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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金:雷蒙德·卡佛的生平及作品 [复制链接]

41#

小  事

小二 译



那天早晨变了天,雪正在融化成污水。几片雪花从对着后院、齐肩高的小窗户上飘落下来。车子溅起街道上的污水,天渐渐地暗下来了。屋里也越来越暗了。

她来到门口时他正往箱子里面塞衣服。

你走了真让我高兴!你走了真让我高兴!她说。听见没有?

他在不停地往箱子里放东西。

婊子养的!你走了我真是太高兴了!她哭了起来。你都不敢看着我的脸,敢吗?

她注意到床上放着的婴孩的照片,把它拿了起来。

他看着她,她擦了擦眼睛后也瞪着他,然后转身往客厅走去。

把那个拿回来,他说。

拿上你的东西滚出去,她说。

他没有回答。他捆好箱子,穿上外套,关灯前巡视了一下卧室,然后离开卧室走进了客厅。

她抱着婴孩,站在小厨房的门口。

我要孩子,他说。

你疯啦?

没有,我要孩子。我会让人来拿他的东西。

你别想碰这个孩子,她说。

婴孩哭了起来,她打开包住他头的毯子。

哦,哦,她说,看着婴孩。

他向她走过来。

看在老天的分上!她说。她向厨房后退了一步。

我要孩子。

滚出去!

她在炉子后面的一个角落转过身去,想护住婴孩。

但他走上前。他隔着炉子伸过手来,紧紧抓住婴孩。

放开他,他说。

滚开,滚开!她哭喊道。

婴孩的脸色通红,在尖叫。厮打过程中,炉子后面挂着的一个花盆被碰掉了下来。

他把她逼到墙角,试图掰开她握紧的手。他抱住婴孩,用尽全力推开她。

放开他,他说。

别这样,她说。你伤着孩子了,她说。

我没伤着孩子,他说。

厨房的窗户不透一点光。黑暗中,他用一只手掰开她紧握在一起的手指,另一只手抓住了正在尖叫的婴孩靠近胳肢窝的地方。

她感到她的手指被掰开了。她感到婴孩正在离开她。

不!她在手松开的那一霎尖叫道。

她要这个孩子。她去抓婴孩的另一条胳膊。她抓住婴孩的手腕往后靠。

但他不愿意放手。他感到婴孩正从他手中滑脱,他使劲往回拽。

这个问题,就以这种方式给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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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上一篇的续集,而这本身就和上篇一样,是他自己经历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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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距  离
小二 译


  她来米兰过圣诞,想知道她孩提时的事情。在他难得见到她的几次里,她总这么要求。
  告诉我,她说。告诉我那时候是什么样的。她呷着利口酒,专注地看着他,等着。
  她是个时髦、苗条,很有吸引力的姑娘,从头到脚无可挑剔。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说。他们在他靠近卡谢拉花园的法布罗尼路上的公寓里。
  你想得起来,她说。接着讲,告诉我。
  你想听什么?他问道。我能告诉你些什么呢?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你还是个婴孩时的事。它与你有关,他说。但关系不大。
  告诉我,她说。但先再给我俩倒杯酒,待会就不会在半截上停下来了。
  他端着酒从厨房回来,在椅子上坐好,开讲了。
  
  
  这个十八岁的男孩,在和他十七岁的女朋友结婚时,他们自己还是孩子呢,但他们爱得死去活来。没隔多久他们就添了个女儿。
  这个孩子在十一月末的一个寒流里降生,正赶上这一地区水鸟的高峰期。男孩喜欢打猎,明白吗,这是故事的一部分。
  男孩和女孩,现在是丈夫和妻子,是父亲和母亲了,他们住在一个牙医诊所下面的一个三居室的公寓里。他们每晚打扫楼上的诊所,用此来交换房租和水电费。夏天他们还得维护草地和花木,男孩在冬季要把过道的雪铲掉并在路面上洒上粗盐。这两个孩子,我跟你讲,真的是非常相爱。最要紧的是,他们都有很大的野心,是疯狂的幻想家。他们总在谈论要做的事情和要去的地方。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向窗外看了片刻,目光越过石板屋顶,看着雪花在黄昏的光线下缓缓飘落。
   就讲这个嘛,她说。
   男孩和女孩睡在卧室里,婴儿睡在客厅里的婴儿床上。要知道,婴儿那时大约只有三周大,刚刚开始睡过夜。
   一个周六的晚上,男孩干完楼上的活后,走进牙医的私人办公室,脚往办公桌上一翘,给他爸爸钓鱼打猎的老朋友卡尔?萨瑟兰打了个电话。
  卡尔,那人拿起话筒时他说。我做父亲了。我们生了个女儿。
  祝贺你,小伙子,卡尔说。妻子怎样?
   她没事,卡尔。婴孩也没事,男孩说。大家都好。
   那就好,卡尔说。真替你们高兴。好吧,向你妻子转达我的问候。如果你来电话是为了打猎的事,你听我跟你讲。成群成群的大雁都飞来这儿了。打了这么多年的猎我还从没见到过这么多。我今天打了五只,早上两只,下午三只。明天一早我还去那里,你如果想去的话,可以一起走。
  我要去,男孩说。所以才给你打电话。
  你明天五点半准时到这,然后我们就出发,卡尔说。多带些子弹。我们好打个痛快。明儿早上见。
  男孩喜欢卡尔?萨瑟兰。他是他死去的父亲的朋友。父亲去世后,或许是为了弥补他俩都感受到的失落,男孩和萨瑟兰开始一同打猎。萨瑟兰是个瘦削的、已开始谢顶的男人,他独自一人生活,平时不苟言笑。他们在一起时,男孩偶尔会感到局促不安,纳闷他是不是说错了话或做错了什么事,他还不习惯与长时间保持沉默的人待在一起。但这老头一旦说起话来却常固执得要命,男孩经常不同意他的观点。尽管这样,男孩喜欢和钦佩他坚韧的个性和丛林经验。
  男孩挂了电话,下楼对女孩说了。她在一旁看着他整理东西。猎装、子弹袋、靴子、袜子、打猎帽、羊毛内衣和猎枪。
  你什么时候回来?女孩问。
  大概中午吧,他说。但有可能要到五、六点以后。那样会太晚吗?
   没事,她说。我们没问题。你尽管去,玩开心了。这是你应得的。也许明晚我们把凯瑟琳打扮打扮,去萨利那儿看看。
   好,好主意,他说。就这么办。
   萨利是女孩的姐姐。比她大十岁。男孩有点爱她,就像他有点爱女孩的另一个姐姐贝西一样。他曾对女孩说过,如果我俩没结婚的话,我会去追萨利。
   那贝西呢?女孩曾问过。我虽不想承认,但我真的觉得她比萨利和我都好看。她怎么样?
   贝西也行,男孩边说边笑。但和追萨利的感觉不一样。萨利有种让你无法抗拒的东西。不,我相信我宁可去追萨利,如果非要做个选择的话。
   但你真正爱的是谁?女孩问道。世界上你最爱的是谁?谁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妻子,男孩说。我们会永远相爱吗?女孩问,他看得出来她非常享受这样的对话。
   永远,男孩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像加拿大雁一样,他说,用了这个最先进入他脑子的比喻,因为这些天来他老是想着它们。它们一生只配一次对。它们很早就选择好一个配偶,然后永远待在一起。如果其中的一个死了或怎样了,另一个会单独生活下去,或尽管生活在雁群中,但会保持独身,独自待在雁群里。
   那太惨了,女孩说。这样活着更惨,我觉得,和别的待在一起却独自生活,这比自己单独待在一个地方还要惨。
   是很惨,男孩说。但这是天性。
  你有没有杀死过其中的一只呢?她问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他点点头,他说,有那么两、三次,我打死一只雁,一、两分钟后,就会看到另一只离开雁群飞回来,开始围着躺在地上的雁打转和呼唤。
   你也向它开枪吗?她担心地问。
   如果可能的话,他回答。有时会打偏。这不会让你感到不安?她说。从来没有。干这件事时你不能这样想。要知道,我喜欢大雁,不打猎时看着它们我都会很高兴。但生活中充满矛盾。你不能老是想着这些矛盾。
  晚饭后,他把炉火调大,帮着她给婴孩洗澡。他再次为婴孩的长相感到惊讶,婴孩一半的特征(眼睛和嘴)像他,一半(下巴和鼻子)像女孩。他给这个小小的身体擦上粉,又往手指和脚趾间洒了点粉。他看着女孩将婴孩裹进尿片和睡衣里。
   他把洗澡水倒进淋浴池里后上了楼。外面的天气阴冷。他呼出来的气一条一条的。曾经是草坪的地方看上去像块帆布,在街灯下面显得僵硬灰白。雪堆积在过道的两侧。一辆车开过,他听见轮胎压过沙子发出的声音。他想象着明天的情形,雁群在他头顶打转,枪托撞击着他的肩膀。
  然后他锁上门下了楼。
   上床后他们想看点什么,但两人都睡着了,先是她,手里的杂志陷进了被窝。他的眼皮合上了,但他强迫自己醒来,检查了一下闹钟,关了台灯。
   他被孩子的哭声弄醒。客厅的灯亮着。他能看见女孩在小床边上站着,摇晃着手臂里的小宝宝。过了一会她放下婴孩,关了灯,回到床上。
  时间是凌晨两点,宝宝又睡着了。
   婴儿的哭声再次把他吵醒。这次女孩没动窝。婴儿断断续续地哭了一阵,停了下来。男孩听了会儿,又打起盹来。
   他睁开眼。客厅里灯火通明。他坐起来并打开台灯。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女孩说,抱着孩子来回走动。我已给她换了尿片,又喂过她了。但她还是哭个不停。她不停地哭。我好累,真担心她从我手上掉下来。
   你上床来,男孩说。我抱她一会。
  他爬起来接过孩子,女孩回到床上躺下。
  再摇她一小会儿,女孩在卧室里说。说不定她就睡着了。
   男孩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他用膝盖轻轻颠着她,直到她闭上了眼睛。他自己的眼睛也差不多快合上了。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把婴孩放进婴孩床。
   现在是四点差一刻,他还可以睡上四十五分钟。他爬上床。
   但几分钟后,婴孩再次哭了起来。这次俩人都爬了起来,男孩诅咒了一声。
  看在老天的份上你这是怎么了?女孩对他说。也许她生病了。也许我们不该给她洗澡。
   男孩抱起婴孩。婴孩蹬了蹬脚,不哭了。你看,男孩说,我真的不觉得她有什么病。
   你怎么知道的?女孩说。过来,把她给我。我知道我该给她吃点药,但我不知道该吃点什么。
   又过了几分钟,孩子没再哭泣,女孩再次把她放下来。当孩子睁开眼开始哭泣时,男孩和女孩看了看孩子,又看了对方一眼。
   女孩抱着孩子,宝贝,宝贝,她说话时眼里含着眼泪。
  有可能她的肚子不舒服,男孩说。
  女孩没理他。她不停地摇晃着手臂里的婴孩,一点不在意男孩的存在。
   男孩又等了一会,就去厨房烧上水,准备咖啡。他穿上他的羊毛内衣,扣上扣子。然后开始穿衣服。
   你干嘛?女孩对他说。
  去打猎,他说。
  我觉得你不该去,她说。如果孩子好了的话,你可能可以晚点去。但我觉得你今天早上不该去。孩子哭成这样,我不想一人待着
  卡尔计划我和他一起去的,男孩说,我们计划好了。
   我才不管你和卡尔计划好什么,她说。我也一点都不在乎卡尔。我甚至都不认识这个人。关键是我不想让你走。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你根本就不该有走的想法。
   你过去见过卡尔,你认识他,男孩说。你说你不认识他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你知道这个,女孩说。关键是孩子病了,我不想一人和她待着
   等一下,男孩说。你不明白。
  不是,是你不明白,女孩说。我是你的妻子。这是你的孩子。她病了还是怎么了。你看看她。她为什么在哭?你不可以丢下我们去打猎。
  别弄得歇斯底里的,男孩说
   我想说的是你任何时候都可以去打猎,她说。现在孩子不对劲你却要扔下我们去打猎。
   她哭了起来。她把宝宝放回小床,但她又哭上了。女孩忙用她的睡衣袖子擦了下眼睛,又把她抱了起来。
   男孩慢慢地系着鞋带,穿上衬衫、毛线衫和外套。厨房炉子上的水壶发出尖叫声。
   你必须做个选择,女孩说。卡尔还是我们。我是认真的,你得选一个。
  你这是什么意思?男孩说。
  你听见我说的了,女孩回答道。如果你想要个家的话,你必须做个选择。
  他们对视了一会。男孩拿上他的打猎用具上了楼。他把车发动起来,绕到车窗前,像做件很难做的事似的,刮着上面的冰。
  气温在夜里降了下来,天却晴了,星星都出来了。它们在他头顶上的天空闪烁着。开着车,男孩看着外面的星星,想到它们遥远的距离,他感动了。
  卡尔门廊的灯亮着,他停在车道上的旅行车的马达在空转着。男孩开到路边时卡尔正往外走。男孩已作了决定。
  你可能要把车停得离路远点,男孩走上过道时卡尔说。我准备好了,等我把灯都关了。我觉得真够呛,真的,他继续往下说道。我以为你睡过了,刚往你那儿打了个电话。你妻子说你已经出来了。我觉得糟糕透了。
  没什么,男孩说,掂量着要说的话。他把重量放在一条腿上,竖起领子。他把手插进外套口袋里。她已经起来了,卡尔。我们俩都起来有一会了。我估计婴孩有点问题,我不知道,婴孩不停地哭,我是想说,是这样,我想我这次去不了了,卡尔。
  你给我来个电话就行了,孩子,卡尔说。这没什么。你不需要专门过来告诉我这件事。见他的鬼,打猎可去可不去。这不是件要紧的事。你来杯咖啡?
  我最好还是回去了,男孩说。
  好吧,那我就自己去了,卡尔说。他看着男孩。
  男孩仍站在门廊那儿,一句话不说。
  天晴了,卡尔说。今天早上我不指望有太多的猎好打。看来你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男孩点点头。那就再见,卡尔,他说。
  回见,卡尔说。嗨,别管别人怎么说,卡尔说。你是个走运的孩子,我不是随便说说的。
  男孩把车发动起来等着。他看着卡尔在房子里走动着,把所有的灯都关了。然后,男孩挂上档,开走了。
  客厅的灯亮着,但女孩已在床上睡着了,孩子睡在她身旁。
  男孩脱掉他的靴子、裤子和衬衫。他轻手轻脚地做着这些。他只穿着袜子和羊毛内衣,坐在沙发上看晨报。
  外面很快就泛白了。女孩和孩子继续睡着。过了一会儿,男孩去了厨房,开始煎咸肉。
  几分钟后,女孩穿着睡袍走出来,用手臂搂着他,一句话不说。
  嗨,别把睡袍点着了,男孩说。她依在他身上,但也挨着了炉子。
  我很抱歉之前的事,她说。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样说话。
  没什么,他说。来,让我把这条咸肉夹起来。
  我不想那么凶来着的,她说。真是糟透了。
  是我不对,他说。凯瑟琳怎样了?
  她现在好了。我不知道她早先怎么了。你走后我又给她换了尿片,她就没事了。她什么事都没有,一下子就睡着了。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别生我们的气。
  男孩笑了。没生你们的气。别犯傻了,他说。听我说,让我用这个煎锅再做点什么。
  你坐着,女孩说。我来做早饭。华夫饼配煎咸肉如何?
  听上去很棒,他说。我饿坏了。
  她把咸肉从煎锅里取出来,和好做烘饼的面。他坐在桌旁,轻松地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
  她离开厨房去把卧室的门关上。在客厅里她放了一张他俩都喜欢的唱片。
  我们可不想再把那一位给弄醒了,女孩说。
  那还用说,男孩边说边笑了起来。
  她在他面前放了个盘子,里面有咸肉、一个煎鸡蛋和一张华夫饼。她又为自己在桌子上放了一个盘子。准备好了,她说。
  饼看上去很暄,他说。他把黄油和糖浆涂在饼上。但当他把饼切开时,把盘子打翻到他的腿上。
  怎么搞的,他说,从桌旁跳了起来
  女孩看看他,又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她大笑起来。
  如果你去照照镜子的话,她说,还在不停地大笑。
  他低头看着粘在他内衣前襟的糖浆、和粘附在糖浆上的饼块、咸肉和鸡蛋。他大笑起来。
  我饿坏了,他说,摇摇头。
  你是饿坏了,她笑着说。
  他扒下羊毛内衣,把它往浴室门那儿一扔。然后他张开两臂,她钻了进来。
  我们不再吵架了,她说。一点都不值得,是不是?
  太对了,他说。
  我们不会再吵架了,她说。.
  男孩说,不会。他亲吻了她。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把他们的酒杯倒满。
   完了,他说,故事结束了。我承认这算不上个什么故事。
   很有趣,她说。我对你说这是个非常有趣的故事。后来呢?她说。我是说后来怎样了。
   他耸耸肩,端着他的酒来到窗前。天已经黑了,但雪还在下。
  事情在变,他说。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变的。但总是在不知不觉中,也不照着你的愿望来变。
   对,真的是这样,可是――但她只开了个头,没再说下去。
  她搁下了这个话题。从窗子的反光里他看见她正在琢磨她的指甲。稍后她抬起头,欢快地问他究竟打不打算带她参观一下这座城市。
  他说,穿上你的靴子,咱们走。
  但他仍然待在窗前,回忆着那段生活。他们曾经笑过。他们曾经相互依偎,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而其他的一切――寒冷的天气以及他将要去的地方――都不在他的思绪里,起码暂时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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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平 静

小二 译



我正在理发。我坐在椅子上,三个男人在我对面沿墙并排坐着。等待理发的人里面有两个是我不认识的。但我认出了另外一个,虽然我还不能把他完全对上号。理发师给我理发时我一直看着他。这个男人的嘴里转动着一根牙签,一个健壮的男人,头发短而鬈曲。后来我终于把他和那个穿制服戴帽子、在银行大厅里瞪着一双警觉的小眼睛的人挂上了钩。

另外那两个人里面,一个的年纪已相当大了,满头灰白的鬈发。他正在吸烟。第三个人虽然没那么老,但头顶几乎全秃了,两边的头发却长过了耳朵。他穿着伐木靴,裤子上全是机油,亮晃晃的。

理发师把一只手放在我头顶上,把我转到一个容易看清楚的方向。然后他对那个警卫说: 打到鹿了吗,查尔斯?

我喜欢这个理发师。尽管我们还没有熟到用名字来称呼对方。但我来剃头时,他认得我。他知道我过去常去钓鱼。所以我们会聊一会儿钓鱼。我不觉得他打过猎,但他什么都能聊。从这点来说,他是个好理发师。

比尔,这是个很好笑的故事。是件糟糕透顶的事情, 警卫说。他把牙签拿出来,放进烟灰缸。他摇了摇头。 我算是打着了但又没打着。所以对你问题的回答是是和不是。

我不喜欢那个人的嗓音。那嗓音和一个警卫不相称。它不是你期望的那种嗓音。

另外两个人抬起头来。年纪较大的正在翻阅一本杂志、吸烟,另一个家伙拿着一张报纸。他们放下正在看的东西,转过身来听警卫说话。

接着讲,查尔斯, 理发师说。 说给我们听听。

理发师把我的头又转了一下,接着剪了起来。

我们去了费可尔山。我家老爷子、我和小家伙。我们在鹿出没的地方狩猎。老爷子守着一个山头,我和小家伙守着另一个山头。这小子昨晚喝多了,这该死的东西。他一副要吐的样子,一整天都在喝水,喝我和他的水。那时已经是下午了,天刚亮我们就出门了。但我们还抱着希望。我们盘算山下的猎人有可能会把鹿赶到我们这边来。当谷底响起枪声时,我们正坐在一根木头的后面,注视着鹿藏身的地方。

那下面有几处果园, 拿报纸的家伙说道。他有点坐立不安,跷着一条腿,摇晃了一阵靴子,又换了条腿跷着。 鹿常在那些果园附近转悠。

没错, 警卫说。 它们晚上溜进去,这帮狗日的,去吃那些没熟的小苹果。对了,我们听见枪声时,正干坐在那里。就在这时那头巨大的老公鹿从不到一百英尺的树丛中蹿了出来。小家伙和我同时看见它的,那当然,他立刻趴下胡乱放起枪来。这个木鱼脑袋。那头公鹿其实没有面临任何危险。至少不是来自这小子,就像后面看到的那样。但它已分不清枪声是从哪里来的了,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跑。我开了一枪。但在混乱中,我只把它给打懵了。

打懵了? 理发师说。

是的,打懵了, 警卫说。 这一枪打在了它的肚子上,它像是被吓坏了,低下头抖了起来。它全身都在颤抖。这小子还在放枪。我呢,我觉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朝鲜战场。我又开了一枪,但没打中。那头老公鹿先生跑进了树丛。但现在,天晓得,它已经筋疲力尽了。小家伙毫无目标地乱放了一通枪,把该死的子弹全打光了。但我击中了它。我把一颗子弹射进了它的肚子里。这就是我说把它打懵了的意思。

后来呢? 拿报纸的家伙说,他已经把报纸卷了起来,用它敲着膝盖。 后来呢?你们肯定追踪它了。它们每次都找一个很难被发现的地方去死。

你们去追踪它了? 年纪大的问道,虽然这不太像是个问题。

追了。我和小家伙,我俩追踪它了。但这小子没什么屁用。他在路上又难受起来,减慢了我们的速度。这个傻瓜。 想着当时的情景,警卫忍不住笑了起来。 喝了一夜的酒,然后说自己可以去打鹿。他现在算是知道了,天晓得。不过,我们当然去追了。很好追。地上有血,树叶上有血。到处都是血。从来没见过一只公鹿有这么多的血。我不知道这个倒霉蛋怎么可以不停地跑下去的。

有时它们会不停地跑下去, 拿报纸的家伙说。 它们每次都给自己找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去死。

我把这小子臭骂了一顿,他一枪也没打中,他跟我顶嘴,我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就这儿。 警卫指着他头的侧面,咧嘴笑了起来。 我扇了他好几巴掌,这该死的东西。他还没长大,他需要这个。问题是,天黑了下来,没法再追了,加上这小子落在后面吐个不停。

嗯,现在那头鹿该归那些山狼了, 拿报纸的家伙说。 还有乌鸦和秃鹰。

他展开卷起来的报纸,把它抹得平平展展的,然后放在了一边。他又跷起一条腿。他看着我们,摇了摇头。

年长的那人在椅子里转过身,注视着窗外。他点了根烟。

我也这么想的, 警卫说。 很可惜。它是个又老又大的婊子养的。所以回答你的问题,比尔,我打到了鹿又没打到。但不管怎么说,鹿肉已经摆上桌了。因为我老爷子打到了一只小鹿,已经把它带回营地,吊起来,干净利索地取出了内脏,心肝五脏包在一张蜡纸里,放进了冰箱。一头小鹿。只不过是一个小狗日的。但把老家伙给乐坏了。

警卫环顾了一下理发店,像是在回想什么。他拿起牙签,把它放回到嘴里。

年长的男人把烟灭了,转向警卫。他吸了口气说道, 你现在应该马上去外面找那头鹿,而不是来这儿剃什么头。

你怎么这么说话, 警卫说。 你这个老狗屎。我在哪儿见过你。

我也见过你, 年长的说道。

伙计们,够了。这是我的理发店, 理发师说。

我该扇你几个耳光才对, 年长的说道。

你试试看, 警卫说。

查尔斯, 理发师说。

理发师把梳子和剪刀放在台子上,两只手按住我的肩膀,好像我会从椅子上跳起来,搀和到这件事里去。 艾尔伯特,我已经给查尔斯和他儿子剃了好几年的头了。我希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理发师从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他的手一直放在我的肩膀上。

到外面说去, 拿报纸的家伙说,他脸上泛着红光,希望发生点什么。

够了, 理发师说。 查尔斯。我不想再听见任何和这有关的东西了。艾尔伯特,下一个该你了。就现在。 理发师转向那个拿报纸的家伙。 我从来没见过你,先生,你如果不插一杠子的话我会很感谢你的。

警卫站了起来。他说: 我想我待会儿再来剃。现在这里的人没什么意思。

警卫使劲带上门,走了出去。

年长的坐在那儿吸烟。他看着窗外。他查看着手背上的什么。他站起来并戴上帽子。

对不起,比尔, 年长的说道。 我可以等几天再说。

没什么,艾尔伯特, 理发师说。

年长的出去后,理发师走到窗前,看着他离去。

艾尔伯特得了肺气肿,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理发师在窗前说道。 我们过去常一起去钓鱼。他教了我所有和三文鱼有关的东西。还有女人,她们曾缠着这个老小子不放。不过,他现在火气不小,但说实话,是有人惹了他。

拿报纸的男人怎么也坐不住。他站起来四处走动,停下来把所有的东西都查看了一番。帽架、比尔和他朋友的照片、来自五金店的上面有每个月风景的日历,他一页一页地翻着。他甚至站在那儿仔细查看比尔挂在墙上镜框里的理发执照。然后他转过身说, 我也走了。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走掉了。

我说,你还让不让我把这个头剃完? 理发师对我说道,好像这一切都是我引起的。

理发师把椅子里的我转到面向镜子。他把手放在我头的两侧,最后一次为我摆正位置,然后他把头低下来,紧挨着我的头。

我们一起看着镜子,他的手还框住我的头。

我看着我自己,他也看着我。但如果他看出了点什么,他并没有说出来。

他用手指捋着我的头发,动作很慢,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他用手指捋着我的头发,动作很温柔,像一个恋人。

那是在加州的新月市,靠近俄勒冈州的边界。我不久就离开了那里。但如今我在回想那个地方,回想新月市,回想我和妻子怎样在那里尝试去过一种新的生活,和我怎样坐在理发师的椅子里,作出离开那里的决定的。如今我在回想在我闭上眼睛、让理发师的手指在我发间移动时感到的平静,那些亲切温柔的手指,那些已经开始生长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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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他命

小二 译



她说她需要去看医生。她说她要去叫醒帕蒂。说她不想干了,要离开这里,去波特兰。然后她说她必须先和帕蒂说声再见。她不停地说着。她要帕蒂开车送她去医院,去看她的手指和眼睛。

我开车送你, 我说。我不想做这个,但我会去做。

我要帕蒂送我, 希拉说。

她用没受伤的手抓住受了伤的手的手腕,小手指肿得和插在口袋里的手电筒一样粗。 此外,我还要告诉她我要去波特兰。我要和她告别。

我说: 看来只能有劳我替你转告了。她睡着了。

她火了。 我们是朋友, 她说。 我必须和她谈谈。我要亲自和她谈。

我摇摇头。 我刚才说过了,她睡着了。

我们是朋友,我们都爱着对方, 希拉说。 我一定要和她告别。

她做出要离开厨房的样子。

我开始站起来。我说, 我说了我会开车送你。

你喝醉了!你连一点觉都没有睡。 她又看了看她的手指头,说, 真该死,为什么会这样?

还没有醉到不能开车送你去医院, 我说。

我不会坐你的车的! 希拉大喊道。

随你的便。但不许你叫醒帕蒂。同性恋婊子。 我说。

狗日的, 她说。

她就是这么说的。她然后走出厨房,出了前门,也没有用一下卫生间,甚至没有洗把脸。我站起来从窗户往外看。见她正沿着一条路向欧几里得大道走去。路上没有其他人,天太早了。

我喝完杯子里的酒,想着再去倒一杯。

我倒了一杯。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希拉。至少是我们这些和维他命有关的人。她向欧几里得大道走去,走出了我们的生活。

后来帕蒂说: 希拉怎么了? 我说, 她去波特兰了。

我对唐娜有点意思,她是核心小组的另一成员。在派对的那个晚上,我们伴着杜克·埃林顿杜克·埃林顿(DukeEllington,1899 1974),美国爵士乐大师。的音乐跳了一会儿舞。我把她搂得紧紧的,闻着她的头发,带着她在地毯上移动时,我的一只手一直放在她后背的下方。和她跳舞感觉真棒。我是派对上惟一的男人,一共有七个女孩。她们中的六个互为舞伴。只要在客厅里扫视一圈,感觉就会很好。

我正在厨房待着,唐娜端着个空杯子进来。我俩单独待了一会儿,我稍稍搂抱了她一下。她也抱了抱我作为回应。我们搂着站在那里。

稍后她说: 别这样。现在不行。

听到那句 现在不行 后,我松开了。我觉得这事已经是十拿九稳了。

希拉举着她的手指进来时,我正在桌旁想着刚才的搂抱。

我有一份工作,帕蒂却没有。我每晚在医院工作上几个小时。这是个没什么的工作。我随便干点什么,打上八小时的卡,然后就和护士们一起去喝酒。过了一阵,帕蒂想出去工作。她说出于自尊,她需要有个工作。她开始挨家挨户推销多种维他命。

刚开始,她只不过是一个在陌生的临近街区跑来跑去、上门推销东西的女孩。但她找到了窍门。她手脚利索,有个性,上学时各方面就很优秀。公司很快就提拔了她。一些干得不好的姑娘归到了她的名下,她有了一班自己的人马,在商场里有了一间小办公室。但替她工作的姑娘总在变。有些做上一两天就不做了 有时,她们才做了一两个小时。但会有干得好的女孩。她们能把维他命卖出去。这些女孩和帕蒂待着一起干。她们成了这班人马的核心。但有些女孩连把维他命白送人都送不出去。

干不好的女孩干脆就不干了,就不来上班。如果她们有电话,就把话筒从座机上拿开。有人来敲门也不开。帕蒂为失去这些女孩伤透了心,就像这些女孩是些迷途的羔羊一样。她责怪自己。后来她还是想开了。这样的事发生得太多了,想不开也得想开。

有时,一个女孩会突然僵在那里,无法去按面前的门铃。或者是到了门口,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要不就是把问候语和进了门才该说的话搞混了。遇到这种情况,她会决定放弃这次,拿着样品盒回到车里,无聊地待着,等帕蒂和其他女孩做完她们的工作。大家会检讨一下,然后一起乘车回办公室。她们会说些鼓劲的话,像 越是困难,越要努力 和 只要认真,无事不成 这一类的话。

有时,一个女孩会在外出时连同样品盒和其他东西一起消失,她会搭辆车子回镇里,然后逃之夭夭。但总有女孩来顶替她。那年头姑娘们来了走,走了来。帕蒂有个名单。每隔几周她就会在《俭省》上做个小广告。会有更多的女孩,更多的培训。没完没了。

小组的核心由帕蒂、唐娜和希拉组成。帕蒂是个美人。唐娜和希拉只能算说得过去。一天晚上,希拉对帕蒂说她爱她超过世界上任何东西。帕蒂告诉我那是希拉的原话。当时帕蒂正开车送希拉回家,她们停在希拉家门前。帕蒂对希拉说她也爱她。帕蒂对希拉说她爱她所有的姑娘。但不是希拉所想的那种爱。而后希拉摸了帕蒂的乳房。帕蒂说她拿掉希拉的手,握住它。她说她告诉希拉她不来那个的。她说希拉眼睛眨都没眨,只是点了点头,抓过帕蒂的手,吻了一下,就下车了。

那是在圣诞节前后。当时维他命生意很糟糕,所以我们想开个派对给大家鼓鼓气。在当时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希拉第一个醉倒了,她站着就昏了过去,摔倒在地上,一昏就是好几个小时。她刚刚还站在客厅中间,突然就眼睛一闭,两腿一弯,端着杯子倒在了地上。倒下时,端着杯子的手砸在了茶几上。除此之外,她并没有弄出其他的响声。酒洒在了地毯上。帕蒂、我和另一个人把她拖到后面的阳台上,放在一张小帆布床上,然后尽量地不再去想她了。

所有人都喝醉酒回了家。帕蒂上了床。我还想继续,就端着杯酒坐在桌旁,直到天蒙蒙亮了。这时希拉从后面阳台回到屋里,她说她头疼得就像有人在用铁丝捅她的脑袋。她说她疼得太厉害了,她害怕她的眼睛会从此斜视了。她确信她的小指头断了。她给我看。它看上去发紫。她抱怨我们让她戴着隐形眼镜睡了一整晚。她想知道还有没有人在乎她。她把手指凑到眼前看着,摇摇头,又把手指伸到不能再远,看了一会儿。就像是她无法相信,那天晚上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她的脸肿着,头发乱成一团。她用冷水冲着手指。 天哪。哦,天哪。 她说着,在水池那边哭了一会儿。但她曾很当真地向帕蒂示爱,我对她没有一点同情。

我正在喝着搀了牛奶的苏格兰威士忌,加了一点点冰。希拉靠在滴水板那儿。她透过细缝一样的眼睛看着我。我喝了点酒,什么都没说。她接着告诉我她多么难受。我又想了一会儿唐娜。我喝完酒,把电话筒从钩键上取下来,就进了卧室。我脱掉衣服,在帕蒂身边躺下。我躺了一会儿,放松放松,然后就行动起来了。但她没有醒。完事后,我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已经是下午了。我一人待在床上。雨水正猛打着窗户。帕蒂的枕头上放着一个蘸了糖的炸圈饼,床头柜上放着一杯喝剩下的水。我的酒还没有醒,脑子糊里糊涂的。我知道是星期天,离圣诞节不远了。我吃了炸圈饼,喝完了水,就又睡着了,直到听到了帕蒂吸尘的声音。她进卧室问希拉的事,我就是在那时告诉她的,说希拉去波特兰了。

新年过后一周左右,我和帕蒂正在喝酒。她刚下班。天还早,但已经黑下来了,还下着雨。我过一两个小时就要去上班。但我们得先喝点威士忌,聊会儿天。她情绪低落,已经在喝第三杯了。没人买维他命。她只剩下唐娜和帕姆,帕姆是一个刚来不久、有偷窃癖的女孩。我们聊着坏天气和你最多可以不交几张停车罚单之类的话题。然后我们说起了如果搬去亚利桑那州,我们的状况能有多少好转。

我给我俩又倒了一杯酒。我看着窗外。亚利桑那州不是个坏主意。

帕蒂说: 维他命。 她拿起杯子,转着里面的冰。 看在狗屎的分上! 她说, 我是说,当我还是个小女孩时。这是我最没想到会去做的事情。老天爷,我从来没想过长大了要去卖维他命。上门推销维他命。真是没想到。想到这个我就受不了。

我也从来没想到过,宝贝, 我说。

就是, 她说, 你说得倒轻巧。

宝贝。

别叫我宝贝, 她说。 太难了,兄弟。这样的生活不容易,不管你怎么做。

她像是在考虑什么。她摇了摇头,然后喝完了她的酒。她说, 我连做梦都梦见维他命。我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一刻也放松不下来!你至少可以在下班后什么都不用想。我敢打赌,你从来没有梦到过工作。你不会梦见自己在给地板打蜡,或做你在那儿做的任何工作。当你离开那个该死的地方后,你不会回到家里接着做和它有关的梦吧,是不是? 她尖叫道。

我说: 我记不住我梦见过什么。也许我不做梦。我醒来后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耸了耸肩。我从来不管睡着后脑子里发生的事情。我根本就不在乎那个。

你做梦! 帕蒂说。 即使你不记得了。所有人都做梦。你要是不做梦的话,非疯了不可。我读到过这个。它是个发泄的途径。人在睡觉时都要做梦,不然就要得神经病。但我做梦时,我梦见维他命。你明白我说的了吗? 她眼睛盯着我。

明白也不明白, 我说。

这不是个简单的问题。

我梦见自己兜售维他命, 她说, 我没日没夜地卖维他命。天哪,这是什么样的生活, 她说。

她喝完了杯子里的酒。

帕姆干得怎么样? 我说。 她还在偷东西吗? 我想换个话题。但我想不起来还有什么。

帕蒂说: 妈的。 她摇了摇头,像是我什么都不明白。我们听着雨声。

没人在卖维他命, 帕蒂说。她拿起她的杯子,但杯子是空的。 没人买维他命。这是我想告诉你的。你听见我说的了吗?

我起身给我俩又倒了一杯。 唐娜在干什么? 我说。我读着瓶子上的标签,等着。

帕蒂说: 她两天前做了一小笔。就这些。这就是我们所有人这周做的了。她要是不干了我一点都不会吃惊。我不会责怪她的。 她接着说, 要是换了我,我也会不干的。但她要是不干了,那怎么办?那样的话我又回到了起点,就是这么回事。一无所有。大冬天的,到处有人生病,都病得要死了,但没人觉得自己需要维他命。连我自己都病得要死了。

哪儿不舒服,宝贝? 我把酒放在桌子上,坐了下来。就像我什么都没说一样,她接着往下说。也许我什么都没说。

我是我自己仅有的客户, 她说。 我觉得吃了这么多维他命,对我的皮肤都有影响。你觉得我的皮肤看上去正常吗?一个人会不会服用维他命过量?我已经到了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拉屎的地步了。

宝贝, 我说。

帕蒂说: 你才不在乎我吃不吃维他命呢。这是关键所在。你什么都不在乎。今天下午下雨时,车子挡风玻璃的雨刷坏了。我差一点就撞车了。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我们接着喝酒聊天,直到我该去上班了。帕蒂说如果没有先睡着的话,她要去浴缸里泡个澡。 我站着都会睡着, 她说。她接着说, 维他命。就剩下它了。 她看了看厨房,看了看她的空杯子。她喝醉了。但她还是让我吻了一下。然后我就去上班了。

下班后我常去一个地方。起先我是去听音乐的,而且,在别处都关门后,还能在那儿喝上一杯。这个地方叫 非百老汇 ,在一个 黑桃 黑桃(Spade),这里用扑克牌里的黑桃来称呼黑人,是对黑人的一种侮辱性称呼。区,是 黑桃 们光顾的地方。由一个叫卡奇的 黑桃 经营。在其他地方都关门后,人们会来这里。他们会点这里的招牌酒 加了威士忌的RC可乐,要不他们就带着自己的酒,藏在衣服下面,点一杯RC可乐,自己调酒喝。乐手们来这里即兴演奏,还想接着喝的酒鬼们来这儿喝酒听音乐。有时会有人跳舞,但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只是坐着喝酒听音乐。

时不时的,会有一个 黑桃 用酒瓶砸开另一个 黑桃 的头。曾经流传过这么一个故事。有人跟在另一个人的后面进了男厕所,当那个人手放在下面小便时,后面的人割开了他的脖子。但我从来没遇到过麻烦。没有卡奇应付不了的事。卡奇是个大块头的 黑桃 ,剃着光头,他的光头在日光灯下发出奇怪的光。他穿着夏威夷衬衫,下摆耷在裤子的外面。我觉得他腰上别着什么。起码是根短棍子。如果有人开始做出格的事,卡奇会走过去,把他的大手放在当事人的肩上,说上几句,就没事了。我断断续续地去那儿已有好几个月了。他对我说的那些话让我开心,像是, 你今晚怎么样?朋友, 或是, 朋友,有阵子没见着你了。

非百老汇 就是我带唐娜约会去的地方。这是我们惟一的一次约会。

我走出医院时刚过午夜。天已经晴了,星星也出来了。和帕蒂一起喝的那点威士忌还在让我头晕。但我还想在回家的路上去伯尼喝上一杯。唐娜的车就停在我车子旁边的空位上,她正待在车里面。我想起了我们在厨房的搂抱,和她说过的 现在不行 。

她摇下车窗,往外面掸烟灰。

我睡不着, 她说。 我脑子里装着事情,睡不着。

我说: 唐娜。嗨,见到你很高兴。唐娜。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她说。

想去哪儿喝一杯吗? 我说。

帕蒂是我的朋友, 她说。

她也是我的朋友, 我说。我接着说, 走吧。

我可是跟你说了, 她说。

有个地方,是 黑桃 去的地方, 我说。 有音乐。我们可以喝一杯,听点音乐。

你开车? 唐娜说。

我说: 挪到那边去。

她马上就说起了维他命。维他命在下滑,维他命在直线下跌。维他命市场的底都掉没了。

唐娜说: 我真不想这么对待帕蒂。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在为我们创业。但我也许要不干了。这话就我们两人说说。你发誓!我得吃饭。我得付房租。我需要一双新鞋和一件新外套。维他命不能给我这些, 唐娜说。 我觉得维他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了。我还没有对帕蒂说。我说了,我还在考虑这件事。

唐娜的手就放在我腿边上。我摸到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指头。她也捏了捏我。然后她抽出手来,把车上的点火器按了下去。点上烟后,她又把手放了回来。 我最不愿意做的就是让帕蒂失望。你明白我说的吗?我们是一个团队。 她递给我她的香烟。 我知道牌子不同, 她说, 你抽一口,试试看。

我开进 非百老汇 的停车场。三个 黑桃 靠在一辆挡风玻璃已经碎掉了的旧克莱斯勒克莱斯勒(Chrysler),美国汽车制造商。上。他们只是懒洋洋地待在那儿,来回传着一个包在纸袋里的酒瓶。他们打量着我们。我下了车,转过去替唐娜开门。我检查了一下车门,挽起唐娜的胳膊,向街那边走去。 黑桃 们只是看着我们。

我说: 你没有想着搬去波特兰吧,有没有?

我们走在人行道上,我用手臂搂着她的腰。

我对波特兰一无所知。从来没想到过要去波特兰。

非百老汇 的前半部分和普通的酒吧餐厅一样。几个 黑桃 坐在吧台前,还有几个坐在铺着红油布的桌前,吃着盘子里的东西。我们穿过餐厅,来到后面的一个大房间。这里有一个长吧台,靠墙有一排隔间,再往后,是一个乐手们用的舞台。舞台的前面可以算作是舞池了。其他的酒吧和夜总会还没关门,所以这里的人还不多。我帮着唐娜脱掉外套。我们挑了个隔间,把我们的香烟放在了桌子上。一个叫汉娜的 黑桃 女招待走过来。汉娜和我相互点了点头。她看着唐娜。我点了两杯RC特饮,决定好好享受一番。

酒来了后我付了账,我们每人呷了一口,就开始搂抱起来。我们挤压、轻拍对方,吻对方的脸,就像这样温存了一阵。有时,唐娜会停下来,向后缩,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推开一点。她会盯着我的眼睛看。然后她慢慢闭上眼睛,我们就又吻在了一起。没多久,这里的人多了起来。我们停止了接吻。但我仍然搂着她。她把手指放在我的腿上。几个 黑桃 小号手和一个白人鼓手开始摆弄起他们的家伙。我琢磨和唐娜再喝一杯,听完这一轮。然后我们就离开这里,去她那儿把事给办完。

我刚和汉娜要了两杯酒,一个叫贝尼的 黑桃 走了过来,边上还跟着一个 黑桃 ,一个穿着很正式的大块头 黑桃 。这个大块头 黑桃 有双发红的小眼睛,穿着细条纹的三件套西服,玫瑰红的衬衫,还有领带、大衣、浅顶软呢帽 全套的行头。

哥们,怎么样? 贝尼说道。

贝尼伸出手,行了个道上的握手礼[原文是 brotherhandshake ,这是黑人见面时的一种繁琐的握手礼。] 。贝尼和我聊过。他知道我喜欢音乐,过去,只要我俩都在这里,他会过来聊几句。他喜欢吹强尼·霍奇斯[强尼·霍奇斯(JohnnyHodge,1906 1970),美国著名萨克斯演奏家。] ,常吹他当年怎样做强尼的萨克斯背景伴奏。他会这么说, 当年我和强尼在梅森城玩乐队的时候。

嗨,贝尼, 我说。

我想让你见见尼尔森, 贝尼说。 他刚从越南回来。今天早晨。他来这想听一点好的音乐。他还带着双舞鞋以防万一呢。 贝尼看了眼尼尔森,点了点头。 这是尼尔森。

我看着尼尔森锃亮的皮鞋,又看了看他。他看上去像是要把我给认出来。他打量着我,然后大声笑了起来,露出了牙齿。

这是唐娜, 我说。 唐娜,这是贝尼,这是尼尔森。尼尔森,这是唐娜。

你好,姑娘, 尼尔森说,唐娜立刻回答道, 你好啊,尼尔森。你好,贝尼。

我们可以和你们挤一挤,大家一起坐吗? 贝尼说。 可以吗?

我说: 当然。

但他们没去其他地方让我很不舒服。

我们待不了多久, 我说。 喝完这杯就走。

我知道,哥们,我知道, 贝尼说。尼尔森坐进隔间靠里的座位后,贝尼在我对面坐下。 有要做的事情,有要去的地方。没问题,先生,贝尼全明白, 贝尼说,眨了眨眼。

尼尔森看着对面的唐娜。他摘下帽子。他用大手转着帽子,像是在帽檐上找什么。他在桌子上给他的帽子腾出一块地方。他看着唐娜。露齿一笑,动了动肩膀。他每隔几分钟就要动一下肩膀,就像是扛着它们让他觉得很累。

你和他是很好的朋友,我敢打赌, 尼尔森对唐娜说。

我们是好朋友, 唐娜说。

汉娜走过来。贝尼要了RC。汉娜走后,尼尔森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瓶一品脱的威士忌。

好朋友, 尼尔森说。 很好的朋友。 他拧开威士忌的瓶盖。

小心点,尼尔森, 贝尼说。 别让人看见了。尼尔森刚从越南回来,才下飞机, 贝尼说。

尼尔森举起瓶子,喝了点威士忌。他拧上盖子,把酒瓶放在桌上,用他的帽子盖住。 很好的朋友, 他说。

贝尼看着我,翻了翻眼。他也喝醉了。 我得恢复一下了。 他对我说,他轮流喝着两个杯子里的RC,然后把杯子放在桌子底下,往里面倒威士忌。他把酒瓶放进他外套的口袋里。 哥们,我的嘴唇已有一个月没碰簧片了。我得赶紧练练了。

我们在隔间里挤成一团,面前是酒杯和尼尔森放在桌上的帽子。 你, 尼尔森对我说。 你有另外的人,是不是?这个漂亮女人,她不是你老婆。我知道这个。但你和这个女人是很好的朋友。我说得对吗?

我喝了点酒。我尝不出威士忌的味道,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我说, 电视里看到的那些关于越南的狗屎都是真的吗?

尼尔森用他的红眼睛盯着我。他说: 我想说的是,你知道你老婆现在在哪儿吗?我敢打赌她和一个花花公子出去了,就在你确确实实跟你的好朋友坐在这里的时候,她正在拨弄他的奶头,拽他的鸡巴呢。我敢打赌她也给自己找了个好朋友。

尼尔森, 贝尼说。

尼尔森个屁, 尼尔森说。

贝尼说: 尼尔森,我们走吧。另一个隔间里有个人。我跟你提到过那个人。尼尔森今天早晨刚下飞机。

我敢打赌,我知道你脑子里正在想什么,尼尔森说。 我敢打赌你在想, 现在这里有个喝醉了的黑鬼,我该拿他怎么办?也许我不得不抽抽他的屁股! 你在想这些吗?

我四处看了看。见卡奇站在靠近舞台的地方,乐手们在他身后工作着。几个跳舞的待在舞池里。我觉得卡奇正看着我。但即使他刚才看了,他又把目光移开了。

是不是该你说话了? 尼尔森说。 我逗你玩呢。离开越南后我还没和谁开过玩笑。我倒是逗过那些越南佬几次。 他又咧嘴笑了笑,厚嘴唇向后卷着。而后,他只盯着我看,不再笑了。

给他们看那个耳朵, 贝尼说。他把杯子放到了桌子上。 尼尔森割了那帮小矮子中一个的耳朵, 贝尼说。 他随身带着呢。给他们看,尼尔森。

尼尔森坐在那里。然后开始掏他的大衣口袋。他从一个口袋里往外掏东西。他掏出一串钥匙和一盒咳嗽药。

唐娜说: 我不想看耳朵。恶心。加倍的恶心。天哪。 她看着我。

我们得走了, 我说。

尼尔森还在掏他的口袋。他从西服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把它放在桌子上。他拍了拍皮夹。 里面有五张大的。听着, 他对唐娜说。 我会给你两张。你在听吗?我给你两张大的,你来舔我。就像她的女人和别的大家伙做的一样。你听见了吗?你知道就在他把手伸进你裙子的这一刻,他老婆正把嘴放在某个家伙的锤子上面呢。公平的不能再公平了。这里。 他把钱从皮夹里拉出一角。 妈的,这是给你好朋友的一百,这样他就不会觉得被冷落了。他什么都不需要做。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尼尔森对我说道。 你只要坐在那儿喝你的酒,听听音乐。很好的音乐。我和这个女人像好朋友一样走出去。然后她一人回来。要不了太久,她就会回来。

尼尔森, 贝尼说, 怎么能这样说话,尼尔森。

尼尔森笑了起来。 我说完了, 他说。

他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这是一个银质的烟盒。他打开它。我看了眼里面的耳朵。它下面垫着棉花,看上去像是个干了的蘑菇。但那是一只真的耳朵,穿在一个钥匙链上。

天哪, 唐娜说道。 真恶心。

有没有点意思? 尼尔森说。他注视着唐娜。

别做梦了。滚开, 唐娜说。

姑娘, 尼尔森说。

尼尔森, 我说。尼尔森用他的红眼睛盯着我。他把面前的帽子、皮夹和烟盒推到了一边。

你想干什么? 尼尔森说。 想干什么我就陪你干什么。

卡奇的一只手放在我肩膀上,另一只手放在了贝尼的肩膀上。他向桌子靠过来,头在灯光下发着光。 伙计们怎么样?玩得都还开心?

一切都好,卡奇, 贝尼说。 一切都没有问题。他们正准备离开这里。我和尼尔森要去坐着听会儿音乐。

那就好, 卡奇说。 我的原则是大家都玩得开心。

他四下看了看。他看了一眼尼尔森放在桌上的皮夹,和皮夹边上打开的烟盒,他看见了那只耳朵。

是真耳朵吗? 卡奇说。

贝尼说: 是真的。给他看那个耳朵,尼尔森。尼尔森带着这个耳朵,刚从来自越南的飞机上下来。这个耳朵周游了半个世界,才来到今晚这张桌子上。尼尔森,给他看。

尼尔森拿起烟盒递给卡奇。

卡奇查看着耳朵。他拿起链子,晃了晃上面挂着的耳朵。他看着它,让它在链子上来回晃悠。 我听说过干耳朵和干鸡巴这一类的东西。

我从一个越南佬那儿割下来的, 尼尔森说。 他即使有它也什么都听不见了。我想给自己留个纪念品。

卡奇转着链子上的耳朵。

我和唐娜这就要离开隔间。

别走呀,姑娘, 尼尔森说。

尼尔森, 贝尼说。

卡奇开始看着尼尔森。我拿着唐娜的外套站在隔间边上。我的腿在打战。

尼尔森提高了嗓门。他说: 你要是想跟这个狗日的走,想让他的脸上沾满你的汗水的话,你们俩都得先过我这一关。

我们开始离开隔间。别人都在看着。

尼尔森早晨才从越南飞回来, 我听见贝尼在说。 我们喝了一整天了。这是有史以来最长的一天。但我和他,我们没事,卡奇。

尼尔森隔着音乐声喊了几声。他喊道, 没用!不管你做什么,都没有用! 我听见了他说的这个。再后来,就什么也听不见了。音乐停了一下,又继续了。我们没有往回看。我们来到了外面的人行道上。

我替她打开车门。我们开车回医院。唐娜坐在她那一边。她用点火器点着了烟,但她没说话。

我想说点什么。我说: 哎,唐娜,别为这个不开心了。真对不起,出了这样的事。

我需要那笔钱, 唐娜说。 我一直在想这个。

我继续开车,没有看她。

真的, 她说。 我需要那笔钱。 她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她说。她低下头,哭了起来。

别哭了, 我说。

我明天不去上班了,是今天,管他什么时候,闹钟响了,我也不去 她说。 我要离开这里。刚才发生的事情是个兆头。 她把点火器压下去,等着它弹出来。

我把车停在我车子的边上,熄了火。我看了看后视镜,觉得像是看见了那辆旧克莱斯勒跟在我后面开进了停车场,里面坐着尼尔森。我把手在方向盘上放了一会儿,然后让手落在了腿上。我不想去碰唐娜。我俩在我家厨房的搂抱,我们在 非百老汇 的接吻,都已经过去了。

我说: 你打算怎么办? 但我并不在乎。哪怕她现在就心脏病发作死掉,我也无所谓。

也许我可以去波特兰, 她说。 波特兰肯定有什么特别的。现在大家都想着波特兰。波特兰成了个吸引人的地方。波特兰这个,波特兰那个。波特兰也不会比别的地方好到哪里去。都一样。

唐娜, 我说, 我得走了。

我开始往外走。我推开门,车顶上的灯亮了。

天哪,关了灯!

我匆忙下车。 晚安,唐娜, 我说。

我留下她盯着仪表盘发愣。我发动起我的车子,打开车灯。我推上档,踩住了油门。

我倒上威士忌,喝了一点,端着杯子进了卫生间。我刷了牙。然后打开了一个抽屉。帕蒂在卧室里喊着什么。她打开卫生间的门。她还穿着衣服。我估计她是穿着衣服睡的。

几点了? 她尖叫道。 我睡过头了!天哪。哦,我的天哪。你让我睡过头了,你这个该死的!

她疯了。她穿着衣服站在门口。她也许是在为上班做准备。但见不着样品盒,也见不着维他命。她只不过是做了个噩梦。她开始摇晃起头来。

今晚我实在是受够了。 回去睡觉吧,宝贝。我在找东西呢, 我说。我打翻了医药柜里的什么东西。它们滚进了水池。 阿司匹林在哪儿? 我说。我又打翻了一些东西。我不管了。东西不住地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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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ULLAND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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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格言
2012-02-19 13:12:38
1作家会在反复审阅自己所写的东西的过程中发现他想写什么。(摘自《雷蒙德·卡佛:一位作家的一生》)

2最好的作品来自于对某种独特写作方式的认真尝试之中。(同上)

3不把必要的情节告诉读者,而是通过意外的情节来征服他们。(同上)

4如果小说的语言和感情不实在,作者就是在瞎编,就是在写他不关心或不相信的东西,那么根本不会有人对这样的小说感兴趣。(同上)

5一名真正的作家需要的是叙述的意识,用细节建立某种存在的技巧,还有如何表达,表达是一种真正的才能。(同上)

6一点点自传加上很多的想像才是最佳的写作。(卡佛)

7当你发现自己的小说所意味的远远多于你写下的,你就知道自己成功了。(海明威)

8重复就是认识的基础,(铺垫、呼应、再现)是必要的。

9人们只能理解他们记得住的东西。人的脑子有各种局限性,不可能掌握延伸得太长的东西。因此适当的细分可以促进理解。(勋伯格)

10写作即是坐下来判断自己。(易卜生)

11无需努力的写作,总的说来就像没有乐趣的阅读。(塞缪尔·约翰逊)

12我必须学会绕过写作之前保持头脑清晰的原则。我应该先埋头写作直到我真正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我需要制造混乱……如果我让自己一直地写作,即使不知道自己要写到哪里,最终我会在某个地方结束……我在尝试动笔前努力使自己想搞清楚事物的意识乱的一团糟,当我允许自己不知所措随意写作,向着我不知道的地方奋进时,几乎总能到达某个地方。这会导致很多多余的话,但是,即使我写了许多多余的话,写的很乱,我还是节省了时间。节省了我写文章的时间。向着未知,奋笔写作,自由地写作,最终会使你思路清晰的。(皮特·埃尔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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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格言
2010-12-04 14:58:10
1、好的句子如果简短,就会好上加好。(格拉西安,处世的艺术)

2、最陈腐的词语也曾经是一个新颖的隐喻。(卡莱尔,过去与现在)

3、他们(学院派艺术家)看似在师法生命,其实是在师法死亡。(阿波利奈尔,论艺术)

4、语言丰富的人要么比一般人更聪明,要么比一般人更疯狂。(霍布斯,利维坦)

5、读益书的条件之一就是不读坏书。(叔本华,附录与补遗· 论阅读与书籍)

6、文学是能永葆新闻性的新闻。(埃兹拉·庞德,阅读入门)

7、那些行文如说话一般的人,即使口才很好,文笔一定糟糕。(布丰,风格论)

8、艺术家就是一个创造了一位艺术家的人。(哈罗德·罗森堡,发现今天)

9、不成熟的诗人模仿,成熟的诗人剽窃。(T·S·艾略特,菲利普·马辛格)

10、仅仅献身于文学的人们通常演变成仅仅献身于懒散。(沃尔特·白哲特,文学研究)

11、一位活的足够长久的作家变成了一种学术专题,而他本人几乎不具备了教授它的资格。(哈罗德·罗森堡,发现今天)

12、文学:在所有人面前公布那些你对最亲密的朋友也保密的事情。(让·罗斯唐,一个人物的日记)

13、艺术可遇不可求—它不会因为你是平民而视若无睹,也不会因为你是王公而对你青睐有加。天时未到,即使最睿智的人也不能使艺术品诞生。(J·M·惠斯勒,十点钟)

14、哪些在疯狂激励下由理智写成的作品才是最美的。(安德烈·纪德,日记)

15、有两种模糊:一种源于思想感情的贫乏,只能用语言来替代思想感情;另一种源于语言的贫乏,语言不足以表达丰富的思想感情。(普希金,普希金论文学)

16、一个人的作品中往往有一种他本人并不具备的庄重。(德拉克鲁瓦,日记)

17、真实必然比虚构更陌生,因为虚构是人脑的创造,当然与人志趣相合。(G·K·切斯特顿,奇异行业俱乐部)

18、闹剧在本质上比喜剧更近于悲剧。(柯勒律治,桌边文谈)

19、在剧院里,观众希望吃惊,但使他们吃惊的却往往是他们期待以久的事。(特里斯唐·贝尔纳,无稽之谈·反驳与妙语)

20、没有它任何作品都无法生存,那就是:氛围。(福楼拜,书信)

21、在艺术和诗里,人格确实就是一切。(歌德)

22、伟大诗人和伟大艺术家的社会功能,就是不断更新自然在世人眼中的表象。(阿波利奈尔,论绘画)

23、一个人要是没有什么主张,他就不会有风格,也不可能有。一个人的风格有多大力量,就看他对自己的主张感觉得有多么强烈,他的信念有多么坚定了。(肖伯纳)

24、写作的技巧,其实不是写作的技巧,而是……删掉写得不好的地方的技巧。(契诃夫)

25、有天资的人,当他们工作的最少的时候,实际上是他们工作的最多的时候,因为他们是在构思。(达芬奇)

26、作品越是有价值,对待它越得小心。(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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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ULLAND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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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鲁亚克30条写作格言
2012-12-04 12:27:26

1.Scribbled secret notebooks, and wild typewritten pages, for your own joy.随手写的私密日记,乱涂乱划的纸片,由你独享。

2. Submissive to everything, open, listening .顺应一切,开拓、聆听。

3.Try never get drunk outside your own house 争取不在外面喝醉。

4.Be in love with your life 爱你的生活 。

5.Something that you feel will find its own form你的感觉自会找到事物自己的形式 。

6. Be crazy dumbsaint of the mind 做心神的痴狂圣徒 。

7.Blow as deep as you want to blow 尽量从深处地撩起。

8.Write what you want bottomless from bottom of the mind 从你的心底源源不断地写出你所想。

9.The unspeakable visions of the individual 难以形容的独特幻像
10. No time for poetry but exactly what is 不要诗意化,准确地说出是什么。

11.. Visionary  tics shivering in the chest 让幻觉在胸腔中共鸣
12. In tranced fixation dreaming upon object before you 在迷狂中梦悟面前之物

13. Remove literary, grammatical and syntactical inhibition抛弃所有文学、语法和章法的限制

14.Like Proust be an old teahead of time 像普鲁斯特那样沉迷旧时光

15.Telling the true story of the world in interior monolog 以内心独白叙说世间真相

16.The jewel center of interest is the eye within the eye兴趣之珠是眼中之眼

17.Write in recollection and amazement for yourself 因收藏和惊奇为自己书写

18.Work from pithy middle eye out, swimming in language sea从凝炼的中心向外看,在语言之海中游荡

19. Accept loss forever 时刻接受挫折

21. Struggle to sketch the flow that already exists intact in mind努力描绘脑中自发的意识流

22. Dont think of words when you stop but to see picture better停笔时将词语忘掉最好看看图片。

23. Keep track of every day the date emblazoned in your morning坚持在你的早晨寻找每一天的时光勋章

24. No fear or shame in the dignity of your experience, language & knowledge不要畏惧和愧对你经验、语言和知识的尊严。

25. Write for the world to read and see your exact picture of it为世人能读懂你精确图解的世界而写

26. Bookmovie is the movie in words, the visual American form纸上电影是用词语组成的电影,是栩栩如生的美国化。

27. In praise of Character in the Bleak inhuman Loneliness赞美荒凉孤寂的坚守者

28. Composing wild, undisciplined, pure, coming in from under, crazier the better狂乱无章、纯粹、发自内心,越疯越好

29.You’re a Genius all the time 你时刻都是天才

30. Writer-Director of Earthly movies Sponsored & Angeled in Heaven 编--导尘世电影福佑在天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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构思一部小说     加入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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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建于2008-04-26     组长: NULLAND

有一次我构思一部小说,在小说中,两个兄弟斗来斗去,他们中的一个去了美国,另一个则待在欧洲的一处监狱里。我只是偶尔写上几行,但那马上使我感到疲乏。有一次,是星期天的下午,我们总是到祖父母哪里,在吃了用奶油涂过的普通的,但特别软的面包之后,我又这样写了一些我设想的监狱。我这么做了,我绝大多数是出于自负这么做的。我在桌布上将纸移来移去,敲着铅笔,在灯下向四周环顾,想吸引谁将我写的东西拿走看一看,并对我表示赞赏。在这几行里主要是写监狱的走廊,首先是那里的安静和寒冷;对于留下来的兄弟还写了一句同情的话,因为这是一个好兄弟。我可能有一些瞬间对我所描写的东西有点沮丧,但在那之前我对这种感觉从没有过多地注意,那是因为我处在熟悉的亲戚中(我如此害怕,使得他们通常只能让我感受到一半幸福),坐在熟悉房间里的圆桌旁边,而且我相信,我是个年轻人,有权利在某种不受干扰的环境里成长为大人。一位喜欢笑出声来的叔叔终于从我这里取走了那页纸,因为我只是微微地捏着它。他仓促地看了一下,就交给了我,甚至连笑声都没有,只是对那些用目光追随他的人说,"一般的胡说八道 ",对我却什么也没说。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仍然趴在我那页就是说没用的纸上,可是我却真实地感觉到自己被一棒子赶出了这个集体。叔叔的判决带着非常现实的意义一再地在我心中回荡,在这个家庭情景中,我由此深刻地认识到我们的世界是个冰冷的空间,我一定要用一把火来温暖这个空间,这火正是我要去寻找的。
——卡夫卡日记1911年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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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座包厢



  
  迈尔斯坐在头等火车车厢里,横穿法国,去斯特拉斯堡看望正在那里上大学的儿子,那个自己已经有八年没见过面的儿子。八年了,自从迈尔斯和孩子的妈妈分道扬镳以后,他和男孩之间没通过一次电话,甚至连张明信片都没有寄过。迈尔斯一直相信,是儿子不怀好意的干涉才使他们夫妻的关系一步步恶化,直至最后的分手。


  迈尔斯最后那次见到儿子,是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当中,男孩猛地向他扑过来。他老婆一直站在餐具柜的旁边,把瓷碟子一张接一张地摔在餐厅地板上,当她把手伸向杯子的时候,迈尔斯说,“够了!”就在那时,男孩向他冲了过来。迈尔斯横着错过一步躲开了他,把他的头夹在了胳膊底下。男孩边哭,边用拳头不停地打在迈尔斯的后背和后腰上。迈尔斯制服了他,制服了他以后,迈尔斯仍不依不饶。他把他推到墙上,威胁要杀了他。当时他迈尔斯是说真格的。他还记得自己的喊叫,“我给了你这条命,我也能再把它给收回来!”


  现在想起那可怕的一幕,迈尔斯摇摇头,好像一切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一样。不过,说实在的,他的确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现在他自己一个人过,除了工作上的同事,他几乎谁都不接触。晚上,他听古典音乐,读关于怎样诱擒水鸟的书。


  他点上香烟,继续盯着车窗外面,没注意坐在门边上的男人还在睡着,帽子拉下来盖住了眼睛。清晨,车窗掠过的绿色田野上飘着晨雾。迈尔斯不时会看见农舍和谷仓,所有的东西都被墙围起来。他突然想,就这样生活在一所老房子里,被围墙包裹起来,也许是种不错的生活方式。


  刚过六点。自从昨晚七点在米兰上车以后,他一直没有睡着。火车离开米兰的时候,他因包厢里就他一个人而感到很幸运。他一直开着灯,看旅游指南之类的书,他希望自己是在去这个地方之前,而不是在去了之后,看到这些介绍。他发现了许多他本来应该去看去体验的东西。这是他第一次,而且肯定也是最后一次来意大利观光了。坐在离开意大利的火车上,才不断发现有关这个国家星星点点的信息,他不能不觉得稍稍有些遗憾。


  他把旅游指南放进手提箱,又把手提箱放到头上的行李架上,脱了大衣,像毯子一样盖在身上。他关了灯,坐在昏暗的包厢里,闭上眼,盼望着睡意的降临。


  好像过了很久,就在他觉得自己就要睡着的时候,火车减速驶进了巴塞尔郊外的一个小站。就在这儿,一个穿黑色西装戴帽子的中年男人走进了包厢,用一种迈尔斯不懂的语言和他说了点什么,把自己的皮包放到了行李架上。他在迈尔斯的对面坐下,舒展自己的肩膀,然后把帽子向下拉,盖住了眼睛。火车重新移动起来的时候,这个男人已经睡着了,平和的鼾声让迈尔斯羡慕。几分钟后,一位瑞士乘务员推开包厢门,开了灯,用英语和什么别的语言──迈尔斯猜是德语──向他们要护照看。那个和迈尔斯分享包厢的人把帽子推上头顶,眨着眼掏自己的外衣口袋。乘务员研究了他的护照,仔细端详他,然后把文件还给了他。迈尔斯也把自己的护照交了上去。乘务员读了上面的信息,边检查照片边看迈尔斯,然后点点头,还给他,并在出门时关上了包厢的灯。坐在迈尔斯对面的男人重新把帽子拉下来盖住眼睛,腿向外伸出来。迈尔斯估计这个男人马上就会回到睡眠当中,而这又一次让他很是欣羡。


  那之后,他怎么也睡不着了,开始琢磨几个小时之后和儿子的会面。在车站上见到儿子的时候,他应该怎么做呢?该不该拥抱一下?不过,这样想想都让他有些不舒服。或许他该只是轻描淡写地伸出手,拍拍孩子的肩膀,笑一笑,就好像这八年根本不存在一样?可能男孩会说几句话──很高兴看见您,旅程还好吗?──然后迈尔斯会说……他真不知道自己会说些什么。


  一个法国乘务员从包厢旁边经过,瞅了一眼迈尔斯和睡在他对面的男人。迈尔斯知道这个法国人已经给他们的车票打过孔了,便没理他,扭过头,重新望着窗外。住宅多起来,但围墙消失了。房子都很小,挤在一起。迈尔斯马上明白过来,那肯定是一个法国的村庄。薄雾正在消散。火车鸣着汽笛飞驰过一个路口。路障已经放了下来,他看见一个穿着毛衣的年轻的女人,绾着头发,推着自行车,看着火车一闪而过。


  你妈妈还好吗?他们从车站走出一段后,他可能会这样问男孩。有什么你妈妈的消息吗?某一个瞬间,他甚至想到,她可能已经死了。不过他马上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是那样,他会听到些什么──不管怎么样,他都会知道的。迈尔斯知道,如果自己继续想这些事情的话,他的心就会碎了。他系上衬衣领口的扣子,整理好领带,把外衣搁在旁边的座位上。他系好鞋带,站起来,迈过那个还在睡着的男人的腿,走出了包厢。


  在走向车尾的过程中,迈尔斯不得不扶着走廊两旁的窗户,好让自己站稳。他关上狭窄的厕所门,上了锁,然后打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火车忽然拐了一个弯,抛出一条弧线,车速却还是那么高,迈尔斯得拽住水池才能保持平衡。


  几个月前,他收到了男孩的信。信写得很简短,只是说他去年一直住在法国,在斯特拉斯堡的一所大学上学。他为什么去了法国,以及去法国之前的那几年他都在做些什么,信上一点都没写。信上没提到男孩的妈妈,迈尔斯想这也很正常,只是她现在的状况和行踪便也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令他费解的是,孩子是用“爱”这个词结束了那封信。这让迈尔斯思考了很久。最后他还是回了信。深思熟虑以后,迈尔斯在信里谈到自己一直想去欧洲作一次小小的旅行。男孩想不想在斯特拉斯堡的车站见他一面呢?他在信的结尾写上了,“爱你的爸爸”。他收到了孩子的回信,便开始了准备和安排。他很吃惊地发现,除了自己的秘书和几个商业伙伴以外,他真的再不需要通知任何人自己即将离开的事了。在那家他工作的工程公司里,他已经攒有六个星期的假期,他决定乘这次旅行把所有假期都用了。虽然现在他不打算把这些时间都在欧洲花光,他还是很高兴自己当初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他先去了罗马。几个小时独自一人的走街串巷以后,他后悔自己没有参加旅游团。他感到了孤独。他也去了威尼斯,一个他和他妻子曾经无休止地谈论过想去参观的城市。但威尼斯令他失望。他看到一个独臂的男人吃炸鱿鱼,污秽的沾满水渍的建筑,触目可及。他坐火车去了米兰,住在一家四星级旅店,整晚都在一个索尼彩色电视上看足球比赛,直到节目停播为止。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就在城市里闲逛,一直逛到又要去火车站为止。他计划,在斯特拉斯堡的短暂停留将是这次旅行的高潮,待上一两天,甚至三天──就看到那里的情况来定了。然后,去巴黎,然后,坐飞机回家,满心欢喜地回国。他已经厌烦了在旅途中想方设法让陌生人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有人敲厕所门。迈尔斯把衬衣塞进裤里,系好皮带,打开门,伴随着车厢的颠簸,摇摇晃晃着走回了他的包厢。开门的时候,他立刻注意到他的大衣被人动过了,不在他离开时放的椅子上。他感到像是有人在跟他开玩笑,但也有可能比他想像的要严重。他赶紧拿起大衣,心跳明显加快。他把手伸进里面的内兜,护照还在。钱包是放在裤子的屁股兜里的。也就是说,他还有他的护照和钱包。丢了的是他给男孩买的礼物——在罗马一家商店买的一块昂贵的日本手表。为了保险,他一直把手表放在大衣的内兜里。现在表没了。


  “对不起,”他对那个身子陷在座位里,腿伸出来,帽子盖住眼睛的男人说,“对不起,打扰一下。”那个人把帽子向后推了推,睁开眼,自己把自己从座位上拽了起来,看着迈尔斯。他的眼睛很大。他可能一直在做着梦,但也可能根本没有睡着。


  迈尔斯说,“您看见有什么人进来过吗?”


  但很明显,那个男人听不懂迈尔斯的话。他继续盯着迈尔斯看,目光里流露出一种迈尔斯认为是莫名其妙的表情。不过迈尔斯想,那也可能有别的暗示。说不定那目光后掩藏着某种狡黠和欺骗。迈尔斯摇晃自己的大衣,把手伸进口袋翻腾起来,好引起男人的注意。他又把自己的袖子向上撸了撸,把自己的手表露出来给对方看。那个人看看迈尔斯,又看看迈尔斯的手表,脸上浮现出一种迷惑的神情。迈尔斯敲了敲自己手表的表盘,另一只手又伸进大衣兜里,做出一种摸鱼般找寻什么东西的样子。然后又指了指手表,手指摇摆着,希望能表示出那块腕表从门口飞了出去。


  男人耸耸肩,摇了摇头。


  “妈的。”迈尔斯沮丧地骂了声。他披上大衣,走到走廊里。在包厢里,他已经一分钟也不能待下去了。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打那个男人。他在走廊里到处打量着,好像希望自己能碰到那个小偷,并能一眼认出来。但周围空无一人。可能那个和他分享包厢的人并没有拿他的手表。也许是别人,也许就是那个敲厕所门的人,经过这个包厢的时候,看见了大衣和熟睡中的人,就开了门,翻了一遍口袋,顺手牵羊之后带上门,溜之大吉。


  迈尔斯缓慢地走向车厢尾部,看了看其他的包厢。这节头等车厢虽然不挤,但每个包厢都有一两个人,大多在睡觉,或至少是看起来像在睡觉。他们眼睛闭着,头向后靠在椅背上。有个包厢里,一个和迈尔斯年岁差不多大的男人也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田野。迈尔斯停下来,向里面看他的时候,那个人扭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迈尔斯走进二等车厢,这节的包厢拥挤得多了──有时一个里面要有五六个人,随便一看就能看出来,这里的人都更加的绝望。很多人都醒着——睡也睡不舒服吧——他经过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都转过来,看着他。外国人,迈尔斯想。显然,如果他包厢里的那人没有偷手表,那么小偷只能是来自这些包厢了。但他又能怎么样呢?没希望了。表已经丢了,现在正待在别人的口袋里。他也不指望能让那个法国乘务员明白都发生了什么。即使他能,又能怎么样呢?他回到自己的包厢,看见那个人又舒展了双腿,帽子盖住了眼睛。


  他从男人腿上迈过来,坐在自己靠窗的位子上,愤怒得晕眩。已经到了城市的郊区,农场和牧场让位给了工业车间,建筑物的正面写着他无法发音的名字。火车减速了。迈尔斯能看见城市街道上跑着汽车,还有一些车辆在路口排成长队,等着火车经过。他站起来,拿下手提箱,放在大腿上,透过车窗,看着外面这个可恶的地方。


  他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想见那个男孩。这个发现让他吃了一惊,冒出这种想法真有些低劣,让他觉得很是羞耻了一阵子。他摇了摇头。在这一生可笑愚蠢的行为里,这次旅行说不定就是他干过的最愚蠢的事。事实上,他根本没有一点想见这个男孩的渴望,很久以前,男孩的行为就已经把自己从迈尔斯的情感中疏离了出去。他突然十分清晰地回想起了那次男孩扑向自己时的表情,一波苦楚向迈尔斯袭来。就是这个男孩,吞噬了迈尔斯的青春,把那个他追求过并娶过来的少女,变成了一个神经质的酗酒狂,变成了一个男孩既可怜但又不断威胁恐吓的女人。到底为了什么,迈尔斯问自己,他要大老远地一路跑来看望这个自己讨厌的人?他不愿去握男孩的手,他敌人的手,也不想去拍他的肩膀,或是闲聊。他不想自己还要向他询问他妈妈的情况。


  火车进站的时候,他身子向前坐了坐。法语报站的通知从火车内部的喇叭里传出来。迈尔斯对面的男人开始蠕动起来,又有别的法语通知从扬声器中传出的时候,他整了整帽子,坐了起来。那些通知,迈尔斯一句也听不懂,随着火车的减速一直到最终停下,他变得越发的焦躁。他决定不离开这个包厢,他打算就这么坐着不动,直到火车的再次启动。那么当火车再次开起来的时候,他就在去巴黎的路上了,一切就这么着儿算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窗外,害怕会看见男孩的脸出现在窗口前。如果真的那样,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办。他害怕自己会晃动起拳头。他看见站台上几个人,穿着大衣,戴着围巾,站在行李箱旁等着上车。也有几个人,没有行李,手插在兜里,显然是在等着接人。他儿子并不在其中,当然,这不表示他的儿子不会在别的什么地方等着他。迈尔斯把手提箱从腿上拿下来,放在地板上,一点点地推到了座位底下。


  对面的男人,打着哈欠,看着窗外。现在他扭过头,盯着迈尔斯。他摘下帽子,手挠着头发,然后又戴上帽子,站起身,从架子上拉下自己的包裹。他打开包厢的门,在走出去之前,回过身,指了指车站。
  “斯特拉斯堡。”那个男人说。


  迈尔斯转过脸,没去理他。


  男人又等了一会儿,然后走进了走廊,拿着包裹,肯定也拿着那个手表,迈尔斯想。不过,那块表是他现在最不关心的东西了。他又看了看窗外。他看见一个戴着围裙的男人站在车站门口,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两个列车员正向一个女人解释着什么。那个女人穿长裙,手里抱着小孩。他们一直在说,她就听着。一个人还轻轻逗弄着小孩的脸蛋。女人低头看着,笑着,挪动了一下小孩,继续听着。


  在离自己车厢很近的站台上,迈尔斯看见一对年轻人拥抱着。然后,年轻的男子松开了女孩,说了些什么,提起小提箱,上了车。女孩看着他离开,手捂住了脸,不住揉着眼睛。一会儿,迈尔斯看见她走下了站台,眼睛仍一直盯着他的车厢,就像在紧紧地跟踪着什么人。他匆匆扫了一眼那个女孩,看了看车站候车室上面挂着的大钟。他打量着站台,男孩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可能他是睡过了头,或者,也可能像自己一样改变了主意。不管是怎样,迈尔斯感到了解脱。他又看了看那个大钟,然后看见那个女孩快步跑向他面前的窗口。他身子向后倾斜,好像是女孩要敲破他的玻璃一样。


  包厢的门开了,那个他刚刚在外面看见过的青年男子走进来,带上门说,“您好。”(原文法文)没等迈尔斯答话,他就把小提箱扔上了头顶的架子,一步跨到窗前,边说着“打扰了”,边拉下了窗玻璃。“玛丽。”他喊着。那个年轻女孩边哭边笑起来。男子向上拉住了女孩的手,开始亲吻她的手指。


  迈尔斯扭过头,紧紧咬住自己的牙齿。他听见列车员最后的呼喊,汽笛响了。火车立刻行驶起来,开离了站台。青年男子已经松开了女孩的手,但仍在火车摇摆向前的颠簸中,不停向她挥着手。


  没过一会儿,火车刚刚开到了站台外面的露天空地上,迈尔斯发觉它猛地一下停了下来。年轻男子关上窗户,坐到靠门的位子上。他从大衣里拿出报纸,读了起来。迈尔斯站起身,打开门,走过走廊,一直走到车厢连接处。他不知道火车为什么停下来,可能是什么故障吧。他走到窗边,看见的只是一条条错综复杂的轨道,轨道上面,有火车的车厢正被重新装配,从一列火车上拆卸下来,再挂钩到另一列火车上。


  他向后退一步,离开了窗口。下一节车厢门上的牌子写着“推”(原文法文),他就用拳头打了一下,门滑动地开了。他又一次来到了二等车厢。他走过一排塞满了人的包厢,人们都忙着赶紧安顿下来,像是在为各自的长途跋涉做好准备。迈尔斯想找个人问问现在这辆火车正要开向哪里。买票的时候,是说先去斯特拉斯堡,然后再到巴黎的呀。不过,假如就这样把头探进人家的包厢,用法语说句“对不起,打扰一下”,或是模仿什么别的本地人说话的方式,会让人家觉得他是要问是不是到站了似的,这会让他觉得很丢人。这时,他听见很大一声哐当声,火车向后倒了一点。他又能看见站台了,也便又想起了他的儿子。可能他现在正站在那里,正因为刚才冲向站台的一路奔跑而气喘吁吁呢,说不定他正想着他爸爸哪儿去了,会不会出了什么事?迈尔斯晃了晃头。


  车厢在他脚下吱扭地呻吟,有什么东西叼住了什么别的东西,重重地咬噬在了一起。迈尔斯向外看了看,轨道交错的曲径迷宫中,火车已经再次驶动起来。他扭转过身,疾步穿过这节车厢,回到他自己的那节车厢,沿着走廊,走回了自己的包厢。但那个拿着报纸的年轻男子已经不见了,而且迈尔斯的行李箱也没了。这根本就不是他原来的那间包厢了。他大吃一惊地明白过来,就在刚才,他那节车厢肯定已经从火车上卸了下去,然后又接上了眼前这一节二等车厢。他面前的包厢几乎塞满了矮小的深色皮肤的人,快速地说着他从没听过的语言。其中一个人向他招手,示意他进来。迈尔斯走进了包厢,人们为他腾出了一点地方。包厢里似乎充斥了一种欢愉的气氛。刚才那个向他示意的男人笑着,轻拍着他旁边的空位。迈尔斯坐了下来。车头在他的背后,窗外的田野越来越快地从眼前闪过,远远地甩去。一瞬间,迈尔斯觉得那些风景好像正飞逝着远离自己。他知道,自己正赶向什么地方,但至于方向是否正确,那要等上一会儿才能知道了。


  他向后倚在靠背上,闭上了眼。人们还在说着笑着,声音像从远方传过来。很快,他们的声音和火车车轮撞击铁轨的节奏融合在一起。渐渐地,迈尔斯感到自己被声音裹携着,跌进梦乡。





翻译:肖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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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这样,所有的生活都被一种无望的情绪包围着,没有任何的喜悦和转机。有时候我们也会跌入这样一种感觉中,但我们总会不甘于这样,总让自己去发现一些出口,让一些东西释放;总会找到一些希望,哪怕那希望永远都是希望。但即便是这样,只要不是那么执者地失望,你看到的风景都不会像他看到的那样,如此了无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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