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文化网-
七下八上
心宿
“七下八上,七下八上……”老武焦躁地在自家屁股大点儿的小院子里来回串溜,豆大的雨点打在头上、打在身上竟浑然不觉。
“干嘛呢,老东西?傻了?看不着下雨?”坐在轮椅上的老伴从门口探出头。“还不快进来,看淋病了谁遭罪!”
“老东西”居然“听话”地进来了,问:“咱箱子上的钥匙呢?”
“不就在抽屉里嘛!你要干吗,大下雨的?”
箱子是老俩的“银行”,每个月老武把退休金支回来就放在火炕边的箱子里,老俩的生活费、药费都要从这口箱子里往外支出,自打零八年老伴一场大病瘫痪在床,雇了保姆后就又多了两项支出:保姆工资和伙食费。于是捉襟见肘、入不敷出也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老武打开箱子拿出一叠百元钞票,把在手里数:“一、二、三、四……”其实不数他心里也门儿清,一共就十张,下半个月的全部花销全靠它了。老武数出五张,把剩下的五张放回箱子,锁好。停一会儿,又打开箱子取出两张放手里。犹豫一会儿,又从箱子里取出一张。探头看看箱中仅剩的两张,想了想又拿出一张。愣一会儿,“咂咂”嘴,嘟囔一句:“反正也不够,干脆都拿上。”把十张钞票捋好,装进裤兜,按按,顺手摘下挂在门上的雨衣——一件跟了他将近二十年的宝贝,那还是他退休前指挥九六·八抗洪抢险时发放的防汛用品。
“干吗?干吗?”老伴一直紧张地盯着他。
“去村支部!”随着话音,身影已经钻进了密密麻麻的雨幕。
“还拿自个儿当小年轻,还拿自个儿当防汛领导?这老东西!”老伴的唠叨声淹没在了“哗哗啦啦”的暴雨中。老人坐在门口,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后悔没来得及提醒“老东西”拄上根棍子。
…… ……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老伴不时看墙上的表,又回过头盯着雨帘发呆。
两个小时二十分钟,老武终于从雨幕中钻了出来。老伴长嘘一口气,心疼地看着浇得落汤鸡似的“老东西”,问:“去支部干吗?大下雨的,谁在那儿呆着!”
“瞧你说的,党员同志们都在,还组织了抢险队呢!你身子骨不好,他们都催我回来照看你,要不然我也会跟他们一起看哪家哪户需要帮忙。”
“那你拿那么多钱干吗?大下雨的买什么?”
“哦,钱……老伴,你慢慢儿听我说……”老武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你看这大暴雨,下了这么久,遭灾的地方肯定少不了。听说紫荆关那地儿连电线杆都被洪水冲跑了,涞水、涞源有些村镇的老百姓房子都冲没了,住进了帐篷。你看我,老了,不中用了,什么忙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帮不上。”老武面露愧色。
“你是说,你捐……?”
“嘿嘿,老了,不中用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了!”老武小心翼翼地看着老伴。
“我说你‘七下八上、七下八上’的丢了魂似的,原来……我问你,咱们下半个月怎么过?”
“没关系,没关系,有儿女们呢!让他们帮补一下。那遭灾的比咱们难。”
说话间,保姆已经端上了热饭菜,老武也已经换上了干衣服。坐在桌前,老伴指指已经斟上的“燕都陈酿”说:“老东西,喝杯酒暖暖身子吧,这回踏实了,不‘七下八上’了?
“嗞——”老武半杯酒下肚,立时打开了话匣子:“自打19岁到安格庄水库上班到60岁退休,俺也算得上‘老水利’了,每年都要抗洪防汛,每年都要过‘七下八上’。六三年那雨大的,俺们书记指挥俺们抗洪,正赶上他媳妇在老家‘坐月子’,娘俩都让洪水逛荡跑了,人家书记愣是没下大坝。有人背地里说书记是铁打的汉子,可是谁心里苦谁知道,那时候建库刚五年,虽说建库标准是百年一遇,但谁敢掉以轻心?唉……这次洪水大坝经受住了考验。书记经受住了考验,我们大家都经受住了考验,你知道保住大坝那是保住了多少人的生命财产吗?九六年八月那场洪水,算了,不说了,老了,真的是老喽!你说现在我还能做点什么?每年一到七月下旬、八月上旬主汛期最要紧这段时间,我心里就不踏实,真的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下八上的悬着一颗心。”
老伴一直静静地听着,浑浊的眼中似有泪光在闪动,忽然举起杯说:“来,老东西,敬你一杯!俺也是几十年的‘老水利’家属了,你这点心思俺还不明白,看扁我了不是?”
一对老人四目相视,两只酒杯高高举起……
门外仍是暴雨如注,是天河决堤了,还是龙宫垮塌了?
2012年8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