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偏见（童趣） 作者勾仲田
奶奶简介：奶奶何氏，乳名领弟，生于清光绪七年（1881年农历辛巳年）。病逝于19５１年。娘家是离县城不远的西范村。有一弟弟过继给县城东桂子渠村谢家。有三个娘家侄谢奎、谢龙和谢和，年轻时常来赶南城司集和四月二十八庙，吃住在我家，很是亲切。有侄孙谢文志、谢文忠、谢文海等十二个。
奶奶有一句口头禅：“为二的不是好东西”。
爷爷弟兄六个，爷爷为大。因为二爷（1）行为不端，使奶奶很寒心。比如有一年，奶奶省吃减用养了一口猪，腊月杀了舍不的吃，留着正月招待女婿用，当时二姑和三姑都已出嫁。有一天打开肉笼（2）一看，留下的肉丢失大半。奶奶心里明白，是被二爷偷走了。这叫家贼难防，因为我家养着一条大黑狗，二爷常来狗不叫。明知是他偷的，可没攥住手腕子他也不认帐。奶奶气得哭了一场，爷爷说：“甭生气，他香不了一辈子。”
有一次二爷借了四爷的线枪,把枪管换下,装上了一个次品,送回去四爷一看不是自己原来的,哥俩还大吵了一架。
还有一次，二爷在倒沟大道上下线枪,猎手都知道:骡马大道是不能下线枪的,因为随时都会有行人通过,就是夜晚也有赶夜路和起五更的,是很危险,当时的倒沟是通往龙门口和白涧一带的交通要道。 五更里有一曹各庄行人,赶着毛驴去上耩村驮木炭,结果两条驴前腿都被打断了。主人找到家里,要我家赔驴,二爷一听闯了大祸,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当时爷爷当家,通过协商,赔了人家六斗棒子粒,残驴还归人家处理.六斗棒子是一家人三四个月的口粮,把祖奶奶（3）心疼得还哭了一顿 ,爷爷和四爷都劝祖奶奶:“妈,你就别啼哭啦!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啊!你想一想,如果要是把人腿打断了是什么后果? 想起来都后怕呀!”
还有一次,二爷偷了人家的牛，连夜赶到易州去卖，在奇峰岭大道上被人看见，回来告诉了失主，失主到易州告了官。二爷一看事情不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结果爷爷和四爷爷给他托人求人了结官司，并赔偿人家损失。当时祖奶奶还硬朗 ,一气之下把二爷赶出了南城司,对老人叫他活不养死不葬，爷爷们谁求情也不行。后来在孔各庄村的狐狸窝落了户。
当晚辈的不该说先人的不是，更不该形成文字，再怎么也是老前辈呀！可我要是不把这些写出来，奶奶的偏见是怎么产生的呢？读者又怎能明白呢！二爷是好人，高大的身材，用不尽的力气，一把好庄稼活，可能是一时的糊涂吧。后人们都很朴实能干，二爷家有我四个叔，二叔勾福和三叔勾志是革命军人，为了民族和祖国的解放，曾经冲锋陷阵，浴血奋战，三叔在一次战役中，冲锋在前，英勇杀敌，不幸中弹牺牲，为了祖国的解放献出了年轻的生命。我的叔们勤劳朴实，赶集上庙都要到老家看看，我奶奶和爷爷去世，叔们也都来吊唁。现在有几个兄弟也常来往。
我出生后爷爷奶奶看作是宝贝疙瘩，生怕受了委屈。我四周岁时二弟仲山出生，一出生奶奶就说：“为二的不是好东西，将来俺家田要受老二的欺负哇！”奶奶说二爷为了几个钱，就狠心把自己的亲闺女卖到了山西。回来后在集上还和爷爷说：“你这几个丫头要是带到山西去，准能卖个好价钱。”爷爷说：“我就是再穷也不卖亲骨肉，你那钱不尽花。”
奶奶把我比做爷爷，把二弟比做二爷。有点好东西给我留着，事事偏着我。比如有一次，爷爷在大店（4）帮忙，晚上回家剩回来一个馒头，这晚我和母亲一块睡，奶奶有心叫我过去吃馒头，又怕二弟知道了和我撇份儿，只好说：“田哪，你爷爷我们想你咧，快过来吧！”结果我睡的迷迷糊糊不想起炕。第二天早晨，奶奶叫我过去给我馒头吃，还告诉我：“就一个包子（5），不能让仲山知道，奶奶让你己个吃。”
有一年中秋节，我还很小，也就是三四岁吧，不知谁给了奶奶两个大稣皮月饼，奶奶舍不得吃，把我搂在怀里，把月饼放到碗里用筷子喂我(怕掉渣)，五仁馅里有红塘、香油、芝麻核桃仁，很是香甜。不记得是谁在窗外见到问我：“田哪！你吃的什么呀？”我回答道：“月亮！”(还不会说“月饼”)逗得奶奶大笑：“你看我孙子吃上月亮了！”
奶奶是老一代人，多子多福的旧观念很深，愿后代香烟旺盛，在村里我们是小户家，四爷家就我明叔哥儿一个，我爷爷又是我父亲哥儿一个，奶奶盼着孙子辈兴旺起来，最忌讳的是单传。一九五0年我们翻瓦房子，建好后，奶奶在炕上用拐棍一对一对的数椽子，结果是个单数，气得她骂木匠马顺和：“马顺和这兔崽子，他怎么挂椽给我挂了单椽（单传）呢！”爷爷给她解释说：“你别冤枉人家了，怎么是单椽呢，边上那一根可外，抹墙时盖住了。”奶奶听后才消了气。
奶奶对我的偏爱，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记得在奶奶的怀抱里，奶奶翻来复去唱着催眠曲让我入睡：
“花椒树，窄不楞，
我唱个曲儿，小狗儿听。”
“大麻子秸，小麻子秸，
挣了钱，给干爹。
干爹戴的樱花帽（6），
干妈穿的差匹儿鞋。”
“小小子，坐门墩，
啼哭吗呼的要媳妇儿。
要媳妇做什么？
给我穿衣做好吃，
陪着睡觉解我闷儿。”
解放前，儿童死亡率很高，更没有防疫药品，传染病流行，麻疹、天花、水痘和流脑等都能夺去很多孩子的生命，我们那一代孩子，成活率只占一半儿，能活下来的都是命大的。像龙脖儿倒后、沙岗子和南峪口等地都是成片的小孩子坟。有的十几岁的孩子前两天还在一起玩儿，不知什么原因，说死就死啦。奶奶说我三爷小名叫八月，拉了几天肚子就死啦，才十九岁；我大姑小名叫长女儿，心灵手巧，十几岁就会扎花刺绣，订婚宋各庄，十五岁还没等过门就死啦，把我奶奶想得死去活来。
我上边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没等满月就死了。对拉扯孩子来说，奶奶是吓怕了的。有很多同龄孩子都没赶上新社会，有几个老年人（7）见到我就说：“我那头生小子要活着和你同岁。”“我那老丫头要是活着和你一般大。”……
那时病了没西医西药，找中医看了后熬汤药，苦的难往下咽，大人们用筷子撬着嘴捏着鼻子往下灌，有时呛到气管里很难受，一见灌药就吓得恨不得往那里藏。
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腮腺炎流行，全校同学感染一多半，发烧浑身疼，根本没药治，都用家乡的土办法：用黑墨汁在腮肿上画一个圆圈，圈里写一个“消”字，照常上学。那年我是双侧的，让西院受宽大伯画了一个“大花脸”。每到感冒发烧时候，家乡的土办法就是捂着被子发汗，捂得又热又闷又缺氧，心窄着急憋得慌，大人按着被子不许掀，有的孩子就是高烧捂死的，那时候农村太落后了。
我生病时奶奶把我抱在怀里，边唱边摇，我心里觉的是莫大安慰。家乡有一句古语：孩儿等娘（8），寿数长。奶奶为了我寿数长好养活，给我认了两个干爹。最小的干爹甄鸿月（9）比我大十五岁，更没结婚，是我几个月时认的，这就叫孩儿等娘。
“为二的不是好东西” 是奶奶的偏见，我和二弟仲山是很亲密的。二弟忠厚老实，我们从小没打过架，没红过脸。由于家里困难，我俩抻着盖一床被子直到我初中毕业。我结婚后，因琐碎事常闹些家庭矛盾，如婆媳之间、姑嫂之间和叔嫂之间，可二弟从来没有参与过，没有瞧不起大哥和大嫂，更没嫌弃过大哥没出息。对侄子侄女们是喜爱有加，从没大声嚷过他们，更舍不得拍一巴掌。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二弟还给我买过衣裳和香油等物，至今使我难以忘怀。
2004-4-11
编者注解：
1二爷：生于清光绪11年（1885年），病逝于195？年。 2肉笼：用荆条编成，底长方形口小圆形有盖，可装生肉一二百斤。 3祖奶奶：爷爷的母亲，薛氏，生于1860年（清咸丰十年庚申）逝世于1934年，娘家大东沟水峪台。详情见《我的家史》。 4大店：骡马大店，后来是公社修配厂。 5包子：这里是馒头，家乡把馒头也叫做包子。 6樱花帽：破棉帽露出棉花叫樱花帽。 7有几个老年人：如大刘平的母亲和葛进有的父亲，他们死去的儿子和我同年，还有隗凤金的母亲，她的老丫头和我同岁，上一年级时患脑炎死的。 8孩儿等娘：先认干爹，等以后再娶干娘。 9甄：（1929---1995定兴县医院中医师、药剂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