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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封挂号信

     一天，忽然邮递员小邱子找到我家来问：“大伯，劳驾我问一下，张丫丫家是怎么回事呀？我跑今天都八百趟了，门总是锁着，她家人都哪去了？！”

    “十几年前，张丫丫在北京上大学，毕业后却跑大西北去了，在西安办了个老大个装饰公司，搞得很火，几年挣了上百万，三年前就把父母都接走了，家没人，门当然锁着。”我说。

    邮递员小邱子说：“你知道她们在西安的详细地址不？有张丫丫一封挂号信。”

    挂号信，一定很重要，要不怎不走平信？肯定与张丫丫有着亲情和利益方面的相关，对方可能只掌握着张丫丫的原籍地址，并不知道她改变了的居住地。

    我唯恐邮递员小邱子，借住址不祥为由，把挂号信给缴回，便忙认真地说：“我替张丫丫代收吧，我保证会尽快地给她转寄过去。”

    邮递员小邱子疑惑地问：“你知道她的详细住址？”

    “她是我侄女，我是她大伯，我不但知道她的详细住址，连她的联系方式我都有。”我说。

    博得了邮递员小邱子的信任，在那封挂号信的回执上，“唰唰”地我就签上了我的名字，又未加任何顾虑地在他那登记簿上，还爽快地摁上了手印。

    若不是触景生情，亲情激动，敢于担当责任，赶忙将这封挂号信揽下，说不定就会被邮递员小邱子立即缴回。我以为我的举动会被侄女感动不已，她肯定会说：“谢谢大伯的帮忙，那就再麻烦大伯一下，贴上几块钱，买张双挂号邮票，给我转寄过来吧！”然而张丫丫却没有这样说，竟然连这封挂号信是何地何单位发来的问都没问，开口就说：“不收为好，收下就收下！不过，甭给我寄过来了，就在你那儿放着吧！”未等我问为什么，她就关机了。朝回拨，连拨几次，只响铃，不接听。

    为什么拒绝转寄？让在我这放着是什么意思？叫人不可思议。难道我错了，为什么未等我把话说完她就把机子挂了？朝回拨也不接？莫不是不该替她代收这封挂号信？我被蒙在鼓里，糊涂了。晚上，翻来覆去，一夜没睡着，光琢磨这个事。

    时间如梭，转眼三四个月过去了，替她代收那封挂号信的心烦事彻底淡忘， 谁想，咳嗽祛了喘又添上。张丫丫的母亲，借视察她家空宅的机会，来我到家，带着未完全消失了的家乡土语，撇着陕西人的腔调，说长道短；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她竟然指着张飞骂李逵。呱嗒着个脸子，没一点好气地说：“你说老婶子这个老东西，八九十的人了，吃饱了不说活（合）着眼子、靠着墙根晒老爷儿去，竟鸡巴狗逮耗子多管闲事！头年，她竟然也从邮递员手中，替张丫丫代收过一封挂号信，拄着个拐棍，颇着脚，拐哒拐哒地给我们拿了去！叫人讨厌！

    想想张丫丫的态度，看看她妈的表情，听听她妈的口气，充分表明，这封挂号信的到来，会给他们带来极大的不安。他们厌恶这封挂号信，他们不愿意亲自接受，也讨厌别人替他们代收！从我手要过去这封挂号信，当着我面，立即对它执行了死刑，三八两撤，就叫它碎尸万段！这是为什么？我不理解，又不好意思问，心里头憋着个疙瘩，怎么都解不开，她走我不送，而是将这封挂号信的尸体，一块一块的收敛了起来。

    腊月里的一天，外出归来，从院里就听到北屋有人正跟妻子拉呱，隔着玻璃窗户一眼就认出，这人不是别人，是丫丫爸。他，生的矮，矬老婆声高，他说话，屋外听的真真的。

    想起老婶子和我多管闲事，都替他们代收过一封挂号信，惹下了她们娘儿俩的极大不高兴；又想起这封封挂号信遭到的下场。什么人性！这种人搭理不的！虽然还知不道丫丫爸的态度，我决定不进屋去见他，缩回步，躲进西屋。

    很可能是他发现了我，他从屋出来迎接。见我走进西屋，他便疾步门前。我进屋关门，插上门栓。他推门，推不动，“棒棒棒”敲门喊：“大哥别上门，我是丫丫爸！”我听见假装没听见，不吭声。他又敲门喊：“大哥开门，我是丫丫爸！”我仍听见假装没听见，仍不吭声。他继续敲门继续喊：“大哥你听见没？我是丫丫爸！”我还是听见假装没听见，还是不吭声。他连连叫大哥，苦报姓名喊开门，我始终装聋作哑，但他并不灰心丧气，而是苦苦哀求，要求与我见面。

    此时正在三九，又下着小雪，十分寒冷，丫丫爸并未因雪淋头、打脸、迷眼、雪飘全身，冻得浑身打颤而退，而是始终立在门外雪中，一句一个大哥的叫，苦苦央求：“快别在生我们的气了，我今天来，一是感谢你替丫丫代收了那封挂号信；二是来拿那封挂号信来了！”

    闻罢此言，我冰冷的心有点融化，他已经在外边雪中站立许久，一定冻成了冰棍。想到这，我狭窄的心胸迅速被厚德积善的良心所占领。我拿定主意，不再装聋作哑，立刻开门，将丫丫爸招呼到屋，拿毛巾让他用，拿苕帚帮他扫身上雪，倒碗热水让他暖身。然后，在垃圾筐内翻腾，老半天才翻腾出被他老婆碎尸万段的那封挂号信。帮他将信的碎纸片，在桌子上摆开，耐心的，一块儿一块儿的对。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大约花费了两个多小时，一张挂号信的内容方成了原形。原来是一纸张丫丫01至04年上大学时期的学生贷款催贷证据通知书！十几年来，呵，本利累计已达十几万元了！

    丫丫爸说：“以前有个歪想法，贷款时登记的是原籍，此后住处更换了地址，放款单位不会用心去找。勒着蹭着，目的赖账；想葬良心，永远不还！其实想的太天真了！现在科技这么发达，甭说你藏在西安，你就是藏到天涯海角，也会找到你！说句实话，大老虎们怎么样呀？跑到外国去的多了，不也是照样把他们一个一个都给弄回来了！丫丫这点学生贷款，绝不能再勒着，今天我回去，明天就催着她连本带利去一齐归！”

    他走，我送到车站，瞅着他上了长途大巴，我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