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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牵梦萦忆景田
侯洪义
景田在市京剧团和在市戏剧研究室工作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那时他对我应该没什么印象,我只是那些大朋友堆儿里的一个听客,他们山南地北,海阔天空的神聊,我也插不上话。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到哪儿都愿意叫我,我也愿往跟前凑。这话一说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我那时先在话剧团,后在评剧团工作。那些人都是极聪明的,看问题的角度也经常与众不同。当时他们都没怎么成气候,后来一个个都化蛹成蝶啦。如今名字都是很响亮,电视报纸上经常见到。
到了八十年代初,景田被任命为市文化局文化科长,他在组科的时候,把我组进去了。那时的文化科,比现在要管的多,连文物都管。不过,他脑子好使,办法也多,玩儿似的就把工作干了,写材料写公文对他来说不叫个事儿。基层单位也有个别资历深的领导对他不太服气,但景田有策略,或叫领导艺术,很快就理顺了。你还别说,我跟他学到一些皮毛,后来真用上了。
自打我进文化科,就叫他李科长,一直叫到九十年代初。有一次,我们俩个骑自行车出去玩儿,也叫采风吧。他说,兄弟,你换个叫法儿吧,你不觉得别扭啊。我一想也是,我们同吃同住,无话不谈,一声李科长就把关系往远处推一下,话就说着别扭。我说,那就叫李兄吧。他说,哎,这显着多亲呀。
李兄是在84年的时候,有个机会去了文联,那是他向往的地方,他愿意写小说,愿意当作家,不愿意当公仆。他一走我们几个也呆不住了。有他罩着我们多省心啊,他这一走我们心里都没着没落的。走的那天,他买了酒和菜在办公室里搞了一个小型分手宴,他说的很动情,弄得我们都哭了。科里唯一的一个女同胞,哭得很不象样子,一改往日的淑女形象。李兄到文联不久,我们也都各奔东西了,我去了报社,另一个去了电台,女同胞则去了工艺美校,后来她去了国外,人事沧桑啊。
我那时酷爱文学,也写了好多小说,就是发不了。我身边的朋友却总是说好,说我的艺术感觉好,文笔也好,我不知道是他们心地善良不忍心伤害我还是真觉得好。李兄就是狠夸的一个,弄得我经常说狂话,这个如何如何,那个如何如何,粪土好多大作家,现在想想都脸红。可李兄不但不批评我,还认真地说,有道理。那时的李兄已经在全国一些大刊物上发表好多小说了,他的宽厚宽容真是一般朋友没法儿比。
当年保定的《小说创作》是一本很牛的刊物,在上边发小说很不容易。李兄就在那儿当小说编辑。我心想,你老是说我的小说好,连你要是都不给发,那还是真好吗。我就给他挑了四篇,没多久,他就告诉我用了三篇,那三篇是《姥姥》、《母爱》、《金蝇》,另一篇他说是散文不能用,但也很好。他说的散文就是90年发在《散文》上的《彳亍》。最让我吃惊的是他还配发了他写的评论《冷酷人生——评侯洪义的小说三题》。李兄不但发表了我的小说处女作,还用他那深刻的思想进行了剖析。这让我信心倍增,以至才有后来发的那些小说。
那段时间,我和李兄几乎天天粘在一起,就两个人还抢着说话。在保定说不够,我们俩个骑自行车出去,晓行夜宿,漫无目的,一路向西骑,居然骑到了山西,一走就是十来天,记得在山间的公路上,黑云滚滚,大雷大闪,大雨如注,我们俩个就那么在雨中骑。现在想来,要不是李兄带着,打死我也没这毅力呀。晚上我们就住在一元钱的路边店,俩人一个房间,听着有点儿标间儿的意思,其实进门就是一个土炕,上边铺一张破破烂烂油光锃亮苇席。大夏天的夜晚没把我冻死,把雨衣盖身上都不行。那一夜我们因为冷再加上炕硬,根本睡不着觉,我们就瞎聊,反正也没灯,也没窗。李兄本来就知道我的一些悲惨身世和一些可哭可气的故事,我再给他补充一些细节,他听的入神,插空说一些深刻的阐释,我因此写了一些带有自传色彩的小说。在这样非常特殊的深夜,由于几声鸡叫,引发了他的思考,他说到《半夜鸡叫》如何如何,完全是逆向思维,跟教育我们的意义不一样,但听着绝对是以理服人。后来他在一个大刊物上发表了对这个故事进行重新审视的文章,发人深思啊。
我们也没想到,就这样骑啊骑啊,生生骑到了山西的浑源。我们上了悬空寺,也去了北岳恒山,还逛了浑源州。在街上我们瞎转,他去打听文物古迹,我就找美女看,不是说吗,到了浑源州,回家把妻休。我正找着,在大街上看到这样一个场景,一个女精神病患者用山西口音唱似的骂,有两个智障患者忘情的看,口水流下来浑然不觉,李兄问我看什么呢,赶快走,那边有个庙特出名。我说,你看看,这不就是咱们剧团常说的,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吗。李兄看后不笑,蹙眉凝思,他说,我们从来都不能活得这么近性,这么本真,不疯魔,不成活呀。我说,是啊,怎么才能到这境界呢,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
94年我去北京上大学,快四十的人了又挤在六人一间的北师大学生宿舍里,天天事儿事儿地上课,还得做笔记,还得做作业,考试。在食堂排队买饭,自己打开水,自己洗衣服。心情很是郁闷。我就写信给李兄诉苦。我正盼着他回信呢,他人到北京来了。他也是那么忙,那么多事儿呀。还带来好多本儿他出的集子,一路上拎着多沉呀。我们宿舍的小学弟他都签名赠了书,我们班几个和我不错的他也给了,让我脸上很有光。他请我们全宿舍的小哥们儿在学校食堂吃饭,李兄的光头形象引来好奇的目光。来自杭州的小六说,老大,他太可怕了,他要是对我大喊一声,我一定会坐到地上。李兄是文人武相,我们在北京的街上走,行人纷纷避让,我长得那么丑,他长得又那么凶,我真想大喊一声:谁敢惹我们俩!那将不亦快哉。
他一连陪了我好几天,在我的一再催促下他才走,我上课,他干什么呀,而且晚上他睡在某个有空床的宿舍里,洗涮也不方便。走的时候我们宿舍集体送他去火车站。上车前李兄说了一句话:兄弟,想了,我再来。一句话说的我泪如雨下。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欢我,愿意和我在一起,愿意把心里话对我说,按说,他是我的领导,年龄我比他小,作品比他少,质量不如他的好。我们不是在一个段位上呀。像有的朋友的做法我就特别理解,不行的时候天天粘着我,等段位上去了,弃我而去,话说得也有道理,人得多接近比自己水平高的。对呀,为我耽误时间不值啊,李兄,你傻不傻呀!九十年代后期,他在新华社办的一个刊物当编辑部主任。老得在北京,我们见面就少了。有一天,我正想他的时候,他匆匆找到我家,问我有没有时间,我说有,他说跟我去北京吧,咱们一起去采访,写稿子。我说,好啊!我跟他去了新华社,他住在一个那么小的屋子里,晚上睡觉还得再加一块板,我们俩个挤着睡。不管怎么说,又到一起了。白天我们一起采访,采访那些文体名星,新华社的牌子硬啊,电话联系好了以后,在哪儿碰头,然后是明星请我们吃饭。晚上写稿子,其实主要是他写,他手快。
我们也有清闲的时候,那个刊物是个月刊。没事儿我们就逛公园,哪人少我们去哪儿。去的多的地方是地坛。里边几乎见不着什么人,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完全是意识流。从史铁生的《我与地坛》,说到海明威的《白象似的群山》,从卡佛说到艾特玛托夫,又说到白洋淀,他对我说,白洋淀一直有水,对淀底的生物和植物有一种神密感和恐惧感,甚至还有一种敬畏感,可见底之后,等再有了水,那种感觉就没了。他说总想写一篇小说表达这种感觉。我说太好了,但也未必非写白洋淀。他看我一眼,说,是。我感觉李兄越来越厉害了,他要成大家啦。好景不长,单位通知我回去,人在单位,身不由已,又和李兄分手了。
再后来他打电话找我,我弄晚会忙得不可开交,等我有时间找他,他不是在天南就是在地北,他一本书接一本书的出,名气越来越大。我们聚少离多,见一次面很不容易,突然一天下午,接到电话赶往急救中心,李兄已在太平间里独自躺着了,我一点儿想哭的感觉都没有,我撩起单子看着他,怎么都觉得是在开玩笑,我转不过这劲儿来。这是我李兄吗?这个壮得跟牛似的硬汉怎么会躺这儿呢?!可就是他呀,有光头为证,有浓眉为证,有坚毅的脸为证,我好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我李兄生当是人杰,死也是鬼雄。有一点我不担心,在那边儿,没谁敢欺负他。
2009年6月21日再改(原载保定日报,选自侯洪义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