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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记忆之一老祖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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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记忆之一          老祖

                    王文坡

       一个家族里,哪家人丁不发旺,哪家的辈分就大,我刚出生时,叫我“弟”的,称我“叔”的,甚至喊我“小爷”的本家人,上年龄不说二、三十岁的人,四、五十岁的也大有人在。

      小时候,去上学,走在路上,50几岁的本家人见了我也会喊声“小爷,上学啦?”

         “嗯。”我从没有因我岁数小,人家叫声“小爷”而害羞过。

     “人小,长在了辈上!辈分不能乱!”这是我们家族的老祖,我的奶奶常挂在口上说的一句话。

      老祖,没有文化,但家族里哪家的婚丧嫁娶都少不了她,即便是老祖最后几年撂炕走不动时,家族里谁家嫁女谁家娶媳妇了,那家当家的会先包好一包糖,带上一包点心,来到她的跟前。

     “老祖,秀女要娉了,给你带喜糖了。”

     “老祖,小安子要娶媳妇了,给你带点心了。”

     “娉的远不远啊?”

    “娶媳妇,好啊,家里又多口人了。”这个时候,奶奶就会把我娘给她准备的起初是五元,后来是十元用红手绢包好的“红礼”交给那家当家的人

     从我记事起,奶奶就是我们那个家族里受尊敬的老祖,奶奶我们这个家族的老祖,在我记事起,还是我们这个家族各家矛盾的“调停人”,那家夫妻吵架了,兄弟间为小事翻脸了,只要奶奶这个老祖一出现,立马见效。

    “你们吃饱了,没事干,撑的啊,是愿意要外人看咱家的笑话啊?”

    “今儿我就不走了,我道是听听你们有什么大不了事,是有杀父之仇,还是有夺妻之恨!”奶奶这个老祖说着,会把三寸小脚,盘在这家炕头一盘坐,话匣子就打开。

     往往是把夫妻二人说笑了,把兄弟俩说的气消了。

    “老奶奶,别走了,我这就给您做饭去。”

    “老太太,又麻烦你了,我们做的不对,您放心,没事了,今个儿就在吃饭了。”

    “瞧瞧,你们图个啥,就为了图请我这个老太婆吃个饭?你们破费了不说,还挨我这个老太婆一顿骂,何苦啊,今个儿啊,你老祖啊,还要回去给孙子做饭,下次了好好在你们这儿吃饭。”

     而一到春节,是我们家最热闹的,从早晨6点开始,一拔拔本家、乡亲开始进门拜年,奶奶那个时候会盘起小脚,坐在炕头上,真像个老祖。

    “来了就是拜年,别磕了,别磕了。”如遇上孩子和当年的新媳妇,就又有红包了。奶奶总说,过年图个吉利吉祥,什么磕啊拜啊,咱们不兴这些,新社会得有个新气象,我是个不守老理的人,思想也解放着呢?

     那个时候的年,是老祖奶奶的年,在奶奶过世后几年里,盘在炕头上的老祖不再了,给天地爷、灶火爷烧香、上供旧俗慢慢没有了,世道变得快了,还是咋的,觉得年味淡了许多。

    老祖奶奶小时候要过饭,为地主扛过长工,是个最看不了穷苦人受罪的人。

    记得小时候,据我家不远有一个“瞎子”,按乡亲辈也叫我奶奶为奶奶,瞎子父母过世了,和兄弟过,但兄弟一家八口人,都难填饱肚子,有时就“忘了”隔墙还有一个瞎子哥哥,奶奶那个时候,常常要娘多做口饭熬碗粥,给瞎子哥哥端去,遇到了要饭的走到家门口,奶奶会蹒跚着小脚,把正在吃的小米饭盛去一碗,把烙好的二面饼(白面和红薯面做的)往要饭的袋里装上半张或一张,有时自己可以不吃,也要那样做。

    记得有一次,一个穿着破烂的妇女走到我家门口,我见了就推她,要她走,说我们还没有做饭,也没有饭吃,你走你走,奶奶听到了,蹒跚这小脚快步走了出来,嚷我:“锁,怎么这样说话,你还小不懂事,如不是真遇到了灾难,谁会要饭呢?”奶奶舀了一茶缸玉米,给要饭的妇女放进了背包,那个妇女要给奶奶跪下来,奶奶赶紧上前,说“快走吧,回家给娃们做口饭。”

    奶奶对我说:“人啊,谁都会遇到困难,遇到困难,拉一把,可能就过去了,我小时就是吃百家饭长大,如果没有好心人给口饭吃,也早没有你奶奶了。”奶奶这句话话,一直影响着我,98洪水,08地震,资助贫困孩子,能尽力做到我都去做,那个时候觉得奶奶就在我身边看着我,看着我笑:“锁,长大了。”

    奶奶心里也有解不开的疙瘩,爷爷的娘,我的太太是个瞎老太,奶奶嫁给我爷爷时,家里有十多亩地,两处院子, 在我还是孩子时就听说,爷爷生性懦弱,做什么事情都做不来,为了养家糊口,在解放前,爷爷把地一块块地买了,院子也买了一处,奶奶拉扯四个孩子,不得已去了现在定兴县一个叫固村的大户做工,因为穷,爷爷把我爹和我姑送了人,给别人过继,奶奶是一走就是五年,带着大伯、二伯,后来我爹、我姑偷偷地跑了回来找到了我奶奶,等人家过来又要领走我爹我姑,奶奶把孩子藏了起来,说什么也不让人家在带走了。

    “大哥,在苦再难孩子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求你,让孩子留下来,欠你这抚养,我慢慢的还。”

    “大嫂,你就行行好吧,我就这一个姑娘,舍不得送人。”那个时候我爹我姑偷偷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看着奶奶低三下四的求人,说好话,最终我爹我姑还是和奶奶流了下来,由于小时候,多年没有人管,我爹我姑的头长了脓疮,长大后没有了头发,以至于我爹常年累月要戴帽子,我姑稀拉拉的头发,奶奶有时一起来就长叹:“那个时候穷,对不住你爹和你姑,我当娘的不称职啊!”

     奶奶还有一处伤疤是我大伯。我大伯从小到大,反正自我记事起,我从没有见过他,只知道他在北京,也有四个孩子,孩子的名字和我们都排着“文”字,都是奶奶起的。孩子小时,奶奶去北京给大伯看孩子,最困难的时候,大伯把孩子带到了乡下,留给了奶奶。后来日子好过了,奶奶去了北京,想和大伯他们过几天好日子,但大伯和大娘整日吵,整日的打,奶奶心里清楚这不是赶她走吗,奶奶收拾行李就走,大伯哭着说他自己没有能耐。

     从哪个时候,就没有了音信。

     大伯病危时,北京发来了电报。起初我爹他们还瞒着奶奶,奶奶知道了说,你们不用瞒,我心里早没有这个儿子了,说这话时奶奶的眼圈是红的,大伯去世时,二伯去了北京,生了一肚气回来后说,他娘的,我说把我大哥的骨灰带回来,要埋在祖坟,竟被那个娘们给瓤了,说人死了就是死了,有这样的女人吗?

    奶奶听后,这次真哭了:“振,我的儿啊!”哭的那样凄惨,后来奶奶经常着北京的方向发呆,现在想想,虽然他的儿子二十多年没有消息,没有看过她,没有尽过孝,但毕竟是她身上的掉下的肉,她一刻都没有忘记他,“儿行千里,母担忧”,其实,奶奶心里一直惦记着大伯,只是她没有办法,每到大伯的祭日或清明,奶奶回到祖坟上烧纸钱,每次都会磨叨:“振儿,不孝儿啊,娘想你,娘给你带钱来了,来拿吧,想买些啥就买啥。”这个时候,奶奶会哭出声来。

     其实,有那个爹娘不想自己的儿女呢,即便儿女们做错了事,伤害了他们,在他们心里也不会记恨,儿女是他们身上掉下的肉啊。

     老祖奶奶也有“不清理”的时候,就是“护犊”,我们姐弟小时,个个是奶奶的心尖,简直是“抱在怀里怕丢了,含嘴里怕化了”。

     小时候淘了气,娘举起笤帚疙瘩满院子追我时,奶奶会走在到娘跟前,“打,先打我吧,孩子小,还不让淘个气啊!”,娘这个时候蹲在一旁就开始生闷气:“大了,大了,就管不了了,总护着他。”

    “心肝,以后不能再淘气了,大了,要多懂事。”奶奶把我带到正房,从炕上挂的小竹篮里,拿出一块点心或一个橘子或一个苹果,塞到我的手里。我是长孙,是奶奶心尖上的心尖,在冬天晚上睡觉前,奶奶每天,要用她的体温把我的被窝给我温好,才会去铺她的被子。

     奶奶“护犊”护的其实就是一种溺爱。二姐在学校里,和同学吵架,放学后,被当老师的本家“嫂子”罚站,吃中午饭了,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奶奶以为出了什么事,蹒跚的小脚,找到了学校,看到罚站的二姐和陪着罚站的嫂子老师,上去就不干了。

     “纬书(嫂子的名字),你妹妹淘气了,还是吵架了,怎么了,这么晚了还不让回家,不怕饿坏了吗?”奶奶劈头就是一股脑的、不高兴的诘问。

“老奶奶,我没有别的意思,这几个孩子不好好学习,课堂上吵架,想给她们下教训。”嫂子纬书说,

    “那就不让吃饭了,敢情你是个大人,孩子饿坏了,你能管吗,你还当老师?”奶奶一顿数落,数落的纬书嫂子委屈的眼圈都红了,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这是学校校长走过来,“老婶,纬书管孩子,是为孩子好,你老别生气!”

   “校长,我和我孙媳妇说理呢?你别搀和!”气的纬书嫂子哭着回家,时候免不了爹娘去纬书嫂子那里,说些好听的话,“她嫂子,别和你老奶奶置气,孩子该管就管,管才能进步,别有负担。”

    有时,奶奶“护犊”护的现在想来更有些不清理,我们和别的孩子玩时,玩恼了,吵架了, 现在想想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她动不动就会拉着受了委屈或伪装受了委屈的我或姐或弟,找去人家“评理”,而多数乡亲“当家人”,会当着奶奶的面狠狠地骂孩子,有时还会举起巴掌,这个时候,奶奶又会赶紧拦住“巴掌”。

    三十年后,想起“护犊” 这些事情时,奶奶溺爱也罢,不清理也罢,但有一点那就是对她孙男孙女的疼和爱,想想心里就酸楚楚的,疼我的那个奶奶已经不再了……

     十三岁那年,我随父亲去了镇上读书,每周星期六下午回家,才能见到奶奶 ,那个时候,奶奶总是蹒跚着小脚走到村头等我,看到奶奶身影时,我会从很远地方一路喊着“奶奶,奶奶”跑过去,奶奶总会从她的口袋里,翻出块糖或点心或水果,塞给我,拉着我另一只手回家,而奶奶炕头上的小竹篮里,我爹我姑给她买来的点心或水果,有时就是撂坏了也舍不得吃,要留给我这个在外读书的孙子,而且每次返回学校,奶奶总是偷偷给我的书包里塞进三块、五块她卖了鸡蛋的钱,对我说:“不要和你爹娘说,正长身体,别太苦了,有次感冒,二周没有回家,奶奶蹒跚着小脚竟来到学校,带着给我煮的鸡蛋,看到奶奶,我的眼圈红了。

     我上初三那年, 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奶奶那个时候,已经不能再到村边等我回家,而是每到周末就在我们的胡同口等我,那个时候,我是搀着奶奶回家,奶奶照例把小竹篮里好吃的给我留着等我,特别是那年秋天,我返校时,奶奶照例又在我的书包里塞进了5元钱,说:“今年闹鸡瘟,鸡少了,就这几元钱了,你拿着。”三十年后,想起这个场景,我还控制不住自己,任泪水一个劲儿流,“奶奶,我那瞎心的奶奶啊!”

     奶奶在我中考前那个春天去世,那一天是个星期六,在听说我们那里一个叫龙门的水库,飞来了天鹅时,我和同学们就结伴去看天鹅了,但天鹅没有看到,回到学校同学告诉我,你姐姐来了,要你赶紧回家,你奶奶不行了,我一路狂奔,一路喊着“奶奶,奶奶……”

     回到家,奶奶已经进了棺木,爹娘对我说,奶奶咽最后一口气时,眼还睁着,喊着你的小名“锁儿,锁儿……”,是想看你一眼啊。

     我撕心裂腹的大哭,顾不得叫我兄弟叫我叔叫我小爷人们的劝阻,他们怎么能懂奶奶对我我对奶奶的感情?奶奶能听见吗?但看到了瞎子哥哥跪在灵前痛哭不起,邻村原先讨饭的叔婶,也赶过来化几叠纸钱,哭着喊好老太走好啊,还有本家人的哭喊声:“老祖,你走了,有了事谁还管我们啊……”

     奶奶生前对我对家人对外人常说:“我死后,我孙子就是在我坟前,尿泡尿,我都愿意,愿意接着喝。”那时我不懂,现在我明白了,奶奶说这些,是告诉我不要忘了上坟的日子,去给她多化些纸钱,多到坟前看看她啊。

     每年清明、祭日、七月十五、十月一,有再多的事情缠身,我也会放下,去老祖的坟前,和在天堂里的老祖奶奶说好多的话。

    “奶奶,我带着您的重孙子,也给你上坟来了,你看到了吧。”

    “奶奶,疼了孙子十几年,但没有沾过孙子的光,孙子想着心痛……”

奶奶能听到吗?奶奶会听到吗?

     奶奶去世后,家族里就在也没有过奶奶这样的老祖,而且觉得当到那个份上的老祖也不会再有了,原先一大家可以十几口人过,现在是各过的的小日子,今天在南,明天是北,后天就又去了东……

     想想每逢春节,奶奶对本家里拜年的人们说,不论在哪里,只要过上好日子,我这老祖就放心了。

    老祖奶奶在天堂里那个世界应该放心了。

最后编辑王文坡 最后编辑于 2012-12-30 13:4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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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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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情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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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坡写东西快形成自己的风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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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注情感,只有先感动自己,才能感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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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动。愿老奶奶天堂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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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感动!很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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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亲情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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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祝福老祖一路走好,欣赏文坡的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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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多么向往农村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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