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文学 - 2020/1/15 22:23:26
小说 能格儿手
之路平
作者邓文学
能格儿，是我们这里的方言。至于是不是我们这儿独有的我不得而知。能格儿我们这儿是手巧的意思。要是被称作“能格儿手”就更不容易了，那得说是看一眼就会的主儿。其实那不是他的主业，就是心灵手巧。
村里老辈儿“能格儿手”可不少。我爸爸算一个。他一身的能耐，都是自学。小时候我们家墙上挂着把二胡，这可不是摆样子的。爸爸是真会拉上几段。虽然那时候叫不上他拉的曲目，但村里会拉这个的那时候很少。爸爸还有一堆木匠家具，我们家至今还有一个圆桌是他亲手打的。其实他打的东西很多，为什么这个圆桌留下来了呢？因为这个圆桌的所需木料是他从东北老姑那里坐火车带回来的。老姑嫁到了黑龙江漠河，爸爸去一次要倒好几回车。正宗东北林区的松木！那细纹就像当时卖的木纹纸上绘出来的一样。而且他还在上面刷了好几遍透明胶，那桌面就像一幅画，能让你抚摸好久。
爸爸那时有个书桌也得提上一提。至今也在，它三个抽屉，不是钉子活儿，都是带脐儿带铆儿的。最值得一提的是四个腿儿上部和抽屉下方中间部分有雕刻的祥云花卉鱼鸟等图案。足见做工之精细。爸爸是懂绘画的，他也懂书法。那时村里的对联几乎都是他写。从腊月二十三一直写到年三十上午。而且期间他还要跟妈妈推碾子。杀年猪后，自己灌猪肠子，自己看锅煮肉更是不在话下。煮肉我们这儿叫“酪佐”，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俩字。总之很忙，而爸爸的主业却是个小学语文老师。
爸爸自己也会砌墙，我曾经和他探讨过。他会垒石头墙，砖墙不会“甩茬子”勾缝儿，缝上面和缝下面的灰老砂不进去。后来我去北京干建筑，同村一个瓦匠手把手教会了我勾缝。我告诉他首先勾缝灰不能太稀，太稀脏墙。灰头儿理论是1:1，其实大部分凭经验。灰得能立着。沙子要用细筛子筛。勾缝用的溜子要砸得扁一些。把灰塞满后得回一下上面，用溜子的上棱，要让灰进去少许，下面缝儿用溜子另一边也要进去少许，然后再正着用溜子溜中间，一带即可。扫墙面时，等灰湿气下去了再扫，顺着缝扫。
我教他的时候，他快七十了。自己悟了那么久。
爸爸虽然会得不少，但也有短板。盘的炕，盘的灶火不好。这是妈妈亲自讲给我的。灶火不进炕，炕不热，怎么过冬？试了几次火不但不往里着，还往外喷。妈妈正歪着脖子看把刘海都给爎了。妈妈气得抱怨。爸爸只好找村里能盘炕盘灶火的能格儿手。
先来的是我二大爷。他解放前在国军里就是炊事兵。后来参加了解放军也是老本行。退伍后回村务农，当过队长，村里红白喜事给人当厨师。他拔出锅来，往里看看，自言自语地说：“好烧才怪呢？”就一脚踹了爸爸盘的灶火。这回妈妈爸爸俩人当小工，他垒！功夫不大，灶火盘好。一试，火当时就进了灶膛。问他缘由，他说具体说不上来，我是看来的。
估计是妈妈把爸爸盘灶火不好烧这事儿跟他说了，再不就是爸爸亲自找过他，村最东头的路平也来了。路平辈大，爸爸管他叫叔。可这个叔也是个没溜的。总爱和妈妈开玩笑。我妈也不管他叫叔。总叫他“猴儿”！我倒是不敢叫他猴儿，可他长得就是个猴的样子。圆眼猴腮尖下巴，进屋就摸爸爸的烟。他点着烟，看了一眼二大爷盘的灶火，哼了一声说：“小子，就这么糊弄你兄弟啊？”二大爷弄了个大红脸。“爸爸教给你们怎么盘炕，怎么盘灶火。”他一脚把二大爷盘的灶火踹倒。又去里屋让妈妈收了被褥，卷了炕席，撤了席下秆草。铲去上面瓤泥。露出了炕坯。他掀去了两溜靠灶的坯，指着说：“这两溜儿坯是我哪个小子摆的？”爸爸说：“是我摆的。”“往后盘炕问你爸爸，别瞎他妈盘！这是人盘的炕啊？骂你自有骂你的道理，看着爸爸怎么摆，手艺不行还玩漂。进炕的这两块坯你挡了灶还抽啊？”他又掀了所有坯，新侍弄了一遍。然后让爸爸活泥抹。他又重新盘了灶火。妈妈一试，往里抽不说，炕上还冒起白白的烟雾，因为炕上是新抹的泥。
我们村有两个叫张玉的。村东有一个，会写毛笔字，另一个张玉和我家是邻居，有东西张玉之说。挨着我家的这个张玉是个屠户，我家房后有条路可直通他家。我家的炕灶问题刚解决完，路平还没有走，正在和爸爸二大爷说笑，邻居张玉进了屋。他说他家也在盘灶，不抽！请路平前去看看。路平嘴上骂骂咧咧，这个张玉管我爸叫叔，管他也叫叔，不知道他俩是怎么敬法。路平说：“你们这几个兔崽子，真不让大人省心，看看去吧。”爸爸和二大爷也跟了过去。路平进屋看了看灶火，拔出锅拿手电往炕洞看了看问：“哪个儿子盘的炕？”张玉想了想，指指二大爷：“我二叔盘的！”路平指着二大爷脑门问：“二小子，靠烟筒那块坯折了，挡了路你钻还是我钻？”二大爷说：“这都多少年的事儿了？铁还长锈呢，更别说坯了？”路平瞪了二大爷一眼，进了里屋让把炕上之物撤走，他把手叉开用手做尺，手指轮换前行，停在一处说：“从这儿掀开！”张玉用尖镐划去表面上的瓤泥露出一块坯的位置。路平说：“掀两块儿，就行了要不耍不开。”张玉又掀了一块，果然靠烟筒那块底下的小坯断了。路平又开始没溜了：“你个兔崽子晚上就不能劲头小点儿？”张玉说：“不是晚上弄得。”路平问：“白天就干这事儿？”张玉说：“嗯，那天你们家我婶子来了，我俩一来劲儿给压塌了！”“你她娘的放狗屁！”路平骂道。屋里人全笑了，张玉从外面搬来了两块小坯换好，刚要抹瓤泥，路平说：“这你急什么？你兔崽子试试火啊，不行还拆呀？你有这瘾啊？”张玉家的叫秀梅，一直默默的无语，她又抱来柴火点着，还是不抽。路平又上了房，用手电筒看了看烟筒吩咐道：“打打烟筒！”打烟筒就是用绳子拴一瓶子或者其它东西把里面的烟垢通去，起疏通作用，张玉依法办理。一试还是不抽，路平挠了头。
这时一旁的爸爸开腔道：“我有个馊主意不知道可行不？”路平说：“别管馊臭，说出来听听。”爸爸问张玉：“你家有黄钱儿吗？过年上供用的？”张玉摇摇头。爸爸说：“买去，这个不能借，借了就不灵了。”此时天已经黑了，还好小卖部离得近。秀梅一溜小跑奔了出去。路平笑笑说：“我这侄儿媳妇话少，但还灵透，比你兔崽子强！”张玉一拍胸脯：“我调教得好！”路平一撇嘴：“你会调教这炕坯能折？瞎他娘的吹！”
秀梅买来了黄钱，爸爸说三张就够了。在灶门点着一张，左右各一张。然后让秀梅试火。奇迹地事情发生了，火苗向有谁吸似的噗一声进了灶里。并且发出了呼呼的声响。
酒桌上路平再三追问其中的缘故，爸爸说：“我今天就说点醉话吧。有些事是不在科学范畴的，鬼神没有但正邪是存在的。你不要认为你是个屠户那些东西就该杀，正如打仗死那么多人，对错不说，生灵涂炭是真的！涂害生灵就应该有所悔悟，那些黄钱儿是忏悔也是祭奠……”
【完】
三阳 - 2020/1/16 11:03:01
扎跟农村沃土，书写百姓苦乐。
这就是你的优势，“文学”的力量是无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