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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物的悲欢
——评牛鹏飞小说《孤品》
李文通
牛鹏飞的小说《孤品》在《易水文艺》(第33期)刊发后引起不小震动,不少朋友电话或微信跟我探讨作品的得失,感觉有必要说上几句,给作品做个心电图。
牛鹏飞是作协的骨干,这些年发表过不少精品力作。目前看,《孤品》亦算其一。从艺术角度讲,一眼不能望穿不能说明白的作品才算好作品,最佳境界是人物的“两难”抉择。如此,作品的内涵才显丰富,才耐人咀嚼,读者的参与度才高,才有一百个人眼中的一百个哈姆雷特。《红楼梦》之所以达到小说创作的巅峰,正是因为她从哪个角度说都一言难尽,像十个犹太人有十一个主意。我谈的一眼望穿并非指作品艺术水准的浅薄,而是指作品能否让读者掩卷之后有无为作品人物的久久挂怀,有无置身其中体味人物悲欢的历久情愫,有无辗转反侧替人物构想下一步该怎么办的辗转焦灼。因此,我们面对素材,深挖一锹、多刨一镐,极尽其深,才是一个合格作家的毕生追求。精准刻画,不饶半分,仿若老母“认针”,如萧伯纳伏尔泰般不示人以朴,心挂树上,你摘就是。
一篇只有四千字的小说能刻画五个灵动的人物,也是一般作者醉了的事。如果画一幅人物关系图的话,《孤品》可以分为三组——我与媳妇、马局长与大嫂、吴智广。从明线看,第一组第二组的夫妻分别出场,组内彼此有关联。我出场,第一组与第二组产生关联;从表层暗线看,第一组的媳妇和第二组的大嫂分别与吴智广有关联,我也跟吴智广曾有交集;从深层暗线看,媳妇跟吴智广是情人关系,通过偷听得知,由暗转明。这种明暗交错的叙述笔法强化了故事的复杂和趣味,由此推动了人物的立体塑造——我的勤奋乃至傻气,媳妇的精明能干关怀体贴乃至背后的偷情,马局长的和善乃至拒贿时的威严,大嫂对马局长的眷爱宽容乃至善意蒙骗,吴智广的技艺高超道貌岸然乃至苟且龌龊。每个人的性格以及由此性格衍生出来的故事隐藏在不显山露水的情节生发之中,并以朴素的白描折射人性的繁复和多样,恰如王智勇先生曾经指出的“人物形象、人物性格中冰炭同炉、水火相容的善恶组合与多元并存,才构成了我们这个世界的多彩人生”。
这里顺便提一下小说创作中第一人称的使用问题。用“我”的叙述会使故事更显真实,读者置入快,但同时也局限了“我”之所见所闻。这种手法平实中见奇崛,抓人、可信,往往造成读者以为作者亲身经历的好奇和错觉,而好奇和错觉正是作家的良苦蓄谋,陷得愈深,效果愈佳,为其狂癫了,他才朗声大笑。
《孤品》塑造的是生活中常见的小人物,我们能准确嗅到他们的肤浅欢乐和这欢乐背后潜伏的巨大悲伤。我自喜于写字爬格子,小有所得,安然其乐,但是一个被人忘却的副科;我对媳妇的夸赞溢于言表,岂知媳妇还踩着另外一只船;马局长虽然握有提拔重用我的实权,却不知自己来日不多,权力即将到期,绝命前的满足竟是妻子圆润的谎言;媳妇虽然暗度陈仓却依然牵挂着丈夫的升迁,吴智广作为大师声名显赫却应景造假,一边配合大嫂忽悠局长,一边不无忧烦地应付情人的揩油。他们快乐于别人精心营造的虚妄氛围,他们的悲伤旦夕间一触即发。故事如果再发展下去,死亡和伤害带来的巨大苦痛必将他们一网打尽,而所有的玄机皆集中在一把小“盏”上——假盏之无意打碎、真盏之无法送出,让真与假实现了现实意义上的乾坤倒转。那么导致人物命运转圜的背后推手究竟是谁?明着看吴智广是罪魁祸首,实质上作者剑指的是人人痛斥的社会乱象——不送礼不能拉近与上级的关系甚或不能被提拔的严酷现实,或者说公认但不能公开的阴魂不散的集体无意识;大师虽有精品力作但也虚委于应付沉沦于以假充真,名节被美色俘虏,真情遭浮躁游戏;一对有才华有感情的夫妻间的自我推崇、无奈选择和可嘲笑的背叛;面对绝症以享用奢华徜徉于“弥留圆舞曲”的自淫自慰……种种被社会恶习浸泡的毒种在这个群体中已然枝繁叶茂,如何令其荡然消迹斩草除根并不是简约的揭露和鄙夷,而需要一代代人的牛黄去解毒。所有的欢快大厦都是危机垒砌,我们需要分辨的不是何时坍塌,而是为制造者亦即作者的手艺高低评级。如果顺着这个思路再朝深里挖掘,我们只能赠送牛鹏飞新的瓦刀和泥浆了。
当然,这篇小说限于篇幅个别情节的笔墨还显吝啬,但挡不住她是一篇好小说的实质。我们期待作者牛刀多试,让我们看到更多激动人心的“我”的自剖。艺术创作需要草莽精神,而不是瞻前顾后,伟大的作品都是规则的制定者,期待鹏飞在小说的地产上盖更多根基牢固的楼。
2019年6月13日于砺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