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旬邑（一）
李文通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
走进旬邑，街头竟有一群稚嫩的孩童在诵读中国最古老的诗歌。苍老的诗意或许还没被他们幼小的心灵所理解，但透过他们洁净而虔诚的眼神，能够让人感知，这首流行于公元前十六世纪的中国最早的民歌《豳(bīn)风》，值得他们骄傲，因为它赞颂的是他们的先祖——公刘。
童声悠扬，加深着孩子们心中的印记——他们脚下这方热土，是先祖公刘开基定业的古豳国，今天叫陕西旬邑。
2018年6月21日，我随央视摄制组甫一跨上旬邑的土地，就被她深厚的传统文化所震撼。接下来的日子，摄制组忙着采景。我则在地名办袁主任的陪同下，踏访历史遗迹，走访文化名人，研究各种资料，与导演沟通拍摄脚本……然而，究探一个县域数千年的发展史，我须把自己全部的身心融进去。
贯穿旬邑的一条河，名叫“三水”，从公刘率领族人来此定居时便奔流不息，她曲折跌宕，是旬邑文脉绵延不绝的源头。
公刘的祖上是农师，被封在邰地（今陕西省武功县），世受尊崇。公刘生不逢时，夏桀当政，暴虐无道，一批正直清廉的朝臣惨遭驱逐或杀害。君有道，以道殉身，君无道，以身殉道。公刘痛下决心，择地谋生，遂于公元前1562年率领族民一路奔波，迁徙到了原始森林覆盖的豳地。“豳”字，一山二豕（猪），形象诠释了这里起伏的地貌和适宜种养的地理环境。公刘相土察泉，认为此地宜居，便让大家停下疲惫的步履，安顿生计。
《诗经·大雅·公刘》共六章，每章六句，记载了公刘在豳地与民众患难与共、共建家园的史实。公刘教授族人耕种谷物、驯养牲畜、雕凿崖洞、伐木渡水，开启了人类文明的新纪元。公刘政声卓著，流民纷纷归顺，为未来周朝的兴起奠定了政治、经济和民意基础。
四百多年后，公刘第九代孙古公亶（dǎn）父带部分族人迁往了岐山，定国号为“周”。这时的豳地称为“栒邑”。栒是一种灌木，柔韧丛生，依此命名，足见当年此地林木的茂盛。又过千年，秦置栒邑县，首开政区之端。西晋时，因境内有自东北向西南斜穿全境的三水河，改称三水县，元代又称“邠（bīn）州”。明代又改称三水，民国复名栒邑县。1964年，因“栒”字生僻，便选同音常用字，改为旬邑县。
旬邑是有幸的，3600多年前的一次壮阔迁徙，奠定了800年周朝基业，赋予了这方土地一个伟大的称谓——华夏文明的起源地之一。
公刘是玄通宇宙的，旬邑不仅适宜人类繁衍生息，而且在迄今300万年前，这里还曾是古生物栖息的家园。
6月24日，我采访了化石馆原馆长何一平先生。他的讲述颇有趣味：1975年的一个早晨，马栏镇西塬村一个叫杨宗岱的老人，像往常一样去沟里放羊，在用羊铲剜土赶羊时，掘出了一块奇怪的石头，觉得新鲜，就带回村里给邻居看。村医跑来辨识一番，说这是中药，名叫“龙骨”，送到药材公司可以卖钱。此后，杨宗岱就边放羊边采挖“龙骨”。塬上的人听到有这个挣钱渠道，也纷纷跑去，跟他一块挖……
当时，何一平先生还在文化馆上班，文化馆兼有文物保护的职能。得知这一情况后，他们忙去西塬村调查，又把“龙骨”送到西北大学鉴定。西北大学的专家教授认为这一发现了不得，立即组织发掘，并动员乡亲们把以前挖到的“龙骨”捐献出来。1992年，这些化石被复原装架，竟然是一具沉睡了300万年的黄河古象！然而，还有一些剩余的化石不知为何物，专家们也大惑不解。直到1998年，在北京自然博物馆和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有关专家帮助下，历时半年，把剩余的化石复原装架，竟然堆架出一具古犀牛！
西北大学薛祥熙教授认为：旬邑出土的黄河剑齿象和板齿犀牛体魄之大是世界之最，为研究黄河中游黄土高原的古地址、古地貌、古气候以及这一地区古生物演变进化提供了重要资料。
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大象和犀牛变成化石的呢？专家告诉我，这需要一个非常偶然的事件——大象和犀牛在一个固定的场所，突然没身于沼泽，或者遭遇地震突然被掩埋……此后，它骨骼的有机成分慢慢分解，逐渐与地下岩石组成物相互替换，年长日久才能变成如此坚硬的化石。
两具古生物化石得到了旬邑人民的善待，县里斥资专门为它们修建了馆舍，使其成为旬邑重要的文化品牌。目前的化石馆已成为省级科普教育基地，每年有上万人前来参观学习。
我盘桓于化石馆，久久凝视这两副傲岸的骨架，它们当是旬邑生物起源的有力见证。来这里参观的学生们络绎不绝，清澈的眼神里，满含着对这方神奇水土的敬意。是啊，旬邑在历史与当今的交错中，铺展开的不就是一幅文化原乡的画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