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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秦二爷乐于助人,便是自家的地荒着,若有人找上门来他也先紧着帮别人家干活儿。或许,每个村都不缺这样的人。
这一天虽说秦二爷和他的驴很累,但在瞎高粱和小拉虎的陪劝下多喝了两杯。小拉虎帮着秦二爷拉着驴送他回家时,本想趁着他高兴提一提小花袄,但张了几次嘴,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一连几天,小拉虎皆是如此。又一天晚上,秦二爷不知又在谁家多喝了两杯,走路有点打晃,路上碰到小拉虎,便喊他去家里呆一会儿。
到了秦二爷家,小拉虎便给秦二爷泡了一大碗茶。
秦二爷说:“你现在总该跟我说实话了吧?你那天到底是藏了什么?”
小拉虎道:“真的什么也没有。”
秦二爷道:“白丫头都告诉我了,你还瞒我?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小拉虎见瞒不住了,便道:“是一个手帕,不过我没带着,放在家里了。”
秦二爷盯着小拉虎的眼睛看了看,觉得他不像撒谎,便道:“不瞒你说,丢帕子的我认识,就是给你说的牛岗那个对象,地主傅老能家的小闺女。”
“真的!”小拉虎心都快要跳出来了,“那你怎么不早说?”
“你不是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吗?我寻思着你这么早找个对象的确也不好。”
“可为什么你当时生我气不理我了呢?”
“我见你见个女孩子这个没出息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以后还怎么能成大事?总不能和我一样吧?哈哈哈哈……”秦二爷笑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看这都是扯淡,看到好看的姑娘,男人的腿都迈不动了。”
小拉虎觉得秦二爷误解了他感情的纯洁性,但不过他的确说的也是真的。
“你是不是赶紧把婚事定下来?”秦二爷问道。
小拉虎摇摇头。
“怎么?”
“不知登大爷跟你说了没有?一个姓吕的团长要找个勤务兵,白马张家少爷看上了我,想让我去当兵!”
“这倒也是好事。这吴有满说咱村里要出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听他瞎说吧。”
“那你爸妈同意你去吗?”
“我爸肯定不让我去。但我想好了,我一定要出去闯一闯!”
“那这姑娘……你不怕夜长梦多?”
“我只想先见她一面,如果我当兵不成,就跟她把婚事订下来;如果我很快就得走,便让她等我一年,一年后我肯定回来娶她。”
秦二爷摇了摇头,用席皮挑着灯花。
“二伯,你能想办法让我见一见她吗?我感觉我当兵马上要走了,我没机会见她了,二伯,你帮帮忙!”小拉虎想到自己随时可能都会去当兵,几乎要哀求了。
“这样吧,傅老能一直想看我那宝贝笛子,明天我带着笛子和你一起去他家。小时候我去她家教过他小闺女吹笛儿,也算是她师父呢。我本来还想教教你吹笛呢,你要当兵一走,还教个屁?”说到此,秦二爷红了眼圈。
小拉虎道:“我这不还没走呢?再说,能不能当兵,现在也不好说呢。”
“甭费这么多话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咱俩就去牛岗。”
“没问题!”
次日一早,瞎高粱带着黑带去地里了,白丫头、黑丫头赖床不起,小拉虎起床后偷偷掖上那手帕,简单梳洗一番,跟他妈说了声要和秦二爷去赶个集,便出了家门。
小拉虎和秦二爷走出没两里路,却不想碰到了一辆大马车,马车上坐着白马张家的马管家,他旁边还有一个军官。
车停了下来,马管家一抱拳,“哥哥,我正要去你们村,你这是要往哪儿躲?”
秦二爷道:“要赶个集,你来了,哪还能去?是不是来接成青来了?”
马管家看了一眼小拉虎,笑着点了点头。
秦二爷说:“你们也够早的,起差了午精了吧?”
马管家指着身边那军官说:“这位是于排长,他家是田岗村的,我们昨天就到了,先在他家住了一宿。”
那军官笑了笑,朝秦二爷点了点头。
“你俩赶紧上车吧。”马管家打了个手势。
秦二爷道:“我上车带路,成青你赶紧回村去喊登大爷去。”
小拉虎点头便跑开了。他没想到事情变化会这么块,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你说不早不晚,刚刚要去见小花袄了,张家少爷又派人来接他了。小拉虎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登大爷急急忙忙去迎接时,马车已停到了村头。村里路实在是窄,马车根本进不了村。
小拉虎把消息告诉登大爷时,登大爷让他赶紧回家收拾。拉虎妈一听县城里来人了,都有些不知所措了。此时白丫头倒显示出她的利索劲儿,一边自己忙东忙西,一边指挥着小拉虎、黑丫头干这干那。穷人家的屋子再拾掇也是一副穷酸样,好在收拾收拾倒也感觉干净齐整了许多。
一家人正忙活着,登大爷、秦二爷带着马管家、于排长便进了门。
众人落座后,白丫头忙着端茶倒水,比平时勤快了许多。她在给于排长倒水时,还偷偷瞄了他一眼,觉得他和铁拐子岁数差不多,除了衣服不同之外,别处也有些不同,但也说不上来究竟有怎样的不同。
拉虎妈说:“早听说你们要来了,可没想到这么快!”
登大爷说:“你们当家的呢?”
拉虎妈说:“一早就去地里了,我让人去叫了。”
登大爷说:“不叫倒好,估计他回来了,也是添乱。”
“哈哈,那我就不添乱了,先回家看看,拿几个鸡蛋过来。”秦二爷又对马管家道,“中午你们吃了饭再走。”
马管家直摆手,“不用不用!”
登大爷道:“哪有不吃饭的?就你们不吃,也得让小拉虎他们一家先吃个团圆饭吧?”
马管家说:“大哥说得对说得对!那恭敬不如从命,你们也别费事,弄简单点!”
秦二爷赶紧开溜了。其实,秦二爷担心的是布袋子里装着他价值连城的笛子。好在大家还没在意,万一到时候要被马管家看到了,不给他失了面子,给了他又有一万个舍不得。秦二爷快步回家把布袋子藏到了炕洞里,果真用瓢端着几个鸡蛋又赶了回来。
这时,小拉虎家屋里屋外都是人。全村立马都知道白马张家来接小拉虎了,让他去给吕团长当勤务兵,一些人便跑来看个稀奇看个热闹,有的也学着秦二爷的样子带些东西过来,一时间小拉虎家说笑声一片。
登大爷、秦二爷先跟马管家说着闲话,于排长搭了几句话便自顾出了屋。见白丫头正在用快壶烧水,便走了过去。火还没燃起来,冒着黑烟,白丫头不断用扇子扇着。于排长让她等一下,亲自动手把快壶调了个方向,便接过她手中的扇子,一扇,火苗子立马窜了出来。
白丫头用手擦了下脸,笑道:“行啊!”
“我以前也老用这个烧水,你得看风向。”
“你是吕团长部队的?”
“不是,我和白马张家少爷是一个部队的,他是我连长。你是成青的姐姐?”
白丫头点点头。
“不过,我们连长说了,我直接把成青送到吕团长那里,如果吕团长需要,我也就留在吕团长身边了。”
“那你可得多照看着点我弟弟。”
“没问题,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家是田岗的。”
“哦。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于常水。”
“哈哈,好名字!”
这时,瞎高梁回来了,低着头眯着眼直接进了屋。
“我爸回来了!”白丫头提醒于排长。
于排长知道该说正事儿了,便随着也进了屋。
登大爷向瞎高梁作着介绍,“这是白马张家马管家,这是于排长!于排长是田岗村的。”
瞎高粱眯着眼打量了一下二位,挤出一丝笑说道:“大老远底,让你们费心了!”
马管家说:“应该的应该的!”
于排长说:“叔叔,都不是外人,我就开门见山了!我们今天就接成青走,我军装都给他带来了。我和张家少爷是一个部队的,他是我连长。我和成青就不去见我们连长了,直接去正定,吕团长部队刚刚移防到正定。如果吕团长需要,我也留在他身边,你们放心,作为成青的老大哥,我会照看好他的。”
瞎高粱说:“国家有难,我们都不能袖手旁观不是?按说,成青应该去,这正是他报效国家的时候。可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大儿子缺心眼,就成青这么一个知事儿的,他要走了,我这个家连个顶门立户的都没有了。”
于排长说:“叔叔说得也对,当兵打仗肯定很危险,可是我们家门都保不住了,我们家里人不一样也得遭殃?”
瞎高粱说:“道理我都懂,不过你们也不能死心眼,我们村里小伙子挺多的,不然你们去别人家挑一个?登大爷家就好几个儿子呢。”
“头几个都结婚成家了,我家九儿要不是耳背,我也早送他去当兵了!”登大爷觉得瞎高粱前两句说得还在理,可往后就有些不着调了,人家明明是冲着成青来的,还想把他们支到别家。
马管家说:“我插一句,我虽说也没多少见识,不过也是穷孩子出身,也能理解咱们家的情况,说个不好听得话,我们穷人家的孩子不去拼拼命,能有什么出路啊?成青能被我家少爷看上,也得说是成青的福分不是?再说了,要说危险,哪儿没危险,你看着咱们这儿现在是太平村庄,可不知哪一会儿战火就烧过来了?”
“这样吧,咱征求下成青的意见吧。”登大爷问道,“成青,你说心里话,到底愿不愿意当兵?”
小拉虎说:“愿意!不过……,能不能让我晚走两天?”
瞎高粱寻思,成青这样说倒也是缓兵之计,不如就坡骑驴吧,“这样吧,我也不硬拦硬挡了,儿大不由爹娘,他想闯就闯吧。但说实在的,他这么突然一走,我们一家子真还受不了,能不能让我们再团聚团聚?算我求求二位了?”
瞎高粱这样的转变倒让登大爷、秦二爷等大吃一惊。
秦二爷笑道:“别看你瞎,心里明镜儿似的!”
众人哄笑。
屋里又瞬间安静之后,登大爷道:“我兄弟这样说,也是可以理解的。别说他们一家子舍不得,就连我和老秦都有些舍不得。要时间长点,怎么也得给成青唱一台戏再走。这样吧,等成青衣锦还乡,咱们再给他唱大戏!”
立马又是笑声掌声,气氛高涨起来。于排长寻思,借这机会不如在家多呆两天,便道:“马大哥,不然这样,你先回去和少爷说一下,我只能回田岗等两天,两天后我来接他,你看可以不?”
马管家道:“部队上的事儿我也不懂,你觉得行就行。这样也好,让成青他们有个准备不是?”
大家商定妥当,好似落了个皆大欢喜。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摆桌吃喝,然后又是闲话、酒话、场面话,自是不表。
酒足饭饱之后,白丫头对于排长笑道:“于排长,能否让我弟弟试试军装?”
“成啊!”于排长爽快答应了。随后,他从包里取出军装,和白丫头一起帮着小拉虎穿戴整齐。
于排长教他站了站、走了走,那帅气逼人劲儿,连于排长都有点不好意思和小拉虎站在一起,甚至觉得自己倒有点对不起这身军装了。
这时节,黑带突然从门外闯了进了,指着小拉虎道:“大人物,大人物,吴有满说的大人物,就是我弟弟!”
(待续)
8
马管家和于排长走后,余波犹在。
大家都觉得小拉虎就是台底村未来的大人物。当然也有背地说丧气话的——还不想怎样呢,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登大爷在大庭广众面前说,“小拉虎大了,马上就要当兵了,以后还是叫他成青的好。”于是大家见了他便喊他成青,一时改不过来的喊了小拉虎就打打自己的嘴。
吴有满也因此名声大震,大家不再喊他吴半仙,而是称他为吴大仙,以前还有些戏谑的成分,如今却很有些毕恭毕敬了。
对未来,小拉虎虽没想太多,但也感觉将来会错不了的,就跟他感觉一定能见到小花袄一样,这不,很快就有可能要见到了。白日梦,年轻人都会做。
没等他去找秦二爷,秦二爷倒先找到他,说好明日便带他再去一趟牛岗。
大约走了十五六里路,便到了牛岗傅老能家。一家人对秦二爷都很客气。
“小洁呢?她不是一直要看宝贝吗?宝贝我带来了。”
没一会儿,一个姑娘跑进屋,见到小拉虎,眼里满是惊喜。
“你是成青吧?很喜欢看你的戏,演得很好,后山庙上你演了几台我看了几台。”
小拉虎点了点头。心里却说错了,这哪里是那天见的姑娘啊?姑娘虽然也很白,也不丑,可眼睛与小花袄一点也不一样。如果说这姑娘眼睛像月牙,小花袄的眼睛便有些似满月了。小拉虎很有些被欺骗的感觉,可想见她也是自己决定的,也怨不了谁。
秦二爷笑道:“不像话不像话,你眼里没有我只有他!”
“哪里啊,师父,咱们不是熟吗?师父,你给我带来的宝贝呢?”
秦二爷指了指成青,姑娘脸立马红了,“我说的是你的笛子。”
秦二爷笑了笑,接过成青手上的布袋,打开后,露出一个木盒子,再打看,里面果真是红布包着的笛子。
秦二爷将笛子递到傅老爷的手上,傅老爷不断点头,“好木料好木料!如何得了这么好的木料?”
秦二爷说:“说来话长,我爷是个木匠,木工做得不错,笛子吹得也好,算是个奇才。有一年,他去西陵干活儿时,感觉那些木头挺好的,就偷偷锯了一截,放在了木工箱里带回了家。后来他就个人瞎鼓捣,弄出来这个笛子。”
傅姑娘从父亲手上拿过笛子,惊喜道:“你们看,还刻着两朵小玫瑰呢。”
傅姑娘在大家面前把笛子晃了一眼,递到小拉虎手上,指给他看。
“奇了奇了!”小拉虎也低声赞道。
秦二爷说:“这不是刻上去的,是自然纹路形成的。后来,我爷爷碰到了行家,才知这是金丝楠木。后来,我发现了上面的玫瑰,便叫它玫瑰笛。其实,能真正看到这两朵玫瑰的人也并多见,非奇人异士,非多情种子,也是看不出来的。”
傅老爷拿过笛子,端详了好一会儿,摘下帽子,摸了摸光头连声说道:“奇了奇了,真是奇了!这两朵玫瑰真好看!”
傅老爷戴上帽子,把笛子还给秦二爷,便喝着茶陪着秦二爷说了一会儿闲话。小拉虎起身要告辞,秦二爷屁股虽有些沉,但还是跟着起了身。傅老爷说什么也不干,非得留二位吃饭。小拉虎看这家人杀鱼宰鸡的那么热情,便不好意思推却了。秦二爷倒心安理得的把屁股重新撂到了椅子上。
傅姑娘进进出出,倒十分随意,目光却不时投向小拉虎。小拉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大有些不自在。但有时也会瞄一瞄眼前的傅姑娘,为的是与心里的小花袄做一番比较,得出的结论:还是小花袄好;没有比小花袄更好的了。
傅姑娘趁给秦二爷倒茶时,问道:“师父,能否给我们吹一曲?”
“没问题!”
说着,秦二爷拿着玫瑰笛进了院子,试了试音,没一会儿,男女老少便围了过来。
秦二爷更加添了兴致,扫视大家一番,把笛子轻甩了一下,问傅小姐:“你会唱我写得那个《易水风流》吗?”
“会一些,只是唱不太好。”
“别谦虚!那这样,小拉虎唱主歌,小洁唱副歌,老能大哥,里面的念白你来,咱们先试着配合一下。”
傅小姐和小拉虎点了点头。
傅老能说:“哈哈,就我词儿少。”
秦二爷道:“别看词儿少,画龙点睛全靠你了!”
秦二爷吹了个前奏……
小拉虎唱道:
燕赵长风吹不尽英雄的情
易水清波吟唱着不老的歌
傅老能念白:
英雄少年
银鞍白马
二八佳人
红袖火烛
青春放歌
击筑饮酒
傅小姐开始唱副歌:
窗外明月分外明,见壮士壮士自生情,那一剑如花舞,轻身飞转腾,半醉半醒,恰便似啊浮萍乱飘零,奴也浮萍乱飘零,好一对浮萍无处生,青春作伴在客舍中,啊,客舍中,击筑人斜倚把栏杆靠,屠夫一瞪眼,半杯美酒在红唇边,啊,红唇边。
小拉虎接着唱:
那一剑寒波
是天上的白虹
日月转 天地难合
一曲短歌
千古长恨
壮士未酬
英魂犹在
碧血丹心
气吞山河
男女合唱:
易水男儿多豪情
燕地美女轻风雪
江湖侠骨恐无多
此处长呤壮士歌
傅老能最后呤道:
(呤)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大家听完喊好,突然传来几声狗叫,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傅小姐却是唱得粉面腮红,不时偷看小拉虎。
大家不放过秦二爷,又让他吹了一曲自创词曲《捉影子》,小拉虎因为太喜欢这个曲子,便自然而然地跟着唱了起来——
天上一轮月,地上一座城,
城的光,月的影,
城废城又兴,月落月又明,
南北西东,宋元明清,
只捉惊鸿影,只捉惊鸿影!
南京沈万三,北京枯柳树,
人的名,树的影,
人留多少情,树招多大风,
悲欢离合,春夏秋冬,
只捉惊鸿影,只捉惊鸿影!
捉来捉去一场空,
人去影失太匆匆,太匆匆!
月是当年月,
影是今日影,
把酒临风问明月,
人生纵有多少情,
即使留个名,也难留个影。
捉影子,捉影子,
捉个月影照亮整个天空!
此曲一吹一唱,早有喜鹊登上枝头,吹得傅老爷眉开眼笑,吹得傅小姐又是腮红粉面。
正是春光大好,姹紫嫣红开遍,赏心悦事,傅家大院。
说笑弹唱,不觉时长,待得饭菜上桌,傅老爷便邀秦二爷、小拉虎把酒话戏里戏外街头田间,更是眉飞色舞。
傅老爷问道:“听说,成青要给吕正操团长去当勤务兵?”
秦二爷道:“是的,过两天就走了。”
傅老爷道:“天下要太平,这倒是好事。不过,枪林弹雨的,也是危险啊。若是成青定下婚事,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去了?”
小拉虎抬起头道:“我想去!”
傅老爷道:“年轻人有志向有志向。”
秦二爷见傅老爷面露不悦之色,便转了话题,连说带唱的又逗得傅老爷开心大笑。
酒宴过后,傅老爷又陪着秦二爷喝起了茶。
傅老爷摘下帽子摸了摸光头说:“都说你有件宝贝,一开始我还不大信,今日一见你这笛子,果真是好,好木料不说,吹出来的声音也是与众不同。不知牛二哥这玫瑰笛多少钱能卖?”
秦二爷笑道:“若论交情,我不要一分钱都该把这玫瑰笛给您留下。可我爷爷有言在先,谁那一代失了这玫瑰笛,便是不孝子孙。”
傅老爷戴上帽子,喝了一口茶,连说,“明白明白,我也是随口问问,这笛子到了我手上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秦二爷见傅老爷面上笑着心里其实很不爽,可他一见傅老能在打他笛子的主意心里更是不爽,哪还有心情哄他?更担心夜长梦多,便没话找话的干聊了几句,提起这玫瑰笛带着小拉虎就告了辞。
一路上,小拉虎兴许是没见到小花袄,心里也着实有些不爽,便不再理秦二爷。
秦二爷觉得终于把笛子带了出来,心情大爽,便笑道:“嘿嘿,邪门了,姑娘领你见了,怎么不理我了?忘恩负义的东西!”
小拉虎说:“这根本就不是我那天见的姑娘!”
“不会吧?我以为是一个人呢!”
小拉虎使劲儿摇了摇头。
“说实在的,这傅老能虽有点差劲儿,但傅小姐要貌有貌,要文墨有文墨,配你也不次了!你也不要太心高了。”
“可我不喜欢!”
“这世上又有多少能找到自己喜欢的?我是过来人,其实娶哪个,也都差不太多,黑价拉了灯,哪个女的不都一样?”
“不一样!”
“茫茫人海,你所见的姑娘自己当时没抓住,又怎么去找?认命吧!”
小拉虎摇摇头,“我要等!”
“等吧!等到猴年马月等到日落西山等到黄花菜都凉了!咳,其实说这些也都没用了,就是这傅小姐一百个愿意,你眼看着就要去当兵,又能怎样?”秦二爷笑了笑,点了上烟锅。
小拉虎说,“就算当了兵,我相信总有一天会见到那姑娘的。”
“就算见到了又怎样?没准人家早订婚了早结婚了呢。”
“不会的!”
小拉虎摇摇头。
“年轻啊,还是什么都不懂!”
小拉虎不再说话。
又走了好一会儿,秦二爷坐了下来,脱下鞋,把里面的沙子往外倒了倒。
小拉虎也同样倒了倒鞋里的沙子。
或许是秦二爷喝多了,竟不由得向小拉虎道出实情:“不瞒你说,为你和傅小姐的婚事,你爸爸可不是找过我一次两次。他甚至还说,如果我能把你和傅小姐的婚事促成了,他就把你大哥过继给我。一开始我觉得有希望能说服你,可那天看到你对那小花袄的样子,就明白你和傅小姐没戏了!”
“所以你便对我不冷不淡了!”
“也不尽然!谁没年轻过?我自然是想起了年轻时的事儿。你说老了老了,我倒有些忌妒你们年轻人了。后来,你姐问我丢手帕的人是不是就是傅小姐,我明知不是,索性便顺坡骑驴,诓着你走一趟。一来,我早听说傅小姐这些日子茶饭不思,我也有点可怜她,不如领你来,让她见一见;二来,万一你见了傅小姐,眉来眼去的有了情呢,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你说是不?看你俩一起唱歌的样子,还是挺般配的。”
“什么茶饭不思,我看傅小姐今天吃得也不少。”
“那是因为见到了你!咳,都说女人是害人精,没想到男人也有害人精,你说你……”
“相信她会有更好的,我跟她真的不合适!你有时间劝劝她,让她死了这条心吧。”
秦二爷咽了口吐沫,“砸砸”了两声,又道:“说真的,那天那姑娘的确不一般,别看我年纪大了,可见了她也有点动心的……”
“老不正经!”几个字小拉虎脱口而出。
“怎么说你二伯呢?不像话!对了,你能不能让我看看那手帕,兴许还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小拉虎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手帕递给了秦二爷。
秦二爷看到后甚是惊喜,“哎呀呀,好美啊!这是一幅宫绣作品,这里面有宫绣最高的技艺,平金打籽,是以真金捻线盘成图案,结籽在上面,所以你看这牡丹的花蕊便跟真的一样。奇品,简直是奇品!这牡丹在隋朝时便盛开在我大易州,只是后来我们这一片儿便很少见了。而这宫绣其实也出自我易州,也是在隋朝就有了。其实,很多技艺,先是出自民间,到了宫里,再镀一镀金,所出的玩艺儿也便成了上品了。”
“二伯,我更想知道,从这手帕上能不能看出什么?”
“看你猴急的样子!听我慢慢说!你也知道,我平时也喜欢练练字,这字体看起来像是临摹苏灵芝的。”
“苏灵芝是谁?”
“苏灵芝是唐朝的书法家,与颜真卿可有一比,他在咱易县当过官,说是录事参军,我估计就是军事秘书。易县城里的老子道德经幢上的字便是他写的,他还写过《铁像颂》。一看这字迹,可以断定是黄道芝写的了。黄道芝能写会画,这手帕上的图形设计也应该出自她的手。而她老公更是了不得,人称‘打籽王’,最擅长的就是平金打籽。这两口子住在太平庄呢,找到这两口子问一问没准还能打探出一些消息来。”
“你真是我的亲二爷!”小拉虎高兴劲儿来了,可一想到过两天就当兵走了,便又愁上心头。
秦二爷把手帕还给小拉虎道, “你该当兵就去当兵,到了队伍上赶紧给家里写封信。要是相信我,走时把手帕留给我,我去太平庄帮你打听打听。打听到了再写信告诉你。”
(待续)
回复 34楼陈永泉的帖子 |
9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可于常水排长却没有来接牛成青。白丫头找人去打听了一下,于长水原来带着他表弟走了。
白丫头就骂,骂于长水不讲信用,就算悔了约也该送个信不是。
瞎高粱也骂,好事儿都他妈的想着自己的亲戚。
秦二爷就说:“骂什么骂,不当兵不正合你意吗?”
瞎高粱说:“一开始我是不愿意让成青去,可后来我不是同意了吗?同意了,于排长就得说话算话。”
登大爷说:“咱还不够心狠,不如当天就让成青跟着走了,错失良机啊错失良机!”
过了些时日,大家又开始习惯叫牛成青小拉虎。
不去当兵倒可以专心去找一找小花袄,所以当不当兵小拉虎倒没有多么在意。一直心心念念着要去太平庄找黄道芝和打籽儿王打听打听。几次三番后,秦二爷终于答应带他走一趟。
麦子一节节拔高,大片大片的麦子吐了穗。
那一天,一路阳光中峰舞蝶闹。
大多时候,是秦二爷骑着驴,小拉虎跟在后边。偶尔,秦二爷也下了驴,让小拉虎骑一骑。一开始,驴不是太乐意让小拉虎骑。
“都是自己人!都是自己人!”秦二爷冲着驴耳朵说了两遍,驴倒不怎么闹了。
两人一驴不觉到了太平庄村口,正好碰到了双峰村的驼背人。
“真巧,怎么你来这儿了?”
“我来帮黄道芝收麦子来了!”
“你来得够早的!你俩什么亲戚?”
“什么亲戚都不是,也就是为了挣她家一些外快。你们来干什么?”
“我们就是想找黄道芝。有点事儿想跟她打听打听。”
“那跟我走吧!”
黄道芝家也是高房大院,看来日子还过得去。
秦二爷让小拉虎把驴拴在了大门外有草的地儿。便随驼背人进了黄道芝家的大门。
院子里,几个孩子踢着毽子。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正坐在台阶上捡着红小豆。
驼背人介绍道:“芝儿啊,台底牛老秦找你有点儿事。”
那女人看来就是黄道芝了。她站起笑了一下。虽说穿的是粗布衣裳,倒非常整洁。脸也很白净。
“哦,认出来了!你不就是那个演秦桧的吗?”
秦二爷感觉受宠若惊,“是啊是啊!我就是演秦桧的那个!我身边这个,是演岳飞那个。”
黄道芝点了点头,说了句“有点嫩!”。不知是说小拉虎长得嫩还是说他演得嫩。小拉虎还是看出来了,黄道芝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眼里是一大把孤傲和不屑。
“屋里坐吧!”黄道芝把秦二爷和小拉虎让进了屋。驼背人留在外面帮她捡着豆子。
屋里漫得是青砖。等秦二爷坐在一张老旧的椅子上,黄道芝也坐在了炕沿上。小拉虎只能干站着了。
秦二爷说:“妹子,一直很喜欢你的字。平时我也喜欢写两下子,经常临摹你的字!”
黄道芝说:“我的字还是太女子气了!”
秦二爷道:“女子气好啊,清丽端庄,越看越耐看!字如其人字如其人!”
黄道芝说:“你倒是懂得欣赏的!你来不会是跟我探讨书法的吧?”
“那倒不敢那倒不敢!是这样,我侄子捡了一个手帕,上面的字应该是你写的,想让你认一认。顺便问问你还记不记得,这字是谁来求的。”秦二爷说完向小拉虎递了个眼色。
小拉虎就把手帕掏了出来,上前递给了黄道芝。
“王八蛋,不知又给哪个狐狸精绣的!王八蛋!”黄道芝只看了一眼手帕就开骂,同时抄起身后一把剪刀就去剪……
小拉虎一听她骂觉得就不是好事儿,等她拿起剪刀,小拉虎就急了,顾不得什么,上前伸手就去抢——
“老妖精!你疯了!”一切都太突然,手帕终于被小拉虎抢救回来,可一看还是被剪破了。
小拉虎生气地瞪着黄道芝,真想夺过她手中的剪刀立马攮了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也被划破了,血滴在了帕子上,便任由它滴在帕子上,目光依然狠狠刺向黄道芝……
黄道芝缓了缓神,觉得身边这小孩不过是毛还不齐地小公鸡,于是便下了逐客令:“滚!你们滚!我不想看到你们!”
“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这时驼背人走了进来。
“这是唱得哪儿一出儿啊?”秦二爷也觉得黄道芝有些莫名其妙,见驼背人走进来便来了这么一句。
“走吧走吧,先走吧。”驼背人往外推着秦二爷。
秦二爷只好拉了小拉虎一把走了出去。
几个踢毽子的孩子也跑到了门口,想进去看看又有些不敢。一个个头中不流的孩子刚迈进去一只脚——“滚”——就被黄道芝一声吼给吼了出来。
驼背人直把秦二爷推出了大门口。
秦二爷说:“这黄道芝不对劲儿啊,是不是她家里的打籽儿王出什么事儿了?”
驼背人说:“我听说,打籽儿在外头老有女人,这回是拐着一个小姑娘不知去了哪儿了,已有大半年时间了。”
“二伯,我们走吧!这是个疯子!”小拉虎心伤了,想着立马离开这里。
秦二爷没理他,而是对驼背人道:“你去劝劝她。也问一问我们哪儿做得不对了。什么事儿我还是想弄明白。你告诉她,这帕子是一个穿小花袄的女孩子看完戏给我侄子的。我侄子很想找到她。你去问一问她记不记得这帕子上的字是谁找她写得。”
驼背人道:“我试试吧,你们要不急,就在前边大拉巴石头那儿等等我。”
“好好!”秦二爷拉上驴,带着小拉虎就去大拉巴石头那儿等着。
小拉虎越想越心里难受,什么结果没问到,却把帕子让疯婆子给绞了。而且心里还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莫非跟这个小花袄真不能好事成双?
秦二爷把驴找个地儿重新拴好。从地上弄了一些土,往小拉虎手上的伤口上撒了撒,“不流血了就好了!”
“没事儿!”小拉虎说了一声,对黄道芝还是咬牙切齿,“我看这疯婆子就欠操!”
“你这话说的!谁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啊?尤其是女人,很容易心情不好。以后娶了媳妇,你也得整天哄着她!”
小拉虎觉得自己刚才的话也有些过分了,不再说话,闲着没事儿,就用脚踢着大拉巴石头。
久久不见驼背人出来,小拉虎又开始催秦二爷。
秦二爷说:“急什么急?搁你这脾气,怎么能找到手帕的主人呢?”
小拉虎觉得秦二爷说的也在理,好事多磨,感情这就叫好事多磨。这之前他才不知道什么叫好事多磨。
又等了一些时候,驼背人终于走了过来。
“对不住了,老秦!芝儿让我喊你俩家去吃饭,说把手帕子她给缝上。”
小拉虎说:“不必了!反正我不在她家吃饭!”
秦二爷虽有心留下来在黄道芝家吃一顿,顺便也开导开导她。秦二爷是个热心肠的人,什么事儿总想管一管。但看小拉虎这么坚决,又寻思黄道芝可能也是让一让而已。要真回去,她可能也忒尴尬。想明白了这点,秦二爷就说;“吃饭就大可不必了!她到底是怎么说?”
驼背人说:“芝儿见了打籽儿王绣的东西就生气!这种绣法,是打籽儿王只有给相好的才用。”
“照你这么说,那个小花袄是他相好的了?”秦二爷问道。
“那倒也不一定,不过芝儿一开始是怀疑的。我把手帕的来由告诉了她,她觉得倒不像打籽儿王的相好了。至于那字跟画,芝记得很清楚,是一个男孩子来求的。他只是说给对象画幅画,题个字,若是说要拿去让打籽儿王绣出来,她说什么都不会画的。她跟打籽儿王早就一刀两断了!他俩合作的作品也很难找到了!”
“行了,我们心里清楚了就行。”秦二爷跟驼背人告了辞,骑上驴,带着小拉虎走了。
半路上,秦二爷买了几个钢炉烧饼,借了一些凉水边吃边喝。小拉虎很有些过意不去,秦二爷帮自己的忙还得让他掏钱。秦二爷也看出来了,说:“甭不落意,以后结结着给我买酒就行了。”
吃了烧饼,两人和驴继续赶路。
“是个男孩子来求的字画……”一路上,小拉虎左思右想,头脑里不时出现小花袄和她身边的男孩子——她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有关系,那小花袄为什么还要给我送帕子呢?她该不会和打籽儿王也有一腿吧?她是水性杨花的女子?
正想着,只听头上有嗡嗡嗡的响声——抬头只见天上飞着一些东西——秦二爷拉紧驴,很有见识地说那是飞机。
很多路人也抬头看着天上的飞机。
这之前,很少看到天上有飞机的。即便有,也从来没有这么大,看得那么清楚。
(待续)
10
回到家,天都擦黑了。小拉虎家里竟是鸡飞狗跳,瞎高梁举着个木头棒子在追着白丫头,拉虎妈在追着瞎高粱,黑丫头在一边哇哇哭,黑带在另一边呲咪着笑,有人虽大声劝着却没人上前去拉架……
“住手住手……”之前,在戏台上,小拉虎喊一声就管用,可这时,任他怎么喊都不起作用。眼看着瞎高梁要撵上白丫头,木头棒子朝白丫头打去,黑带突然窜出去抓住了瞎高粱的手,一搡就搡了瞎高粱一个屁股蹲……
“你妈了个X的!”事发突然,瞎高梁好不容易站起来捂着屁股直骂,木头棒子转向了黑带。无知者无畏,黑带不躲不闪,把脖子一伸,等他来打……瞎高梁骂骂咧咧地气得直跺脚却下不得手……
“丢人现眼的东西!”瞎高梁扔了木头棒子扭头走出了家门。
白丫头快步钻进了小屋子,关上门,任谁叫都不出来。黑带不死心,在她门口直敲门,嘴上喊着:“妹子,我对你好你知道!你得给我换个媳妇儿!”
见没什么热闹看了,大家渐渐散去。小拉虎问她妈,这才知道,白丫头和“铁拐子”在东坡底下大堂里搂搂抱抱时让瞎高梁逮了个正着。瞎高梁眼神虽不好使,但架不住村里有告状的,听人说白丫头在和铁拐子在一起,往大堂那儿去了,他也就跟了去。青天大白日的,虽在犄角旮旯,但一男一女搂搂抱抱的也着实不像话。“铁拐子”虽有点拐,但还是被白丫头推着跑了。白丫头紧接着也撒开脚丫子跑,瞎高梁便气喘吁吁地追,直追到了家里拿起大棒子捋……
这个晚上,小拉虎家吃饭虽说晚一些,但大家还是都出来吃饭了。只是大家都不说话,气氛有点沉闷。
小拉虎想想这个“铁拐子”也没什么好的,怎么姐姐偏偏看上了他?
铁拐子大小拉虎四五岁。记得有一年夏天,铁拐子拿着一个小铜壶从井里往外打水,小拉虎觉得这小壶着实好看,就过去不错眼珠地看。
铁拐子“恶”从心头起,“你要能喝三壶水我就把小壶送给你!”小拉虎当了真,一口气就把一壶水喝干了。再打上一壶,小拉虎没喝完就喝不动了,只能眼睁睁地认了输。
小拉虎回到家直喊肚子疼。白丫头一问才知是挨了铁拐子的欺负。白丫头拉上小拉虎去铁拐子家告了状。铁拐子挨了他爸一顿骂就算完了事儿。后来,却不知这铁拐子用了什么魔法竟让姐姐五迷三窍。
小拉虎直言不讳,“姐,我觉得这个铁拐子不怎么样。就凭你这条件,能找个更好的。”
白丫头说:“小屁孩你懂什么?”
瞎高梁摞下碗说:“这事儿我考虑了一下,你愿意跟铁拐子你就跟,我不拦了。”
“真的?”白丫头有点不大信。
瞎高梁说:“不过有一样,得让铁拐子他姐陈小花嫁给你大哥!”
黑带立马用筷子敲着碗说:“好啊!好啊!小花是我媳妇了!”
“癞哈瘼想吃天鹅肉!”白丫头随口说了一句。
瞎高梁说:“陈小花是天鹅肉,你不也是天鹅肉吗?”
这话,白丫头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就没反驳。不过,两个天鹅差不多,两个癞哈瘼却差距有点大。
白丫头吃得快,叭嗒叭嗒吃完一摞筷子就跑了。
瞎高粱在她身后喊道:“快出阁的闺女,别太疯了!”
“我疯又怎么了!”白丫头硬硬地回了一句。
想想傻儿子能吃上天鹅肉,拉虎妈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给老伴点了个赞:“我觉得你终于打了一次正经主意!”
瞎高梁说:“你这话我都不爱听,我什么主意没打正啊?”
“你卖地的主意就没打正!你迁坟的主意就没打正!”
“行了行了,老娘儿们懂什么!”
拉虎妈说:“我是不懂,可我说的有时候你该听也得听。我觉得这换亲得找个人赶紧去说。早定早心里踏实。”
“我也是这想法。你说让谁去说?登大哥?”
“你傻啊?我早就听说了,登大哥他们想跟铁拐子他们换亲呢。让陈小花嫁给九儿,让九儿他妹子领儿嫁给铁拐子。说个不好听的话,他们的条件更般配些。这事儿,趁着白丫头在和铁拐子搞着对象,赶紧定下来,夜长梦多。”
“你别说,你头发长,见识倒不短。你说谁当媒人好些?”
“秦二爷啊!”
“跟我想到一块儿了!等会儿我就去找秦二爷。”
瞎高梁从没这么利索过,摞了筷子抱着个小嫩南瓜就去找秦二爷了。
在秦二爷屋里,瞎高梁把小嫩南瓜往地上一放把想法一说,秦二爷叭嗒了一口烟说:“难哪!这事儿难哪!”
“难就不找你了!咱男人不都是办难事儿的吗?”
“这倒是!那我试试吧。”
瞎高粱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些闲话,就出了秦二爷的家门。路上碰到几个小孩非拽着瞎高粱讲瞎话儿,瞎高粱心情好了很多,就满口答应了,便回到秦二爷门口的柴火棚子里讲起了瞎话儿。
瞎话儿其实就是故事。不知瞎高粱从哪儿听来的故事,就愿意给小孩们讲故事。但讲得多了,大家也知道他肚子里也没多少新鲜的了,不过是讲来讲去,倒核桃车子一般。
瞎高梁说话有点儿咬舌儿,且讲着讲着就闭上了眼,跟真瞎一样。
瞎高梁说:“咱们今天讲个新鲜地,讲薛冰(丁)山。”
“这个听过,这个听过!”
“妈拉个X,不听拉倒!我还没讲就说听过。”
“那讲吧。”
“话说,薛冰(丁)山领着五百大丁(兵)……”没讲几句,瞎高梁就把眼闭上了。
这几个小孩一听又是老瞎话,就相互推了一把,跟往常一样,一个个悄悄跑开了。讲了一会儿,瞎高梁感觉有人在碰他,便说:“别闹,好好听!”
忽然听到了一声哼哼,觉得不对劲儿,睁开眼一看,边儿上没一个小人儿,倒有一头老母猪拱他大腿。
“妈了个X,这群王八糕子们……”
吴有满正好路过,笑道:“高粱哥,你这跟老母猪在这儿干啥呢?”
“能干啥?我讲瞎话儿呢呗——”,觉得这话不对,又改口道,“是给一群兔崽子们,讲着讲着就都他妈溜了……再他妈的也不给他们讲了!”
瞎高梁回到家,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中午就等来了秦二爷的信儿。秦二爷说:“换亲可以,不过条件是,白丫头嫁铁拐子,陈小花嫁牛成青。”
瞎高梁说:“不行!肯定不行!牛岗傅家小姐要嫁我们成青都没答应,别说成青不愿意,我也不愿意。”
秦二爷说:“那这事儿还真难办了。”
瞎高梁说:“我们黑带才需要换亲,不给他换,我给成青换个什么?二哥,你跟他们说,小花不嫁黑带,就别想让铁拐子娶我家白丫头!”
“那这事儿忙过麦秋再说吧!”
可没等到了麦秋,秦二爷就又来到了拉虎家,说小花他爸同意了。高兴得瞎高粱不晌不夜地愣让拉虎炒了两个菜好好款待了一番秦二爷。
如何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小花他爸,秦二爷又是夸夸其谈了一番。
第二天,小拉虎听说,小花死活还是不愿意,小花他爸就把小花锁进了小黑屋里。小拉虎心中生出一丝怜惜,可自己就算想帮帮忙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小花要真嫁过来,也就成了自己的嫂子,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儿。他心里觉得有点亏了小花,但还是愿意让她当自己的嫂子。
过了麦秋,小拉虎听说,小花被放了出来,但他也没在街上见到小花。
随后,又有消息传来,小花家改弦更张,要跟登大爷家换亲。小花嫁给登大爷家的九儿,九儿妹子嫁给铁拐子。
瞎高粱和白丫头几乎是同时出动,却是兵分两路。白丫头直接跑到铁拐子家大骂。
瞎高粱本想拉上秦二爷去找登大爷,可秦二爷这个滑头说什么也不去。瞎高粱只好拽上了拉虎妈,带上了黑带和小拉虎去登大爷家说理。
“牛老登,你出来!”瞎高粱以前哪敢跟登大爷这样讲话,他以为登大爷肯定得缩在屋里。
没想到登大爷很快便走到屋门口,冷着脸道,“有话屋里说,再怎么说咱也是一家子不是?这亲谁做了都是亲上加亲的事儿!”
“扯他妈的蛋!你不知道我们都快说好了吗?哪有你们这样插一杠子的?”
“你别装蒜!要说说亲,我们去年冬天就开始说了,这事儿你还跟我打听过。要不是我考虑再三,亲早成了。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这……就算是,你是我哥,我们黑带比你们九儿不好说,你总得让着点我们吧?”
“儿女婚事,不是想让就能让的!这次媒人来我家非得接着说这桩亲事。大家也都知道,小花不愿意你家黑带,寻死觅活地还喝了药,我寻思总不能把小花往死路上逼吧?只好让媒人再去试试。就算是换亲,也不能逼别人,也得几个人都觉得差不多才行。”
“行行行!你菩萨心肠!以后我不会登你们门边儿的!走——”小拉虎没想到这么有气势的爹这么快就被师父灭了火。
“以后,你别再叫他师父!你没这个师父!”瞎高梁气乎乎地对小拉虎说,小拉虎没理茬儿,而是往河东奔去。
“你干什么去?”瞎高梁明知故问。
“我去看看我姐!”
“见着她了让她赶紧回家,不嫌丢人现眼?几辈子没见过男的?”瞎高梁越说越气,一边走一边跟拉虎妈、黑带撒火,“你们他妈的一个个的一到遇事儿了,都缩着了,嘴上哪儿去了?平时不都嚷得凶吗?黑带你他妈这个王八糕子,你不是敢用木头棒子打老子吗?这会儿你怎么呆头呆脑的了?还有脸笑?他妈的窝囊废!”
“行了行了!那丫头黑带不找也行!我没觉得有多好!”拉虎妈说。
“吃不上葡萄嫌葡萄酸!”
“肯定是你想吃呗!”
“放你娘的狗臭屁!”瞎高粱站住了,想把眼睛瞪大点,可终究没瞪大,想打拉虎妈一顿但终究是没动手。
拉虎妈知趣地加快了脚步。
“妈,等等我!”黑带跑了几步,竟然孩子一样拉住了拉虎妈的后衣襟。
“松手!王八糕子!”拉虎妈也终于找到了一个撒气的。
黑带松了手不走了,用脚踢着石头子儿自个儿玩。
到了河东,小拉虎老远就听到了白丫头的喊声:“陈志明,你那胆儿哪儿去了?别缩头乌龟似的不敢出来!你给我滚出来,我只问你一句话!”
小拉虎看到白丫头在跳着脚子喊着,头发都乱了。黑丫头在边儿上直拉她,一些人也劝她赶紧回去。可铁拐子家一直是大门紧闭,没声没响。
小拉虎喊道:“姐,爸爸让你回去!”
白丫头大嚷着:“今天我见不到陈志明我就是不回去!就是死我也死在他家大门口!”
这话说完,白丫头就不喊了靠着墙歇着。没一会儿,铁拐子家的大门终于有了响动,铁拐子蔫不拉叽地露了头。
白丫头道:“你还算有种!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希罕我牛小丽,还是希罕她牛小美?”
铁拐子不言语。
“哑巴了?抬起头看着我!”
“希罕你!”
哗……周围一片笑声。
白丫头也忍不住笑了,“好!你可以安安心心地娶牛小美了,以后你就是我姐夫了!我亲姐夫!”
白丫头说完转身就走。
小拉虎刚要走,被一个人拉住了,“我感觉你姐不对劲儿!你们可得看好她!”
小拉虎点了点头。
白丫头回到家就先进了厕所,小拉虎把白丫头、黑丫头住的房子好好看了一遍,把剪刀拿了出来。小拉虎悄声告诉黑丫头,一定要看好白丫头。黑丫头点了点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