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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眼”一瞎,心里就不干净,此刻别惹事,于是他挤进人群。
果然韩村正把一位大官引出来。
五黄六月,矮胖的田知县罩补服,戴官帽,往人前威严一立,话没出口,热汗先淌。韩杆子抓一方棉巾从屋里跃出,被知县身后旗兵拦下。旗兵从他手里扽下棉巾,抖抖,见无异物,才由一侧递进知县手里。
趁知县擦汗,韩吉士举手一按。
如阵风袭来,百姓们麦个般由前向后依次矮下去。
邹金钺恼恨着韩杆子,早一分晚一刻,你家锣就长毛了?不偏不倚才剔出“龙眼”你……
鸟的。
如今“龙头”捶掉了,剩一盘残龙谁布云?
那日他去老坑选料,凌乱中一眼便相中这块毛石,他常这样,一眼,只一眼,就辨出哪块石料跟自己投缘。它面色温润却傲视天宇,冷峻独尊却具悠然气派。兀立着,等候他,直至惊喜着相互认出。毛石默默地牵他挨自己蹲下。他抚着它,说:伙计,你是蛰龙呢!砚石动下,脸“腾”地荡起红晕。山风听见,“嗡嗡”着移过来,毛石不语似颔首。于是,雏龙的影子便在一人一石心里扎下根……
突然腰被撞疼。回望,韩杆子正举一根打栆杆在人群中扫,被扫到的赶忙趴跪下,趴跪下的赶忙埋深头。
“你个鸟,抽啥?”一肚子窝憋,终于找到泄口。
韩杆子一愣,似没想到邹金钺能顶撞他。瞪一下窄脸上的铃铛眼,说:“爹也得跪,何况你?!”
“你赔我……云龙砚。”
“云……啥?找茬?不给我叔做脸。”又一棍缠了风横扫来。
邹金钺右手挠下,离腰三寸,抄住棍子,前一扽,后一送,韩杆子仰八脚栽倒,打栆杆立在他胸口上。
当着上司,治下斗殴。韩吉士很恼火,冲一旁的旗兵道:“人群里的大个抽疯,帮我绑了他。”
旗兵去瞅知县。
田知县把棉巾递给旗兵。说:“不抓。”又问韩吉士:“叫啥?”
“邹金钺。”
“邹三铲?”
“您……也知……”
“去……”田知县一指木椅:“给他搬去。”
“我……”
“?!”
韩吉士一边卜楞脑袋,一边提椅,下到人群中,将椅子掷在邹金钺身后,搓牙道:“能耐大了。呃?”
邹金钺太喜欢那块砚石,如今毁了,却琢磨不出如何弥补,火气正旺。扔倒韩杆子,气减一半,忽地感觉自己是在县太爷面前给村正难堪,却不好认错,就说:“县爷站,小民怎坐?”
韩吉士撇撇嘴。“你眼里还有县爷?”
韩杆子撒了棍,过来说:“叔,他这是戗你脸。”
韩吉士说:“安排饭去。”
韩杆子跺跺脚,歪脖子出去。
韩吉士回身去月台。
邹金钺扶正椅子,环视下趴跪的丛丛黑腚,坐不是,站不是,跪也不是。
一块嶙峋的木板,揳根钉子,自己服软,还是等人拔下?
台上的韩吉士冲田知县打个躬:“县爷,您上缸。”
韩吉士搀胳膊,两个旗兵举腿脚,将胖知县稳稳端上缸盖。
丝丝凉气透过气眼挤上来,浸透厚厚补服,沁入知县心田。他舒服地打个哆嗦,冲韩吉士点点头。
韩吉士赶忙抄起蒲扇,绕到知县身后,左右忽摆起来。
田知县搜搜嗓子,多了三层下巴,抬头先看到“钉子”,说:“邹三铲,你也坐。”
邹金钺一愣,县爷怎知我的绰号?犹疑时,韩吉士从田知县一侧冒出头。“听话。”
邹金钺想:福不是祸,祸躲不过。兴你坐缸,就兴我坐椅。开口道:“可是二位官爷许的!”便一屁股压上去。
木椅“吱呀”一声。
韩吉士从知县另一侧探出头,深深勾了邹金钺一眼。
田知县弹着舌簧,说上边要来人,村里要修路,雕家要献砚……
上边是谁?没说。应是比知县大的官,不然县爷不会头顶大太阳亲自来部署。大官出行,扈从一定多,无论坐轿还是骑马,进出的山路都可能装其不下。山路,自然崎岖,难免颠簸。百姓身板结实,摇不散,脚板硬,硌不肿,官员怎行?官员身子金贵,有个闪失,谁来统治我等?我等的税、粮往何处缴纳?乱了天下,骂名千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