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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味儿
邱振江
小时候家里穷,缺衣少穿,却唯独不缺药。
和母亲坐在老家石凳上的时候,我会不停地问,问得多了,母亲就会乐呵呵地笑着说:“为什么呢,因为你爸是卖药的。”
然后母亲又转过头问我:“喜欢你爸吗?”
我边跑边颠地答道:“不喜欢,他身上有药味。”
那个年代,父亲爱给家里备些药,小小的抽屉里常常塞满了药瓶,墙上也挂着一串串堆满尘土的瓜篓。他常说给母亲一句话是:家里缺个饼子不要紧,缺了药用一袋面都换不回来。那时我小,饿了就知道找吃的,不高兴的时候就骨碌着这些药瓶来撒气。
父亲喜欢中药,没事的时候就给我们讲中医治病的故事。卖药的时候,也会主动给顾客拿中药,并且边拿边和人说:老祖宗留下的草药,效果最好。
上学时,我的脚上突然长出一个小嫩骨,鼓着脓包像是一天比一天还要大。父亲也像是急红眼,半宿半宿地睡不着,半夜里还会翻过身去和母亲念叨着,白天父亲也会偷偷地出去,像是在寻找什么。终于在一次去买好吃的路上,父亲带着我骑进了一个挂有红“十”字牌子的大院里。我躺在黑乎乎的小屋时,却见几个来往匆忙的护士在围转在一位医生周围商谈着,在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之后我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脚上的嫩股消失了,脚面上闪动着一圈圈的纱布。
复查多次之后,父亲和我说道:这次手术,医生也是费了心,为了验证术后疗效,老中医故意在自己的伤口上敷药多日,观察养骨生血,保持酸碱平衡和血管渗透技术疗效,最后在翻阅了无数的书籍后才拿出一整套方案做的。当时我小也不懂这些道理,看着伤疤,就知道谁让我痛我就记住谁的道理,于是那个麻子脸的医生也像刀刻一般烙进我的脑海。
手术之后,父亲就盼着家里也出个医生。当我还没毕业的时候,父亲就白天黑夜地托关系,找同事,想让我学医。也许是看惯了家里的瓶瓶罐罐,也许是处于叛逆期,那时我就是不愿意学医,拿着本书到处和父亲捉迷藏,最终没有成为父亲心中的医生,但是父亲对中医始终是念念不忘。
那时候我人小心气旺,错过了学医,又开始了东奔西走地找工作。这时父亲也会叹着气埋怨道:“傻孩子就是不听话,当初要是学医,说不定现在都能坐诊了!”埋怨之后,父亲也怕我年少惹事也就帮着给我找工作,就在那一年,没有学医的我,却进了和医生沾边的医药公司。
进了药行,也算是子承父业,埋怨多时的父亲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和父亲不同,他是卖药,我是送药。
良岗是个深山区,也是我送药最远的地方。送货之前,一袋袋草药都要进行分拣核对。记得那次送草药,我和父亲连续收拾了三天,吃饭都是在草药堆里。看着一堆堆的草药, 他弯下身子,宽大的手掌拂去药袋的尘土,抻起药袋的边角,一边捋顺一边自语道:“山路颠簸,一定要压实压紧。”话多的时候,他还会告诉我如何清斗,如何装斗,怎样避免错斗和串斗的常识,细心的样子就像是师傅教徒弟,不安的心里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似的帮带我,眼里充满了怜爱。没有隔阂,药性相通,人性相近,正是药物的熏陶,我与父亲的心贴得更近了。
良岗山多路远,正是靠着这种熟练的捆绑分装技术,经过一路的拧压晃动愣是没有一包草药松塌下来。收货的张医生一边清理着草药,一边对父亲的细致耐心充满了敬佩。
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怎么会这用这么多的草药?送货多了,心里便有了这样的疑惑。张医生笑着说:“过去山里人穷,吃不起洋药,小病能抗就扛,大病抗不过去就抓把草药,前边不远就是水口村,那里出过名医张元素,也是易水学派的发源地,那里的百姓很早就有采药配药的习惯。”
正是处于这样的地理优势,良岗草药进货比较多,来往多了,我也熟悉了这里山水人情。走路多的时候,我脚面术后的伤口有时也会发热,修理伤口时,心里也会想起那个出过名医的水口村。
经常收拾草药,我的身上经常是沾满草药的渣沫,手指有时也会变色,吃饭的时候,母亲开着玩笑和我说道:“和你父亲一样,身上的药味比饭味还大。”
又不吃药,身上怎么会有药味呢?有时心里就升起一阵惧怕,生怕身上的药味呛到人家,下班后也就不敢往人群了里扎了。但是到恋爱的时候,相亲的时姑娘却笑着对媒人说:“他身上的药味真好闻。”
姑娘喜欢我身上的药味?这让我的心里充满小欢喜,心里的惧怕也像是没有了,就像是香气袭人似的,爱闻就闻吧。正是这种药味香气熏人的的熏陶,熏着熏着,这位姑娘就嫁给我了。
结婚后,媳妇也进了这个行业,分到到草药组。媳妇下班回家,人还没坐稳,一股浓烈的草药味道扑过来,这时候我就会笑道:“我怎么就闻不到你身上好闻的药味呢?”
媳妇瞪着我说道:“你就是个瞎鼻子,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为了不给她吓唬住,我对草药的学习就更用心了。圆球的胖大海治嗓子,茶叶根似的金银花成了抗病毒……吸烟多了,我的咽炎也犯了,媳妇也会在我的茶杯里放上几粒麦冬和甘草,细嫩浅白的麦冬渗入水中,呲呲地冒了几个水泡,逐渐发软,喝在嘴中,顿生一种尘俗里的小温情,就像给平淡无奇的日子,抹上一股涩中带香滋味,让人咂摸不尽。送的人欢喜,喝的人也欢喜,这就叫同心了。想到中药与爱情挂上钩,爱意浓艳若此,怎不叫人迷醉?
结婚以后,我和媳妇有了自己的药店,有西药,也有草药,并请来了一位王姓中医坐诊。
闲时,我们会聊一聊医药,他极为推崇张元素的脏腑辩证和遣药制方,他说:“西药讲的是病,中医呢,讲究更多的是症。”
抓草药的时候,围着药斗,一味味的草药似乎也让我闻到了四气五味的药味,也感受到了升降浮沉的药性。
岁月流逝,原先抓方治病的中药,有些走上了人们健康的餐桌,从茎到叶,再到花,无一处不是清香与清凉的,在斜风细雨中,满满地开着,在我心里也荡过花香般的感动,唯其如此,才让世世代代的人,矢志不渝喜欢着那种浓浓的味道。
2019年12月9日
作者简介
邱振江,笔名,三阳。曾进修于沈阳文学艺术学院,现为河北诗词协会会员,保定市作家协会会员,易县作家协会会员。擅长小说和散文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