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增联 - 2023/11/24 5:43:06
第二十二章:红心赤胆
(一)
老国的死,突然又憋屈,咽气后眼睛不闭。按迷信说法这叫死不瞑目!究竟爹有啥憋屈?这个问题一直缠绕,年少的崔洛唐理不出头绪,但发誓一定找出凶手,为爹报仇雪恨。昨夜俩眼熬得通红,早早就穿衣下炕。红梅也没睡,起身为儿子做饭。娘俩说好,今天给爹上三七坟。然后去找谢伯伯。按乡俗,人死后每七天亲属要在坟前祭奠。连续四十九天。等三月后,有个百天坟。这是对死者的尊敬。
红梅心疼儿子,今天要走远路,吃结实点,特意在锅边贴粗面饼子,打个鸡蛋汤。
崔洛唐咬一口饼子,很香甜,尤其是那层糊饹馇慢慢嚼碎嚼烂,更脆香,喝下一口鸡蛋汤,赞美说:“娘,这汤真好喝!。”
红梅看儿子吃得香,就高兴地说:“儿子,多吃,路上不饿。”
太阳刚露出红脸,崔洛唐和娘来到爹的坟头。红红的光射过来。娘俩的脸色也照红。坟头的挂纸还在低垂,秋风吹拂,细细碎碎地飘摇。供香石下有烧过的纸灰,余热未散。此情此景,儿子对爹的思念,女人对男人的思念,一下子喷发出来,都嚎啕大哭……
崔洛唐一头扎在坟堆,眼泪阴湿泥土,模糊了脸,嘴里不住地喊:“爹爹,俺的亲爹呀。爹爹,儿子一定给你报仇,今天要找谢伯伯,给俺出主意。找出那个坏蛋,扎他一百刀!”
红梅哽咽哭诉:“他爹,你撒手走了,留下俺孤苦伶仃的,给你守着家,看着儿子……”
娘俩哭诉多时,正要起身离开,身后的山坡林子里走出一个人,语气沉重地说:“你们娘俩要保重身体,人死不能复生。”
这声音好熟悉,娘俩回头一看,正是谢辉。只见谢辉泪水流淌,眼睛通红,弯腰抱紧崔洛唐,嘶哑地说:“我的好侄子啊。伯伯对不起你们一家啊!”
想见的人就在眼前,满肚子冤屈都倒出来,娘俩再也控制不住悲伤,撕心裂肺地哭嚎……大山沉默,林木哀悼,秋风悲鸣,太阳滴血……谢辉长跪不起,嘴里不住地说:“老国兄弟,你为了党的利益,为了掩护老兄,遭人暗算。这个仇恨,老兄一定为你报。”
哭罢多时,谢辉劝说:“侄子,别哭,要攒足劲头长本事,瞅机会找出凶手,才能给爹报仇啊!”
红梅止住哭声,觉得谢大哥说得有理,光靠哭啼解决不了问题。应该把悲痛化为力量,暗中铆劲儿,把男人的意愿实现,这样男人才能含笑九泉。红梅问:“谢大哥,你咋来这里?”
谢辉说:“那天夜里,我和张彤赶着驴驮子走得不远,就听到枪声。本来以为这村里不会有人拿枪,由于押运矿石紧迫,没想到是老国兄弟……。唉唉,这是我的失误啊。看来,这里的形势比想象的要残酷得多。”
红梅说:“啊,明白,原来前几天这里的纸灰是大哥烧的。”
谢辉的眼泪又一次的喷涌出来,自责愧疚,好兄弟的生命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人暗害,不报此仇天理难容!谢辉的拳头猛烈地抖动,突然击打一块石板,咔吧一声,石板碎成几块……
红梅看谢辉的真诚和痛苦,感动地说:“谢大哥,俺男人走了,是为党组织。俺觉得值!从今天起,俺娘俩就是党组织的人,替老国干没有干完的事儿,听谢大哥的,你说咋着就咋着。只要是为党做事,啥苦难都不怕!”
谢辉说:“好,我已经向党组织汇报情况,批准你们娘俩的要求!”
崔洛唐也被感动,向谢伯伯发誓:“谢伯伯,俺和娘坚决听您的!”
谢辉和崔洛唐脸挨脸,泪水汇聚一起,哗哗滚落。
谢辉长出一口气说:“你们放心,咱的党不会忘记,穷苦百姓不会忘记。因为,咱的党是劳苦大众的党,是领导人民当家做主,抗击日寇的先进党组织。老国的血不会白流,迟早要血债血还。我最近就是暗中侦查,摸清是谁开的枪再说!”
崔洛唐忽然想起帮二槐炼金的人,有重大嫌疑,说:“谢伯伯,二槐家来一个人,会炼金子。爹死的那天夜里,俺在树上看见他在二槐院里唧唧咕咕说炼金的事儿。后来就不见了。谁知,这小子又冒出来。”
红梅也觉得这个人可疑,就说:“这个人个子不高,还有黑胡子。看着斯斯文文的。”
谢辉觉得这个线索很重要,点点头说:“好,我记住,要好好查查他。”谢辉沉思一会,又说:“咱的矿山啥情况?”
崔洛唐气愤地说:“爹死那天夜里,就有人偷走不少。第二天,放炮炸出一个老洞子。里面空空的,有几把快锈烂的大锤。俺割荆条编棑子,白天盖住坑口干活。临走收起来。嗨呀,黑夜贼人掉进坑里,被飞石打惨了,估计摔的也不轻,坑口留下好多血迹。后来没人再敢偷矿石。”
红梅看儿子说的清楚,点点头,说:“是这样的。”
谢辉听出门道,高兴地搂紧崔洛唐,说:“侄子,那个山洞是古人开矿炼金挖的。我估计还有其它东西。今晚,我去查看查看。说不定这洞子有大用处。”
崔洛唐急切地说:“谢伯伯,这会儿就走吧。”
谢辉摇摇头说:“不行,咱要秘密行动。眼下形势危急,日本鬼子到处抓捕共产党员,寻找八路军决战。敌强我弱,暂时不能公开活动。”
红梅明白问题的严重性,说:“崔洛唐,听谢伯伯的话。咱先走。晚上在山上等。”
娘俩心中有了底,辞别谢辉,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家。谢辉隐蔽在山林里……
(二)
崔洛唐让娘在家等,自己跑进村里,看看村北的石碾子。嗨呀,石碾子咕噔咕噔地响,毛驴捂住眼睛套在碾框上,梗着脖子蹬着腿拽着碾砣跑。矿石被碾压的稀烂,细土面子飞扬。一个人手拿扫把不停地收敛挤到边缘的碎石。身上衣服脸面落满红矿粉。崔洛唐仔细瞅瞅,惊讶地叫一声:“银丽,你咋会在这里干活?”
银丽一惊,不好意思地说:“崔洛唐,俺爹的痨病治不好,天天咳血。地里的活干不动,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正好这里找干活的。俺就来了。多少挣俩工钱,给爹治病啊!”
崔洛唐说:“你干活吧,俺就是溜达着玩儿。”
银丽说:“崔洛唐,你不是瞧不起俺吧?”
崔洛唐说:“为给你爹治病,没人瞧不起。好好干吧,只是要多长心眼儿!”崔洛唐有心说说二槐和黄郎的行为,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
银丽很喜欢崔洛唐,但又不好意思表白,心里暗恋。
崔洛唐走老远,银丽还张望……崔洛唐不想回头多看,小跑回家,噌噌窜树上,细细观看二槐院落的火炉子。然后,下树进屋说:“娘,咱上山吧,给谢伯伯带些吃的。”
红梅点头答应,赞叹儿子想事真周到。娘俩走出大门,崔洛唐就说:“娘,你先走,俺在河边多待会。”红梅问:“二槐在哪里,你干啥?”崔洛唐就说:“俺细瞧瞧那个小矬子,还有那些淘金的家当。”红梅嗯嗯的应声,快步走开。崔洛唐故意走近小矬子,记清他的模样,以及木溜槽,刮耙,水源等等工具都记在心……
黄郎看着崔洛唐这瞅瞅那看看,感觉这个小孩子鬼机灵,喜欢地喊:“小孩,你过来。想要啥?”崔洛唐说:“啥也不要,瞎胡看。”很快从黄郎身边蹭过去。这时,二槐喊:“哎哎,黄教授,咋让外人乱转悠。”黄郎两手一分,委屈地说:“我没有让他来呀。”二槐噎住不再说话。过会又觉得憋屈,说:“你知道是谁?这是刚刚死去的老国的儿子,叫崔洛唐。别看年纪小,可厉害啊,会功夫!”黄郎惊奇地说:“这小孩子有那么神吗?”崔洛唐走远,黄郎还眼睛直直的望,心里想:这个小子虎头虎脑的,长大一定是不好对付的种,做事很有心计!想不到死去的老国有这样聪明的儿子,以后要多加小心……
崔洛唐很快追上,拉着娘的后衣襟,说:“娘你慢点,俺看见二槐那里炼金的人长着黑胡子。总觉得不像当地人。”红梅也看出那人不像当地人。长相,一举一动,都显得异样,对儿子说:“看那人不是当地人,,以后多留心。”
娘俩说着话,准备上山,在坡下的地里蹲着一只黄毛狐狸,张着大长嘴吼叫。红梅吓一跳,立住不动。崔洛唐小声对娘说:“是叼鸡的狐狸。有一天挨了一石头,打瘸了腿。这家伙红红的眼睛老看着俺。”红梅从小也听大人讲,山里野牲口都有记性,小心报复。于是,红梅说:“儿子,这个狐狸记恨你打伤腿,说不定那会儿报复啊。”崔洛唐说:“娘,不怕。俺会功夫,一宝铲拍死它!”红梅劝说:“傻孩子,做事不能赶尽杀绝,要爱惜生命。狐狸也是有生命的。叼鸡吃是饿肚子,它还会吃野兔子。这兔子专门偷吃黄豆苗棒子苗红薯苗。这叫一物降一物。”崔洛唐似乎懂得道理,就说:“娘,以后不打狐狸。”
狐狸站起来抖抖鬃毛,前爪子疯狂刨土,红眼睛怒视。它认得崔洛唐,到嘴的肥肉被抢走,还受重伤,至今后腿走路不利索。哼,冤家路窄狭路相逢。狐狸摆出决斗的架势。可它没有想到,眼前的少年没有举起宝铲,也没有甩出石子。狐狸看着少年绕开自己上山,遗憾地仰天长鸣……
崔洛唐紧跟娘上山,远远望见秤砣在山顶,朝山下张望。估计是看那只狐狸好奇吧。心细的崔洛唐猛然愣住,急促地说:“娘,你看咱的红旗不见了。”红梅看一眼,心突然沉重,预感到秤砣给捣乱,又怕崔洛唐冲动惹出祸来,压着火气说:“崔洛唐,先别惹这烧煤臭,等谢伯伯来再说。”此时,崔洛唐两眼冒火,小拳头攥的铁实,强压怒火,嘟囔一句:“和你那个狗爹一个德行!”
很快,娘俩走到金矿洞。顺子和彭三正在打石眼儿。嘿嘿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出来,让娘俩感到安慰。有这样的好伙计不愁干活啊。娘俩走进去都笑了。红梅说:“三叔,顺子,歇歇吧,看把你们累的,脑门子都是汗水。”彭三说:“不累,早就练出劲头。一憋气打个三四百锤不在话下。”顺子趣笑说:“就像换了个人,原先就是个书呆子,跟媳妇睡觉都费劲,甭说抡锤啦。”彭三笑骂:“你说你光棍一条,啥事都懂,你看见来呀?”红梅不再说话,拿起锹刮拉石渣。崔洛唐插话说:“俺刚才上山看见秤砣在山顶坐着,咱的红旗不见,准是那小子给拔啦。”
彭三拎着锤气呼呼地说:“走,咱上去看看,让他给插好。真他娘的欺负人!”顺子也骂:“他们一家子都不是人,净干伤天害理的事儿!”
顺子说的话很有分量,作为二槐的长工,却从心底憎恨东家,让几个人联想很多。以前,顺子曾说,他比谁都恨二槐,但没有说出啥原因。今天,彭三试探说:“顺子,你说说二槐都干的啥赖事儿。”顺子摇摇脑袋,低声说:“慢慢就知道了。”彭三埋怨:“顺子你玩啥神秘,遮遮掩掩的。”
崔洛唐看顺子不想往外抖落,说:“三爷,甭问咧。”随后又说:“没听见上面有声音吗?”
顺子说:“光顾着打捶掏石眼儿放炮,没听见。”
其实,几个人都知道,崔洛唐这是故意岔开话题。谁也不再说话,鼓劲儿干活。傍上午,石眼儿掏好,足有一尺半深。崔洛唐说:“你们先装炮药,等谢伯伯来再点火放炮。”几个人不解地问:“谢大哥要来,啥时候?咱就这么等多耽误干活啊!”崔洛唐说:“干活多少不在这会。谢伯伯来是秘密的,不能让外人知道。秤砣不走,咱就用大炮吓那龟孙子!”几个人都点头,佩服崔洛唐人小点子多。
等了半天,崔洛唐出来转悠一会,看看天色,太阳偏西,该收工的时候。再看看山顶,秤砣还坐着不动。崔洛唐哼一声,回到洞里,说:“秤砣那小子还不走,点火放炮,看他走不走!”彭三早恨得牙痒痒,就等这句话。哧啦划燃火柴,对准药捻子。烟火嗤嗤地顺药捻子烧下去。几个人跑出洞外,都大声喊:“放炮喽。放炮喽!”
秤砣本想找个石头遮挡,崔洛唐大喊:”这一炮装的药多啊,炸着谁不管啊,快躲远点!躲远点!”秤砣胆怯夹不住尿,慌忙抱着脑袋溜下山。没等到山腰,大炮就炸响。巨大的震动把整座山都要掀翻。秤砣猫着腰狼狈逃窜,嘴里大骂:“崔洛唐,你专门跟老子作对,等着你啊。”
崔洛唐捂着嘴大笑。红梅也开心的大笑。这是娘俩最近第一次有笑声。彭三和顺子笑出泪水。都为这娘俩走出悲伤高兴……
(三)
太阳悄悄藏起来,山上夜色降临。谢辉很快出现在山头,轻轻呼喊:“崔洛唐,崔洛唐。”
崔洛唐顺声望去,跳了起来,说:“谢伯伯,下来。”
谢辉飞着一样,眨眼工夫就到眼前。红梅礼貌地介绍:“三爷,顺子,这是谢大哥。老国的朋友。”
众人相互礼毕。谢辉说:“走,进洞子看看。”
洞子里点燃油灯,不太亮,勉强可以看清人的脸。崔洛唐先开口说:“谢伯伯,你看,这下面有个洞子。”顺子和彭三把废渣子清理出去。掀开一块荆条棑子。谢辉细心察看,觉得这是重大发现,对人们说:“咱下去看看,究竟古人在洞里做啥。”不由分说,扠腿蹭下去。崔洛唐等人也紧跟。崔洛唐对洞口的路熟悉,拿油灯在前带头。边走边介绍。走完一圈,谢辉突然站住不动,说:“我看这洞子不是单纯的采矿,很可能是炼过金子。”崔洛唐不解地问:“看不见有啥东西啊!”
谢辉说:“你们看,洞底边沿有水沟的痕迹。脚底有水。”
崔洛唐好像明白,说:“还有碾子吧。”
谢辉说:“可能有,找找。”
崔洛唐腿快,拿着油灯这瞅瞅那看看,又走一圈,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一个地方说:“你们看,哪里有个门,看看有啥。”几个人仔细一看,确实有个门口的样子,只是被坍塌的碎石堵住半块。不细看还真看不见。顺子和彭三精神头来喽。你搬我抱。抬的抬,背的背,很快一个门口出现。崔洛唐大喊:“谢伯伯说对了,真有别的东西,你真神!”说着话就走进去,这下更傻眼,几个人都张大嘴巴唏嘘不已,原来这里是一间密室。除有一盘水碾子,墙壁还有四方形空堂,放着一盏灯台。
谢辉高兴地说:“侄子,看见吗。那是水碾子,专门炼金子的!”
崔洛唐走近,用手摸摸,光滑的水碾子中间是凹槽,有水,水里还有细细的金矿石沙粒……奇怪的是水不断流进来又流出去,循环不断,源远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