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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族 - 2019/4/29 20:57:49

我的朋友老田



       我第一次见到老田,是在进厂不久的一个下午。那天,我下了夜班,在午睡中被隔壁的叫声、笑声吵醒,爬起来一看,大家围在一起看老田下棋呢。老田正不耐烦地跟对手叫板:“象棋不是相面,快走!”那样子好像在说:我赢定了,还浪费什么时间?看到对方举棋不定的样子,老田索性靠在旁边的被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拖着长腔高叫着他的“至理名言”:“睡觉是个宝,谁也离不了……”。
       说是叫老田,其实他比我还小很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车间里许多人,包括比我更大的人也叫他老田。其实他不过是我们车间通信班的普通工人。
       看上去,老田可真不像他真实年龄那样年轻,经常胡子拉茬的,仔细看好像还有点驼背,精瘦得可能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如果说,阿并是一头北极熊的话,老田充其量是一只猕猴而已。
       在我们这帮年轻人里,老田是最爱抬杠的人。不信,如果你敢对某件事情下死了结论,他那太原风味的口头禅就会脱口而出:“不见得!”
       老田尤其是爱跟领导抬杠,我们的新居就是他抬出来的。

       我们厂的厂区、宿舍区、家属区都沿着汾河西岸而建,而汾河东岸则坐落着一个个像碉堡一样的水泵房,所有的水泵都由中心控制室来控制调度。汾河东岸虽然非常安静,景色秀丽,却是与世隔绝,谁都不爱去。厂里虽然多次安排了值班人员,但是无论平时打电话到那里或者水泵出了问题,总是找不到人——早就溜号了。小伙子们都面临搞对象的事,谁会去那里守泵房?
       一天,车间开会,领导们正说没有人愿意去值班的时候,刚刚当上照明班长的老田蔫蔫的发言了:“不见得!”
       车间主任非常奇怪:“谁能去?白天上班,晚上还要值班?”老田向前伸出他的细胳膊:“这、这、这不是太容易了吗?我去就行了。”领导喜出望外。
       随后老田找到我:“咱们俩去怎么样?”
      “没有问题呀?”我正希望找个安静地方呢!
       就这样,我们就成了河东的主人。
       河东这地方可真是块宝地,厂区的喧嚣被远远地抛到西岸,夏日的清风从北面的山口沿着河面徐徐飘来,令人神清气爽;潺潺的汾河绕过我们居住的控制室,弯弯地转了一个九十度缓缓流过。
       夏日的晚上,伴随着细微的哗哗水声,蛙鸣四起,此起彼落,错落有致,简直就像一首田园诗,惬意极了。我真感谢老田找了这么好地方给我们安身。
       无论夏天还是冬天的早晨,老田都会早早起来,穿着个背心跑到河边的自喷井洗冷水澡。
       按现在的说法,那井绝对是深井矿泉了,冰凉的水花从地下几百米处冲向地面,扬起一人多高的水柱,半块砖头扔进去,马上就会被强大的水流冲上地面。自从老田那把骨头坚持洗冷水澡,还真的没有见到他生过病。
       去年夏天的一场洪水,把汾河宽阔的河滩冲刷出一个篮球场大的深坑。到了春天,地下水涌出来,坑里渐渐蓄满了清澈见底清水,像一个天然游泳池。我跟老田说:怎么样,敢到坑里游泳吗?不把你冻死!
      “不见得!”老田坚定地说“你敢下,我就敢下。”
       这不是抬杠吗?才三月份,冰化了还没几天呢,谁敢下呀?但是老田坚持要下。就这样,我就被他拖着做了自己一辈子都没敢做的事情。
       水真凉啊!我们像夏天游泳一样光着身子,就穿一条游泳裤,一下去没有半分钟就感觉不到体温的存在了。我赶紧爬上岸,看到老田还在里面扑腾。小风吹来,我突然发现上面更冷,索性豁出去了,“扑通”的一声又跳下去。也奇怪,当我们在水里游了一段时间,也不觉得冷了,我干脆舒舒服服地躺在水坑的中央一动不动,头脑感觉清楚极了。
      我正在忘情享受大自然的恩赐的时候,忽然发现高高的西岸边上走来了一大群下班的人,大家用手指着我们,像看什么稀罕动物一样,说着、笑着。我大惊失色,大叫:“老田,快走!”我们俩狼狈不堪地爬上岸边,拿起衣服、光着脚,头也不回地逃跑了。
      回到“家”里,我们哆哆嗦嗦地擦干身上,赶紧钻进被窝里,全身像筛糠一样剧烈地抖动,嘴唇也紫了,牙口也像打机枪一样,不停地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冷得我们都慌起来。我看着老田的样子,跟我也差不多。怎么?他今天怎么没有说:“睡觉是个宝”?看来牙太忙了,顾不上了。

      老田到车间开会去了。回来后,他脸色郑重地对我说:“伙计,跟我去爬烟囱怎么样?”我一听就笑了起来:“怎么要我跟你去死呀?”他没有笑:“真的,去换灯泡。”
      原来,我们厂有两根大烟囱,高的150米,矮的100米。两个烟囱上面都装有防止飞机冲撞的红色标志灯。一到晚上,烟囱顶部的标志灯发出断续的闪光,很远就可以看到。建厂以来,尽管标志灯都坏了很多个,车间换了几任照明班长,从来还没有人敢上烟囱换灯泡呢!哼!老田这回肯定又中了领导的激将法了,可这么高的烟囱,谁上过啊?看来老田找不到人,只好拉我作垫背的了。
      我们准备上三个人:老田、我,还有一个照明班的副班长。我们带好电工的工具、灯泡还有其它材料站在了烟囱脚下。从底下向烟囱顶部望去,诺大的烟囱像一把利剑刺入云天。白云流动,烟囱总有要倒的感觉。
      我们扎好安全带,商量谁先上。我说:还是我先来吧!老田安排自己在第二个,副班长第三。
      到后来我才明白,我的自告奋勇其实是捡了个便宜,在下面的其实是最恐怖的,因为脚下是空的,老田同意我先上是为了照顾我,至于那个副班长嘛,老田根本就没有指望他上去,干脆别他挡道!果然,那个副班长刚爬到二十米处就停下来,说要上厕所,我们怎么等也等不到他上来了。
      我和老田一路奋勇攀登,越来越感觉身体在向后倾倒,胳膊也越来越酸。我不敢向下看,只听得自己心脏像打鼓一样砰砰作响。
      烟囱顶上,有一个钢筋焊的工作平台,非常安全。我和老田站在平台上,厂区和山外风景尽收眼底。起初,我看到的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高空风景,但是过了一会,突然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袭上心头——那是静极而生恐怖的寂寞,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尽管阳光灿烂,人间依旧,但是我总有一种已经脱离尘世的感觉。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我回忆起这种感觉,总是难以捉摸。
      我们一边擦灯罩,一边换灯泡。我问老田:你原来不是通讯班的吗?怎么干上照明了?老田说:在通讯班跟着一帮女孩子没有意思!
      我明白了:照明班的工作很脏、很苦,而且非常琐碎,没有人愿意干的。如果不是老田当时又中了车间主任的“激将法”,说了:“不见得”的话,主任只能自己来当照明班长了。可是,老田怎么就那么容易让人家使激将法呢?
      直到两年后,我才真正了解了我们的老田。

      我被捕了。
      从省公安厅来了一个什么乔科长审讯我,说这是山西省委书记亲自签字批准的反革命案子,我是第二号现行反革命人物。我知道,还不是因为我在学校时搞了两个班的“罢饭”运动,还有就是我们的马列主义小组的“问题”?我们被说成是妄图“颠覆共产党的政权”,“反对学大寨”的反革命组织,种种罪名达十条之多!
      我被开除了厂籍、团籍、会籍。在厂里的大会上,我与小偷在一起站在大礼堂台上接受全厂员工的批斗,一时间,厂里议论、猜测、谣言四起。很多与我一起工作的同事都说:“人心不可测啊”…..“怪不得每天不说话,就看书,原来是这样的人”……“看着老实,实际骨头里坏”…..。
      老田听了这话,考虑了很久,低声说了句:“不见得!”
      我被换到了一幢没完工的宿舍楼,在四层“住”了下来。人家给我的“工作”就是认真交待交待“问题”、深刻认识自己的“罪行”…….。
      我的“房间”只有10平方米大,住了三个人,除了“反革命”外,还有两个厂保卫科精心挑选的共产党员日夜监护我,连我去招待所的小食堂打饭、上厕所也跟着我。我的自由空间就是床前的一扇窗户。透过这个窗户,我可以看到外面的树叶渐渐黄了、落了,可以看到我们可爱的河东…..。

      一日,我正在为写检查的事情不知所措的时候,听见有人在楼下喊我的名字。这名字是多么的陌生!当时我走在路上,认识或不认识我的人都装作没有看见,躲还躲不及呢,谁会叫我的名字?
      我从窗口看下去,竟然是老田!他挥舞着细胳膊,高叫着:“我上来了啊!”还不等我说什么,也不等我跟共产党员汇报完情况,老田就已经出现在我的房间里了。那天晚上,老田和我睡在了一个被窝......。
      在那个年代,没有谁可以有这个胆量,但是谁都可以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我最后一次见到老田,是91年我在美国公司广州办事处当经理的时候。我给厂里打了个电话,正好是老田接的,我真的难以形容老田当时高兴的样子。
      不久,老田专程来广州来看我了。我们来到在一家酒店,坐在明亮的餐厅里、雪白的桌布旁,我向他介绍广式早茶和午餐… …。
      我们谈了很久。我们谈到三月份下水坑游泳的狼狈相,谈到我们上烟囱时那个吓得尿裤子的副班长,谈到我们偷杀附近农民的狗吃了一个星期,还谈到当时和车间主任作对、吵架的可笑情景……。但我们一直没有谈到那段令人心碎的日子,也没有谈到我们睡在一个被窝……。
      这次,老田没有说“不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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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国章 - 2019/4/30 7:25:18
:v:
文通 - 2019/4/30 15:25:29
非常棒的一篇文章。描写了栩栩如生的人,记述了刻骨铭心的事,饱含着终生未了的情。
文通 - 2019/4/30 15:26:45
推得开,拉得回,顶得上,压得住。老兄具备很多专业作家做不到的艺术水准。
三阳 - 2019/5/1 14:28:43
小说有种“熟精透”的感觉,语言和人物很有特点,希望读到更多这样的好作品,拜读了一遍又一遍。
贵族 - 2019/5/1 16:55:12
:v:
卢国章 发表于 2019-4-30 7:25:18
       谢谢国章鼓励!
贵族 - 2019/5/1 16:57:22
非常棒的一篇文章。描写了栩栩如生的人,记述了刻骨铭心的事,饱含着终生未了的情。
文通 发表于 2019-4-30 15:25:29

        今天才得空回帖,实在不好意思!

        这也是2006年写的东西,第一篇写的“阿并”,第二篇写的“老田”。自从出了学校就没有写过东西(除了大字报),笔头太生涩了。请文通和诸位老师批评帮助,当故事看就是了。
贵族 - 2019/5/1 16:59:04
推得开,拉得回,顶得上,压得住。老兄具备很多专业作家做不到的艺术水准。
文通 发表于 2019-4-30 15:26:45

        文通过奖了,惭愧了。易县有很多人才,很多老师,都是我的榜样。 我发过去的老文章,就是想让我们的论坛热闹点,得到指教才是我的初衷。
贵族 - 2019/5/1 17:00:45
小说有种“熟精透”的感觉,语言和人物很有特点,希望读到更多这样的好作品,拜读了一遍又一遍。
三阳 发表于 2019-5-1 14:28:43

       老师过奖了,实在是拿不出的文字,实话。

       当初在葫芦岛论坛,我是被朋友们逼着才硬写出这样的文字,惭愧了。  如果说这些文字还有些意义,只是当时的生活经历比较坎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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