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增联 - 2023/11/24 6:07:51
第三十八章：生吃活牛
（一）
谢辉从城里回到金洞，带来一些吃的，顺子真高兴。抓起一块大饼狼吞虎咽，顾不上搭话，噎的泪花流出来。谢辉笑着说：“顺子，慢慢吃吧，没人抢！”
顺子不好意思地说：“俺早饿空。你再不来饿死啦。”
谢辉说：“能忘掉好人顺子吗。你是好同志，为党的发展出很大力。再困难也要填饱肚子。好好干吧，快有盼头。”
顺子高兴地说：“有啥好事？”
谢辉神秘地说：“我带回制造地雷的材料。除炼金之外，多学学埋地雷。我看黄郎二槐不会甘心，背后有大阴谋，一定还来抢金矿，多给他们准备地雷。”
顺子点头说：“那咱多出金子，多埋地雷。黄郎再来炸死狗日的”
谢辉夸奖说：“顺子比谁都聪明能干。说不定成为地雷大王。”
顺子嘿嘿憨笑说：“有您教俺，啥都会干，就当地雷大王，漫山遍野都埋地雷！”
谢辉说：“不能依靠八路军供应地雷材料，自己动脑筋，就地取材，同样能和鬼子战斗！”
顺子不解地说：“就地取材，除了石头就是石头，难道用石头？”
谢辉说：“慢慢就知道了。有机会多和崔洛唐琢磨琢磨，在石头上动动脑子。”
顺子摸着脑袋，不住地念叨：“石头，地雷……”
谢辉问：“崔洛唐来过吗？”顺子摇摇头。谢辉不放心地说：“顺子，你先吃，俺找崔洛唐娘俩说说事。把好消息告诉她们。”顺子叹气说：“又撇下俺一人。”谢辉安慰说：“听话，夜里还回来。”顺子笑着说：“俺逗你。怕啥！”
（二）
谢辉认识黄猺家。春天曾来收购山货。正赶上老国来打银矿。看老国厚道能干，传给他找金矿经验。没想到黄猺这个亲戚还派上用场，救了红梅娘俩。但今天去不能唱明咋回事，还要装作收山货的老头。谢辉稍作打扮出发。
这里的山路熟悉，因此脚下生风，很快就到。
黄猺在地里收拾秸秆，没在家。天擦黑的时候，谢辉在门口呼喊：“有山货的卖，专收山货喽！”
婆娘淑银不耐烦地说：“又是那个糟老头子，甭理他！”
红梅正在烧火蒸红薯，听声音好熟悉。细听听既惊又喜，险些叫出声，反而胆怯起来。这是谢大哥的声音，没错，太熟悉啦！咋办？出去搭话，太扎眼。不搭话，谢大哥肯定有重要事情要说。红梅绕弯子说：“咱家有山货就卖给他，快年底，省的占地方。”
淑银不高兴地说：“你烧火做饭吧。不是你管的事！这个老头一来村里就奔咱家，吃饭吃的顺嘴了，总想找便宜。这年头，青黄不接的，谁想管闲饭？”
红梅不敢再说话，真怕这娘们恼怒撒泼。
谢辉还是不断吆喝。心里很急。可是不敢闯进去，人家不主动说话，随便跑进去会当贼看待。没办法，只好等待机会……
机会真是来得快。黄猺在前背着棒子秸秆，崔洛唐在后赶着黄牛。谢辉很远就打招呼：“黄大哥，真是勤劳啊。”其实早已看见崔洛唐，故意大声说话，让小英雄有个思想准备。崔洛唐多聪明，短暂惊诧后就暗自高兴。终于见到谢伯伯。但从表面装作不认识。
黄猺乐呵呵地说：“老谢啊，好多日子不见你，干啥？走走，快进家，咱哥俩喝一杯！”
谢辉也热乎乎地说：“早想黄大哥，好，今天就喝一杯！”
崔洛唐赶着黄牛从身边过去，谢辉满意的从心里赞美：崔洛唐就是聪明，不用指教点拨。脑子转得快，眼睛出气儿！
黄猺很精神，离老远就把背架子从肩上卸下，大喊一声：“去你的吧！哈哈……”棒子秸秆轰然倒在一面破墙根。黄猺拉着老朋友说：“老谢，走，进屋。”
红梅和谢辉的眼睛对视，旋即迅速躲开眼光。这微妙的瞬间，被淑银瞅见。她对红梅说：“你们认识？”红梅吓得一哆嗦，说：“不不不认识。从来没见过.”淑银没再追问，就说：”那就做饭吧。’
黄猺很热情，大声说：“淑银，扒拉俩菜，俺要和老谢碰一杯。他可是大好人，咱家的银矿砸死人就是老谢帮着救出的。对咱家有恩是不是？”
淑银不耐烦地说：“得了得了，俺做就是。”
工夫不大，红梅炒好菜端上桌，就找个词儿说：“您们吃，俺先回屋去，给儿子缝补衣裳。”
谢辉听出意思，就招呼黄猺，说：“来，敬您一杯！”等红梅走出去，黄猺神秘地说：“老谢，你猜猜这个女人是谁？”谢辉摇摇头说：“不知。”黄猺更神秘地说：“是斗店村崔老国媳妇，那个小小子是她的儿子。”谢辉故意惊诧地说：“啊，那娘俩就是？”黄猺又神秘地说：“只可惜啊，老国被人黑枪打死，家也被赵老八抢啦。哎，苦命的人！”
谢辉还是故意惊讶说：“啊，怪不得在这里。还是黄兄慈悲。”
黄猺叹气说：“没办法，谁让俺们是亲戚。”
谢辉说：“真是命苦。哎，想不到老国一家落得这样悲惨。按理儿说，俺和老国也认识，该安慰安慰娘俩才是。”
黄猺酒量不大，一杯酒下肚就晕大呼的，说：“应该应该。”谢辉端起杯，说：“黄兄，再敬一杯，简单吃几口。俺真的去安慰几句。对得起老国啊！”
谢辉大口喝下去，囫囵的吃下两个红薯，来到偏房黑屋子。大声说：“俺是老国生前的朋友，春天打银矿认识的。”然后小声说：“俺回城里接到党组织指示，汇报你家的情况，同意崔洛唐的计划。注意不要暴露，等时机成熟，咱的队伍就要打过来。好日子快来了，抗日政府成立啦。”这时候，院里有脚步声。谢辉判断是淑银偷听，大声说：“你娘俩勤快点，多帮干些活。咱可不能吃闲饭啊。这年头，有人给口吃的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啊！”又小声说：“你娘俩说有啥困难，组织想办法解决。俺看出来，这里呆不长。早作打算。”红梅鼻子一酸，眼圈红红的。老谢摆摆手，说：“咱慢慢想办法。俺先走。”崔洛唐快速塞给一包东西，谢辉随手装进兜里，故意大声说：“好啦，俺走。有啥事就和黄老兄说，啊。”
淑银在院里站着，冷冰冰地喊：“黄猺儿，老谢要走！”
黄猺追出来，说：“不挽留不挽留。再见！”
谢辉走出院子摸黑翻山越岭，返回柳树沟金矿，和顺子连夜把崔洛唐给的东西打开，是一包含金量很高的细沙粉，顺子乐的咧嘴笑着说：“崔洛唐就是鬼精，和银丽鼓捣黄郎那龟孙子。每次出的金子都不少。”
（三）
谢辉走后，淑银和黄猺嘀咕：“你说红梅老实，俺说不是那么回事。”黄猺疑惑地问：“啥意思？”淑银在耳根吐吐：“俺看老谢和红梅早就认识。今个俩人的眼神不对劲儿。”黄猺摇摇脑袋说：“甭瞎说，捕风捉影的事少咧咧！”淑银不服气地说：“你想想，一个寡妇长年没男的照顾，又是那么年轻好看，谁守得住？”黄猺还是摇摇脑袋说：“你说你这人净想一些烂七八糟的，想点正经事好不好。咱家的事还管不过来，瞎操心！”淑银还是吐吐：“这兵荒马乱的，不多长心眼行吗？你知道姓谢的啥底细，听他自己说是收山货的，咋对银啊金的说的头头是道。不像个倒腾买卖的。”黄猺愣住神儿，细细琢磨婆娘的话。不是没一点道理。想想老谢在银矿说的话，对炼金炼银很有学问。春天老国认识他，回家就没有再来打银矿，自己找到金矿，结果丧了命……淑银看老头子不说话，就拱火说：“以后咱得防着老谢。万一有啥事咱家也受牵连。”黄猺深深地叹气，联想到村民议论日本人占领县城，到处抢劫百姓财物，强奸民女。说不定那天跑到山沟来祸害。还有一些土匪趁乱作恶……想想真有些胆颤起来。淑银又拱火说：“要俺说，这娘俩趁早撵走，省的找麻烦！”黄猺还是有亲戚情分的，摇摇头说：“看娘俩多可怜，快年关啦，能去哪？”淑银气呼呼地说：“就你好心眼儿，到时出岔子甭后悔！”
黄猺今夜不能入睡，心里翻上倒下的，就借酒消愁。喝着喝着对淑银说：“给俺弄个肉菜，多日子不见肉星儿。白菜萝卜都吃腻，肠肚都没油啦。”
淑银没好气地说：“从狼蛋上给你弄肉啊，馋猫！”
黄猺早馋的咽唾沫，就指指那头黄牛，说：“割下一条，炒个菜解解馋！”
淑银心疼黄牛，就说：“你疯啦，那是咱家耕地下犊的，你嘴馋就祸害这头牛。你没听它疼的哞哞叫。多瘆人，俺不去！”
黄猺说：“那怕啥，少块肉半月就长好啦。前几次不都长好好的。”
淑银瞪着眼说：“这活生生的割它的肉，俺心痛！”
黄猺不耐烦地说：“你心痛就给俺在集上买回几斤肉。”
淑银硬邦邦地说：“你给俺钱啊，抠屁股用嘴嗖嗖手指头的主儿，还说狼屁话！”
黄猺的嗓子眼儿像卡牛粪蛋子，两只黄眼更加红黄，黄胡子乍起来，阴沉黄蜡蜡的脸，怒吼：“放你娘的老狗屁。你不去俺自己去。没有狗肉还不成席？”黄猺跳下炕，抄起一把尖刀光脚丫子进了牛圈。
牛的哞哞声很凄惨，传得很远……黄猺到来，牛预感到灾难……
红梅娘俩早早入睡。今夜很冷，冻得睡不踏实。崔洛唐低声说：“娘，谢伯伯说咱穷人有盼头，咱的队伍就要打过来，成立抗日政府。这是真的？”红梅搂紧儿子说：“谢伯伯不说瞎话，等着吧。”崔洛唐还想说道，红梅警告：“快睡觉。明个早起干活。少说话，小心外面有耳朵。”
睡的没多久，崔洛唐忽然嚷起来：“娘，哪来的水，俺的脸凉丝丝的。”红梅也感到有水。用手摸摸，是真的。睁开眼吓一跳，房顶有个大窟窿，泥皮倒挂，白花花的雪片落进屋子里。红梅娘俩挪挪地方，睡意全消。看着白雪纷纷扬扬地飘下……忽然，黄牛的惨叫声揪心的痛。红梅更加奇怪，和那夜的叫声一样骇人，吓得发抖，抱紧儿子不敢动弹。
牛的反抗很激烈，黄猺拽住牛尾巴转圈。尖刀不停地刺进牛的肉里，黄牛奋力蹬腿，黄猺挨了一蹄子，正好踢在脑门，顿时眼冒金星，忍住巨痛还是死死拽着尾巴。后臀的肉连皮割下来，黄猺逃出来。可怜黄牛用坚硬的犄角顶墙，鲜血流淌……
红梅不敢呼喊，上一次主人不理茬，心里打个结。今个任凭牛嚎叫，红梅也不多嘴。但心里疑虑重重，牛的伤口是咋来的，为啥主人视若无睹？然而，接下来的事情更加蹊跷，简直不可思议！
半夜三更传出煎炒爆油的刺啦声。葱花含着牛油的香气从厨房弥漫，飘飞的雪花无法阻止，竟然从窗缝钻进小屋。红梅娘俩闻得真切。这是一股带着膻气的牛肉味道。啊，俺的天，主人这是吃活牛肉啊！怪不得夜里黄牛撕心裂肺地嚎叫，怪不得有血淋淋的伤口，原来是主人在作孽！主人哎，牛也是生命，怎能活生生地割肉吃掉？黄猺的黄头发黄眼睛黄脸皮，还有牙齿厚厚的黄腻子，这副形象瞬间变得丑陋无比可恶至极，美好的亲情荡然无存……红梅寒冷，冷到心里。比飘落的雪花还冷。狭小黑暗的土屋充斥那股膻气味道，被寒冷的空气凝固，久久不散。一阵阵令人窒息，反胃作呕。红梅娘俩张口狂吐，就像揪心揪肺般痛苦……这件怪事不但让人震惊，更动摇对黄猺的信任和敬佩。这个充满残忍杀戮的农家屋子，不可能成为栖身之地。红梅觉得更加血腥的怪事还要发生，脊梁骨阵阵发凉。这一夜，娘俩提心吊胆地熬到天明……
（四）
夜里的雪下得很猛烈，地面厚厚的一层。白皑皑的积雪映照大地，黑幕提早褪去。红梅早已冻得发抖，对儿子说：“崔洛唐，早起吧，和娘打扫院里的雪。”说完就起身。当推开门板，雪花还在飞舞。房顶树杈都是白雪，院里都淹没脚面。红梅的一脚下去，失去平衡，地面光滑的像镜子，重重的摔倒。哎吆一声，脑袋撞击地面闷闷的一声响。红梅刹时头晕脑胀，无法动弹。崔洛唐惊恐地抱着娘，大喊：“娘，起来起来……”没等喊完，自己也滑倒。险些磕碰脑袋。崔洛唐警觉地摸摸脚下，大吃一惊：脚下是坚冰！大喊：“娘，夜里冻冰！
红梅慢慢清醒，脑后肿起大包，憋胀痛苦得很厉害。摸摸脚下，果然是冻冰。很纳闷啥时冻的，很清楚记得门口根本没有泼水。这水是咋来的？雪化的水，不像啊，只有一块有。划拉开雪层，更加吃惊：细小的黄牛毛依稀可见！红梅再也不想说话，事情已经很明朗，这是有人故意泼脏水，用心险恶呀……
崔洛唐从娘的神情读懂事情的卑鄙，大声呼喊：“这是谁泼的脏水，干啥泼在门口？夜里冻的冰，把俺娘摔坏啦！”
声音传到黄猺耳朵，问婆娘：“你夜里泼水没有？”婆娘故意说谎：“没有啊，俺泼进猪圈里。”外面的喊声急切愤怒。黄猺就起身出来，说：“哎吆，这是咋啦？”
崔洛唐就指着地面的冰说：“你看吧。”
黄猺不看则已，看过差点背过气去。气冲牛斗，返身回屋大吼：“淑银，你给俺起来，看看你干的好事。还哄骗老子！”
事情败露，婆娘也就不再隐瞒，慌乱地穿起衣裤，大喊：“是又咋啦？俺早就不想让住，把娘俩轰走轰走！”
黄猺生气大骂：“俺家缺哪辈子德，娶进你这个扫把精！”抡起巴掌晃几晃，叹气地垂下。
婆娘可来劲儿，抄起一葫芦瓢水就冲出去，对着红梅喊：“就是俺就是俺，泼水就是泼水！”哗啦，那瓢水顷刻湿透娘俩的衣服，都冻得牙齿抖动，浑身打冷噤。黄猺追出来劝阻也晚，疯子一样拽开婆娘，劝说：“红梅，回屋去，快！”
娘俩听劝，互相搀扶进屋，委屈掉泪。
淑银占了大便宜，不再纠缠。在院里扠着腰磨磨叨叨。黄猺安慰：“红梅，甭管这疯娘们，让她疯吧，这个该死的！”
红梅抹着泪说：“俺不想在这住，今个走吧。”
黄猺说：“这冰天雪地的，往哪走？”
崔洛唐说：“反正就是走，不受欺负！”
黄猺说：“你们走俺对不起老国。要不这样你看行不？”
娘俩含泪问：“你说吧。”
黄猺慢慢说：“在这个院子里是不能住下去，离远点吧。就住村北的杏树台子，那里有一间土房。是俺以前住过的，收拾收拾不漏风雨。还有几块坡地，明年就种粮食维持生活吧。”
红梅高兴地点点头说：“行，听您的！”
婆娘又大喊：“黄猺儿，你个狼吃的就把那地儿白送人啊，还有一间房子，啊！”婆娘冲进屋又喊：“卖给她们。给钱！”
黄猺说：“春天老国打银矿的工钱还欠着，就顶了吧。”
婆娘不依不挠地说：“那几个破工钱顶屁事。少说也得几十块大洋！”
红梅正在绝望之际，院里有人大声说：“红梅，你娘俩答应她，咱给！”娘俩喜出望外。救星来啦！
（五）
来人正是谢辉。昨夜黄牛的惨叫传进山谷。谢辉感觉异常，走出金洞察看，声音是上庄村发出。想必是黄猺家。站在山顶注视良久，有火光闪耀。这夜黑更深，牛惨叫还有火光？看来黄猺家出事，红梅娘俩的安全挂在心上。不等天亮，就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跋涉。刚到门口，就听婆娘撒泼，谢辉怒气冲冲地高喊。
黄猺不好意思地说明情况，正愁无法解决。没想到，谢辉痛快地塞给红梅一块金子，说：“这块金子足够啦，富富有余！”
红梅犹犹豫豫接过，也腰板硬朗起来，说：“说话算话，今个就买下来。”
婆娘哪见过金子，惊愕的眼睛溜圆，伸手抢过去，说：“甭反悔！”拿着金子走开。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谢辉帮着搬东西。其实就一套破被褥。锅碗瓢盆锈菜刀。旧案板黑凳子破桌椅。路过一条河流，踩着厚厚的雪，吱呀吱呀地走到村北的黄土台，真是一间破土房。山石垒砌，横担几根木檩条，高粱秸秆编巴封顶，压一层泥土。有个小扇窗可瞭望村里。木门裂纹糟糟，勉强挡风。一条土炕有烂席子遮盖。门口有个炉灶。谢辉帮着清扫杂物，折腾过后，小屋子立刻有人气。虽然简陋，总算属于自己的家。生火驱寒，蒸熟山药蛋子，三个人笑出声，一人一个吃起来……从此，这间小屋时时传出笑声，娘俩开荒种地，收获粮食，积极支援八路军，等待抗战胜利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