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命的姑奶奶
河北祖冲之中学 黄艳坤
“少时无爹黄连苦，老时无儿苦黄连。”这句话是姑奶奶含着泪说过的。
姑奶奶的爹是个秀才，只可惜他英年早逝，匆匆走完二十九年的人生旅程便撒手人寰，撇下了一个年仅五岁的女儿。
姑奶奶是在闹日本的时候坐着牛车嫁到婆家的。据说结婚坐牛车是犯条款的，闻名乡里的大家庭怎么会不知道呢？过了门儿，姑奶奶才第一次看见丈夫的模样，但已经没有办法，她在炕上哭声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几天过后，外面闹腾得还很凶，姑奶奶只好躲在地窖里，但陪嫁的东西还是被一抢而空。
后来，丈夫的大哥去了台湾；二哥被执行枪毙的时候，还要家里人陪绑，姑奶奶吓了个半死，醒来之后便是收尸……
在这样的大家庭里，和两个孤嫂在一起过日子，能让她好受？最重的活让她做，最难听的话给她听，没少给她出难题。有一次小脚的姑奶奶端着大面盆过门槛时，连人带盆摔在了地上，脑门上还留下了永久的印迹。
“四类”分子，海外关系，她都占了。当时，“四类”们都得去扫大街，给戏班烧水，一天不知要忍受多少次侮辱谩骂，拳打脚踢，姑奶奶只是躲在犄角旮旯儿，把眼泪使劲往肚子里咽。晚上，姑爷整夜整夜地写材料交代“罪行”，姑奶奶便是通宵达旦地守护着，怕他想不开。就这样，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姑奶奶学会了吸烟，而且养成了坐着睡觉的习惯，这一习惯竟跟随了她大半辈子。
那年月，没有人敢走近她，只要进她的家门，就必须去登记姓名和出身。
那年月，没有条件让她生养儿女，她也怀过两次孩子，但都是早产夭折，从此便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一个家庭，一个女人，怎么去承受这样的痛苦！
几年过去了，外面平静了一些，姑奶奶替台湾的大哥办理了离婚手续，二嫂也带了些家产出了门，自己从本村领养了一个女儿，供着一个外甥读书，家里有了些活气。
日历在艰难地翻着，日子在痛苦地熬着。姑奶奶已被岁月染白了头发，脊背弯得像弓一般，但她做梦也没想到奇迹发生了：“四类”摘帽子了！大哥有音信了！妹妹有着落了！这是她一辈子最高兴的时候。女儿渐渐长大了，招了个上门的女婿，姑爷也终于为自己写了一幅对联：
儿婚嫁女姻配合家欢乐
兄通信妹归来安度晚年
这份难得的欣喜饱含了这一家人多少沧桑历程和辛酸苦痛啊！从此，这个四口四姓的家庭产生了！三年之后，两个孙子相继出生，姑奶奶长出了一口气，弓一样的背也似乎挺了挺。
不知什么时候，姑奶奶家来往的人多了，大家庭出身的她对农村的礼数，婚丧嫁娶的习俗很是清楚，心灵手巧的她裁个衣服，剪个鞋样儿更是毫不费劲。另外，姑奶奶还会一种用偏方挑瘤的方法，有不少人找她：有街坊邻居、亲戚里道的，有以前躲得远远的，还有从来就不认识的……不论是什么时候，不论是上班的还是种地的，姑奶奶都一样接待，甚至连以前动手打过她的也来了，但姑奶奶一点都不忌恨，只是说：“那不赖他们……”
白了头发的姑奶奶回娘家了，弟弟、侄子们都排队请她到家里坐坐，吃顿娘家饭。她开始串亲戚了，广东的小姑子家，徐水的外甥家，都舍不得让她走。到了农村，她不嫌弃；去了城里，她也不露怯。土房、砖房、楼房她都住过；川菜、粤菜她都吃过；大哥寄钱回来了，人民币、港币、台币她都见过了。
可惜没过几年，姑奶奶病了，那双小脚再也不能支撑起弓一样的身子，她只能坐在炕上。见到亲人，只能用混浊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来倾吐自己一生的委屈和不幸；上下嘴唇都不能合拢，但还是断断续续地哽咽道：“怎么还不死，光剩下累人了……”然后便用呆滞的目光找寻着儿女们，表达着自己的不安和歉意。
“久病床前无孝子”，姑奶奶卧床不起两年多，可是儿女们从没有离开过她，给她理发，洗澡，收拾得干干净净；两个孙子白天上学，晚上和奶奶作伴，有一次，姑奶奶两天没有进食，两个孙子哭着守了一夜，怕奶奶离去。姑奶奶呀！这么多年来，您对这些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儿女们投入了多少心血啊！您没有过乳汁的哺育，却有着无私的博爱；您没有上过学，却有着对孩子们深刻的理解，很好地处理着“代沟”问题，把这样的家庭维持得平稳和谐！
过完87岁的生日，姑奶奶还是走完了她坎坷不平的一生。在她的葬礼上，没有哀乐，没有花圈，只有遗像上的她在向人们淡然微笑，微张的嘴似乎还在做最后的嘱托。姑奶奶，您不是为自己的后事早就做好安排了吗？火化制度在农村刚刚开始，您是全县的第一个！姑奶奶，您不会有什么怨恨吧，您的宽容大度，您的开明贤德，我们是清楚的！
苦命的姑奶奶，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