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在山路上的骡铃
王文坡
题记:烈日,风雪、荆棘、受冻、挨饿,生命里该分给老爹的,他都经过了,那么生命里还有什么更难的事情能够打败他?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伴晚一阵急雨,一阵急风过后,从城边麦田里吹来的秋收的麦香味聚结在石城县城上空,使那些整日里生活在水泥筒子里的城里人,感受到要麦收了。城里街头的一些当铺前面,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搬着小板凳围坐在一起,打牌的、唠嗑的,摇着蒲扇乘凉的,而在街头的十字路口,啤酒瓶的撞击声,小商贩“啤酒,羊肉串,啤酒,羊肉串……”吆喝声,一团团烧烤的烟雾,驱散了聚结在城市上空的麦香味道。
而那些喜欢安静的,吃完晚饭,看完电视,已经躺在下的年轻人汗水一把把,沿着硬朗、结实的脊背浸在凉席、巾被,滑唧唧的辗转反侧,难已入睡,不得不打开空调,转起风扇时,在距离150公里的、海拔比石城县城高700米,石城县最西部一个山村——虎峪村,那里的人们,还要盖着起薄薄的棉被。
这也就应了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那句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而这是6月,山里的夏天也一样,要比山外的节气晚来月余。
虎峪村就坐落在冀西北太行山脉,一个海拔比石城高700米,四面是山,中间有条小溪流,因是从虎峪一个银丝沟原始山林流出来,这里老百姓就叫做银丝河,这条小溪流向西南处,约20公里,缓缓流入大河。
银丝河水不深,大多数地方也就是刚刚漫过脚踝,但水清冽得很,一汪水洼处,针尖似的小草鱼,游来游去,像城里日子好过的人家,养在客厅里鱼缸里的金鱼那样清晰,这个远离现代工业的山村,水是清的,天是蓝的,空气是新的,不会夹杂废气、废尘,更多的是青草味,泥土味,山花开过的味,还有夜里从院里的羊圈、牛圈里飘出的有着淡淡骚香青草粪味。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没有被现代工业沾染过、汽车开不进去,买卖东西还要手挎、肩挑、驴驼,给人静默、孤独的、但不缺乏生机和梦想的典型的北方小山村。
一
老爹和他的儿子石头儿媳山花,及他13岁的孙子就幸福生活在这个虎峪村。
老爹68岁,是一个在苦海里长大,与海、与浪拼打,与风雨、与荆棘搏击,有什么苦就吃过什么苦,有什么难就经过什么难,但把苦当做是幸,把难当作是福,困难可以压在他的肩上,把的背上,但都不能打败他的老人
石头、山花夫妻俩都属虎,今年40岁,还是有梦想的年龄。
他们的梦想,简单、实在。老爹虽然有68岁,但耳不聋,眼不花,腰板直的硬朗,担起两桶水,不说健步如飞,比30几岁的小伙也差不到哪儿,农村讲究“百孝顺为先”,石头、山花无论做什么,对这个老爹就是一个字:“顺”,老爹经过了那么的苦难和艰辛,石头如今就是要老爹活个开心、顺心、踏实。
而对12岁的儿子家兴,石头、山花夫妻俩最大的梦想,“孩子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学,走出大山,到外面世界闯闯,最好时能吃上官饭,捧上‘金碗’。”虽然“官饭”,如今对城里的孩子和家人,已经不再有那么大的诱惑力,但在这个偏远的小山村,却还是“出人头地”的一个象征。
六月,虎峪村的夏夜,夏风吹来,还透着股丝丝的凉气,夜空没有一丝云彩,蔚蓝的像风平浪静的大海,那点缀在夜空的星星,一眨眨的,像大海里自由自在、游来游去的小鱼。
无月。那没有遮拦的星光,透过半扇玻璃半扇纸窗,把屋子照像斑马皮肤,块亮块亮。
“娃他娘,村西的高崖山,听说要架一条高压线路,从山西到北京。”
“‘官家’的人前些日子已经上高崖山测量的人了,还听说这次高压线杆,占了谁家的山,还要给补偿了呢?”
“国家日子好了,老百姓也跟着享福!”
“我想了,过几天用我们存下的钱,买上头骡子,好好养着,我就不外出打工了,说不准秋后高压线路就要施工,那时用骡子往高崖上拖物资,能挣外出打工几年的钱呢?”
“也好,和爹商量商量,听听爹的意见!”
“爹的身体,也大不如以前了,也想多陪陪爹,还有一个事,家兴开学就要上六年级了,我昨天去县城,找了在教育局上班的表兄,想开学后,要表兄在县城找所小学。”
“我早有这样的想法,但怕麻烦人,没有和你说过,家兴不能在耽搁了,城里教的就是好,村外俊杰家的红桃在县城上了两年,听说被省里的学校招去了。”
“那你可就委屈了,孩子小,我愿意要你陪着孩子一起去,租个房,照顾孩子。”
“那也苦了你,家里的担子就都落到你肩上了,明天一起和爹爹商量,要爹爹拿个主意吧。”
星光柔和地洒在小山村每个犄角旮旯的地儿,寂静而美丽,在隔着厨房(餐厅)的另一个房间,石头的老爹响起了轻而舒适的鼾声,儿子家兴踢开了薄被,翻了个身,惺忪地眨了下眼,又睡去了,做着小孩子家脑子里“玉兔、乌龟、天鹅”,等那些幸福和快乐的梦。
石头、山花,没有像以往钻进一个被窝,而是透过半扇玻璃窗,望着的海一样蓝的夜空上的星星,不在言语,合上眼睛,努力想使自己睡下去,可脑子里却一个劲地想着事,过着事,心沉沉的,怎么也睡不着。
这单纯寂寞的夜,一份安静,使人遐想静思,有了份恬然,有了份幸福。
二
儿子家兴在6:00起床后,山花已经把一碗打着两个荷包蛋的挂面、热好了的两个馒头给儿子放在了客厅的小茶几上。
无论多忙,多累,在虎峪村的中心小学三年前撤校后,山花5:30 准时起床,给儿子做饭,看着儿子吃饭;两年前,儿子10岁,每天等孩子吃完饭,还要骑自行车把儿子驮到8公里的乡中心小学。
那时虎峪村村民不明白,学校刚刚盖了5年,课桌、板凳刚刚换了2年,怎么说撤校就撤了?他们想,盖学校,集资那阵儿,开村民代表会、开村民大会,要群众“再苦不能苦教育”,每人出100元,为了孩子,山里老百姓都举了手,这100元愿意拿!可撤校怎么就不和群众商量了,每天孩子的爹娘要跑腾4个8公里,是给百姓减负担还是增加负担呢?
但“官家”的人说:“整合教育资源,优化教育资源,一切为了孩子!”三年过去了,现在虎峪村村民还是不明白,有时看着空空的、已经杂草丛生的校园、校舍,会悲忧地说句:“造孽啊!”
乡中心学校有个规定,五年级的孩子可以自己骑自行车上学,这样以来五、六年级的孩子就把家中的爹娘解放了出来,家中还在一至四年级的孩子父母,也就把五年级看成了他们减负的一道坎,但有的爹娘或爷爷奶奶,不放心,无论孩子有着一百个不愿意,上了六年级还非要接送孩子,这一点与城里没有两样。
家兴,现在读的是五年级的下半学期,从三年级开始,他们这个48人的班级,已经断断续续走了22个同学,门路大的,转到了县城的第一小学、第二小学,门路小的去了第三、第四小学,还有一个私立的育人小学。这无外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山村乡中心小学教学质量的确没有办法和城里相比,另一个是孩子爹娘有的一天要跑三、四十华里接送孩子,已经受不了这样折磨,索性找找人打发点“辛苦费”,再租个房字,要家里女人陪读,即便花些钱,对孩子大人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家兴,在这个还有26个人班级,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但放到全县这个年级6000多孩子的排名,要排到1000以后,石头、山花梦是要孩子考个好大学,吃上“官家饭”,显然这样的成绩要他们下定决心,要孩子去县城读书,即便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读书,创造条件,要孩子读好书。
家兴还不知道,两个月后,他也要离开这个乡的中心小学,要离开这山里的蓝天、清水、绿山、花草、鸟鸣,但在山里人看来,去城里读书,是山里孩子实现美好梦想途径,虽然在他13岁的心灵里,还说不清楚,梦想、前途对他意味着什么,“官家”饭对他的爹娘,对他的爷爷意味着什么。
三
石头是在吃早饭时,和爹说的“买骡子和送家兴去县城上学”的两件事情,说到送孙子去县城时,老爹没有打嗑拦,只是抬头说了句:“想孙子了,就能回吗?
“每个假期和节日放假,要山花,带着家兴回来和你还住一个炕头儿!”石头说
石头爹也笑了,“我这不喜人的老头,说说心里舒服,想孙子肯定是想,可孙子的前程我能拦吗,我不糊涂!”石头爹答到。
“那家里,可就苦了爹多担待了,要石头好好照应爹!”山花把话接过来。
爹给儿子、儿媳拍了拍胸脯,廓了阔肩膀,说:“你爹还不老!”
但说到买骡子,老爹的那刚有了笑容的脸,突然凝固了,放下了筷碗,走了出去。
石头知道了老爹想到了什么,为什么笑的脸会突然凝固,山花看着石头,有些不知所措。
“爹咋了,我们说差话了,要爹生气了?”山花问石头。
石头爹,此刻坐在那个养过马骡,如今圈养着10多头羊的羊圈前的大清石上,早晨的柔和的阳光,越来越亮,透过已经枝叶茂密的槐树,落下美丽班驳的块影,一个人若要将记忆里心存的事儿,从脑子深出翻出来,有了点薄薄的凄凉,内心会有痛苦,会有针扎一样的疼。
山花要石头一起去,把爹叫回来,石头没有挪动脚窝。
“耳聋了,我们叫爹去,爹的饭还没有吃呢?”山花踢了下石头。
此刻的石头,脑子里满是那个疼他、爱他早世了的娘模样,而他的老爹,也一样脑子里占满的,是哪个和一起生活了15年,给他生命里留下最幸福时光的、让他爱到脊髓的,他一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女人的模样。
四
石头的娘,是四川人,爹娘去世早,6岁时就和伯伯一家生活,伯伯家有2个儿子,1个女儿,石头的娘小学一年级没有上完就给伯伯家放养、割草,幼小的心灵上就承受了成年人没有承受过的苦难。
这样的生活,石头娘一直让日头和风霜磨到了她的18岁。那年,她随本村一个嫁到云蒙乡的30岁的妇女,来到了这个北方山区,开始说是给石头娘找份工作,后来工作没有找到,就把她介绍给了虎峪村石头的老爹。
那时,石头老爹33岁,家中有个病卧在床的老娘,姑娘说了不少,喜欢石头老爹的姑娘也不少,可一看到炕上的老人,都是有来声,无回音了,在山村,30多岁还找不到媳妇,大都就会一个人过一生了,在农村叫“光棍汉”。
石头娘那时没有去处,见到石头的爹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年纪虽大,可憨厚、实在,是个值得托付人,身心一直在苦海里浸泡、日子里挣扎的石头娘,当时就是想“有个码头靠下来,有个巢儿住下来。直到后来,石头出生后,她才知道,来到这个给他温暖、把她当人、把她当作公主一样待的家,石头爹给了她四川老家那个妇女3000元。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感情,他们的感情和爱情就是从那时开始。
石头的娘和爹,有着差不多的成长经历,都是在苦海里泡大,经历着日头的晒、雨水的淋,风霜的打,练就了一颗刚硬的、坚强的内心。家里有了女人,幸福就多了起来,石头娘每日服侍把炕头上的老人,擦身、洗澡,紧着好吃的做,收拾的利利落落,石头爹在外打理着高崖山梯田5亩庄稼,还养了一个马骡、20多头山羊,一窝小猪,日子这才叫了日子,这样的日子才有了盼头,有了期待,有了更好的憧憬。
三年后,病卧在炕头上了17年的老人,幸福地去了天堂,第二年石头才将临在了这个画一样的村庄,这个贫穷但不失快乐、不缺温暖,幸福的家。
这样的日子宁静、美丽的日子过去了13年,刚刚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升入初中的石头,成了他爹娘的骄傲,他的爹娘更觉得的日子有盼头了,在山村寂静美丽的夜晚,他们一次次作一个同样的梦“石头长大了,上了大学,吃上了‘官饭’,把他们接到了城里……”
但那个秋日的夜晚,把这幸福、平淡的日子打坏了,石头娘在赶着马骡,接替歪了脚,肿的像馒头一样的爹,去高崖山最高出的山崖,送在建的高压线物资返回时,由于风雨,脚下打滑,掉下悬崖,石头娘没有给石头爹和石头留下一句话,躺在了崖下山沟,还有那匹马骡。
石头又上了一年学,无论爹怎么劝说,就像一匹犟骡子,回家了,接替父亲扛起了稿锹,14岁就由一个孩子成了一个男人。
20多年过去了,石头只是外出打工看到高楼大厦里穿西服打领带的、城市里叫“白领”的人,偶尔回有这样一个念头:“我的书要读下来,是不是和他们一样,或许还要比他们更好呢?”想到这些,就会有些无奈和凄凉的笑。
老爹答应了石头,因为老爹从不相信命,生活里经历过那么的苦难都没有打倒过他,他更不相信一样的样的灾难总会给落到一个家庭,石头离开学校后,石头想做什么,他都是支持,他虽没有念过书,但他觉得,娃儿们有娃儿们的自由,他们尽可去飞,娃儿门有娃儿们的想法,他们尽可去做,就如石头不喜欢城市一样,他说城里人不如乡村的人诚朴、靠谱,愿意守在在如画的村庄,愿意在虎峪这片土地上耕耘一生。
其实,老爹更知道,石头是觉得老爹老了,是“父母在不远游”念头,要他留下来,留下来陪他这个他自己都觉的不喜人的老头。
五
骡子是马和驴交配产下的后代,分为驴骡和马骡。公驴可以和母马交配,生下的叫“马骡”,如果是公马和母驴交配,生下的叫“驴骡”。
骡子似驴非驴,似马非马,比驴、马都高大,耕地、驮重能力也胜过它们,兼具了驴的负重能力和抵抗能力,马的灵活性和奔跑能力,但大都没有生育能力。驴骡出生后一般长到不足10个月就和它的妈妈能力相等。一般骡子一周岁半开始干轻活,2岁即可完全投入耕挽服役。
虎峪村四周是山,梯田大都在有着60度高崖山缓坡的半山腰,春天运肥抓田,秋季收粮入仓,除了人背肩挑,大都是由骡子背驮着在这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上走上走下,如果是雨天,就是这健壮的骡子走在这样的山路,也经常打滑。因而,骡子成为了如今还是虎峪村喜爱饲养的一种家畜,力气大,能干活,一头体壮的中型骡,在这样的崎岖不平的山道,能日行30~40公里,驮200公斤的重物,骡子也就成了虎峪村每户人家的“家宝”。
一周后,石头和老爹在50公里的云蒙乡的大集上,一起赶回了一头差2个月就要两年的银白色的马骡,老爹从他柜箱里,翻出了一个用红绳编好的铃铛,然后用家中的猪油,仔细了擦了又擦,直到擦的亮的发光、闪光,给白色马骡套在了脖子上。
“爹,马骡让你这样一装扮,也成‘帅哥’了!”石头调侃说。
“那红绳,还是你娘在世时编的,巧的很,漂亮着呢?”提起娘,石头看到爹饱经沧桑的眼中已经酿了一汪水。
“爹,我们去高崖山下,溜溜马骡,也看看咱家田里玉米苗长出了没有?”石头心里也感到有些忧伤,但还是拟制住了自己。
一家三口,路上尽量说着轻松的家常,但谁都知道,心里那涌动了的忧伤还在,只是谁都不愿意表露,坚强的含着压着,不愿意要自己最亲的人见到。
6月份的山里,玉米苗刚刚顶破土壤,钻出了嫩嫩的绿牙,在高崖山脚下的玉米苗的梯田里,每人头上戴着一顶草帽,山花手挎着山里洋槐条变得篮筐,篮筐里是鸡粪、羊球,施在了玉米苗的旁边,石头从山下银丝小河里担水,用葫芦一割两半的水瓢,把水一瓢瓢浇在玉米苗处,老爹用满是皱纹和茧子的手,把田间的草一颗颗拔出来,这景象像一幅不添墨黛的山田劳作的画儿。
“今年雨水勤,一定会是个好年成。”忧伤被长势喜人的玉米苗化解,记忆回到了梯田的庄稼里,石头爹,还如以前那样爱打侃、爱幽默,有着孩子一样的心,与儿子、儿媳说着。
六
城里人钱挣的多了,乡下人也跟着沾光。
虎峪村种的小麦、玉米,每年都会高于外面市价的2-3倍价格收走,5年前,那时玉米7角的价格,被城里一个农产品公司2元的价格收走了,而且每到冬季,农产品公司会派人来住下十天半月,收购玉米,直到在没有前来卖的村民。
“玉米价格,赶上黄金价格了!”那时石头爹常常自语。
直到石头进城打工,在一家超市里看到印有产地:山城虎峪村。有机玉米渗、有机玉米面,每袋一斤买到10元、8元,他回家后和老爹说十,老爹才说了句:“城里人就是聪明,精明啊!”
每年5亩玉米、小麦收成,加上每年可以卖掉的10多支羊、还有山上5亩核桃树、2亩板栗,石头一家的日子也进入了小康,,吃什么都不觉的好到那里,这个想法产生时,老爹想到了一个“孽”字,他常提醒自己“不能忘了苦日子”。
前几年,那个收玉米公司的姓李的好心人,看到老爹身体又倍好,说给老爹找个城里老伴,李姓好心人回去后,不久又返回,找到老爹说,“城有个没有了男人的女教师,人也好,听了老爹情况后,有意思!”一定要老爹进城去“相相看”,可老爹一点没有动心,老爹说“谁和你说我没有老伴了。”那人疑惑的看着老爹,老爹拿出了酒,要儿媳,宰了只鸡,烧了一桌菜,大口大口的喝,边喝边对李姓好心人说,“老伴在,老伴在我这里,这里!”老爹指着自己的心窝,眼眶里盈满着泪水,举着杯,说:“她没有死,石娃的娘还在,一直在呢!”
结婚、离婚,再结婚、再离婚,是李姓好心人在城里耳喧目染最多的事情,那晚他和老爹住在了一个炕头,看着安详舒适打着轻鼾的老爹,他琢磨不透:这个山村老汉如此坚守心中的女人,何苦呢?那是他们的爱情?爱情这个脆弱的东西,为什么在这个老汉的心里那么坚硬,那个他心中的女人有着怎样的魅力,会让他愿意为她守候余下的大半生?
在隔着一个屋的炕头上,山花把头枕在石头的臂弯里,望着屋顶的橼木,想着晚饭时老爹悲怆、悲凉,但温情感人的那一幕场景,触动了她内心最柔弱地方,眼里闪着泪花,“石头,爹娘的感情真如磐石一样坚硬啊,我不奢求大富大贵,你能像爹对娘那样对我,就知足了。”
“像水一样坚柔,抽不断,凿不烂,摔不碎,清亮亮的常新。”爱一个人爱到深处,即便没有读过多少书,也能出口成诗,石头突然转过身来,用舌头撬开了山花红红的嘴唇……
窗外,有夏夜凉风轻轻的吹送着,天上的星星也眨着眼睛,有的躲在鱼鳞片似的云层里,偷偷地笑着。
七
李姓好心人走后的几天里,石头的老爹都缓不过精神来,老爹说年纪大了,不胜酒力了,石头、山花心里明白,老爹是想起了过世20多年的娘,想起了娘和他一起走过的日头,淋过的风雨。
做孩子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怕说错了,又触动老爹心里的往事,触动他心底最痛的地方。
孙子家兴在这个时候,放暑假了,有了孙子陪着,老爹精神气又来了,没有农活的时候,老爹就带着孙子,背上槐条筐,要孙子带上课本,去高崖山割草,为骡子备下草料,但老爹却从让孙子下手割草,要他在一旁看书,他说有孙子陪着,干什么活都不累,有农活时,他就起早下地,在日头晒起来时回家,儿子、儿媳不要他下地,有他们年轻人呢。
“你们的干的农活,有时我还真看不上呢,山花把那窝小猪、那群山羊侍弄好,就是一年的头功,起粪、运肥这类重活,我也不说干了,石头接着,家兴任务就是学习,不能再是干这样活的命了!”老爹像是在安排家人工作,边说边笑。
孙子家兴是个懂事的孩子,喜欢和爷爷下田地,割草、攀山岭、采山蘑,喜欢听爷爷说永远说都说不完的山里故事,山让孩子好奇,小溪水让孩子快乐,春天随手折下一个柳条,拧成柳笛,爷爷吹起那动听的山歌,要孩子痴迷,要孩子沉醉,孩子觉得,有爷爷,有爹娘,有山、有水、有草、有花,有石头,没有比他更幸福的了。
家兴还是有志气不服输的孩子,这点更是继承了爷爷、爹爹的性格,做什么事情都不能被打倒是爷爷每次和他说的最多的。上三年级那阵儿,刚刚接触英语课,总觉得别扭,第一次考试刚刚及格,他就憋着劲,早晨起来读,晚上睡觉时背,第二次就得了满分,体育1000米测跑,班里第一名每次要超他100多米,他就每天起早,往山上跑,锻炼自己的意志和耐力,终于有一天,他超过了原先超他100米的同学,在家里,虽爷爷、爹娘都不要他干活,但他知道大人的不易,母亲做饭时,他就帮忙往灶膛里送柴,饭后洗碗筷、下地锄除草,虽然年虽小,这些活都不用他干,他也会抢着、挣着去干。
“你还小,这些不要你干,好好读书去!”爷爷心疼孙子。
“爷爷,你年岁大了,更该歇歇,我干些活,能多长个儿,多增力气,你歇歇,一会给我说故事。”孙子也疼爷爷,这个时候会先搂下爷爷,亲下爷爷额头,爷爷心里就会像花一样,甜甜的,脸上的皱纹会舒展开来。
“家兴县城读书的事情弄好了么?”爷爷比那爹娘还着急,在他坚硬的内心里,那柔弱的一块还有对对儿子石头的愧疚,那就是石头初中时的退学,有时看着儿子和自己一样,每天就守着山里的日子,迎着日头的升起下地,带着日头落下的余晖而归,竟有些说不出忧伤。
“如果不是孩他娘早走,如果不是我没有出息,他会和村东和林家孩子吃上‘官家’饭了,那时他那个孩子可比不过我们的石头。”他常这样想着,想着想着有时会狠狠的握紧的拳锤下自己的胸脯,敲打下自己的脑壳。
如今老爹,有时觉得他不会等到孙子家兴“吃官饭”那一天了,但他把对儿子的那时的梦,那时的希望,交给了孙子家兴,但他们从不和家兴说什么,不给他压力,12岁的家兴也不知道爷爷、爹娘那种期待,但他从他们的爱中感受到了力量。
八
山里人粗狂爽直,脾气性格相投,就是你要他掏出心窝子来,他也会很慷慨的给你。石头除了继承了山里人的脾气秉性外,也不缺细腻和柔和。
孩子上学,对石头一家人来说,如今就是天大的事情。
宰了两头羊,两口袋核桃、一袋新采摘的、刚刚晒干的松蘑,让新买来的马骡驼到了云蒙乡,石头从乡的信用社支了些钱,坐上了去县城的班车,而山花牵着马骡原路回到了家。
老爹和孙子家兴,在高崖山自家的梯田里,老爹在用把锄为庄家松土,家兴没闲着,爷爷说了几次,要他去梯田边的老槐树下,去看书,家兴说:“整天都读书了,帮家里多干些活,是老师在学校一次次叮嘱的。”
家兴还和爷爷说,“这也是老师给我们布置的作业,要求我们写帮家人干活的日记的,爷爷这你不反对吧!”
山村的天,像一块熨平的蓝色的绸缎,没有一丝云,日头白花花的撒在田间地头,炙烤在老爹和孙子家兴的肩上、背上,老爹感受到了力量,孙子家兴觉得像生长的向日葵,注入了养分,拔节似嘎巴嘎巴的成长。
中午回到家时,山花刚刚把马骡栓进骡圈里,来到自来水前淘米。
“爹,您想吃什么菜,我就去做。”
“问家兴,孙子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山花知道再问老爹,也不会问出什么结果,就去院外的菜园,割了把自家种的家芹、摘了三几个西红柿,捡着老爹
平时喜欢的吃的家芹炒腊肉,西红柿炒鸡蛋,烧了两个菜,为家兴炒了个他喜欢的吃的土豆炒肉。
日子好过了,山里人午饭也不在将就着吃了,每日做三两个菜也成了习惯,老爹心情好,要孙子倒酒,自个还自酌自饮了两盅。
石头中午前就到了县城,但石头是个非到不可以时候,尽量不给人找麻烦的人,自己在车站的外一个小排档,吃了份鸡蛋炒饼,要了碗榨菜肉丝汤,就是一顿午饭。
城里有午休的习惯,石头还就近住在了一晚30元的小旅店,下午三点半的时候,敲开了姑家表兄的门。
“石头,你不是搬家吧,自家兄弟,用不着这样啊!”表兄说。
“你是求人办事,再说都是自家产的东西,也不值钱。”石头说。
“家兴侄子上学的事情,在放暑假前,我和第一小学的崔校长打了招呼,今晚我约他出来,一起坐坐,把这事定了!”表兄说。
石头来时心里的那块小石头经表兄这么一说,一下落了下来,轻松了许多。
晚上石头的表兄安排的是一个叫“天斋”的清真饭店,在县城属于顶级五星饭店,表兄告诉石头,不要傻子似的去结账,他已经要人安排好的,吃完走人就行。
崔校长是个爽快人,席间他举着杯对石头说:“王处长的表弟也就是我的表弟,我处长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来石头表弟这杯干了!”
“石头,倒满酒,咱哥俩一起敬崔校长一杯,孩子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表兄说。
“客气不是?自家的孩子不办给谁办?来干了这一杯。”崔校长说话,已经结结巴巴了。
三个人三瓶白酒,10多瓶啤酒,石头平时里很少喝酒,他也不知道这酒是如何下肚的,但为了儿子上刀山下火海都行,不就是一杯小酒吗?
酒喝多了,虽表兄酒前有话,但石头是石头,不是别人,给儿子办事,怎么能要别人结账呢?酒不喝了,主食上了桌,他对表兄和崔校长说,先出去方便下,走到吧台要求结账,服务员说,“这个雅间已经有人打电话了,不需要结账,给他们打个白条就行。”
“多少钱?”石头问
“酒水、主食,一共1200元。”石头从袋里掏出1200元,放在了吧台。
石头、表兄、崔校长走出饭店,表兄把石头带来的一只羊,一袋核桃、一袋松蘑装进了崔校长小轿车的后备箱,崔校长一再叮嘱:“9月10日开学,早来两天,我来安排最好的班级!”
饭店服务员追了出来,和石头表兄说了几句什么话,气的表兄吼石头:“你这个傻帽,在这里你就听我的!”把服务员拿来的钱塞进了石头的口袋。
表兄要石头去家里住,石头说已经住下了,又免不了表兄的埋怨,那晚石头的胃像翻江倒海似的,脑壳晕晕的要爆炸,晚上连着他自己也不知道吐了几次,但一想到儿子家兴在县城上学落实了,觉得就是再喝一瓶、两瓶也要喝,也敢喝,一直迷迷糊糊的睡到了第二天上午9点钟.
九
日头快要落到高崖山另一头的时候,石头才走回到村里,进了自家的小院,被日头烧红鱼鳞片的云彩,从高崖山顶照下来,显的温柔、美丽和平静,院里东面墙角,有几只饲养的土鸡,用尖尖的长嘴,啄着撒在地下的玉米,马骡四条腿蜷在骡圈刚刚换上的黄土上,眯着眼睛,不知道男主人已经跨进了家门。
老爹还没有从梯田的庄家田里回来,儿子家兴与村里的几个伙伴,在水刚刚漫到他们腰部的银丝河一处的塘堰里,找着凉爽和快乐,老婆山花正在把那黄昏的夕阳和一把把柴禾,嵌进灶膛。
“咋样,家兴上学的事情落定了吗?”山花起身,手里还拿着一个向灶膛里嵌拆用的槐木棍条。
“你就准备好去城里,陪儿子吧!”昨晚一场酒,虽然还没有把石头豹子劲缓过来,但石头还是异常兴奋的,拉过山花,狠狠的亲的了山花的额头和被灶膛里的火映的红红的小脸。
“没正经的,来嵌柴,我去弄几个菜,今晚和爹好好喝几盅。”山花用手指弹了下石头的脑门。山花放下了手中槐木棍,掀开门帘,去了院外的小菜园。
老爹到家时,山花还在做最后一个老爹爱吃的干茄子炖腊肉,见到了这么丰盛晚饭,老爹就知道家兴上学的事成了,老爹高兴地翻箱倒柜地翻出了瓶陈年老酒,说:“陈酒,老酒,快20年了,今晚,咱们一家人也乐呵呵。”
两凉四热,荤素各三,已经摆上了饭桌,家兴还没有回来。
“爹,你和石头先喝着,我这就去喊家兴几嗓,都玩野了。山花给老爹和自己丈夫斟满了酒。
“家兴,回家吃饭了,家兴,吃饭喽!”在院墙外像馒头似的山头,山花对着银丝河的方向,扯开了嗓门。
在山村,如果孩子到了吃饭的时候,还没有回家,不是一家家敲门去找,而是站在街头或小山头的高处,去喊。孩子听到了会干赶紧回家,若玩的起兴,听不到爹娘的喊声,在哪家玩的大人,会告诉孩子快快回家,不要让爹娘等急了,等久了。
家兴头发还没有干,就窜进进了家门,爷爷和爹一瓶酒已经下去了二分之一。
“孙子,来给爷爷倒杯酒,要爷爷喜看下。”孙子还有一个月就要去县城读书了,从小抱着孙子、看着孙子,把孙子倒得的酒一仰头,又是一杯。
孙子就要离开了,或许以后,和他一个炕头睡觉,或在这个小院的时间会越来越少,高兴之余,未免有些悲伤,石头山花也是。
“家兴,要去县城读书了,好好读,有出息了,在城里落户,在城里娶媳妇,爷爷还想沾孙子的光,和孙子过过城里的日子呢。”
那天晚上,喝的微醉的老爹,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想,梦里他见到了石头的娘,站在云朵上向他微笑。梦见了石头娘去世后,小石头那无助的眼神,梦见了石头退学时,和他说的“爹有我呢,我和你作伴”,也梦见了孙子读书读到了北京,他和孙子还有石头小两口,站在了天安门前……在他那布满沧桑的脸颊上,泪珠一颗,一颗地滚了下来。
十
一场午夜的夏雨,让山里的槐树、杨树、枣树更翠绿、更水灵起来,空气里弥漫着微风吹来的紫荆花味,被风吹落的青枣味,被雨水冲刷出一层沙石味。
山花打开院门,门前被冲成了一个小小的河沟,一股清水从院墙外那个馒头似的矮山哗哗地流出来,家里的小菜园已被山水冲乱,芹菜叶、小葱叶、韭菜叶上有的被掩埋在粗细不一的泥沙里,而银丝河里的水也涨了不少,一段被昨夜风吹断的枝杈和树叶,向下游漂去。
风伴雨的天气,最让山里人挠头,如果是麦子成熟时,麦秸会扑到,收割起来最烦,而此时正是玉米拔节的季节,昨夜的一场风伴雨,玉米苗栽倒了不少。
老爹一家早饭后,都来到了高崖山梯田里,看到东倒西歪,有的被泥土淤住的玉米苗,石头和山花心烦烦的,心里诅咒着:“这老天,真不经人,总给人没事找事干。”
老爹不这样想,在他骨子里有着朴实执着的信念:老天是公平的,你有一份耕耘就又一份收获,苦难可以给人,但人不能被苦难打倒,打到苦难,才是站起来的汉子!
侍奉瘫在床上的老娘,娶进贴心石头娘,老伴又早早离去,自个把石头拉扯大,老爹就在一个个“难”中闯了出来,如今石头两口恩爱,孙子聪明好学,家打理的井井有条,老爹觉得老了老了,进了蜜罐享福了。
雨后的日头,挂在没有云朵的天上,火辣辣的蛰人,被风吹倒、被泥淤住的玉米苗,一个个被扶起来,用土固住,不小心被玉米叶滑下,有时胳膊、肩上、背上,会有一道道痒痒的红印,临近中午,山花先回家忙乎一家的午饭去了,家兴刚来时,也兴奋了一阵,扶玉米苗用土固,比爷爷和爹娘都快,但没有一会,就躲在田边的老槐树下歇息了。老爹和石头的臂膀、双肩被玉米叶滑后的红印,在火辣辣的日头下,很是刺眼。
“加把劲,中午前把这块地扶好,下午去银丝沟那块地里。”老爹和石头说。
“嗯。”石头觉得老爹一点也不想快要70岁的老人,干活、喝酒哪一样也不比年轻人差,只是老爹两鬓的白发,要石头感到爹真老了,所以他选择留下来,准备用马骡驼运要开工的高压线路的物资,有很大理由是为了老爹,娘去世后,爹把自己拉扯大,又给自己娶了媳妇,又把孙子抱大,石头觉得自己的老爹真的不容易,在他心中真的很伟大,爹老了,每年家里收入日子还过得去,石头就想,外出打工一年可能会多挣一、二万,但同陪爹多住一段日子,陪爹多唠唠嗑,是一、二万的钱买不来的,农村老人常说孝不能等,石头是在山村里成长起来,山村男人特有的传统、憨厚、朴实的性格。
“走什么神。”老爹看着石头有些呆。
“嗯”石头加快了速度,日头正午的时候,高崖山连着7块小梯田终于扶完,老爹抹了下额头、脸上的汗水,和石头说:
“我这老骨头还顶用,这些小的活计,还不会被它们轻易打败!”
家兴,跑在爷爷和爹的前面,喊着:“回家喽!回家喽!”
“家兴,慢走,帮爷爷也扛上铁锹,爷爷累了。”老爹喊着孙子,看着孙子高兴和快乐劲头,脸上的皱纹又舒展来了,心里美滋滋的乐着。
十一
日头养成了恒古不变的习惯,每天从东面山梁上升起来,从西面山顶上落下,日子就在不经意的,从山里杨树叶、槐树叶由嫩黄到翠绿到硬绿间溜走,从田间劳作,用沾满泥土的手抹去额头汗水时溜走。
已是秋天,高崖山上的酸枣半红半青了,摘下来咬在口中,酸甜酸甜,有着刺猬一样身子的板栗,已经铺满了村里各户的房顶上,晒起来,等后晒干后,拿到集市上去买,换来一年的辛苦。
老爹和孙子,戴着被板栗壳染成青色的手套,正把刺猬壳剥去,放入袋中,山花在院外正把昨天,从从树上打落下的核桃,用沙土埋起来,等核桃外面那层绿壳软化剥落,把核桃染上的绿色,黑色在银丝河里洗净,在屋顶上晒干,再装入准备好的麻袋里。
进入九月,除了田里的庄家和晚熟的柿子,树上的果实,大都到了成熟的季节,家兴还有四天就要去县城读书了,山花已经把他们娘俩该穿的衣服、该准备的包裹,一一准备齐全,石头前天就去县城,给这娘俩去租房,买生活用具。
县城里的电线杆、和小胡同的墙壁上贴有很多租房和用功的信息,石头到县城后,比较了三处房源,离第一小学远的,两个房间,每年要多花500元,但石头离学校近,儿子上学的时间就会从容,也会减轻山花一些劳累,虽说是山里人,但多出500元,想想也值,于户主签好了租赁协议,当晚石头就住在了没有被褥硬硬的床板上。
第二天,石头跑了三、五个地方,买来了餐具,日常用的脸盆、小圆桌、还为家兴买了小书桌和触摸的台灯,末了又买来液化气罐、买来大米、花生油,面是不用买的,家里存有小麦3000多斤,老爹不让卖,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天爷动怒了,又闹饥荒,但放在家里又怕虫咬,就存在了乡里一个面粉厂,给个收条,随用随取,取多少销多少个数,方便的很。
石头看着、数着搬到屋里的东西,直到他再也想不到需要购置什么,再也想不到还在缺什么的时候,他才坐在了新买来的小椅子上,长长地出了口气,身和心才放松下来。
孙子家兴,没有几天就要去县城了,
老爹去田里干农活,或去遛马骡,这几天总要牵上孙子的手,
老爹心里明白,只要这一走,虽然每年有假期和节日,孙子回家后还会陪他睡一个炕头,还会搂着他的脖子甜甜的叫着“爷爷,爷爷”,但这样的日子会越来越少,老爹想到这儿,那颗坚硬的心又被一股说不清的的情愫软化了,他紧紧牵着孙子的手,好像一松手,孙子就会从他身边飞走似的。
石头回来后晚上,山花照旧弄了六个小菜,说是犒劳石头,其实更多是要老爹开心,陪着老爹乐呵呵。
“还有几天就走啊”老爹一口喝完装有2两的酒杯。
“崔校长说要8号走,还有5天。”石头夹了老爹喜欢吃的茄干,放到老爹的碗里。
“家兴啊,去了城里要好好读书,不要学你爷爷和爹,一辈子就蜷在一个小山村里,要有大的志气,其实你爹也是好样的,不是因为我,也会吃上‘官饭’,给管家做事,现在我们三代愿望,就给你了。”老爹说到儿子,有些哽咽。
“爹,家兴能行,高兴才是,我陪着爹,爹又给我娶了山花这样贤惠的媳妇,是我的福气,山花快给爹倒酒,我们一起敬爹。”石头赶紧接过话茬。
那一夜,老爹失眠了,又想到了石头娘,想到了石头小时候退学那刻,他就觉得对儿子的愧疚会压到他死后的棺木里,永远都不会放下来。年轻人心里从没有这样想过,起码石头是这样,他从没有想过老爹愧疚他什么,而觉得老爹一辈子不容易,他这个儿子做的不够地方还多,山花枕石头的臂弯里,计划着城里的生活,山花还叮嘱着石头老爹一日三餐喜欢吃什么,告诉石头在家的时候,一定不要让爹下厨房,爹老了,中午不能只做干的,要记着给爹做个汤,石头搬过山花的脸,把嘴对了过去,“那是我爹,我还不清楚啊。”
而家兴,晚饭时爷爷叮嘱和爹娘期待,突然觉得在他的心上有个小石块压了上来,觉得很沉,但又觉的很暖很暖,想着想着就睡去了……
十二
新架设的这条高压线路,是从山西架到北京,经过虎峪村30公里,而且都是从高崖上顶走,现在化的工具在这里一点都用不上,即便一个小小的砖头,也要骡、驴驮或人肩挑、背篓。
在虎峪村开辟的梯田种植庄家田里,往上走是羊肠小道,再往上走5公里,要走10公里山崖,山崖边的路,仅仅能使两个马骡错开。在30年前,联产承包政策,虎峪村把田分到了各家各户,10年后,又响应党的政策,高崖山在分到了每个生产队,生产队又分到小队后,小队分就又分到了各家各户,县里为此还给办了一个绿色的本本叫“林权证“。
如今山里人砍柴少了,羊大都圈养,而一座高崖山,也基本上没有了路,林不砍,管理的好好地,每户每年国家还给分得三、五千元不等,而且如今种地不但不给国家钱,每年国家还会给百姓,应了老爹的话“国家富了,百姓也沾光,以后日子好着呢?”什么贪污、腐败、什么包养二奶、正义的不公平,他们在电视上也看到和听到,但那些对他们来说很远很远,他们关心的今年收入比去年增了多少?哪家小孩上大学可以吃“官饭”了,到了年底在供奉财神和观音的时候,串门唠嗑和三家、五家聚在一起,有文化的人会说:以后还是供奉党和政府吧,是党给了我们今日幸福啊。山里人最知道满足。最知道感恩。
上世纪八十年初,也是架高压线路,也是从山西到北京,那时驮一次物资上山就是5元,两天一个来回,每个月能挣75元,比城里坐办公室和厂里工人都高3、5倍,那时,村里有一半人家,买来的骡子或山驴,老爹和他的女人从舅舅家借来钱,买了头白色的马骡,老爹赶马骡往高崖上运物资,石头娘在田里侍弄庄家活儿,给上学的石头做饭,洗衣,那时老爹在马骡驮了一年物资后,就改起了新房,让两口幸福的像花儿一样,幸福的像吃了冰糖又进了蜜罐那样兴奋,还有聪明好学的石头,老两口觉得他们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那个家。
在工期还有三个月就要完工,石头的爹在下山时,晚上走路,被石头拌到了,好在没有大事,但脚歪的肿的馒头似的高,消肿能快步走路 至少要半个月。石头娘说,那她赶马骡上次高崖山,石头爹一再坚持不要自己的女人去,但女人就是中了邪似的,非要去,说“我把两天的饭,给你和石头做好,我去试试,不行的话,回来后,我哪都不去,就伺候。”其实,受苦受多了的石头娘,是舍不得那一个来回的5元钱,5元钱可是够他们一家,那个时侯10多天的伙食。
石头娘就接过老爹的骡边,赶着马骡上路了,第二天在把电力物资卸在指定的高压架时,石头娘还心想:“这有什么难的,就是走路多些,脚掌多磨几个泡,山里人谁在乎这些啊。”晚上赶路,下起来了小雨,山路容易打滑,而且2年里,已经有7头骡子、3个人滑到了崖下,去过他们再也不会受苦的日子去了,这也是老爹坚持不要他的女人,赶马骡上山的原因。
崖路上还没有走到一般,山下又一队上山的马骡过来,石头娘在与迎面来的马骡相错时,看到马骡腿打滑了,她赶紧拽缰绳,往会拉,但没有想到,骡子劲比她,骡子把她一起拽到了崖下,老爹在那个要他心里想到就痛的疤痕中,每次到了石头娘祭日那天,在儿子和儿媳妇烧了纸后,他都会去坟前坐上半天,和他的女人说说话,“孩子他娘,天上没有苦和难吧,跟我15年,一天没有享过福,给你烧些纸钱,不要再省什么,该买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没了我给你送,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咱的石头娃啊。”26年,每年老爹都会到他女人坟前说说话,陪他女人唠唠磕。
在他们那个年代,在他和他女人身上,没有过死去活来的爱情,没有山涧中、溪水旁、山林里的牧歌短笛,他们有的是贫穷、苦难,有的是无助、无奈,但他们没有放弃,他们的手握在一起用彼此给予的他们说不清楚的是不是爱情的爱去抗争,和自然抗争,和人事抗争,和心去抗争,他们从心里坚守着这样信念:“我会给这个女人一辈子幸福,我要给这个男人一辈子的疼爱。”而这信念就是一种温暖,一种力量,爱情的和温暖和力量,
爱情是什么,老爹坟前的唠嗑是不是爱情?老爹拒绝了一次次“续弦”的坚守,是不是爱情,城外那个世界,爱情是什么,越来越模糊,爱情这个世间最美好感情,仿佛成了贫穷和苦难人的情愫。
十三
“官家”派来的测量工作队,断断续续的进行了半年有余,高压架占了谁 家山,要除掉几棵树木,“官家”人都记载的清清楚楚,然后他们请乡村干部一起进户征求意见,询问赔偿方案行不行,中不中,虎峪村百姓一向是本分、厚重、善良的村民,听说是国家重点工程,支持北京用电,赔偿协议拿去了,看都不看,就签了字,有的不会写字,就要同来的村干部帮忙写下自己的名字,还一个劲地说:“补偿什么啊,都是国家的,这几年国家尽想我们老百姓了,种粮给钱,看病给钱,老了还给钱,俺们知足呢!”
这让跟着入户的从大都市里来的“官家”人,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心被狠狠地震撼着,他们在城里见惯了栽植一棵电线杆,如果占了谁的一平米地方,没有七、八回合的谈判不会签下协议,他们见惯了还有另外一些戴着道德高帽的官员,为了工程进度要他们帮忙协调,口上一个劲地说“好好好,行行行”,没有行动时,但把红包奉上,还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装入口袋时,事办了,工程开工了,想到这些,他们就想:“难道山里人不食人间烟火吗,难道这些生活在山里的百姓,就不知道想多要些钱吗?为什么厚重的、朴实的、感恩的情愫只在着贫穷、善良的山里人心里发芽、成长。”想到这些,同来的“官家”心中觉得有股暖流,涌出眼睛,鼻子,鼻子酸酸的,极力拟控制不让眼里的泪水掉下来。
“回到公司,和老总说说这些事,不能亏了这些山里人,能为他们做些什么最好。”从大都市来的“官家”人,本来把这项工作作为最艰难的工作来做,预留出了一个月、2个月的时间和农户的谈判,但没想到仅仅用了半天,一切就都搞定了。
后天是9月8日,是家兴离开家的日子,老爹这几天对孙儿的不舍,更显的柔情起来,石头和老爹调侃说:“爹,又不是什么生死别离,您老这是干啥啊,弄的我快要舍不得兴儿走了。”
老爹不说话,把炒熟了板栗,晒干了花生、苹果干找来一个洗的发了白的军用书包,给家兴一袋袋往包里塞。
“爹,都有了,不要装了,数不准城里人国庆放假,20天后就回来看您了。”山花笑着说。
石头在家吗?石头在吗?”石头掀开门帘,迎进了来的是村主任李建。
石头,后天,高崖山架设的高压线路,举行开工典礼,你买的马骡可就用上派场了,架设高压线路的公司,要后天到乡里开会,说说情况,还要请请咱村这些马骡的主人呢。”李建拍着石头肩膀。
听说每趟运送一斤一元,你那马骡养的壮劲头大,每次三、五百斤没有问题,你想想两天一趟,少算些,就是平均400斤,就400元,一个月15趟就是6000元!”李建主任给石头算起了账。
石头望着山花,正想说什么,山花开了口,“你尽管去,把房东电话给我,怕我和家兴还找不到你租的地儿?”
石头实诚,觉得第一次开会要去,不去不合适,去送不了老婆和儿子,想来想去,第二天,石头去村委会给表兄打了个电话,要表兄帮忙安顿下他们娘俩,表兄说“这点小事,你放心吧。”有个这样的城里人表兄,这么照顾他,石头觉得欠了人家什么似的。
明天孙子去城里上学要走了,石头要去乡里,老爹晚上睡不着,给家兴掩上踢开的被子,轻手轻脚地来到院里,月牙已经从东面的山尖上露了出来,远处的山林和田野里,传来了秋蝉鸣声,蝈蝈的叫,秋风送来的还有烂了的山果味,四周是那么的静谧和恬然,老爹又想到了26前的老伴,心里有些堵的慌,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又猛的掐灭,抬头望起了天上缓缓移动的月牙,眨着眼睛的星星,像是想些什么,又像在祈祷些什么。
十四
山花和家兴到县城后,石头的表兄先把他们安顿了下来,晚上要爱人烧了桌菜,款待了下山花和家兴,第二天联系崔校长,把家兴安排在了第一小学的重点班。
山花开始了陪读的日子。
在家兴坐在第一小学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在虎峪村爷爷和爹爹,正给马骡配鞍,一会就要给马骡驮上重重的物资,向高崖山顶出发了。
“石娃,第一次还是我陪你,不然你这个爹不放心啊。陪你走一次,我心也就定了。”老爹说。
“爹,那么多村里人,你陪着我,不怕人家笑话你儿子没有出息?明天晚上就回来了,山花走时,要我记着给您做饭,爹,明晚我可想吃你小时候给我的做的饭呢。”石头尽量要老爹心松下来。
“也好,也好。”老爹应着,趁石头不注意,把马骡上的备好的干粮藏了下来。
物资用村里的三马车,从乡里车站处运到了村委会的大院里,马骡就是从这里驮上这些电力物资,运往高崖山顶,石头的马骡个大、身子骨硬朗,驮上了700斤重量,看上去也不费什么劲,700斤就是700元,石头觉得日子更有奔头了。
第一批上路的是8个马骡,2头山驴,每个马骡和山驴脖子上都挂着用红红绳子编起的响铃,过了高崖梯田就是羊肠小道,马骡和山驴,缓缓的走在这多年没有牲畜走过的地方,秋天的落在小道上黄叶,快要枯竭了荒草,有着大漠驼铃的空旷美,特别是马骡和山驴脖子上清脆的响铃,如果被秋风吹到山涧空谷,要人听到了一定会觉得那是梵音。
石头的马骡在最前面,石头在马骡的前面,他手中拿着一个有三个手指粗的槐木棍和镰刀,还兼着披荆棘拨路中石块的作用,走完羊肠小道,快要上崖路的时候,石头回头望见,老爹赶了过来,肩上背着早晨备好的干粮。
“石娃,你怎么这么粗心,把干粮落在了家里,我就干你们来了,来了就不回了了,就陪你们走这一回了。”老爹的声音很大,好像不只是要石头听到,而是要其他九人知道,他是给石头送干粮来了。
老爹赶到了石头前面,把包给石头放在了肩上,要石头把槐木棍和镰刀交给了他,开始了披荆棘拨路中石块任务,石头明白那干粮包,不是他丢下的,一定是爹趁自己不注意时,解下来,就是为了追赶他,为了不伤害他的面子,为了陪他走这第一回马骡路,68的老爹岁虽身板还硬朗,但那两鬓的白发,额头深深的皱纹,微微的背驼,石头的泪水,想控制也控制不住,流还是流了下来。
石头在老爹身后跟走,石头想到了小时候骑在爹脖领上,娘在身后挎着槐条蓝筐,春天农闲时,去野地里挖野菜的情景,想到了被爹被在背上,去银丝河捉虾,有时顾不得回家要娘煎熟,爹就把虾头掐下来,虾身放在了他流口水的小嘴里,爹还说:“这样吃,长劲儿!”
“爹,爹”石头情不由己喊了两声。
老爹回头看到石头眼湿湿的,低声说:“真没有出息,不怕被你伙伴看到啊!”
石头读书虽不多,但小时候爹娘的教养,纯朴的乡里乡亲的耳暄目染,把石头养成了一个至情至性的小伙,虽然今年已经40多岁,可在老爹面前还是孩子,和老爹一样心软,看不得人家受苦,电视上播报地震灾区,无衣物少食品时,爷俩和山花商量后,还悄悄地给灾区寄去了2000元钱,老爹说:“谁没有个小灾小难的,大伙帮帮就都能过去了。”
身后的马二也看到了石头湿湿的双眼,还以为石头被风吹进了小沙石,说:“石头哥,我帮你看下吧,把小沙给你吹出来。”
石头揉了揉眼睛说,“没事,没事,好了。”
十五
只能容纳来往两队马骡行走的崖路,已经有20多年没有走过,老爹一边走一边把高的紫荆、山草割去,把大些的石块推下崖路,告诉石头,崖路上错路时,如果对方不停下来,自己一定要停下,等候对方先过去,遇到晚上,手电筒必须亮着,一定要贴着崖壁走,如牵着马骡的缰绳,一定不要紧,要松松的,遇到雨天行路,更要几倍的小心,雨伴风时,如果是在崖路上走,可以选择停下来,等风过后再行路,老爹把这些话给石头重复了几次,石头用心听着,用心记着。
在把这些物资运到高崖山顶平整处,已经凌晨1点钟,在“官家”搭好的帐篷外,发电机“突突突”地响着,帐篷里有电炉、有烧水器,这些“骡官”把自己的暖瓶罐开水,有的还把干粮热了热,一部分“骡官”把马骡驮的用铡刀铡好的干草和有豆类、玉米、麦麸搅拌好的草料开始给马骡加能量,而他们去在一旁慢慢嚼了干粮来。
“官家”人清点物资后,给每人开了个条,用来回去后结账的单据。并告诉这些“骡官”,帐篷内的通铺是给诸位休息用的,建议他们还是少走夜路,但这些“骡官”商量后,觉得还是走夜路,明天过了响午,就能到家,若明早赶路,到家就又是夜间了,时间就仓促的很了。
老爹把白日里叮嘱石头的,又和这些叫他“大爷、伯伯、叔叔”的“骡官”一遍遍的叮嘱,下崖时,他们按照老爹叮嘱的贴着崖壁走,手电筒亮着照着脚下路,回到虎峪村时过了响午,有午休习惯的老人,白日里也已经打起了轻酣。。
山花来城里5天了,每天早晨6点起床,给家兴做好饭,再叫起家兴起床,从租住的房屋,走着到家兴的学校,不过15分钟,开始两天里,山花每天都去接送家兴,第三天家兴就要山花不要再接送,到乡里中心学校的路,比这要常几千倍,一个人都走了一年,要山花娘歇歇,做做饭就成,山花觉得也是,第三天就不在接送家兴。
城里山花没有认识的人,第一天下来,除了做做饭,就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平时闲不下来的她,觉得浑身不自在,身上的劲不知道去用到哪里。
第二天早晨家兴走后,山花收拾了房间,备好中午要做的饭菜,就不知道要干些什么,她想出去走走,把屋门锁好后,一个来到了街上,现成的大街和乡村不同,在乡村的街道,除了小卖部门口,很少有人走动的,但县城街道是商业聚集的地方,从早晨八点到晚上十点,都会熙熙攘攘的有人来往,山花读过6年书,读书看报没有问题,她在街上看着花花绿绿的人群,有个往她手里塞了分小报,小报上有招聘类广告,又招售货员、推销员、保姆等等,她想到就给家兴做做饭洗洗衣,日子还不好打发,不如试试这些,在保证不误家兴的学习前提下。
她按照广告地址找去,售货员要求一天10个小时,这肯定不行,这样家兴都没有饭吃了,推销员、保姆也一样,要求时间限制,后来她来到了一个擦鞋小店,外面贴着招聘广告,她推了进去,还好,老板和老板娘都在,山花说了自己的情况,说明上7:30可以来,但11:00必须回家做饭,下午14:00点来,17:00必须回的条件时,老板答应了,说你就一天干4小时也没有问题,可以给你记件工资。
山花在来县城的第7天,就开始了擦鞋店的打工生活,山里人勤劳,练就了山花活快,手快,没有两天她擦的鞋已经赶过已经擦了2年的工友,而且擦的锃明瓦亮,老板和工友叫起她了“快姐”,到一周后,山花每天擦鞋能够挣到60元左右,山花就想,“石头和爹,肯定想不到,我一个人就能把家兴城里读书的费用挣了出来。”
家兴每天完成作业,大都在21:00左右,洗漱完毕,21:30左右就躺下休息了,山花也一样,今天白日里,擦鞋的多有些累,躺在床上,山花又想到了丈夫石头,“他是在家,还是赶着马骡在行路呢?”
此时的石头,正赶着马骡过了最险的崖路,就要到高崖的山顶了,马骡脖子上清脆的铃声,被清凉的秋风送到了顶峰“官家”帐篷处,“官家”人听到铃声,起床穿好衣服,打开帐篷外的灯,迎候这些在他们心中是汉子们的“骡官”。
“骡官”们把货物卸下,还和以往一样,有的给骡子喂草料加能量,有的蹲在帐篷里嚼着干粮,有的把带来的热水瓶灌热水的,一起完毕,就又挑夜下山了,那打开的手电筒,如果从山脚下看,会是像发射在天上的卫星。
下山的路上,石头想,“国庆城里放假,我也歇息几天,去把他们娘俩接回来,和爹一起乐呵几天。”
十六
国庆假日来的时候,也正是山村里最繁忙的季节。
高崖山梯田里的玉米,经过了日晒、风吹、雨淋,玉米苞已经变得半青半白,用手指硬硬的掐下,不会再有玉米汁冒出,秋日里最繁忙的季节到了。
“官家”放假,石头和他们这些“骡官”自然也就歇了下来,山花没有等到石头来接,赶上了最后一趟赶往云蒙乡的班车,而且用她擦鞋挣来的900元,为老爹和石头每人买了一件羽绒服,山里的天,快要盖厚棉被的时候了。
晚上,山花和家兴回到家里时,石头和老爹刚弄好了俩菜,正要喝几盅,石头还说着,明天到县城去接山花娘俩。
山花和家兴的回家,给了老爹和石头意外惊喜,家兴又搂住了爷爷的脖子,亲着爷爷的额头,山花顾不得抖下满身的疲惫,石头打下手,又弄好了三个小菜,饭间,山花和老爹石头,汇报了自己在县城找工,擦鞋,也能挣出娘俩的开销,拿出了给老爹和石头用自己挣来的钱买的羽绒服,饭间俩人都试了试,正合身,老爹高兴之余,说:“山花啊,把家兴照顾好就行了,现在家里也不缺你挣的那几个钱,我们一年林果、山羊收入,就不少,而且现在马骡有挣钱了,在外不要累坏了,累坏了家兴可就受罪了。”
“爹,我知道,您老就放心。”
山村的秋夜,亮在各家各户门窗的灯都熄灭了的时候,更加寂静,寂静的能听到草木竞相生长的悉悉响声,寂静的能听到院外杨树的鸟巢里,小喜鹊咂砸梳理羽毛的声音。
“爹说的对,不要累坏了,家兴在城里全靠你呢?”
“我知道,一天2口人的饭,如果就在屋里吊着,还不闷死?擦鞋给自己解解闷,又能挣个零花钱,开心着呢!”
“只要你开心,高兴就行,不要迫着、昧着自己的心干就好。”
星星的光透过白格子窗的桨纸、玻璃,在屋内的盖着的暖被、衣柜上,形成了斑斑驳驳地亮块,石头和山花说了这20多天来,赶马骡走高崖,没有一点艰险和辛苦,在石头口中说出来,是深夜禅声,马骡走路时震响的梵音声,是那么的有情趣,那么的诗意。
石头紧紧的搂着山花,像山一样压了下去。
而在老爹的房间里,这段时间觉总睡不好,石头走崖路的晚上,他会祈祷夜里不要有风,不要有雨,石头睡下的晚上,儿媳不在时,他会轻轻的推开门,看着石头熟睡的样子,石头太累了,这些石头都没有感觉到。老爹是个不相信命,不相信神,只相信自己的手,相信自己的心去劳动,去创造,去改变命运的人但不知怎的,老爹心这段时间柔弱得很,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在他的心里好像把传说中的神供奉了起来。
高崖的玉米,老爹一个人时,已经收回了有二分之一,屋顶上已满满地装好了用高粱杆编好的囤里,高粱杆编的囤透风,不会发霉,一到秋天,每家屋顶上站起来的金灿灿的玉米囤,俨然像竖起来的宝塔。
掰玉米,刨玉米秸,石头家的玉米,三天时间,已经又在屋顶装起了两囤,今年雨水好,比去年多收了差不多一囤,老爹心情好,挤压在心里那种莫名其妙的情愫好像已经释放了出去,起早,老爹赶了个云蒙乡的早集,买来新鲜的牛肉,活蹦乱跳的鲤鱼,冰冻的宽宽的带鱼,还有自家小菜园里没有种的蒜薹、菜花。
庄稼过秋,人也要过秋。
节日一过,山花和家兴回到了城里,还接着去了那擦鞋小店,石头又和那些“骡官”们开始赶路,重复着在外人看来开寂寞、单调生活,但对他们来说,一路有脆耳的马骡铃声,有时不时“黄段子”打诨声,有山鹰盘旋鸣叫的吼声,他们从没有感到寂寞和单调,这就是纯纯脆脆的日子,纯纯脆脆养老人养老婆养孩子的生活,这里的生活没有城里的KTV、没有城里的霓虹灯,他们不会去买醉,不会醉了哭,不会醉了去砸酒桌,去酒驾,但他们也会大口大口地喝酒,喝醉了大声大声的笑,大声大声的喊,喝醉了他们的老婆会给他们脱了鞋袜,烧上一碗糖姜水,送到他们口中,再用她们火烫的身子,温暖喝醉了的、像孩子一样的她们的男人。
这些山里的汉子,这些崖路上行走的“骡官”,他们或许不懂得什么是诗意,但他们过的就是诗意一样的生活,让人羡慕的生活,是城里人,追寻一辈子也找不到那恬然的、空灵的,有着陶渊明笔下那桃园一样的生活。
十七
刚进十一月,虎峪村就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银丝河面,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层,雪铺在冰层上,被放晴的日头一照,刺眼闪光,而高崖山的每一块梯田像是盖起一层层白色的棉被,
雪把山村的每一处旮旯围得严严实实,雪下的草木睡了,雪下的泥土睡了,但睡熟中,一定又做起了春天的梦。
下了雪,山也就封了,石头的和那些“骡官”,像是有天照应他们,他们是在下了崖路,归了家,在热乎乎的炕头上,打起酣睡时,开始飘落的雪花,不然或许他们已经困在了高崖山上。
“官家”人在封好运上去的物资后,也下山了,开工要等银丝河响起哗哗的流水声,要等崖路的冰被日头消融,要等山里的杨华漫天飞舞时的清明节后。
石头在路上的积雪稍稍融化了些,步行到了乡里,坐上了去县城的班车,想来城里看看山花娘俩,也给她娘俩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
石头到了山花娘俩租住的地方,已经过了响午,家兴早已坐在了课桌上,山花正给客人擦着皮鞋,石头打开收拾的干干净净房屋,山花不在,心空空的,他没有去找山花,而是一个人到了超市,买来鲜鱼、鲜肉和几样蔬菜,回到租住的房屋,做起了厨师,一样想再给娘俩一个惊喜,下午5点刚过,山花开门进屋,有鱼有肉的四个小菜已经摆在了小圆桌上,石头从门后搂住了山花,将嘴亲到了山花脸上,又移向了山花的嘴唇,山花的眼睛对着石头的眼睛,眼里有汪汪的水晶,她敲打着石头的肩膀,“该死的,来是也不说下,家兴要到家了,别不正经了。”
“亲亲自己的老婆,还不正经,什么才是正经啊?”石头打着趣儿。
这个时候,家兴进门了,见到了爹,看到了娘自然高兴,但家兴和爹感觉,总觉得和爷爷不一样,和爷爷他可以撒娇,可以顽皮,但和爹一起,过多的是爹的威严、敬重,即便石头是个很随和、和蔼的人。在儿子面前,爹娘可能就是他们心中威严的神像。
一条大床,睡下了三口人,石头想不老实,都被山花用手拧了回去,第二天早晨,家兴上学走后,石头老早就忍不住,把山花扳倒在了床上。
山里人,最清闲的时候就是白雪覆盖了的冬季,县里那个农产品公司又来收购玉米,今年的价钱比去年每斤又高了一元,虎峪村的玉米比麦子都高出了2元,老爹想:“这个世道,粗粮抢手,细粮到无人过问了,日子是越来越好,可口味变得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
老爹想起了石头娘生石头那年,为了要自己的女人能吃上白面馍馍,能吃上顿白面饺子,他是用三口袋玉米换来了一口袋小麦,女人还埋怨他了好一段时间,“又不是什么大家主儿的千金小姐,你吃啥我就吃啥,我身子骨儿没有那么娇气,能和你守着就是福。”
想到自己心里的女人,老爹转身进了屋,心针扎一样的痛。
山里的日头和成立的日头没有什么不同,不同就是城里人有的在买醉中把日头,挥霍去了。山里人用吝啬的心待着这日头,他们用双手劳作,用双脚不知疲乏的赶路,石头一家,在一年顶着日头和风雨勤苦的劳作下,比去年粮食多收了一囤粮,把板栗、核桃卖完后,加上马骡挣来的钱,又比去年多了3万元,而家兴更是从第一小学的重点班里考回来了第二名,崔校长和石头的表兄说,你那个侄子绝对是清华北大的料!
石头的表兄也自豪,表侄没有丢他的人,更高兴还是老爹、石头、山花,老爹拿着孙子给他带回来的奖状,拿着就不放心,看了一遍有一遍,“我们兴儿啊,就是吃‘官家”饭的料!”
杀猪、宰羊,斩鸡,老爹一家,年过的红火,日子过的发旺!
年三十晚上,老爹一家和全国家庭一样,守候在了电视机前,看春晚,盘收成,唠年嗑,石头、山花、兴儿,看到叫好处拍红的手,而老爹一个人悄悄来到了他那心里放不下的女人坟前,和他的心中想到就柔软的女人唠嗑了:“娃他娘啊,你在天上能看到吗,现在地上的日子也是天堂啊,是你给我生了好娃,可你怎么就不等等过些好日子再走啊。”
坟前有风吹过,冬天里夜空的闪烁的星星光,也显的凄凉。
“娃他娘啊,你能听到吗,跟了我穿粗衣,吃粗粮,娘去世后,秋天买了两袋玉米,给你买了身的确凉衣服,你还硬给换了,说‘男人出门多,要穿的利落些。’娃他娘啊,你啥时想过自己啊。”
老爹点燃了纸钱,缓缓的低语,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老爹身后,把老爹扶了起来,父子俩什么话也没有说,石头搀扶着老爹,一路无语,走回家里,走回电视前热闹的春晚现场。
十八
过了初五,山里的年轻人一部分有打起背包,飞向了山外是的世界,留在家的那部分无论是年轻人还是中年人,开始了一年忙活。
猪圈里的粪该挖的要挖出,骡圈、马圈、羊圈里的粪该清的要清出来,把这家草粪来晒干,等春天给小麦浇水、给蔬菜、豆类谷子施肥时,抓在秧苗根部,老爹把玉米、黑豆、麦麸搅拌成的饲料一铲铲地送到马骡食槽里,2个月的饲养,养的马骡肥膘力壮。 石头清楚,自己一定要赶早,把这些事情料理完,再把这些家草粪和做饭烧过柴的草灰运到梯田的地头,那样山花在县城陪读时,他在崖路上赶马骡时,才会放心,才会安心,老爹才会有停下来歇息的片刻。
十五一过,阳历二月的日历,也翻了过去,山花和家兴又来到了县城,开始读书和陪读的生活,山花还在那个小擦鞋店,过着和平常日子没有两样的的生活。石头正把草粪用马骡驮到了天田地里,田地里向阳处,中午日头晒的冰冻土地,正在慢慢的苏醒,有些微微的潮湿松软,已经是七九的天气,但山里的河还没有开,银丝河水溶每年要都等九九以后,节气比山外要完月余。
但山里的春天,还是悄悄来到了,虽然没有耕牛遍地走的田园景色,但马骡和山驴往梯田里驮草粉、草灰,山村街道叮铃铃的脆耳的铃声,在把路边的小草震醒,把泥土里睡了一冬的蚯蚓唤醒,把银丝河里半融化的冰层下的小草鱼儿叫醒。虎峪村的村民迎着要他们感觉到的吝啬的日子,觉得时间日头走的真快,年复一年,怎么就不会停下来歇息歇息?
一眨眼,清明节过了,“官家”的人上山了,路旁的小草顶破了沙土,露出了嫩嫩的绿牙,银丝河哗哗哗哗地奏响了欢快的乐曲,崖路上的紧靠崖壁的底部,早晚间,还有一层像山里人三月里各家各户烙好的薄薄的春饼似冰层,但已经不影响马骡赶路的了。
石头上路时,老爹还在重复着着说了又说的,不厌其烦的叮嘱:
崖路上错路时,如果对方不停下来,自己一定要停下,等候对方先过去,遇到晚上,手电筒必须亮着,一定要贴着崖壁走,如牵着马骡的缰绳,一定不要紧,要松松的,遇到雨天行路,更要几倍的小心,雨伴风时,如果是在崖路上走,可以选择停下来,等风过后再行路.
“恩,记住了”“恩,您放心”“恩,我会的”石头应答着,要老爹放心。
“官家”高压线路的工期三年,今年是关键的一年,而最为关键的是物资运输及时,才能保障工期的完成,石头马骡由去年的驮700斤,加到了800斤,而且“官家”人还每次给马骡或山驴加了50元的“伙食”。
石头每次从高崖山崖路回到家里,老爹热腾腾的饭菜就上来了,老爹催着石头赶紧吃饭休息,而他会把马骡赶到圈里,再把已经拌好的草料铲到食槽里。石头有时就想,“是我照顾爹,还是爹照顾我呢?是为了钱,为了生活?”他想不出。
“没有大钱,可日子过的塌心,顺心,幸福,人总是往高处走,向高处想,这就是欲望。”石头躺在床上睡不着时,会有些忧愁地想着,可一旦赶起马骡,行走在高崖上的羊肠小路,行走在艰险的高崖山崖路,兴奋起来,会和这些“骡官”的汉子们一起唱邓均的《回到拉萨》,李娜的《青藏高原》,能把整个高崖山的山谷震得“嗡嗡”作响。,
日头从东边山头升起,又从西面山头落下,经过了风吹、经过了雨淋,经过了日晒,经过了沙尘暴,那马骡的铃声,一日没有断过,“官家”的人说,这样下去,会提前半年把电送往首都北京,那样话的北京在用电高峰期的夏天,就不用在拉闸限电了。
石头和这些“骡官”,还从没有思索过自己现在干的事情对于本人的意义,只是默默地和很忠实为了生活更好一些,在崖路上行走奔波,在听了“官家”人的话,他们在崖路上走着,心里美美的,嘴里念叨着,“我们是在做大事啊!”,中午日头毒辣辣的烤在他们的肩上、背上,这些山里的朴实、憨憨的汉子们却感到了生活的力量。
十九
小学升初中的考试,是在高考、中考后进行。
家兴坐在考场上,迎接他命运里第一场考试,
已是7月下旬。考完后的家兴,感觉很是不错,但分数要在10天后才能出来,山花想现在家里也没有什么农活,索性等兴儿的分数下来了,能考上那所中学,再回也不晚。
明天晚上,家兴一年的苦读,就能见个分晓了,前天晚上,山花和家兴特意买了礼物去看了石头的表兄,表兄夸着家兴,说着石头表弟,“家兴和我石头表弟一样聪明,不,比我那表弟好聪明,如果不是妗子过世早,那时家里穷,我那表弟也了不得,那时候在全乡考试都是第一名。”
“那是你夸他。”
“说真的,我还真是敬重我那个石头表弟,忠厚、孝顺、有头脑,如今家里的日子也红红火火,当然也有你这个弟妹的功劳。”表兄喝着酒,表嫂一个劲地给山花和家兴碗里夹着菜。
“以后等着沾我这个侄子的光了!”表兄有些微醉。
吃晚饭,山花要帮表嫂收拾碗筷,但表嫂一再要求不要山花动手,但山里人闲不住,山花帮助表嫂收拾完碗筷,就回到了租住的地方。
山花烧好了水,倒到脚盆里,要兴儿热热脚再睡,自个把明天早晨要做的饭先准备齐全。
“砰、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山花和家兴来了快一年,租住的小屋里,还没有这么晚来过人,山花赶紧走出屋门,来到院里,打开院门。
“表妹,你和家兴现在赶紧收拾下,回家,我已经找好了车。”石头的表兄显的非常急促和焦急。
山花心咯噔一下,心跳的嗓子眼,头要炸开似的。同来的表嫂,赶紧把山花拥住。
昨夜,虎峪村一场百年不遇的风雨突袭而来,正在崖路上行走的石头和那些“骡官”,石头记着老爹话“靠近崖壁,不要往前行走,等等风雨小了,或停了再行进”,他停了了下来,并大声向后面重复大喊,“靠近崖壁,停下来,靠近崖壁,停下来”。
身后马骡和“骡官”们按照石头的喊声次序停了下来,但石头身后马二的马骡,突然被上面崖山滚下的一个石块打中,受了惊吓的马骡,突然踢腾起来,要往前跑,马二拽住缰绳,往怀里拉,石头见了,贴着崖壁快步走过去,喊着 “马二,快放手,快放手!”
石头赶到跟前,把马二拉回了崖壁,可那疼痛的马骡此刻已经发疯,石头护住马二,但马骡去踢中石头,用头拱起石头,石头脚下一个打滑,没有站住,滚下了悬崖。
马二惊呆了,一同来的“骡官”们惊呆了。
“石头,石头,石头”这些“骡官”汉子的喊声,穿透了风声,穿透了雨声,整个高崖山谷都在回荡着“石头,石头,石头”的呼喊声。
骡官们没有回家,他们在第二天伴晚,才找到石头的遗体。遗体旁已经没有了血,血流尽了,被山里雨水冲刷走了,头的后面深深塌陷下去,有个碗大黑洞,衣服被崖山的树木撕裂成一条一条,身体一定有很多的骨折、骨碎,头一天还硬朗朗的、还有说有笑的小伙就这样走了,那一瞬间,石头绝对没有想到,为了另一个兄弟的生命,他会成为这些兄弟眼中的大英雄,他只是出于骨子里本能,仅仅就是一双伸出去的手,完成了他生命里的“大善、大义”。
二十
山花站在石头的棺椁前,已经没有了泪,泪已经在路上已经流干。
山花扑倒在了棺椁前,那不是痛,不是疼,是绝望,心里那座大山轰然塌了,像风一样吹过,什么都没有了,明天的日头在哪里升起,明天的日子怎么活下去,山花眼睛冒着金星,一口气没有喘过来,昏了过去。
13岁的家兴,还从没有见过着生死别离的场景,他不会想到,从来没有想到,疼爱他,把梦想寄托在身上的爹,没有了,再也不会听到爹叮嘱他的声音,再也不会和爹欧了气,跑出家门也不回来,爹满街喊:“兴儿回家,兴儿回家”的声音,还有驮过他的,爹那宽宽的有力肩膀,牵他手的,爹那厚厚的有着老茧温暖的手掌。
“爹,爹,你不要走啊,爹,爹你不能走啊!”撕心裂肺的哭喊,一声声一阵阵,哭哑了嗓音,哭喊不出声了,嫩红的嘴唇变得苍白,苍白变得干裂,血丝从干裂的唇口流了出来。
老爹没有哭,他已经把泪流干,他知道,他清楚,他比谁更明白,此刻他不能哭,虽然他的心痛的,就像是被刀子挖走一样,痛的已经麻木,痛的没有了知觉,但他告诉自己,“挺住,要挺住,不能倒下,倒下这个家就完了,不能倒下!”
山花苏醒过来后,把石头遗体又从新轻轻的、一点一点擦洗,遇到身上的伤口,她会给自己的男人包扎起来,她不想信他那如小公牛一样结实硬朗的男人,真的走了,她相信他还会回来,会回来,他怎么会丢弃她呢,他们说好的要一同变老,一同老去。
石头和山花的爱情,没有城里人花前月下的浪漫,山花爹在她六岁时过世了,山花的娘忘不了她男人对她的好,精神变得恍惚,整天叫着山花爹的名字,一天她把山花放在了山花姑姑家,自己去了天上那个世界,去找疼她的那个男人去了,山花和石头是经人介绍相识,两个苦难人的心碰到了一起,碰出了爱情火花,结婚15年,石头给山花爱不仅仅是情爱,还有山花梦里想要过的父爱、兄爱,山花给石头除了一个女人美丽的柔软的情爱,还有母亲一样的疼爱,两颗心就这样紧紧贴着,贴在在一起,分不开,拆不散。
山花的精神已经游走在了身外,她执意要到石头出事的地方去看看,她说那样她才会心安,第二天响午,日头炙烤着高崖山每个角落,路边的小草、杨树、槐树的树叶打了蔫,低下了头,山鸡、喜鹊,家雀,躲在了搭好的窝里,闭上了他们的歌喉,在石头滚下悬崖的地方,山花抬眼望着仲夏的天空,有薄薄的云飘来,她看到了石头站在云朵里向她微笑着,她看到了石头和她招手,她听到了石头在和她说:“一起变老,一起老去。”
山花向那站在云朵上的石头追去,“石头,石头,等等,等等我。”前来乡邻、亲戚惊呆了,没有办法抻住山花,谁都来不及作出反应。
山里乡邻亲戚说:“山花不该这样,石头走了,还有兴儿,把兴儿丢给了一个老汉,是个没有责任母亲。”
山里乡邻亲戚,特别是年轻人也说:“那是爱情,虽然悲壮凄惨,但那温情的是没有爱情的人体会不到的。”
埋葬了儿子、儿媳,老爹像是老去了十年,家兴呆呆的,木然的没有话语。石头的表兄告诉老爹,兴儿小考中,全县排位第六名,不能失学,他会帮他这个侄子。
儿子、儿媳没有了,还有我这个“老不死,不能死”的爷爷,老爹压根就没有想到要孙子失学,他会把给儿子梦,儿子给孙子梦,托起来,用布满老茧的手,用压不跨的肩。
那些“骡官“们一起凑了2万元钱,给老爹送来了,马二和这些”骡官“说以后他就是老爹儿子,他们会给老爹尽孝,老爹相信他们,他钱退回了他们。
“官家”人的领导来了,带来了十万元,与乡村干部一起,要老爹收下。
老爹说:“那是石娃的命,日头,风雪、荆棘、受冻、挨饿,生命里该分给我,我都经过了,日子我能过的去!什么都不能轻易打败我!我还有希望,还有我的孙子!我的兴儿” 老爹拒绝了十万元的慰问金。
老伯,你看,那就这样,钱我们存起来,等遇到难的事,你就来取。”那个“官家”的领导面对这个通情达理、善良、坚强的老人,让他震撼,让他洗礼,他想到了,城里人有时会为得到一些“小利”,出卖尊严‘人格,可这透亮的诚实、善良,为什么会独留在一个乡下山村凄苦的老人心里,是老人太傻,还是城里人变的太快了,变得世俗,变得乖巧,变得摸不透外星人?
9月份,13岁的家兴,又要去县城读书了,这次是寄宿学校,在离开虎峪村的前一天,老爹带着孙子家兴来到在儿子、儿媳坟前,他告诉哭肿了眼睛的孙子:“以后,不许哭,没有爹娘疼了,还有爷爷,有爷爷一口饭,就不会要你受饿,有爷爷一炕被就不会要你受冻,记着从今你就是大人了,不管有什么事情都不许哭,要坚硬些,要结实些,才会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才会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爷爷给家兴打好背包,检查了一边又一边,知道确信没有丢下什么东西,为家兴放在了双肩:“记着从今你就是大人了,不管有什么事情都不许哭,要坚硬些,要结实些,才会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才会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家兴爷爷没有送家兴,家兴走出家门时,转身喊了句:“爷爷,你要注意身体!”,转过身,没再有回身,泪水流了下来,一个人登上了去县城求学的路,而老爹的泪水早已经挂满了脸颊。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老爹给马骡添草料,抚摸着马骡头,轻轻说着:“马骡,我们就又上路了。”
老爹一边赶着马骡,一边对自己说着:“日头,风雪、荆棘、受冻、挨饿,生命里该分给我的我都经过了,没有更难的事情能够打败我!”
没有更难的事情能够打败老爹,老爹踩在脚下的泥土相信,踩过的脚下的石头相信,用脚趟过的溪水相信,用手脚拨开的荆棘相信,我更相信:不会有更难更难事情打败他。
“叮当,叮当、叮当……”日头升起来时,高崖山崎岖的山路上,又想起了马骡铃铛声,像庙院传来的梵音,隽永,清脆。穿透了空气,山林、草木、阳光,飘向了没有边际的蓝天,飘落到了厚厚的踏实的土地……
完于2012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