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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多年以后,我们都喊我们村的牛成青拉虎爷。
拉虎,意为丢三落四,稀里马大哈。至于拉虎爷有多拉虎,其实我们也没有亲眼所见,也都是据传言。
拉虎爷年轻时,有一次村里唱《麒麟山》,他演马金虎。当他哥马金龙被奸臣杀害后,他爹马三保带着他从战场归来,老马摸着白胡子不由感叹时光易逝:“老了!”马金虎随口一句,“我也老了!”“嗯——”,老马拉着长音瞪着眼瞎唬他。这时,马金虎一摸短胡子,本该说“光着胡子不老”,结果发现胡子忘戴了。马金虎一急,顺口胡诌:“不长胡子也老!”随之台下笑声一片。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小时候眼中的拉虎爷已然一缕白须。每年村里学戏时,他喜欢登台耍枪弄棍,那叫耍得棒。我们都欢喜与他玩,他也常用各种方式逗我们开心。
都说他戏唱得很好,却很少听他开口唱。有人说,他可不轻易唱,他在戏匣子里才唱。据说,他和赵丽蓉还在一个剧团呆过呢。
2
拉虎爷小时候被大家称作小拉虎。小拉虎有多拉虎?
上山割柴不是丢镰就是丢筐,下地干活儿不是丢锄就是丢镐,挑水丢了井绳,放牛丢了牛,走路丢了鞋,穿衣系错扣子……久而久之,连他爸妈也随口喊他小拉虎了。
小拉虎长到十几岁,偏偏迷上了村里的戏,大着胆子让他妈带着他去求说话算话的登大爷。登大爷摸了摸他的头说,“你这小拉虎,丢三落四的能记住词吗?”
小拉虎说能。
“你能吃得了苦吗?”
小拉虎说能。
“好!那你跟着我唱几句!”
嫂嫂
事到这步该忍让
国不可一日无君王
黄袍就是帝征像
斩黄袍如同斩君王
登大爷当场教他《斩黄袍》一段唱词。
没一会儿,登大爷一摆手,“不用唱了!”
小拉虎和他妈吓了一跳。
登大爷说:“你这徒弟我收定了!是块好料!”
如登大爷所望,小拉虎自打十五岁一登场,立马就在当块儿叫了好,演赵云似赵云,演罗成像罗成。
对小拉虎的表现,登大爷却从来没说过一个好字!平时,跟他说得最多的是,“小拉虎,路还长着捏,眼别往上看,也别往下看,往前看!”
吹笛子伴奏的秦二爷倒相当欣赏小拉虎,常向他竖大拇指,“快超过你师父了!”
小拉虎连说:“哪能啊!哪能啊!”脸却笑成了花。
一次在排练新戏《岳飞精传》休息时,秦二爷走过来拍了拍小拉虎肩膀,指了指登大爷说:“好好跟你师父学,你师父别看是乡野村夫,能着呢!虽不识字,但好多戏词都装在肚子里了,要唱会唱,要说会说,要耍会说,还会拉二胡!“
小拉虎说:“这我都看着呢!”
秦二爷咽了口吐沫又道:“你师父还有件很牛逼的事儿,估计你听都没听说过。”
小拉虎说:“什么事儿?“
秦二爷说:“把你师父的烟袋给我偷过来,我就告诉你!“
小拉虎朝师父那边看了看,他正在给一个女孩说戏,烟袋扔在一条板凳上。
“快去啊!拿过来再赶紧送回去,没事儿!“
小拉虎快步把烟袋拿过来,递给秦二爷,秦二爷慢悠悠地点烟,说道:“有一次,我们在后山庙上演《孙悟空》。你师父那天酒喝多了点,在台上翻跟头时,马失前蹄,不小心翻到了台下,大家一愣神,他又一下子翻到了台上,那动作简直是牛逼大了,台下立马叫好声一片。自此,咱台底的戏更是牛逼上天了!都说台底的戏,台上唱也棒,台下唱也牛。后山庙自此给咱们留了个台子,这台子只能是台底的戏才能在上面唱。”
秦二爷一边说着话,一边把烟袋递给了小拉虎。
“好好练!我跟你师父商量好了,今年春节你要唱得好,开春去后山庙就让你上台,那你就牛逼大了!”小拉虎刚想把烟袋送回去,秦二爷又拉住他的手多说了这一句。
“又偷我烟袋!“
小拉虎一转身,正好碰到师父凌厉的目光。
秦二爷笑道:“我偷的,让他送回去!”
“我这烟袋也只有你牛老秦才敢动!”登大爷说着,伸出长烟杆向秦二爷头上砸去,秦二爷只是伸着脖子笑。
登大爷收了手,说道:“别老在小年轻面前吹牛逼!”
秦二爷一下站了起来,“什么叫吹牛逼?我这是用老牛逼的人带动年轻人更牛逼!“
登大爷道:“咱老牛家的人本分做人,不能靠吹牛逼!”
秦二爷道:“车有车道,马有马道,各行其道!”
小拉虎觉得登大爷和秦二爷一抬杆就好笑,但也不知为什么好笑。
这年春节,小拉虎把岳飞演得活灵活现,小拉虎家的门坎也被媒人蹬坏了。十里八乡的小闺女都看上了小拉虎,非嫁他不可,可小拉虎说什么也不愿意,说男儿志在四方,还不这么早就结婚呢。
牛岗村老傅家的小姐也托人上门求亲。媒人眉飞色舞,“傅老爷说了,只要亲事一成,铁定陪送一头骡子两头驴!”
小拉虎他爹一听高兴得不得了。
小拉虎却当场怼了回去,“就是陪送千金我也不想成亲呢!”
拉虎爹直骂他不成器,“唱个破戏就上天了,不知轻重不知好歹!”
很多人也便传开了,小拉虎心高着呢,皇帝女儿他都不愿意。然后又一些人随着拉虎爹一起骂:不知好歹不知轻重不知高低,狗屁不是,不就是一个戏子吗?
(待续)
4
小拉虎跟着大家收场子装箱子,准备连夜赶回去。
正在整理各种胡须的秦二爷见到登大爷走了过来,便停下来和他说:“老大,走,我跟你说点事儿!”
登大爷便跟着秦二爷走到老槐树下说着什么,任小拉虎竖着耳朵也没听清什么,好像感觉他们说到小拉虎,登大爷还朝小拉虎看了一眼。
秦二爷和登大爷说完话便向远处走去,登大爷却折了回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咳了两声对大家说:“大家再辛苦下,咱们先不回村,去白马张家唱堂会,挣点赏钱!”
“哦——”一听说要挣赏钱大家欢呼雀跃。
小拉虎却高兴不起来:估计唱完这堂会,登大爷和秦二爷就该收拾我了。
没多长时间,秦二爷带着几辆阔气的马车回来了,这是白马张家亲自来人接了。登大爷带着两名演员先坐车走了,留下秦二爷张罗着装车。装完车,秦二爷安排大伙上车,大伙的名字都念到了,偏偏没有他小拉虎。
“忘了小拉虎了吧?”有人提醒。
“没想到秦二爷也有拉虎的时候!”唱青衣的赛桃花对秦二爷笑了笑。
这两句,秦二爷明明听见了,却一声不吭地独自上了一辆车。
小拉虎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心里赌了气:你们都走我不走了看这戏怎么唱下去?除非八抬大轿回来抬我!念头一闪恰恰赛桃花轻轻拉了他一把,他竟不争气地跟她一起上了秦二爷的车。
车上,秦二爷和赛桃花有说有笑,像是故意气小拉虎一般。小拉虎低着头,谁也不看,索性想着那个不知在何方的小花袄。他忽然有些惊喜:会不会在白马张家能见到小花袄呢?她是张姐的小姐?丫环?像,又都不像。有可能,又没可能。
秦二爷向赛桃花说起了张家的事儿,声音很大,小拉虎便侧耳听着——
“很早之前,便有歌谣,‘陈家的功名,赵家的脸,白马张家的文书一大卷。”
“什么叫文书?”
“房契、地契呗!”
“哦。”
“这陈、赵、张,是易州有名的三大世家。陈家老祖宗是明初的一个武官,叫陈得,随燕王朱棣北上,镇守易州。从此,陈家在易州便开枝散叶。说不定你陈小花便是这个陈得的后代。”
“有可能!只不过我们穷得都对不起老祖宗了!那赵家呢?”
“赵家不太注重功名,而是诗书传家,有点清高,特别喜欢种菊画菊。”
“没想到咱这地界还有这等人物。这白马张家莫非是养着很多白马?”赛桃花问完自顾笑了。
“白马是白马村,这村名如何来得,我不知道。张家的老祖宗和陈家经历差不多,也是从南边随燕王朱棣扫北落居在这一片的。后来他们以种地经商为主,在北平、定兴、易州都开有商铺,地有百顷,宅院好几处,金银财宝更是数不过来。。”
“你对张家怎么这么了解?”
“不瞒你说,我年轻时在他家打过短工,张家七小姐喜欢上了我,结果老张家嫌我家穷志短,便把我轰了出来。”
“又瞎编乱造,谁信?做你的盆梦吧!”
“哈哈,爱信不信!别看我牛老秦没结过婚,睡得女人可不少!”
“去你的吧!整天想好事!”
说着说着两人开始打情骂俏。
不觉进了张家大院,七绕八拐,方停了车。小拉虎下了车,便见戏台早已搭好,比后山庙上的台子要阔绰得多。四周亭台楼榭,小桥流水,花树缤纷,却似江南景致。
来了一人与秦二爷打着招呼,告诉秦二爷好好唱,赏钱自是少不了。
秦二爷走到台上走了几圈,踏了几下,对那人说道:“马管家,我有个不情之请!”
“哥哥尽管说,跟我客气啥?”
“唱完戏,这台子我们能否拆回去用?”
“给你们搭得台,自然就归你们了,你们拉走了更好,还省得我们拆了没处放呢!”
“爽快!果然是大户人家。”
“哥哥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尽可能会满足你们的,唯一一点,明天是我家老太太的大寿,你们连唱三台,每台戏都给我唱好!”
“没问题!兄弟,你瞧好吧!”
忽然传来一阵阵笑声。不远处,只见男男女女簇拥着一个军官赏花看水。
秦二爷问道:“兄弟,那位……”
马管家道:“他是张家公子,在日本留学后又去了黄浦军校,现在应该是在一个团级单位任职,具体的我们这样的人又不敢多问。”
“哦,大户人家的子弟就是不一样。”
“那倒是。我还有点事儿,等会儿有人带你们去看住的地方,然后去吃饭。”
“请便!”秦二爷摆了摆手。
在小拉虎眼里,秦二爷的确是见过世面的。虽说对他的冷淡有点忌恨,但看他在张家这位管家面前的举手投足,心中倒又生出几分崇拜。何时才能像秦二爷、登大爷那样经得了场面说得上话呢?我小拉虎目前也便是在舞台上耍耍威风,下了台,可什么还不是。
小拉虎跟大家抬完箱子便去看了看住的地方。然后便去吃饭。在张家吃了顿饱饭,小拉虎就悄悄走了出来。
在一个花园的假山后面,小拉虎把手帕拿了出来,只见上面绣着并蒂莲,旁边附着几句词:
芳心暗许
华光易逝
相见恨晚
何日相知
忽然听到脚步声响,小拉虎赶紧把手帕藏进袖子,扭身便走。
可没走多远,便被人喊住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身军装的张家公子。
他走到小拉虎面前,手里拿着手帕道:“这是你刚才掉的吧?”
小拉虎犹豫了一下,还是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这是你的?”张家公子把手帕递给他后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是——不是,是我妹子的!亲妹子的!他让我擦鼻涕的。”小拉虎还是撒了个谎,然后还真地用它擦了擦鼻子。
张家公子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这夜无话。
次日,张家也是人山人海,花枝招展,易县有头有脸的人物算是聚齐了。看样子还有北平来的人。
台上的老寿星笑得合不拢嘴。
一连三天,台底戏班子先后唱了《斩黄袍》《杨继业招亲》《岳飞精传》三出戏,台台叫好,赏钱自是不少。
在戏台上,秦二爷与小拉虎该怎样便怎样,也是卖了力。可下了台便是又一番光景,任小拉虎怎么跟他套近乎他都冷若冰霜,可一转脸对了别人却又是满面春风。
而登大爷对小拉虎不表扬不批评,更让小拉虎心里没了底。
小拉虎注意到,最后一台戏谢幕后,张家那个军官便把登大爷叫到身边,不知和登大爷说着什么,时而锁眉时而笑。登大爷竟然回身还用手指指了指小拉虎。
莫非我藏手帕的事,军官也告了密?
莫非他怀疑我偷了他家小姐、丫环的手帕?
莫非这军官识得这手帕,认识小花袄?
秦二爷在老槐树下告了状也就罢了,为什么又生出这等事?
小拉虎很后悔偷看手帕,很后悔慌乱中把手帕弄丢,很后悔当场承认是自己丢的……
小拉虎甚至想索性找个机会把手帕扔了,让他们找不到任何罪证。
可犹豫再三,还是舍不得。
在张家没有发现小花袄,手帕若在,或许终有一天会见到她的。
小拉虎这样想着,便横了心,爱咋咋地,若大家搜出了手帕,便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手帕是捡的,又不是偷的!甚至没准因祸得福,由此找到小花袄也未可知。
小拉虎胡乱想着。
(待续)
5
唱完戏,大家开始收拾,准备明天一早装车就走。
在秦二爷亲自带着大家拆台子时,登大爷走了过来喊了一声“住手!”
秦二爷站起来转身说道:“咋咋呼呼干啥?你看这台子多结实,比咱的破板子强多了。”
“哪有拆人家台的道理?”
“什么人家?归咱们了了!我都跟马管家说了,台子归咱们了。我是拆自家的台,好不好?”
“我怎么不知道?你多少钱买的?”
“什么钱不钱?放心吧,不花咱一分钱,白给的!”
“那更不行了!就是要,也不能白要。什么都得有规矩不是?
“我看你就是老古董!人家都说白给了,你还给人家钱不成?真扯鸡巴淡!”秦二爷跳起了脚子。
这时马管家走了过来,“怎么回事?两位哥哥!”
秦二爷问道:“老弟,这台子是不是真送我们了?要是真的,我们就真拆走了;你要打心里不乐意,也就算了。”
马管家道:“哥哥,哪里话,不是都说好了吗?这些板子、棚子你们都可带回去。”
“谢谢兄弟了,不过,我们也不能白要,多少意思点总行吧?也让你有个交待。”说着,登大爷掏出一块银元硬塞给马管家。
马管家推辞了一下也便收下了,说道:“哥哥真是太客气了!以后跟我真不用这么客气了,有什么事儿就说话!老太太看了你们村的戏,别提多高兴了,说是今年聘孙女时,也请你们来唱。”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那这台子是不是……?”登大爷指了指台子问道。
“哈哈,我们到时候就搭新台子了,说不定还要比这台子大,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孙女了。我还有点事儿,你们先忙着。”马管家走了几步,又回身道,“对了,我差点忘了!我家少爷今天就归队了,他临走嘱咐我,让我转告你,那事也不要急,在家等他的准信!”
登大爷道:“没问题!”
登大爷送走马管家,召集大家分发了一些赏钱。
在给小拉虎发钱时,小拉虎说:“我不要了,孝敬师父了!”
“哪成?”登大爷把钱递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说:“好好唱!唱得不错!不过,眼睛别老飘着,该定神时得定神。”
听到登大爷这样说,小拉虎心头一热,差点掉下眼泪。
秦二爷偏偏这时补刀,“眼睛飘着,那是他思春了!”
大家哄笑。小拉虎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一时间感觉大家好像都知道他的心事一般。
登大爷没笑,继续发着钱。
夜里,小拉虎怎么也睡不着。觉得那小小的手帕藏在身上,既是香饽饽,随时都想拿出来看一看闻一闻;又像炸弹一般,一旦爆炸,让自己粉身碎骨不算,甚至还辱没门庭。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几次借机出去撒尿想丢掉,可最终还是舍不得。
次日一早,台底戏班子的人就上了路。
张家还不错,帮他们多雇了两辆车。秦二爷早早就拉着赛桃花上了一辆拉箱子的车。车刚要走,登大爷喊住车把式,把小拉虎也推上了这辆车。
登大爷则带着几个青壮年攀山越岭抄小路。
秦二爷对自己突然不好和登大爷突然对自己好,让小拉虎心里更加不定。或许是昨夜果真没睡好,或许是天还不够亮,小拉虎听着秦二爷跟车把式神侃胡哨便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感觉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眼前晃着七彩的光,便懒得睁开眼。只听赛桃花和秦二爷正说着闲话。
“我看你和登大爷就是三香子六臭!”
“我们从来就没香过!什么事都是他揍好人,得罪人的事我来。”
“有时也得需要这样。登大爷他们一家子对你也挺照顾的。”
“我一个人饱了,全家不饿,用得着他们照顾啊?”
“哈哈,你说你俩,一会儿会儿挺逗的。好了,不说这个了。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你的宝贝?”
“行啊!今晚你去我家,我给你看,只给你一个人看!”
“讨厌!我说的是得你那宝贝笛子!我真的想看一看。到时候你再用它给我吹一个呗!”
“行啊!你给我吹箫,我给你吹笛!”
“你真讨厌!”赛桃花像是打了秦二爷一拳头。
然后就没了声音,安静了下来。只有马车夫的鞭子响和车轮子响。
小拉虎这时睁开了眼,也巧刚好看到赛桃花正往秦二爷怀里钻。赛桃花发现小拉虎睁开了眼,赶紧从秦二爷怀里撤了出来,面似桃花。
秦二爷也不好意思了,假咳了两声,想挪挪身子也根本挪不开。车上的地方的确是小。
搁以前,小拉虎早就扭脸了,可今天他的目光却故意恶毒了许多。
“醒了?”秦二爷问道。
小拉虎点了点头。
“车上还是少睡点觉,不然吹了风爱生病。”秦二爷很关切的样子。
“我身体结实着呢!”小拉虎没领情。
赛桃花依然面似桃花,咬着嘴唇,摆弄着辫子稍。
行了没多远,竟见登大爷一伙走到了他们前头。车追上后,小拉虎借机下了车,随登大爷他们一起走着了。
快到台底村神仙沟门时,秦二爷和赛桃花不知几时也下了车,就走在小拉虎后边。
“成青,等一等!”只听秦二爷喊道。
小拉虎脚步便放慢了些。
秦二爷紧追几步,撵上了一个人走着的小拉虎,小声说道:“成青,我知道你也不是孩子了!不过,今天的事儿,你可别多想,赛桃花是肚子疼得难受。”
“我没多想!”
“还有,你盯那个小花袄看,你捡她丢的手帕子,我是真的看到了,但我也真的还没有告诉登大爷。”
“我们管好自己的嘴巴就是了。”
“那是那是。”秦二爷又回头问赛桃花,这次声音故意放高了些,或许是要让小拉虎听到,“肚子还疼不?”
“差多了!”赛桃花应道。
小拉虎心想:秦二爷应该乍不了什么刺了,可张家少爷毕竟也看到了那个帕子,不知他又跟登大爷说了些什么。管它呢,走一步说一步吧。小拉虎觉得自己应该得成熟些了。只要沉得住气,抓住对方的软肋,这不,咋咋呼呼的秦二爷不也没辽词儿了?
回到村里,各家等着各家的人。拉虎妈带着拉虎妹黑丫头也早早等在路边了。一出去十几天,没有哪个不惦念的。
大家帮着把一些箱箱板板的卸了车,大家就各自回了家。
路上,黑丫头说:“哥,你走后,媒人又来了两趟,说牛岗傅家小姐因为你都害病了!”
小拉虎没说话。心说,害病关我什么事儿?
小拉虎一进家门,大哥黑带朝小拉虎一抱拳,“岳飞贤弟,我们还是出兵吧!”
拉虎妈骂道:“出你个大头鬼,半傻不窍儿的,赶紧抱柴火给我去烧火。”
小拉虎进了屋,姐姐白丫头正在照镜子,扭头笑道:“哎呀,我家大英雄回来了!听说牛岗傅小姐追你追到后山庙,一连看了好几场戏,结果一回来就卧床不起了!你是不是赶紧去看看她?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
白丫头说着转过身来,围着小拉虎打量了一番:“我怎么没觉得你有多迷人啊?那些姑娘是不是都走了眼?”
“说明你才是没眼光!”
“去你的!看姐姐漂亮不?”
小拉虎故意扭头不去看她。
“没劲儿!”白丫头撅着嘴进了里屋,喊道,“黑丫头你进来!小拉虎,你跟哥哥可别进来,我们要换衣服了。”
小拉虎道:“知道了!”
“他婶子!”这时秦二爷进了小拉虎家。
“哎哟,他二伯!拉你的驴来了?”
“是啊!这几天让你们费心啦!”
“什么时候这么客气啦?”
驴见了秦二爷,打了俩喷嚏,蹄子直刨地。
“老实点!你们当家的拉你来了!”拉虎妈瞎唬驴。
“真他妈的!什么时候我成了它当家的了?”
“你可不就是他当家的?”拉虎妈笑道,“你这驴跟你一个脾气,我们黑丫头去放,差点踢了她。”
“哎哟,回去我得好好教训教训它。咬谁也不能咬咱家黑丫头不是?”
秦二爷拉着驴要走,拉虎妈道:“先吃饭吧!吃了饭再回去。”
“不咧!”
搁以前,秦二爷肯定就留下来了。
“小拉虎,钻在屋里不出来了,你秦二爷来了,怎么也得打个招呼吧?”
“没事没事,孩子累了!”秦二爷拉着驴朝屋里看了一眼,小拉虎还是没出屋,而是透着窗户向外望着。
“秦桧!你慢走,吃我一棍!”黑带举着一个棒子秸向秦二爷头上砸去,秦二爷拉着驴赶紧跑。拉虎妈一把拉住黑带,“你半傻不窍儿的,给我一边呆着去!”
秦二爷没走多久,拉虎爸背着一筐草回来了。拉虎爸前些年得过眼病,眼没好利索,眼睛老睁不开的样子,好像还有点红,人送绰号“瞎高梁”。
瞎高梁放下背筐说:“刚才我好像见到老秦了,他把驴拉走了?”
“他不拉走,你还养一辈子不成?”拉虎妈道。
“你说你们,这几天就白给他放了不成?趁着小拉虎回来了,明天用他的驴去耕地。”
“爸爸!”小拉虎走了出来,打了个招呼。
“回来了!”瞎高粱朝他点了一下头。又朝屋里喊道:“云,你带着你弟弟去借借你二伯家的驴,把犁杖也扛回来。”
“我不去!”白丫头站在门槛上说道。
“你他娘的就是知道描眉画眼,什么都不干?你去不去?”瞎高粱把刚摞下的镰又抄了起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秦桧家的驴他谁都不借。”
“秦桧他妈的是你叫的?”
“人们都这么叫了,我叫怎么了?”
“我看这家是盛不下你了?明天要有说亲的,我倒贴都把你嫁出去!”
“不用你老费心,我想什么时候嫁就什么时候嫁,我想嫁谁就嫁谁!”白丫头拿着个红手帕快步走了出去。
“小妖精!”瞎高粱朝她背后骂了一句,又大声道:“小拉虎,你跟你妹子把驴给我借回来!借不回来别吃饭,我还不服管不了你们了!”瞎高梁把镰一扔,气得肚子一鼓一鼓的。
小拉虎虽不情愿,但还是拉着妹妹走了。
路上,黑丫头说:“哥,咱家又有钱了!”
“哪儿来的钱?”
“爸爸又卖了一块地。”
“登大爷不在,谁做的保人?”
“没保人,爸爸说不想让登大爷插手咱家的事儿,所以趁着他这些天不在,才卖的地。”
“卖给谁了?”
“好像是吴有满。”
“哦。”
到了秦二爷家门口,小拉虎说:“妹子,你去借驴吧。我等着你!”
“可犁杖我扛不动啊!”
“是啊,还有犁杖呢。这样吧,你先借驴,犁杖我等会儿让哥来扛。”
黑丫头进了秦二爷家,可没多会儿出来了,说道:“二伯不借,我一进门他一边给驴挠痒痒一边跟驴说着话。我说借驴耕地,他说这几天不行,驴让咱家养瘦了,要耕地的话,这驴就废了,得先给他调理调理!哥,秦二爷喜欢你,要不,你去问下吧。”
“算了。咱回去吧。”
小拉虎带着妹子一进家,见爸爸跟大哥正在铡草。
“驴呢?”
“老秦二伯不借。说他家的驴这几天让咱家养瘦了!”小拉虎答道。
“放他娘的屁!没良心的东西!我看他真是秦桧!给他白养几天还养出毛病来了!”
黑丫头又补充道:“秦二爷说,就是借也得他给咱们来耕地,他的驴只有他使得了!”
“我就不信这个邪?王母娘娘的驴不成?我还不知道他,就是嘴馋,想在咱家混顿饭吃。我偏不让他得逞!你俩这个废物,一家废物!看我怎么对付他!你们俩把草铡了,我带你哥去!”
瞎高梁掏出烟锅点上烟带着黑带走了,小拉虎开始和黑丫头铡草。
摞下家伙要吃饭时,瞎高梁拉着驴,黑带扛着犁回来了,月光下,一幅得胜还朝的样子。
紧跟着白丫头也回来了。拉虎妈道:“云,你倒误不了饭点!”
“当然啰,我闻着咱家的香味回来的。”白丫头说着去倒水洗手。
八仙桌上,大家坐定。小拉虎便急着从怀里去掏,不小心差点把手帕子掏了出来,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又掖了回去,拿出一把钱来,递给了他爸。
瞎高梁把钱拿到手上,借着灯光看了一番,眉开眼笑道,“好样的!你们一群吃干饭的,看看咱家成青,出去一趟挣这么多钱!霞,快给你成青哥倒一杯!我们爷俩庆祝庆祝。”
“我也喝!”黑带道。
“你这个样儿的,喝什么酒?”
“让我哥喝我就喝,不然我也不喝了!”小拉虎道。
“好!好!今天破个例,喝,都喝!当然,你们女的不能喝!”
“我是不想喝,我要喝谁也不用管我!”白丫头道。
“我看你成精了!无法无天了!”瞎高梁道。
小拉虎平时是不喝酒的,不知怎么,这几天的愁苦倒想一饮而尽。
几口酒下肚,问道:“爸爸,我听说你又卖地了?”
“不卖地怎么办?养着一大家子都喝西北风不成?”
“我爷置下的那些田地都被你卖光了,我们就真得喝西北风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等你当家了就知道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那也不能老靠卖地吧?”
“行了!行了!你要娶了牛岗傅家小姐,这个家就交给你当,我才不瞎操心呢!别看我眼睁不开,但我眼睛不瞎,就算我瞎,我心里明镜儿似的。就咱这家主,娶了牛岗傅家小姐是烧了高香了,是八辈子修来的福。”
“反正我不娶!
“你看你?你们没一个听话的,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爸爸,我听你的,我弟不娶我娶!”黑带道。
“滚一边去!哪儿都有你?你看你什么揍像儿?”瞎高粱骂了两句大儿子,又好言好语地劝小儿子,“你要娶了牛岗傅家小姐,村里就没人小瞧咱们了!”
“谁小瞧你们了?就凭你家我三叔当年的威风,谁敢小瞧咱老牛家?”登大爷踏进门槛。
一家子赶紧起来站起来让座。
小拉虎拿来杯子给登大爷倒上了一杯酒。
“大哥,折腾一天了也不先休息下。”瞎高粱道。
“我这身子骨硬郞着呢。再说,来你家串个门不也是休息吗?”
“那是那是!我去再炒个菜吧。”拉虎妈道。
“别价,有这花生米就行。”登大爷道,“我今个黑价来也是有件重要的事跟你们说。”
(待续)
6
登大爷和瞎高梁干了个杯说道:“这次我们去张家看戏,张家的一个少爷是国民党的一个军官。一个姓吕的团长让他帮着给找个勤务兵,这个少爷看上了你家成青。我就替你们答应了下来。”
“大哥,你说你……?这么大的事总该和我们先商量商量吧?”
“你别急,他还得征求吕团长的意见不是?让我们先等信儿,没准成青还去不了呢。我都不想说你什么,这么好的事,别人送礼都去不成,你倒好,肉送到嘴边了都不吃!再说,白马张家要攀上了,能亏得了你?”
“我管他什么驴什么马什么张,反正兵我们是不当!”
“我再跟你们交个底吧!这个吕团长不是别人,是东北军的吕正操,张学良很器重的,前两年在易县呆过好长时间,对咱这一片还是有感情的。他跟张家公子私交也不错,他也是很主张抗日的,成青跟着他,肯定错不了!”
“什么错不了?你以为扛枪是闹着玩的?你怎么不让你家九儿去呢?”
“九儿要有成青一半,我早送他去了!再说,人家不是看上你家成青机灵了吗?”
“谢谢大哥这么抬举他!他太拉虎了,我怕他丢了脑袋都不知怎么丢的!”
“一码是一码。成青也不是什么事儿都拉虎,唱戏不就挺好的吗?没准上了战场也是条好汉!”
“这好汉我家不当!”瞎高梁用手抹了抹嘴。
拉虎妈道,“他大伯,我知道你也是对我家好!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老大半傻不窍儿的,找个媳妇都难,全指望着小拉虎了,当兵去了这个家可怎么办?”
登大爷道:“都像你们这么想,那咱国家不就糟了?再说了,骑大马,跨大枪,娶个漂亮小婆娘,要多威风有多威风,成青说不定就让咱老牛家改换门庭了!”
小拉虎妈眼一亮,“也对,他爸啊,要不然让小拉虎去试试?”
“试个屁!”瞎高梁自顾自喝了口酒,接着道:“别看我眼睁不开,但我眼睛不瞎,就算我瞎,我心里明镜儿似的。什么大马大枪什么小婆娘,我家成青不稀罕!我就让他守家待地地守着这个家,想唱唱戏就去唱唱戏!”
“乱世出英雄,这你们不懂?唱一辈子戏,还是戏,再说日本都打过来了,还唱个屁的戏?”
“日本打过来又怎样,我们不惹他,他还吃了我们不成?我早听说了,日本人也没那么凶,还给小孩子糖吃呢?”
“愚钝愚蠢!等着吧!日本人,会给你瞎高粱糖吃的!”
小拉虎心里寻思,窝在这山里头,可能什么都不是,出了山上了战场要没命就嘎巴一声脆,要命大混个出人头地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想找小花袄没准就是小菜一碟了。
“师父,我去!”小拉虎对登大爷说。
“你敢!你是我的儿子,你得听我的!”瞎高粱站了起来。
“他是你的儿子,但他大了,儿大不由爹娘,他有自己的路!”
“在我家,路就一条,守家待地,哪儿也不去?明天我就找人去牛岗把婚事订下来!”
“你要敢给我订婚,我非当兵去不可!”小拉虎一听要给他说媳妇,急了。
“好了好了!我觉得这是个机会,那边什么情况也说不准,万一人家又选了别人去了呢?好后生多着呢,又不只你家成青一个。”说着,登大爷站起来,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拍屁股走人。
“师父!”小拉虎追了出去。
“回去吧!如果还能过安稳日子,我也不想让你走这条路的!唉,日子不太平啊!”登大爷叹了口气。
“师父,我想去!”
“再想想吧,你爸妈也不容易。再说了,子弹也不长眼。先等等张家的准信再说。”
送走了登大爷,小拉虎没有回家,而是四处转着。在月亮地儿里,不时把手帕拿出来偷偷观瞧。
不知不觉家家差不多都熄了灯,天上的月亮又高了很多。小拉虎往家赶时,不想碰到了吴有满吴半仙。
“表叔儿!”小拉虎想喊住他问一问父亲卖给他地的事儿。吴有满却像是没看见他一般,飞一样走了过去。
小拉虎一愣神,差点以为遇了鬼,可明明刚才就是大活人吴有满啊!小拉虎有些好奇,便跟上了他。
吴有满没有进家,像是把一袋东西放到了门口的墙头上,转身又走了,这次脚步慢了很多。等他走远,小拉虎从墙头上把布袋子拿下来,里面是仨窝头仨馒头仨饺子,还有一把香。不知这吴有满又做了什么法事?
小拉虎不算太贪,拿了俩馒头就走了。快到秦二爷家门口时,见他屋里还亮着灯,小拉虎便悄没声地走到窗户根儿,只听里面吴有满在和秦二爷说话。
“二表兄,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我一直就觉得咱们村会出了不起的大人物。今天晚上,我心血来潮就想测一测。我拿上祭品和香火就去西坡上大青子树下磕了头,心里默念三遍,只要我今晚碰上谁,谁就是那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要是谁都没碰到,说明咱村里都是一些俗人。你猜我碰到谁了?”
“谁?”
“小拉虎!”
“哈哈……”秦二爷笑了。
“你不信?”
“也不是不信!你要说他,我还多少有点信。我其实也是个清高的人,谁我都看不到眼里,可不知怎么,我打心里挺喜欢小拉虎的。”
“看得出来看得出来!瞎高粱他们两口子有的事儿办得也不地道。口口声声说把小拉虎过继给你,你都给小拉虎买好衣服领进家了,可他们却反悔了,愣把小拉虎又领了回去。”
“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小拉虎那时也就三四岁吧,虽说老哭,但也不是不好哄,可在我这儿没养几天,拉虎妈就受不了了,忒想他,就把他领回去了。不过,也多亏领回去了,不然真发现老大缺,再把这么个机灵的送了我,肠子不就悔青了?后来,瞎高粱老觉得对不住我,非要把他家老大过继给我,你说我一个老光柄儿带一个傻小子,日子怎么过?”
“他们这是想甩包袱,谁也不傻!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应个有儿子的名儿,也不是不能考虑的。不瞒你说,我端详了这傻小子好几次,他还真有娶媳妇的命。要过继给你,给他娶个媳妇,你不就抱孙子了?”
“你算得准不准?”
“你这话说的!你看吧,用不了多少天,小拉虎家就会逢好事儿了。我这个要说得准你就信,要说得不准你以后见我一回骂我一回。”
“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为嘛老去大青子树那里做法?”
“因为它最老啊,它都老成精了,咱们村不管换了多少代人,这棵树依然都在,它知道过去那么多,当然也就能预测未来。翻翻史书你便知,未来的事不过是过去的反复!”
“哈哈,说得倒也在理。”
“二表兄,不管你信不信,天机不可泄露,我今晚做法的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甭管怎么说,以后对瞎高梁家好一点,肯定没害处的,听我的。我不会害你的。告辞!”
小拉虎听到吴半仙要出来,赶紧往外跑,可出胡同时差点没和俩人撞上,两边都惊叫了一声,月光下一看,那俩人一个是他姐白丫头,一个是赛桃花的弟弟“铁拐子”。
“那跟你弟回吧!”铁拐子说了一声,转身拐着腿走了。
白丫头拉了小拉虎一把,“我跟铁拐子在一起的事儿,你千万别跟爸爸说。”
“知道了。”小拉虎说了声就快步往前走。
“你慢点行呗!不知道我害怕啊?”
小拉虎便慢了下来。他早听说姐姐白丫头在和赛桃花的弟弟铁拐子谈对象,今天算是亲眼所见了。他倒有点羡慕铁拐子和他姐了,两个人虽然还是偷偷摸摸,但终归还有机会在一起,可他那个小花袄却不知姓字名谁、哪里人氏。
有些人擦肩而过,便是匆匆过客,但他觉得小花袄不是。他似乎早已从她眼睛里读到了什么。那时的爱恋,或许只用眼睛便交到心了。
第二天,瞎高梁早早就起来了,在院子里喊“起来了”喊了半天,小拉虎和他姐、他妹才懒懒地起床。瞎高梁便带着大儿子黑带拉着驴扛着犁先走了。临走让小拉虎别忘了扛上“擦子”。
小拉虎怕去得晚了挨骂,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赶往西峪儿。进了沟,见四处无人,便由不得去偷看那手帕。
或许白丫头走路太轻,或许小拉虎太投入,在小拉虎又一次低头闻手帕时,白丫头追上去一把便把手帕抢了过去,着实把小拉虎吓了一大跳……
“真不要脸!拿个女孩子的手帕……昨天晚上我见到你往外掏东西,又赶紧掖了回去,估计藏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说,谁给你的?”
“庙会上捡的!”
“胡扯!是不是赛桃花的?”
“怎么可能?她也配?真是我捡的。”
这时黑丫头也跟了上来,白丫头给她看了一眼手帕,小拉虎乘机去抢,没成功。
黑丫头异常惊喜,“哥哥,真好看!送给我吧。”
“怎么能给你?这是小拉虎的订情信物,给你算什么事?”白丫头笑道。
黑丫头一听倒脸红起来。
“好姐姐,还我!”小拉虎求道。
“你跟我说实话,我就还你?谁给你的?”
“是一个看戏的,她一连看了好几天戏,那天见到我丢了这个帕子便跑,我捡起来想还她,可是怎么喊她她也不应。”
“真的?”
“不信你去问秦二爷,他当时也在场。”
“哦,要真这样的话,我感觉这丢帕子的人应该就是牛岗傅家小姐!”
“怎么可能?我感觉不像。”
“你见过牛岗傅家小姐?”
小拉虎摇摇头。
“你既然没见过,就不能断定不是牛家傅家小姐。为什么我觉得像她呢,你想想,牛岗傅家小姐跟着你的戏盯了好几天,对你那么痴情,不是她,又是谁呢?要不把亲事答应下来,见见不就知道了?”
“可万一要不是她呢?”
“也是——对了,你不是说秦二爷也在场吗?我听说牛岗傅家小姐小时候跟秦二爷学过吹笛,你们不唱戏时,丢帕子的人去找过秦二爷吗?”
小拉虎摇摇头。
“你说我真是笨,这种事儿她想躲秦二爷还躲不来呢。也许是怕秦二爷笑话她。”白丫头继续分析着。
“我感觉秦二爷只见到我捡帕子,没看清那个人,那个人走得太快了。”
“甭管怎么说,我觉得这事儿你还是得问问秦二爷。要不,你让秦二爷想办法先让你去会会牛岗傅家小姐,看看她到底是不是那个丢帕子的人?”小拉虎很有些佩服他姐了。
白丫头把帕子还给小拉虎又叮嘱黑丫头道:“霞,这帕子的事你不能告诉别人,包括咱爸妈,你要说出去了,小心我撒烂你的嘴!”
“我不会的!”
白丫头的话让小拉虎心里生出些许感动,看来这真是亲姐啊。当然,他也明白,她这么围着他,估计也是怕他说出她和铁拐子的事儿。
快到地里时,大老远便听瞎高梁一会儿骂驴一会儿骂大儿子:
“王八蛋操的,一个破犁杖你都拉不动!”
“你他妈的会不会拉驴?”
小拉虎他们仨一露头,瞎高梁又骂开了,“你们他妈的还来啊?这都什么点儿了?你们是给地主干活儿啊?真他妈的一个个不要脸!”
瞎高梁在扶犁,大哥黑带在拉驴,地没耕几垄呢,驴走了几步又不走了,任黑带怎么使牛劲儿拉,驴支愣着耳朵梗着脖子就是不动。
黑带和驴僵持着。
“换人换人,你快给我滚一边儿去!小拉忽上!”瞎高粱骂完大儿子又看了一眼小儿子,更是火了,“你他妈的,擦子呢?我不是让你把擦子带来吗?”
“我忘了!”
“你怎么不忘了吃?赶紧回去扛擦子去。”小拉忽飞也似地跑了。
小拉虎心想,要这样耕地,这三天地也耕不完啊。干脆我还是去请秦二爷吧。当然小拉虎这样想,也是有私心的,他觉得是时候跟秦二爷握手言和了。
小拉虎先去了秦二爷家,“二伯,你吃了吗?”
“吃了!”秦二爷见到小拉虎,很和气,甚至是一副讨好的样子了,“有事儿吗?”
“你说我爸,我们都说他不会耕地,他不服气!二伯,你耕地在村里数一数二的了,我想让你帮我们去耕地。”
“你爸让你叫我来的吗?”
“那倒不是,他老顽固,我是想让秦二爷去杀杀他的威风。这样吧,秦二爷你背个筐先走,假装去我们地边拾粪,先在一边看看笑话。我马上回家去扛擦子,顺便跟我妈说让她多弄两个菜。你也不用等我,等我到了地里让你上手你再上手。”
“有招!”秦二爷朝小拉虎又竖了大拇指。
等小拉虎扛着擦子到地里时,秦二爷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抽烟。
白丫头在拉驴,可这驴的确不老实,一会儿慢一会儿快,慢时白丫头拉不动,快时差点把白丫头用头顶倒。瞎高粱便破口大骂,“小妖精,你穿个什么衣服不好,非穿个红衣服,这驴看着都晃眼!”
白丫头道:“我要是小妖精,你老妖精,我穿红衣服怎么了?不说你不会耕地,老愿这个愿哪个?”
“你他妈的反了天了!”
秦二爷就笑,“云,你少说两句,也不怨你爸爸,我家驴认人儿。”
小拉虎道:“二伯,你这拾粪的可不像话,上我家地边来拾了!”
秦二爷道:“我看你爸嚷得凶,怕把我家驴吓坏了,就过来看看。”
“二伯,我觉得你家的驴不好使,我爸用别人家的牲口耕地耕得好着呢,可你家的驴怎么都不行。估计换了你也不好使,你这驴就是头懒驴赖驴。”
瞎高粱觉得小儿子这几句话很中听,停了下来扶着犁喘了喘气,回头对秦二爷道:“别看我眼睁不开,我眼不瞎,就算瞎,我心里明镜儿似的。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什么样的牲口我没用过?你家的驴忒他娘的够呛,奸懒馋滑算是占全了。”
“我觉得也是。”小拉虎又悄声对父亲道,“爸爸,要不你去抽会儿烟,让秦二爷和他家的驴一起丢人现眼?”
瞎高梁笑着点了点头,往地边走去。
小拉虎道:“二伯,不然你来试试,我给你拉驴。”
“试就试!”秦二爷上去就扶犁,只吆喝了一声,这驴像换了个驴一样,老老实实地往前走。
白丫头也是想证明一下不是自己穿红衣服的错,这驴走了个来回就把小拉虎换了下来。她来拉驴,驴依然像换了个驴。
秦二爷一边耕着地儿,一边儿说着话:“咧个黑价咱村出了件稀奇事儿,这会儿全村都传开了。”
“什么事儿,二伯?”白丫头问道。
“吴有满总觉得咱们村得出个大人物,便黑更半夜地去大青子树下烧了香,他许愿说碰到了谁,谁就是大人物。”
“碰到谁了?”黑丫头跟在后边问。
“他说什么也没告诉我,说是天机不可泄露。”
小拉忽想说“碰到我了”,但觉得还是低调点吧,便忍住没说。
“这有什么稀奇的?”白丫头说。
“稀奇的在后头呢,吴有满没直接进家,就把祭品放到墙头上了,然后就上我家串门了。结果他一回去,打开布袋子一看,吓住了,本来三个馒头,只剩了一个,窝窝头和饺子一个不少。”
“狗叼了呗!”黑丫头道。
“傻丫头,可别瞎说,狗怎么能上墙头?吴有满说,神仙显灵了,是神仙把馒头吃了俩。”
小拉虎笑道:“看来,这神仙爱吃馒头!”
白丫头道:“依我看,这没准是村里那个大人物吃的呢。大人物看到吴有满把馒头放到了墙头上,然后等他走了就把馒头偷着吃了俩。”
“有道理!你别说,白丫头就是聪明。”秦二爷朝白丫头竖了竖大拇指。
白丫头和黑丫头一前一后,秦二爷抽空打量了打量她俩,脸长得都很周正,却是黑白分明。其实,白丫头也不是真白,只因她爱搽胭脂抹粉;黑丫头也不是真黑,只因她不爱洗脖子洗脸。
这时,一直默然不语的瞎高梁在石头上磕了磕烟锅道:“秦二爷家的驴——认人儿!”
黑带站在父亲身边背着手傻笑着重复了一句:“秦二爷家的驴——认人儿!”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