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旬邑（二）
李文通
公刘奠基的周朝邦国分治，征战不休，最终秦王嬴政横扫六合，实现了华夏大一统。为保长治久安，秦始皇在力修万里长城的同时，另一项伟大的军事工程也在浩然展开，它就是秦直道。
长城是为了阻止和防范塞北游牧部落的侵扰，直道则是为了对北方快速用兵。负责修建直道的是猛将蒙恬和他的30万大军，总监修则是始皇长子扶苏。直道南起陕西林光宫（淳化县），北至内蒙古九原郡（包头），长800余千米，宽约35米，在旬邑过境80余千米。旬邑境内的石门关两山对峙，石壁凌嶒，恰是直道北行的首要关口，扶苏就在附近的兵站里履职。
直道的修建历时两年半，刚具雏形，始皇驾崩。赵高与李斯矫诏，胡亥继位，扶苏、蒙恬被逼自杀。《史记》上说扶苏“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在旬邑的东窑村娶过一个妃子，至今这个村还称扶苏为“姑爷”，并为姑爷修建了庙宇。始皇没能自直道征伐塞北，直道却成了他遗体顺利运回咸阳的坦途，儿子又在这条直道含冤而死，如若有灵，这位千古一帝该当何其悲催？
秦直道享有世界公路鼻祖的美誉，已被国家列为大遗址保护工程。也正是由于直道的畅通，蒙古铁骑曾自此长驱直入，马踏中原，王昭君由直道出塞，和睦匈奴，上演了一幕幕战争与和平的历史活剧。隋唐以后，直道渐趋荒芜，芳草萋萋，遮掩了段段遗迹。
那天，我和袁主任驱车百里，去瞻仰这一伟大工程，之后又拜谒了扶苏庙。行走在当年车马辚辚的直道上，仿若回到了金戈铁马的战国时代。在扶苏庙前，我做了很多假想，譬如复苏当政，汉刘邦又安在乎？
归来时，我问袁主任现在旬邑的交通状况，他骄傲地说：而今的旬（邑）耀（州）公路跨越石门关，已成为新时代的天堑通途。旬邑有过境国道西（安）银（川）线以及三条省道。特别是2017年通车的百（色）银（川）高速，在三水河上擎起了亚洲第一高的桥墩，让旬邑沟通内外，畅达八方，融入了西（安）咸（阳）一小时经济圈。
道路见证时代风貌，直道过往的曾是悲凉幽怨，猎猎旌旗，尽头该是刀兵相向的战场。而今，奔驰的是笑脸，是商机，是前方美好的期望。
俯植花草树木，仰观风云日月，崇尚天人合一，是中国人对居住环境的美学追求。动物相中的是旬邑茂密的森林，公刘看重的是旬邑适宜种养的气候和土壤。在争夺水源和果实的斗争中，人类的高明在于自我保护，并力所能及地创造相对安逸的居所，于是，旬邑诞生了崖居。
归来时，在三水河两岸，抬首可见峭壁上簇簇规则不一的崖洞。我记起《旬邑县志》是这样描述它的：“绵亘数里，栈道连云，石梯落霞，网户万启”。便问袁主任崖洞的来历。
袁主任说：这些崖居排列规整，层次分明，远远望去，像镶嵌在绝壁上的一座座楼房。洞内宽敞明亮，设有暗道，连接上下洞窟，洞外崖壁上修有栈道，架有云梯，穴穴相通。是古人躲避野兽、战乱的伟大创举。
我攀上悬崖，走进崖居，石壁上的雕痕清晰可辨。我们不禁要问：在那个青铜冶炼技艺相对成熟的远古，先人手中握有雕凿坚硬石壁的铁器了吗？于是打电话向专家请教。专家说：中国目前出土的最古老冶炼铁器在公元前十三至十六世纪之间。西周末年，中国已开始大规模冶炼铁器，并将其运用到了生产生活之中。
专家的解读令我们对古人充满敬意。在六大崖洞群中，官家洞雕工最为精致复杂，为四层楼式叠洞，每层及各洞之间均有甬道相连。史志记载：“始为周族祖先穴居之地”，后人推断这是公刘的官邸。与之一沟相隔的赵家洞共有三层，外窗内洞，暗道相连，旧址上刻有“宋金人避兵于此”之句，足见到了南宋时期，这些洞穴还曾有人居住。
我捡拾了几块崖居中的石块，小心包好，说：我要带回家，沾古人一些灵气！
窑洞是黄土高原的古老居住形式，历史可以远溯到公刘时期。黄土高原胶土多，质硬且油性大，适宜打窑，而且冬暖夏凉，经济省钱，曾被旬邑百姓广泛采用。砖瓦创制于春秋战国，至秦汉，生产规模、质量和花式品种快速发展，旬邑人也就伴着砖瓦烧制技术的普及，渐渐走出窑洞。而代表旬邑最高建筑艺术水平的民居当属“三水唐家”了。
明末清初，唐家先祖唐应弼流落到旬邑，因其好学，人称“富学先生”，乾隆时期，社会安定，唐家第四代后人唐景忠以农为本，以商兴家，商号遍及大江南北十三省、五十多个县，自称“汇兑中国十三省，包捐知府道台衔；马走外省不吃人家草，人行四川不歇人家店”。
乾隆六十年（1795年)，唐景忠赴北京参加皇帝举行的“千叟宴”，受赠七品官服、银牌、手杖、缎匹、荷包及御制七言律，唐家自此步入仕途，后世考取和捐功名的进士、举人、知府、知县多达36人。政声显著的当属四川昭化知县唐彝铭，他曾用自家商号银两赈济灾民，被百姓誉为“唐青天”。在道光五年（1825年）到同治七年（1868年）的43年间，唐家建成了包括戏楼、假山、庭院等87座院落，2700间房屋，形成了规模庞大的唐家大院。
唐家大院沿袭明清建筑风格，融合陕派建筑特色，穷极人力物力，将能工巧匠的建筑技艺与规模宏大的建筑布局完美融合，大中见精，小中见趣。所有门窗都刻有各种图案，神龛、板隔墙上有“八仙图”“二十四孝”，角柱、墙壁上有牡丹、梅竹、菊花、旱莲花等等，这些雕刻造型逼真，情态各异，给人以舒适清雅之感。
唐家大院的门楣廊柱频现“书能破愚，诗能益智”一类的格言，又有“来四方有道之财，锡万世无疆之福”的警句书于显要位置，以表经商之要义。唐家大而不骄，富而有义，崇尚互帮互助的商帮文化，既有“人硬，货硬，脾气硬”的胆识诚信，又有“不吃独食，全局为重”的节操义气，为古今秦商的典范。
我采访了唐家民俗博物馆副馆长刘博。他告诉我：唐家的衰落源于后世的挥霍无度，比如唐鸿序为他的父亲唐廷铨修建坟墓，历时五年之久，一座做工精细的石牌楼就花了18万两银子，光辣椒面工匠们就吃了三石六斗。加上后来灾荒、战乱，很多房舍被卖掉或者毁于战火。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现在的唐家大院剩下的5所院落，已被辟为旬邑县民俗博物馆，唐家后人也大多平凡度日。游客们在俯仰之间，心头也许会生发一份警醒之意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