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珠 - 2016/4/25 15:57:13
摔 跤 王
文/宋金珠
民国五年，古城保定，直隶总督府前的广场上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一年一度的“中国北方摔跤王争夺大赛”正在进行。连续卫冕三年的跤王李战强历经十二场鏖战，在战胜最后一位强劲对手刘大勇之后，再次锁定了今年的冠军。他在抱拳谢场时，有点志得意满，傲视天下，说了一句多余的话：“哈哈，还有不服的吗？上来试试？！”突然，台下蹿上一位背粮食口袋的小伙子，操着浓重的易州西部口音，像是征求满场意见：“要不溜——我跟他试巴试巴？”大伙一看要节外生枝，有好戏看，一时掌声雷动……
这小伙儿名叫赵要强，号称赵老武，人送外号赵大摔。是易州西部山区东山铺的一位传奇人物，与我岳丈赵家颇有渊源。
听老辈人讲，赵老武原本是东山铺的一位普通山民，后来因摔跤出了大名，光宗耀祖，风光数代。赵老武人长得剑眉朗目，五官周正，高大威猛，天生神力，强壮的四肢跟铁打得一般。站稳后像座泰山，任谁使劲推，居然纹丝不动。他饭量大，一顿能吃两三个人的饭，但是一个人也能干三四个人的活儿。村里找短工，都喜欢找他，开一个人的工钱，干好几个人的活儿。
解放前这一代流传一种风俗：送号。男人到二十岁以后，把村里有名望的人和各家长辈请到家里，吃喝一顿，然后拜请大家送号。送号也有讲究，名号中间这个字必须是老字。所以过去叫张老富、王老贵、李老吉、赵老祥之类的名字就特别多。举行了送号仪式，从此各家长辈与有名望的人们，便开始带头叫称新号。
那个年代男人都有三个名字，小名、大名、号名；女人就只有一个小名，没有大名，结婚后，姓什么叫什么氏，前边还得加上丈夫的姓。比如我媳妇，要在解放前，那就是宋赵氏。
赵要强因家境贫寒，无力请客，快到而立之年才被送了号，号名赵老武。不管大家怎么带头叫他的大号，始终没叫通。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结果却叫开了。他有个天生的嗜好就是爱摔跤，走到哪儿摔到哪儿，见着谁都想摔一跤，听说哪里有个摔跤能手，他必定找去跟人家较量较量。三里五乡会摔跤的，没有一个能摔过他的，平时三两个人都摔不倒他。因此人送外号“赵大摔”。住在一个村子里，你问赵老武好多人都不知道，要说赵大摔，十里八村没人不知，无人不晓。
赵大摔因家贫地山，人到三十才娶了一个叫刘氏的漂亮媳妇。长得如花似玉，苗条秀丽，楚楚动人，看似娇柔，其实外柔内刚。
有一天丈夫出去了，她自己在家做针线活。忽听猪叫，出屋一看，一只狼真胆大，大白天来叼她家的猪。嘿！我好不容易把它喂大，你凭什么把它叼走？情急之下，竟忘了安危，抄起铁锨就往外追，一直追到小河边。狼回头一看：呦呵，真追上来啦？把猪一扔，掉头向她扑来。她用铁锨猛打，狼一窜，窜到了冰上，四腿儿一出溜，滑到水里去了。狼用力往外窜，她狠劲地往水里打。水很深，狼呛了一口水后心想，我得马上逃走，不然非呛死不可。然后加劲再往外窜，她用力再往水下打，一边打一边想，我千万不能让它上岸，如果上了岸，我就没命了。就这样你来我往，连打带呛，狼渐渐地窜不动了。就在这时候，赵大摔回来了。妻子一见丈夫，松了一口气，连累带吓，浑身酸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妈吔，你可回来了，我紧追才把猪赶下了，要不是狼跳到冰上出溜进水里，我早就被狼吃了……”说完便呜呜地哭起来。
赵大摔见狼还没死，一个箭步跳到河里，一把掐住狼脖子，象提溜小鸡子一样把狼提到河边，稍一用力，狼就彻底蹬了腿儿。再看那只猪，不知是被咬得还是吓得，浑身直哆嗦。能哆嗦就有救，看来还没死。赵大摔一只手提溜着狼，另一只手提起猪说：“别怕了，狼已被你打死了还怕什么？再说，这不还有我在吗！不过说真的媳妇儿，你可真了不起，一个娇弱女子竟敢把一只狼打死。自古巾帼不让须眉，你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女中豪杰，英雄好汉！”这时妻子已缓过神来，打了丈夫一拳高兴的说：“去你的吧！讨厌！”她站起来和丈夫带着狼和猪，说说笑笑地回了家。
阳春三月，天暖花开。妻子的脸蛋在阳光照耀下，比花还红，比水还嫩，浅淡的笑容如蜜一样甜。她虽然出身寒门，但一言一语，一举一动，竟是如此地端庄高贵。尽管穿着粗素的裤褂，整天缝衣做饭、养鸡喂猪，但还是那么艳丽撩人。赵大摔看着新娶的媳妇，心里比太阳烘的还暖，他美滋滋的想着：这样的好媳妇是老天爷赐给的，一定是上辈子修来得福。如此漂亮的媳妇还穿着粗布衣裳，真是委屈她了。俗话说“好马必须配好鞍，好女就该有好穿”，明天我要去趟保定府，粜袋粮食给她买块丝绸布料做身好衣裳。嗯，这事先不告诉她，到时给她个惊喜。
这晚天刚二更，他悄悄起来，用一根绳子打了个背结，背上已装好的三斗小米（一斗是四十市斤），开始启程。摸黑翻山越岭，抄近路直奔保定府城。一般人背一百二十斤，走一段路就得歇会儿，可是他跟没背着东西一样，走路健步如飞，午时已站在保定街头。
他正想询问粮市在哪儿，忽听远处欢呼四起，掌声雷动。往前一看，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心想大晌伙地不吃饭，都围在这儿干么嗫？上前一打听，原来这里是跤场，正在比赛摔跤。赵大摔眼睛一亮，乏累全无。他双手合十插入人缝，轻轻一拨，人群立刻闪出一条道，如此几下就来到台前。他定睛一看，台上一个白衣男子长的特别俊朗，虎背猿腰，看上去结实有力，腿脚十分灵活。此刻正与一个虎头虎脑，膀大腰圆穿黑衣的黑脸大汉拼命扭摔。黑衣人彪悍凶猛，白衣人腾挪灵活，两个人闪、挪、勾、插，拧、蹩，各施高招，不分上下。
赵大摔看的心痒，向旁边的人询问：“大哥！保定城里常有摔跤比赛的呀？”旁边人上下打量他一眼，说：“兄弟！你是外地人吧？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吗？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勾腿子——摔跤，在咱保定，那可是历史悠久，能人辈出啊。瞧见没？这是一年一度的摔跤王争夺赛。你看那个穿白衣的男子，他是连续三年的摔跤王，叫李战强，和他摔跤得那黑衣男子叫刘大勇。”正说着，只见李战强两手紧抓刘大勇胳膊向左拧，刘大勇为了抗摔，急忙身向右倾，李战强突然变向发力，插脚闪摔，将刘大勇掀翻在地。大家一片欢呼，裁判宣布：“李战强三局两胜战胜刘大勇。下面还有想摔的吗？报上名来。”赵大摔本想报名摔一场，但转念一想，我是来粜粮食给媳妇扯衣料的，别耽误了正事，赶紧走吧。
他刚一转身要走，就听李战强傲气说：“还有不服气的吗？上来试试呀！”赵大摔一听来气，心想你赢了有什么了不起，干嘛这么傲气，今天我这米不粜了，非杀杀你这傲劲儿！
于是就出现了本文开头那一幕。
赛台上，看到满场的掌声鼓励，赵大摔豪气勃发，朗声说道：“那好——我报名！我想与他决一雌雄。”然后飞身入场，上去就想和李战强摔。裁判上前阻止说：“慢！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先把口袋放下。”赵大摔原来还背着粮食，他放下口袋回答说：“我叫赵老武，是易州西边山里人。”裁判又说：“你不能上来就摔，比赛是有规则的。听好了：不许击打、不许抓头发、不许抓裤子、不许使用反关节动作。胜负是三局两胜。比赛分文摔和武摔，文摔是两个人双手握住对方的胳膊，支好架势再开始摔；武摔是裁判宣布开始后，可以随便摔。”赵大摔听裁判讲完后，高兴地说：“规则我听明白了，我选择文摔。”
于是，二人走到台中，互握双臂，支好架势，没等裁判喊开始，双方就已经暗自发力，抢先“听劲儿”，试探对方的深浅。刚一“听劲儿”，李战强就心中一惊：坏了，碰上硬茬了！待裁判“开始”的口令一出，赵大摔双手像铁钳子一样，捏得李战强两臂发麻，骨头都快要酥了，痛的他无法发力，只好勉强应战。他抬左脚去勾对方下盘，但起腿半边空，赵大摔趁机用力向左一拧，“啪”的一声，李战强还没顾上使出任何跤技招数，就被撂平在擂台上。这时台下一片欢呼。裁判宣布：“第一局，赵老武胜！”
李战强面色煞白，刚才的傲气已荡然无存。心里想，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能人背后有能人，今天算碰着强手了，认栽吧！此时他早无心恋战。第二局，二人支好架势，裁判一声令下：“开始！”赵大摔提起李战强抡了一圈，“嗖”的一声，扔出一丈开外，大家还没看清楚，李战强早已趴在地上。台下立刻沸腾了：“好样的，厉害！”裁判宣布：“第二局，赵老武胜！”
根据三局两胜的规则，赵老武连胜两局，第三局无须再比，他以绝对优势，夺得了这次比赛的第一名。
裁判郑重宣布：根据历年一贯的大赛规则，赵老武获得今年摔跤王称号！保定府奖赏白银一万两！
一时间，台下欢呼雀跃，台上鼓乐齐鸣，祝贺新跤王诞生。
黎鸡叫晨，唤醒春梦。刘氏早晨起来，发现丈夫已去地里干活。她开始喂猪做饭，可是等到晌午，丈夫还没有回来，她寻思着这人能上哪儿去呢？有什么急事，连招呼都没打，就这么匆匆走了？她焦急地走出院外，向远处眺望，望累了，就坐在石头上等。等啊等，等到西山尖云彩变红，丈夫还没回来。
赵大摔在保定荣获摔跤王，好多人要与他交朋友，拜师学艺。他告诉大家：“我来保定是偷着出来的，走时没有告诉夫人，怕她着急。今天无论如何得赶回去。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啦！至于摔跤技术，以后咱们有得是时间共同研究探讨，过些日子我再来保定一一拜访，希望大家原谅我。”大家一听赶紧帮他领奖，他领完奖赏后，拜托大家三件事：“一、帮我把米粜了。二、帮我给媳妇买湖绸湘缎各一匹，金银首饰一套。三、雇保镖、驮队送我回家。你们拿上银两，分头去办吧。”大家应声去办，不到一个时辰，朋友们都给办妥。赵大摔和大家寒暄告别，然后带领驮队和保镖，迎着灿烂的夕阳，潇洒上路，荣归故里……
天已二更，妻子刘氏还呆坐在油灯下，发愣流泪，担心丈夫出了什么事。突闻院外人声喧哗，烈马嘶鸣，好像一队人马围住了她家。心说不好！丈夫不在家，莫不是来了“砸明火”的？吓得立即吹灭油灯，躲到门后。就听有脚步声走进院里，来到门前，随即响起轻轻地叩门声：“媳妇开门，我回来了。”刘氏一听是丈夫回来了，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马上点灯开门，对丈夫说：“你干么去了，怎么才回来呀？”丈夫轻声对妻子说：“来客人了，先做饭，一会再说。”大家卸下布匹银两，妻子把客人让入屋内，坐下喝水。自己进厨房赶紧做饭。赵大摔搬出一坛老酒，拿出花生米和腌香椿，让大家先喝着。饭菜上齐，他夫妻二人给大家斟酒致谢，推杯换盏后，大家酒足饭饱，站起来告辞。赵大摔付了护送费和赏钱，送大家回程。
送走客人，赵大摔和妻子回屋，把今天去保定荣获摔跤王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然后拿出金银首饰、绸缎布匹和那么多银子，全部交给媳妇。刘氏高兴的热泪盈眶，欣喜若狂，她一把搂过丈夫说：“我的摔跤王，我非把你摔倒不可。"然后她抱住丈夫开始狂吻……。
2016年4月25日作于易县华宇小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