母亲那宽大无比的胸怀。她使我的心也变得异常的开阔、安静、宁静、沉靜了。真是不虚此行,真是了了一个很大的心愿呢。
黄河是清代咸丰5年的1855年在河南兰阳县铜瓦厢(今兰考县东坝头)决堤之后,穿过运河,夺大清河(即济水),才流到这里来的。到今年只有156年。就是不少济南人,也以为黄河从济南北边流淌了好几千年。济南之所以叫济南,而不叫黄南,就因它是在济水之南。这156年,黄河把从黄土高原上带来的泥沙,向大海推进,在这里淤积了这么一大块平原湿地。现在每年这里生长23.6平方公里肥沃的处女地,每年海岸线向外延伸0.15公里。这是何等大的力量啊!这才真正称得上是排山倒海,移山填海。
车子往回开了十几公里,天渐渐黑下来了。车灯在前边射出两道长长的光柱,还不时有急雨扑打在车窗上。看看表,才17时15分。初冬的天,黑得早。回到黄河口镇,四周已是漆黑一片。我们在镇附近的一个饭店吃饭。服务员女孩端上来当地的炖鲫鱼、白菜炖豆腐、炒土豆丝,还有素包子,都非常好吃。
想以后找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就来这黄河口镇住上几天。看看荒原上翠绿的芦苇、青青的野草、美丽的野花,还有那数不清的天鹅、仙鹤、大雁、野鸭。再跳到黄河里去游上几遭,那又是别样的一种感受了吧?
2011年11月16日下午看黄河入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