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文化网- 雷蒙德·卡佛短篇小说自选集 - 易县,易水,易县新闻,易县文化,清西陵,狼牙山,易县后山,易县广告,易县产品宣传,易县广告策划,易县网站制作,易县旅游, - Powered by Discuz!NT Archi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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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连国 - 2012/8/20 19:18:10
 
他们不是你的丈夫


厄尔奥伯是个失了业的推销员,他妻子多琳晚上在镇边上一家通宵咖啡屋当女招待。一天晚上,厄尔正喝着酒,突然就冒出了去那家咖啡屋转一圈、吃点东西的念头。他想看看多琳工作的地方,还想看看能不能从那儿蹭点儿白食。


他坐在柜台前,看着菜单。

    “你来这儿干什么?多琳看见他坐在那儿,问道。


她把一份菜单递给厨子。厄尔,你想来点儿什么?她说,孩子们都好?”

    “他们很好,厄尔说,我要杯咖啡,再来一个二号的三明治。


多琳写了下来。

    “有机会吗?你知道我的意思。他对她说,眨了眨眼。

    “没有。她说,这会儿别跟我说话,我忙着呢。


厄尔喝着咖啡,等着三明治。两个身穿西装的男人,领带松着,领口敞着,坐到了他的身边,要了咖啡。多琳提着咖啡壶走开后,其中的一个男人对另一个说,瞧那屁股,我简直无法相信。


另一个笑了。我见过更棒的,他说。

    “我正是这个意思,第一个说,不过有些蠢货就喜欢她们的那玩意儿肥。

    “我可不是,另一个说。

    “我也不喜欢,第一个说,我刚才就是这意思。


多琳把三明治摆在厄尔的面前。三明治边上放着炸薯条、凉拌卷心菜和酸黄瓜。

    “还要什么?她说。来杯牛奶?


他没说什么。见她还在那儿站着,他摇了摇头。

    “再给你来点咖啡,她说。


她提着壶回来,为他和另外那两位加了咖啡。而后,她拿起一个盘子,去盛冰淇淋。她拿着把勺子,弯腰去舀桶里的冰淇淋。白色的裙子一下子贴住了她的臀部,并沿着她的大腿慢慢往上滑,露出了粉色的紧身褡和结实、灰白的大腿,上面有些茸茸的细毛,血管毕露。


那两个坐在厄尔身边的男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个抬了抬眉毛。另一个咧嘴一笑,眼睛从杯子上方直勾勾地盯着多琳看,她正用调羹往冰淇淋上浇巧克力糖汁。当她开始摇起沫奶油罐时,厄尔站了起来,他丢下饭菜,朝门口走去。听见她在喊他,他没有回头。


他去孩子们那儿看了看,然后进了另一间卧室,脱了衣服。他盖上床单,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一种无名的烦躁涌到了他的脸上,并蔓延到他的肚子和腿上。他睁开眼睛,脑袋在枕头上转来转去。后来,他转到侧面睡着了。

早晨,把孩子们送去上学后,多琳走进卧室,拉起百叶窗。厄尔已经醒了。

    “你自个儿照照镜子吧,他说。

    “什么?她说,你在说什么?

    “照照镜子瞧瞧你自己。他说。

    “让我瞧什么?她说。不过她已经朝梳妆台上的镜子望过去,把头发从肩头拨开。

    “怎样?他说。

    “什么怎样?她说。

    “我不想多说,他说,不过我想你最好考虑一下节食。我说的是真的,不开玩笑,我觉得你可以减掉几磅。别发火。他说。

    “你说什么呀?她说。

    “我刚才说了,我觉得你应该减掉几磅。就几磅。他说。

    “你过去从来没说过,她说。她把睡袍撩过臀部,转身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肚子。

    “过去我没觉得这是个问题,他说,斟酌着字句。


睡袍仍然堆在她的腰上,多琳背对着镜子,转过头来看自己。她用一只手托起半边屁股,又把它放下来。


厄尔合上了眼睛。也许是我想错了,他说。

    “我想我可以减一点。不过很难。她说。

    “你说得对,是不容易。他说,不过我会帮你的。

    “可能你是对的,她说。她松手放下睡衣,望着他,而后,她脱掉了睡衣。


他们讨论了节食的方法,讨论了蛋白质节食法、蔬菜节食法、柚子汁节食法。不过发现他们没钱买蛋白质节食法所需要的牛排。多琳说她不喜欢吃太多的蔬菜。而且,由于她并不怎么喜欢柚子汁,她不知道该如何进行这种节食法。

    “好了,算了吧,他说。

    “不,你是对的,她说,我要想点办法。

    “运动怎么样?他说。

    “我在那儿运动得够多的了。她说。

    “那就别吃东西,厄尔说,好在就几天。

    “好吧,她说,我试试看吧。如果就几天的话我可以试一试。你说服了我。

我是个成事者,厄尔说。


他算了算他们活期账户上的余额,然后开车去了减价商店,买了一台在卫生间用的秤。女店员算账时,他看了她一眼。


回家后,他让多琳脱光衣服站到秤上。看见那些血管时,他皱了皱眉头,用手指划过她露在大腿上的一根血管。

    “干什么?她说。

    “没干什么。他说。


他看看秤,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个数字。

    “好了,厄尔说,就这样吧。


第二天,他几乎整个下午都在面试。雇主是个大块头,他一瘸一拐地领着厄尔去库房看那些卫生间设备。他问厄尔可不可以经常出差。

    “当然可以,厄尔说。


那人点点头。


厄尔笑了。


开门之前他就听见了电视的声音,当他穿过客厅时,孩子们连头都没抬。多琳在厨房里,穿着工作服,正在吃炒鸡蛋和咸肉。

    “你在干什么?厄尔说。


她鼓着两腮,继续嚼着食物。不过,她马上又把所有东西都吐到餐巾纸里。

    “我忍不住了,她说。

    “蠢货,厄尔说,吃吧,继续吃吧!继续吃啊!他走进卧室,关上房门,躺在被子上。他还能听见电视的声音。他把手垫在头底下,看着天花板。


她打开门。

    “我再试一次吧,多琳说。

    “好吧,他说。


第三天早晨,她把他叫进浴室。看,她说。


他看了看秤上的数字。然后拉开抽屉,拿出那张纸,在她的笑声里他又看了一遍秤。

    “减了四分之三磅,她说。

    “有进步,他说,拍了拍她的屁股。


读完分类广告,他就去了州职业介绍所。每隔三四天,他就得开车去某个地方面试,晚上回来后,他数着她的小费。把一元的票子放在桌子上抹平,然后把五分、一角和两角五分的硬币一元一元地码起来。每天早晨,他都要让她过过秤。


两周内,她的体重就减了三磅半。

我吃得很少,她说,我一整天都饿着自己,上班时也一样,积少成多。


但一周以后,她竟一下子掉了五磅。再一周后,九磅半。衣服穿在身上显得宽松了。她只好动用留着准备租房的钱,买了一套新制服。

    “上班时,大家都在议论,她说。

    “都说什么?厄尔说。

    “说我的脸色太苍白了,她说,说我都不像我了。他们担心我体重掉得太多了。

    “掉多了有什么不好?他说,你不必理他们。让他们少管别人的闲事。他们不是你的丈夫,你又不是非得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不可。

    “可我得和他们在一块儿工作,多琳说。

    “这没错,厄尔说,但他们不是你的丈夫。


每天早晨,他都跟着她进浴室,等她站到秤上去。他跪着,手里拿着铅笔和纸。纸上写满了日期、星期几、数字。他读完秤,就对照纸片看看,要么点点头,要么噘噘嘴。


多琳现在待在床上的时间多了起来。孩子们上学后,她又回床上睡觉。下午上班之前要先睡一会儿。厄尔帮着做家务,自己看电视,让她睡觉。所有采购的事他都包了,还得不时外出面试工作。


一天晚上,把孩子们弄上床后,他关了电视,决定出去喝几杯。酒吧打烊后,他开车去了咖啡店。


他坐在柜台前等着。她看见了他,说:孩子都没事?


厄尔点点头。


他不慌不忙地点着菜。看着她在柜台后面转来转去。最后,他要了份乳酪汉堡包。她把单子递给厨子,又去招呼别的顾客。


另一名女招待提着咖啡壶过来,给厄尔的杯子倒满。

    “你的朋友叫什么?”他说,并朝自己的老婆点了下头。

    “她叫多琳,女招待说。

    “她看上去跟我上次来这儿时大不一样了,他说。

    “我不知道,女招待说。


他吃着汉堡包,喝着咖啡。不时地有人在柜台前坐下,又有人离去。柜台前的客人大部分由多琳招待,其他女招待偶尔也过来开单子。厄尔看着他老婆,非常留心地听着。有两次,他因为要去洗手间,不得不离开座位。每次他都怀疑自己是否漏掉了什么。第二次回来,他发现他的杯子被收走了,位子也被另一个人占了。他端了张凳子,坐在了柜台的一端,靠着一位穿条纹衬衣、年龄稍长的人。

你要什么?多琳又见到厄尔时说。还不回家?

    “给我来点咖啡,他说。


厄尔身旁的人正在看报纸。他抬起头来,看着多琳给厄尔倒咖啡。多琳走开时,他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报。


厄尔呷着咖啡,等那男人开口。他用眼角瞟着他。那人吃完以后,把盘子推到一边,点上一支烟,把报纸对折起来,继续往下看。


多琳走过来,撤走了脏盘子,给那人添了点咖啡。

    “你觉得她怎么样?多琳走到柜台那边时,厄尔用下巴点着她问那男人。你不觉得她有点儿特殊吗?


那人抬起头。他先看了眼多琳,又看了眼厄尔,然后低头接着看他的报纸。

    “嘿,你觉得怎样?厄尔说,我问你呢。看着好还是不好?告诉我。


那人把报纸翻得哗哗响。


当多琳又朝柜台走过来时,厄尔拍拍那人的肩说道,让我来告诉你,听着。看着她的屁股,瞧我的。我能来一杯巧克力圣代吗?厄尔朝多琳叫道。


她在他面前站定,呼出一口气。而后她转过身,拿了个盘子和冰淇淋勺。她靠着冰柜的边,弯下腰,用勺子去挖冰淇淋。厄尔看了看那男人,多琳的裙子爬上她的大腿时,他朝他眨眨眼,不过那人正看着另一位女招待。然后他把报纸夹在胳膊下,伸手去掏口袋。


另一位女招待径直朝多琳走过来。这个怪物是谁?

    “哪个?多琳四处张望着,手里还端着盛着冰淇淋的盘子。

    “他呀,那女招待说,并冲厄尔点了下头,这个蠢货究竟是谁?


厄尔堆上他最绝妙的微笑,并把这个笑容保持着,直到他觉得自己的脸都变了形。


那位女招待盯着他看,多琳开始慢慢地摇头。那男人在他杯子旁边放了些零钱,站起身来,不过他也在等着答案。他们都盯着厄尔。

    “他是个推销员。他是我丈夫。多琳终于耸耸肩说道。她随后把没盛完的巧克力圣代推到他面前,转身给他结账去了。


http://read.dangdang.com/book_5745?ref=read-3-C

赵连国 - 2012/8/20 22:01:43
作者简介
    雷蒙德 卡佛(1938-1988),美国当代著名短篇小说家、诗人。被称为“美国二十世纪下半叶最重要的小说家”和小说界“简约主义”的大师,是“继海明威之后美国最具影响力的短篇小说作家”。《伦敦时报》在他去世后称他为“美国的契诃夫”。他被认为是美国八十年代后短篇小说复兴的最大功臣。
    卡佛19岁高中毕业后,即娶妻养家,艰难谋生。人生的前半部分,在失业、酗酒、破产中度过,妻离子散,只能在贫困潦倒中坚持写作。
    70年代后卡佛的写作成就渐受瞩目,1979年获古根海姆奖金,并两次获国家艺术基金奖金;1983年获米尔德瑞──哈洛斯特劳斯终生成就奖;1985年获《诗歌》杂志莱文森奖;1988年被提名为美国艺术文学院院士,并获哈特弗大学荣誉文学博士学位,同时获布兰德斯小说奖。
内容简介
    被誉为“美国二十世纪下半叶最重要的小说家”(德兰尼)和“继海明威之后美国最具影响力的短篇小说作家”(斯图尔)的卡佛,出生于美国俄勒冈州的一个小镇。他父亲做过建筑工人和锯木场的锉工,母亲则做过餐馆女招待和站过柜台。他十九岁时与当时已怀孕的未婚妻结婚,婚后仅十八个月就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卡佛前半生从事的大多是低收入的蓝领工作,如锯木场工人、药店送货员、医院清洁工和汽车加油站工人等等。他一生经历了两次破产,多次因酗酒而住进医院,与第一任妻子的婚姻在经历了多次危机后终于破裂。尽管在生活中历经坎坷,卡佛始终没有放弃成为一个伟大作家的梦想。
    卡佛一生共完成了六十余部短篇小说。此外,他还写下了三百余首诗歌和一些杂文和评论文章等。他主要的短篇小说被收录在《请你别说了,可以吗?》、《谈论爱情时我们都在说些什么》、《大教堂》和《我打电话的地方》这四部小说集里,其中《我打电话的地方》是卡佛的自选集,也就是本书,包括了已出版的被认为是他最好的三十部小说和七部新创作的小说。从他自己选出的三十篇小说里,我们可以看到卡佛写作风格的发展和演变过程。而从七部新小说里,则可以看到卡佛在拓展自己创作题材和尝试新写作方法方面所作的努力,如具有表现主义色彩的《山雀派》和写实与虚构相结合的《差事》等。
    卡佛的小说戏剧性不强,叙述平淡而有节制。小说的用词和句式都很简单,极少使用修饰性的词汇,侧重暗示性的叙述,避免过分的渲染。他因此而被评论家们贴上了“极简主义”(minimalism)的标签。他在小说中注重对话的真实性,大量采用俚语和口语。对人物性格的刻画往往通过对话和对一些细节的描述来实现。读者有时会发现卡佛的一些小说的叙述模糊,甚至“漏掉”了一些情节,这使得小说进程中出现某种“空缺”并产生歧义。卡佛正是借此来表现现实世界的不确定性以及认知的局限性。卡佛拒绝解释和阐述性的文字,尽量让叙事者和所述事件保持一定的距离。很多卡佛小说中的人物缺乏相互的理解,无法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感受。这种沟通上的缺陷使得人物陷入一种难以自拔的状态。卡佛还通过叙事者对事件模棱两可的叙述,让读者对叙述者和故事本身产生怀疑。这种阅读过程中产生的困惑和不自在有利于读者感受小说中人物的困惑和不自在。而其特有的开放式结尾常使得读者有被悬在半空中的感觉,迫使他们在放下书本后还继续关注小说人物的命运。    雷蒙德•卡佛(1938-1988),是“美国二十世纪下半叶最重要的小说家”和小说界“简约主义”的大师,是“继海明威之后美国最具影响力的短篇小说作家”。《伦敦时报》在他去世后称他为“美国的契诃夫”。
    卡佛19岁高中毕业后,即娶妻养家,艰难谋生。人生的前半部分,在失业、酗酒、破产中度过,妻离子散,贫困潦倒,仍坚持写作。直到70年代后,写作成就才渐受瞩目。他的一生作品以短篇小说和诗为主,此次推出的这本自选集几乎包括了卡佛所有最重要的短篇小说,被誉为是“最卡佛”的卡佛小说集。    《雷蒙德•卡佛短篇小说自选集》
编辑推荐
    雷蒙德•卡佛是真正的当代大师。
    ——《纽约书评》
    卡佛的短篇是美国文学中的杰作。
    ——《纽约时报书评》
    本书总结了卡佛的写作生涯,见证了他堪比海明威、韦尔蒂、塞林格、契佛等当代美国名家的文学成就……这部自选集是来自内心最深处的声音。
    ——《旧金山新闻》
    卡佛的目光如此澄澈,几乎教你心碎。
    ——《华盛顿邮报》
    与那些标准式样的美国英雄相比,他这些角色可能属于混蛋、晦气鬼、失败者、傻瓜、同性恋,但每一个这样的角色又都心存关怀。这一人性特征促使我们进入了每一个卡佛故事。”
    ——《芝加哥论坛报》
    一位现代大师的绝佳代表作。如果你想拥有一本卡佛的书,这本就是。
    ——《克利夫兰平原商报》
赵连国 - 2012/8/20 23:28:42
没人说一句话(1)
    没人说一句话
    我能听见他们在厨房里说话。听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但他们在争吵。过了会儿,争吵声没有了,她哭了起来。我用胳膊捅了捅乔治。我以为他会醒来,对他们说点什么,好让他们觉得内疚而停下来。但乔治就是这么一个混球,他开始又踢又叫。
    “别捅我,你这个狗娘养的,”他说,“我告你的状去!”
    “你这个笨狗屎,”我说,“你就不能聪明一回?他们在吵架,妈在哭。你听。”
    他把头从枕头上抬起来听了一会儿。“我才不管呢,”他说完转过身去,面朝墙接着睡他的觉。乔治是天底下最大的混球。
    后来,我听见父亲离开家去赶公共汽车,出门时他使劲摔了一下前门。她曾告诉我说他想把这个家给拆了,我不想听这个。
    过了一会儿,她进来叫我们去上学。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古怪,我也说不清楚。我说我肚子不舒服。已经是十月的第一周了,我连一次课还没旷过呢,她能说什么?她看着我,但似乎在想别的什么。乔治醒了,在听。我从他在床上的动作就知道他醒着。他在等着事态的发展,好决定下一步该干什么。
    “好吧。”她摇了摇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在家里待着吧。但不许看电视,记住了。”
    乔治一下子跳了起来。“我也病了,”他对她说。“我头疼。他整夜都在捅我踢我,我一夜都没睡。”
    “够了!”她说,“乔治,你得上学去!不许你待在这儿,整天和你哥打架。现在就起床穿衣服。我说话是算数的。我今天早上不想再干一仗了。”
    乔治等她离开房间后,才从床脚处爬出来。“狗娘养的,”他说,一下子把我的被子掀开了。他躲进了卫生间。
    “我会宰了你的,”为了不让她听见,我压低声音说。
    我在床上一直待到乔治上了学。当她准备去上班时,我说我想学习,让她为我在沙发上铺个床。茶几上放着埃德加•莱思•布劳夫斯埃德加•莱思•布劳夫斯(Edgar Rice Burroughs, 1875—1950):美国小说家。擅长科幻小说和犯罪小说。是人猿泰山(Tarzan)这个角色的创造者。的书,那是我的生日礼物,还有我的社会学课本。我不想看书,希望她快点离开,我好看电视。
她在冲抽水马桶。
    我等不及了。我打开电视,把声音关掉。我去了厨房她放大麻烟的地方,从烟盒里抖出三根来,把它们放在了碗碟柜里,然后回到沙发上,开始读《火星公主》。她从房间里出来,瞟了一眼电视,但什么也没说。我的书是打开着的。她在镜子前拢了拢头发,进了厨房。她出来时,我忙低下头看书。
    “我要迟到了。再见,甜心。”她没提看电视的事。昨晚她曾说过,要不是自己给自己打气的话,她真是一点上班的心情也没有。
    “什么都别烧,你不需要开炉子煮东西。饿了的话,冰箱里有金枪鱼。”她看着我,“但你要是肚子不舒服的话,最好什么都别往肚子里放。不管怎么说,你都不需要点炉子。听见没有?吃点药,甜心,希望你的肚子到了晚上就好了。也许今晚我们都会觉得好点了。”
    她站在门廊那儿,转着门把手。她看上去像是要说点其他的什么。她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裙子,系着黑色的宽腰带。有时她说这是她的套装,有时又说这是她的工作服。打我记事起,这套衣服不是挂在壁橱里,就是挂在晾衣绳上,要不就是在晚上被手洗,或在厨房里被烫平。
    她从星期三工作到星期天。
    “再见,妈。”
    我等着她发动车子,她在让车子预热。听见她开走后,我爬了起来,把电视声音开大,然后去取大麻。我抽了一根,一边看一个与医生护士有关的电视剧,一边手淫。稍后,我换了一通频道,就把电视关了。我没了看下去的心情。
    我读完了塔斯•塔卡斯塔斯•塔卡斯(Tars Tarkas):埃德加•莱思•布劳夫斯的幻想小说《火星公主》(《A Princess of Mars》)里的一个角色。爱上一个绿色的女人、结果亲眼看到她第二天被那个嫉妒的姐夫砍掉脑袋这一章。这大概是我第五次读这一章了。而后,我进他们的卧室查看。除了避孕套,我并没想着要专门去找什么,我曾经到处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过一个。有一次,我在一个抽屉靠里面的地方发现一罐凡士林。我知道它肯定和那件事有关,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关系。我研究了一番标签,希望从中能看出点什么,比如是干什么用的,或怎样使用这一类的描述。但是没有。标签上仅有这几个字——纯凡士林。但看了这几个字已足以让你硬了起来。极好的幼儿园救助用品,背面的标签是这样说的。我试图找出幼儿园——秋千、滑梯、沙箱、悬空梯——和他们在床上做的事之间的关系。我曾多次打开这个罐子,闻闻里面的味道,看被用掉了多少。这次,我没有碰那个纯凡士林。我是说我只是看了看它是不是还在那儿放着。我翻了几个抽屉,也没指望找到什么。看了看床底下,什么都没有。我看了眼壁橱里面放零用钱的罐子。里面只有张五块的和一张一块的,没有零头。
拿了的话,他们肯定会发现的。过后,我觉得我该穿上衣服,走着去桦树溪。鳟鱼季节还剩下一个多礼拜,但几乎所有的人都不再去钓鱼了。大家都在等着猎鹿和打野鸡季节的到来。
    我找出我的旧衣裳,把羊毛袜子套在我平时穿的袜子的外面,仔细地给靴子串上鞋带。我做了几个金枪鱼三明治和双层的、夹了花生酱的饼干。给军用水壶灌满水,把它和猎刀一起挂在腰带上。出门时,我决定留张纸条。我写道:“好多了,去桦树溪。很快回来。雷。3:15。”那是四个小时以后的时间,比乔治从学校回来的时间提前大约十五分钟。离家前,我吃了一个三明治,又喝了一杯牛奶。
    外面天气很好。虽然是秋天,但除了夜里外,并不太冷。夜里,人们会在果园里点上熏烟罐,早晨起来,你的鼻子上会有一圈黑色。但没人说什么。熏烟是为了防止没长大的梨子被冻坏,这样做就没事了。
    去桦树溪,你得走到我家门前这条路的尽头。在它和十六街相交的地方,左拐上十六街,爬到坡顶,过了那片墓地后,下坡到雷尼克斯,那儿有家中餐馆。在那个十字路口,你可以看到机场,过了机场就是桦树溪。十六街在十字路口变成了景观路。你沿着景观路走一会儿,就会遇见一座桥。路的两旁都是果园。路过果园时,有时你能看见野鸡沿着田垄奔跑,但你不能在那儿打猎,因为一个叫马苏斯的希腊人有可能给你一枪。我估计走路的话,整个路程大约要花四十来分钟。
    我在十六街上刚走了一半,一个开着红色车子的女人在我前方的路边停了下来。她摇下乘客那边的窗子,问我是否要搭车。她瘦瘦的,嘴边长着些小小的青春痘,头发被发卷卷了上去。但她的穿着还是挺时髦的。她穿了件棕色的毛衣,里面的奶子看上去很不错。
    “逃学呢?”
    “我猜是。”
    “要搭车吗?”
    我点点头。
    “快进来,我还有急事。”
    我把飞蝇竿飞蝇竿(Fly Rod)是用于飞蝇钓鱼(Fly Fishing)的渔竿。与通常的钓鱼方法不同,飞蝇钓鱼者站在不同深度的浅水里,或者坐在船上,在头顶不停摇动渔竿,带动鱼线作圆周旋转。鱼线末端是诱饵(鱼钩隐蔽在其中),诱饵是不同大小的假飞虫比如蜻蜓,用来钓不同尺寸的鱼。摇动鱼线时,河里的鱼以为是昆虫在水面上空飞翔,所以会跳出水面去吃。和柳条鱼篓放到后座上。后座和地板上放了很多梅尔店的购物袋。我想找点话说说。
    “我去钓鱼,”我说。我脱掉帽子,把水壶转到身前,靠着窗口坐了下来。
“哇,你不说我肯定猜不出来。”她笑着说。她把车开上了路。“去哪儿?桦树溪?”
    我又点了点头。我看着我的帽子。这是我叔叔上次去西雅图看冰球赛时给我买的。我实在想不出还能说点什么。我吸着腮帮子看着窗外。你总在设想被这么一个女人选中。你肯定你俩会为对方发狂,她会把你带回家,让你和她疯狂做爱。想到这我不由得硬了起来。我把帽子移到我的膝盖处,闭上眼睛,努力去想棒球的事。
    “我总说有一天我会去钓鱼的,”她说。“都说它能让人放松。我是个紧张型的人。”
    我睁开眼。我们停在了十字路口。我想说,你真的很忙吗?你想从今天早上开始吗?但我不敢看她。
    “这儿行吗?我得转弯了。对不起,今天早上我有点急事。”
    “没事,这就可以了。”我把我的东西拿了出来。我戴上帽子,说话时,又把它脱了下来。
    “谢谢。再见了。也许明年夏天,”但我没能把话说完。
    “你是说钓鱼吗?没问题。”她像其他女人那样,冲我晃了晃几根手指头。
    我开始往前走,想着刚才该说而没说的话。我现在能想出许多话来了。我当时是怎么了?我用飞蝇竿抽打着空气,又使劲吼了两三声。其实我该邀请她一起吃午饭来打开局面。我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一下子,我们就在我房间的被单下躺着了。她问我是否可以不脱毛衣,我说我不介意。她也不想脱裤子。那也没关系,我说。我不在乎。
    一架正在降落的私人小飞机低飞过我的头顶。离桥只有几步远了,我能听见流水的声音。我飞快地冲下堤坝,拉开裤子拉链,冲着溪水尿出五尺多远。这肯定创了个纪录。我慢慢地吃着三明治和夹了花生酱的饼干,把水壶里的水喝掉了一半。我准备就绪了。
    我琢磨着该从哪儿开始。自从我们搬来后,我已在这儿钓了三年鱼了。父亲过去常开车带我和乔治来。他在一旁抽着烟等我们,他给钩子穿上鱼饵,接上被我们弄断的鱼线。我们总是从桥那边开始,然后往下游走,每次我们都能钓到几条鱼。鱼季刚开始时,会有那么一两次,我们能钓到允许的上限在美国的许多州,有法律规定每次钓鱼最多只能钓几条。这里说的钓到了上限是指钓到了允许的条数,有钓了不少的意思。。我理好线,先在桥下甩了几竿。
    我一会儿在岸边,一会儿在一个大石头的后面甩竿。但什么都没钓到。有一个地方的水纹丝不动,水底铺满黄色的叶子。我从上面看下去,只见有几只小龙虾举着它们难看的大钳子,在那儿爬来爬去。鹌鹑从灌木丛里飞出来。我扔了根树棍子,一只公野鸡从十尺远的地方咯咯叫着跳了出来,吓得我差点把鱼竿给扔了。
    小溪不太宽,水流也不急,几乎走到哪儿溪水都不会漫进我的靴子。我穿过一个到处都是牛粪的草地,来到一个出水的大管子跟前。我知道管子下方有个小坑,所以很小心。到了可以垂钓的地方后,我跪了下来。鱼钩刚碰到水面就被咬了,但我还是让它给跑了。我感到它带着钩子打了几个滚,然后就挣脱了,鱼线反弹了回来。我重新装了一个三文鱼蛋,又试着甩了几竿。但我知道我已经触了霉头了。
我登上堤坝,从一个柱子上钉着“禁止入内”牌子的栅栏下面爬了进去。机场的一条跑道从这里开始。我停下来查看一些从路面裂缝里长出来的野花。你可以看到轮胎接触跑道的地方以及留在花上面的油腻的滑痕。我从另一侧下到小溪,一边钓一边往前走,直到来到水潭跟前。我不想再往前走了。三年前我第一次来这儿钓鱼时,溪水就在堤坝顶端下方一点的地方翻腾,水流急得根本没法钓鱼。现在的水面比堤坝低了六英尺。溪水翻着浪花,沿着深不见底的水潭顶部的一条细小溪流往前流。再过去一点,小溪的底部开始往上升,水又变浅了,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上次来的时候,我钓到两条大约十英寸长的鱼,一条看上去有这两条两倍那么大的鱼却给溜了(那是条硬头鳟,我爸在听了我的描述后告诉我说)。他说它们在早春涨水的时候来这儿,但大多数不等水位降下来就又游回河里去了。
    我往鱼线上加了两个坠子,用牙齿把它们咬合。然后,我装了一个新鲜的三文鱼蛋,把它抛向浅滩,水流经过那里流向水潭。我让水流带着它往下走。我能感到坠子在岩石上面轻轻叩碰,这和鱼上钩时的抖动不一样。鱼线绷紧了,水流在水塘的尽头把鱼蛋带出了水面。
    走了这么远却什么也没钓到,这让我觉得窝火。我把鱼线都扯了出来,又甩了一竿。我把竿子靠在一根树杈上,点着了倒数第二根大麻。我抬头看着峡谷,开始想那个女人。因为我要帮她搬食品和杂货,我们去了她家。她丈夫在国外。我抚摸着她,她颤抖起来。我们在沙发上法式接吻时,她说她要去卫生间。我跟在她后面,看她褪下裤子,坐在马桶上。我已经硬得不行了,她招手让我过去。正当我要拉开裤子拉链时,听见小溪里传来“扑通”一声。我抬头一看,就看见我鱼竿的尾部在那儿晃个不停。
    它不是特别的大,也不怎么挣扎。但我还是遛了它好一会儿。它侧着身,在下方的溪水里躺着。我不知道它是什么鱼。它看上去很奇特。我收紧线,把它拎到岸边的草地上,它在那儿扭动起来。它是条鳟鱼,但它是绿色的。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鱼,它的两侧是绿色的,夹着黑色的鳟鱼斑,稍带绿色的头,和像是绿色的肚子。它的绿是一种苔藓的绿。就好像它被苔藓裹了很久,苔藓的颜色都掉在它身上了。它很肥,我奇怪刚才它为什么不使劲挣扎。我怀疑它是不是有病。我又研究了它一会,就结束了它的痛苦。
    我拔了几把草放在鱼篓里,把它放在草上面。
    我又甩了好几次竿,估计肯定有两三点了。我觉得我该往桥那边走了。我想回家前在桥下再钓一会儿。我决定等到夜里再去想那个女人。但想着夜里将会来临的“硬”,让我现在就硬了起来。而后,我觉得我不应该老这么做。大约一个月前,一个没人的周六,我手淫后马上抓起本《圣经》,对着它赌咒发誓说我再也不做这件事了。但我把精液沾在《圣经》上了,我的赌咒发誓只持续了一两天,就又一切如故了。
往回走的路上我没有钓鱼。我走到桥下时,看见草地里有辆自行车。我四下看了看,见一个和乔治差不多大的小孩正沿河岸往下跑。我向他走去。他转了个弯,向我走过来,眼睛却盯着河水看。
    “嗨,干吗呢?”我喊道。“出什么事了?”我猜他没听见我的话。我看见他的鱼竿和钓鱼袋都在岸上放着,我丢下我的东西,向他跑过去。他看上去像只耗子,我的意思是他长着龅牙,胳膊细细的,那件破旧的长袖衫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小了。
    “天哪,我发誓这是我见到过的最大的一条鱼!”他大喊大叫道。“快点!看!看这儿!它在这儿!”
    我向他指的地方看去,心跳噌的一下子就上去了。
    它有我的胳膊那么长。
    “天哪,哦,天哪,你看啊!”男孩说。
    我盯着它看,它在一个伸到水面的树枝的阴影下面歇着。“全能的上帝啊,”我对着鱼说道,“你是从哪儿来的呀?”
    “我们该怎么办?”男孩说。“我真该带着我的枪。”
    “我们去捉住它,”我说。“天哪,你看!我们把它弄到浅滩上去。”
    “那你愿意帮我吗?我们一起干!”男孩说。
    大鱼已顺着水流往下漂流了一点,它在清澈的溪水里不慌不忙地摆着尾巴。
    “OK,我们怎么弄?”男孩说。
    “我可以到上游去,沿着小溪往下走,把它往下赶,”我说。“你在浅滩那儿等着,它想从那儿通过时,你把它的屎给我踢出来。我不管你怎么弄,你给我把它弄到岸上来。然后,抓牢它,别撒手。”
    “OK,妈的,你看它!看,它动起来了!它想往哪儿跑?”男孩尖叫道。
    我注意到鱼又开始向上游游动,并在靠岸的地方停了下来。“它哪儿也去不了了,它已无处可逃了。看见没有?它吓得屎都拉不出来啦。它知道我们在这儿。它在转悠,想找个出口。看,它又停下来了。它哪儿都去不了。它自己知道。它知道我们会逮着它。它知道自己快完蛋了。我上去把它往下赶。它过来时你抓住它。”
    “我真希望我带着我的枪,”男孩说。“对付它肯定绰绰有余,”男孩说。
    我往上游走了几步,然后着溪水往下走。我一边走一边注视着前方。突然,鱼一下子从岸边蹿开,在我面前转了个身,激起一片水花,飞快地向下游冲去。
    “它过来了!”我喊道。“嗨,嗨,它过来了!”但鱼在到达浅滩前,转身往回游。我一边拍打水一面大声叫喊,它又转了回去。“它过来了!抓住它,抓住它!它过来了!”
但那个蠢货找了根树棍子,这狗日的,鱼游上浅滩后,男孩用根棍子来驱赶它,而不是像他该做的那样,把这个婊子养的踢死。鱼变得疯狂起来,它转了个向,侧着身子,一下子就蹿过了浅水滩。它逃掉了。这蠢货朝它扑过去,摔了个正着。
    他浑身透湿地爬上岸。“我打着它了!”男孩大声喊道。“它肯定受伤了。我已经抓住它了,但没抓牢。”
    “你什么也没抓住!”我喘不过气来。我很开心他摔到溪里。“还差老大一截子呢,狗日的。你拿着那根棍子干吗?你应该踢它。它现在早跑出十万八千里了。”我想吐口水。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们没逮到它。我们很可能再也逮不到它了,”我说。
    “该死的,我打着它了!”男孩尖叫道。“你没看见?我打着它了,我的手已经碰着它了。你离它有多远?另外,到底是谁的鱼?”他看着我。水顺着他的裤子流到他的鞋子上。
    我没再说什么,但还是想了想那个问题。我耸耸肩。“好吧,我觉得应该是我们俩的鱼。这次要抓住它。谁都别犯臭,”我说。
    我们向下游涉去。我的靴子里进了水,但这孩子从头湿到了脚。他用他的龅牙咬住嘴唇,不让牙齿打战。.
    那条鱼不在浅滩下面的水流里,在我们看得见的地方都见不着它。我们互相看了看,担心鱼往下游游了很远,已游进某一个深潭里了。但就在这时,这该死的家伙在靠岸的地方上下翻腾起来,它的尾巴甚至把泥土都带到了水里,它又游走了。它游过另一个浅滩,大尾巴露在水的外面。我见它在靠岸的地方慢慢地游着并停了下来,尾巴有一半露出水面,轻微地摆动着用以抵挡逆流。
    “你看见它没有?”我说。男孩四下张望。我抓住他的胳膊,用他的手指指着。“就在那儿。好,现在听好了。我会去河岸中间的那条小溪。知道我说的地方吗?你在这儿等着我给你发信号。然后你往下游走。好不好?这次,如果它掉头的话,你千万不能让它从你身边溜掉。”
    “好,”男孩说,用龅牙弄着他的嘴唇。“这次一定抓住它,”男孩说,一脸被冻坏的样子。
    我上了岸,放轻脚步,向下游走去。我从岸上再次滑到水里,涉着溪水往前走。但我看不见这个巨大的婊子养的,我有点紧张。我觉得它很可能已经跑掉了。再往下游那么一点,它就会游进一个水潭,那我们就再也逮不着它了。
    “它还在那儿?”我喊道。我屏住气。
小孩挥了挥手。
    “预备!”我又喊道。
    “开始!”小孩叫喊着回应。
    我的双手抖个不停。溪水大概有三英尺宽,两旁是土岸。水虽然浅,但水流很急。小孩向下游走来,水漫到他的膝盖处,他向前扔着石块,一边拍打溪水一边叫喊。
    “它过来了!”小孩摆动他的胳膊。我看见这条鱼了,它径直冲我游来。看见我后它想掉头,但已来不及了。我跪下来,在冷水里摆好姿势。我用胳膊和手把它一下子舀了起来,抱着它站起身来,把它从水里扔了出去,我和它一起摔倒在岸上。我把它紧贴着我的衬衫抱着,它在那儿乱扭乱跳,直到我的手沿着它滑溜的身体移到它的两鳃。我把一只手从鱼鳃捅进去,一直捅进它的嘴里,从下巴那儿把它给卡住。我知道我终于制伏它了。它还在不停地扑腾,非常的不好抓。但我抓牢了它,我不会让它逃脱的。
    “我们逮着它了!”男孩一边泼着溪水一边叫喊。“老天在帮我们,我们逮着它了!它可真不一般!你看它!哦,天哪,让我拿着它,”男孩大声喊道。
    “我们得先把它杀死,”我说。我用另一只手卡住它的脖子。我用尽全力把它的头往后扳,小心提防着被它的牙齿划着,我感到了鱼身发出的嘎吱声。它慢慢地抖动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就不动了。我把它放在地上,我们研究起它来。它至少有两英尺长,出奇的瘦,但比我钓到过的任何一条鱼都要大。我又抓住了它的颚。
    “嗨,”小孩说,但他弄明白我的意图后,就没再说什么。我把血洗掉后,把鱼放回了原处。
    “我太想拿给我爸看了,”小孩说。
    我们浑身湿透,打着抖。我们看着鱼,不时地碰它一下。我们撬开它的大嘴,触摸它的牙齿。它的两侧都有伤疤,发白的伤口有二十五美分硬币那么大,松泡泡的。头上靠嘴和眼睛的地方有刻划的痕迹,我猜这是跟石头碰撞或打架造成的。但它真是瘦,瘦得和它的长度太不相称了,你几乎看不出它侧面的粉色条纹,它的肚子灰白松弛,而不是像应该的那样又白又鼓。但我觉得它还是蛮不错的。
    “我想我得走了,”我说。我看了眼远处山头的云彩,太阳正从那儿往下落。“我得回家了。”
    “我想也是。我也一样。我冻死了,”小孩说。“嗨,我要拿着它,”小孩说。
    “我们去找根棍子,从鱼嘴那里穿过去,我俩抬着它,”我说。
    男孩找来一根树棍。我们把它从鱼鳃那里往里穿,一直穿到鱼到了棍子的正中间。而后,我们一人拿住棍子的一头往回走,看着鱼在棍子上来回晃动。
    “我们拿它怎么办?”小孩说。
    
“我不知道,”我说。“我想是我逮住的,”我说。
    “是我们俩。另外,是我先看见它的。”
    “那倒是,”我说。“好吧,你想扔硬币来决定还是怎么着?”我用空着的手摸了摸,但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而且,如果我输了的话怎么办?
    不过小孩说,“不,不扔。”
    我说,“好吧,我无所谓。”我看了看男孩,他的头发立着,嘴唇发紫。必要的话我制伏他应该不成问题,但我不想打架。
    我们来到我们放东西的地方,用一只手把那些东西捡起来,谁都不松开拿棍子的手。我们走到他放自行车的地方。我抓牢棍子,防止他玩什么花样。
    就在这时,我想起了个办法。“我们可以把它切成两半,”我说。
    “你什么意思?”男孩说,他的牙齿又打起战来。我能感到他抓紧了树棍。
    “切开它。我有把刀。我们把它切开,一人拿一半。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们可以这样做。”
    他揪着他的一缕头发,看着鱼。“就用那把刀?”
    “你有刀吗?”我说。男孩摇了摇头。
    “就是,”我说。
    我抽出树棍,把鱼放在男孩自行车旁边的草地上。我拔出刀来。在我比划着该从哪儿切时,一架飞机在跑道上滑过。“这儿?”我说。男孩点了点头。飞机在跑道上轰鸣,从我们的头顶上腾空而起。我开始切鱼,见到内脏后,我把它翻了个个,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扒了出来。我不停地切着,直到还剩下肚子上的一块皮连着。我用手抓住两边,把它撕成了两截。
    我递给小孩尾巴那部分。
    “不干,”他说,摇着他的头。“我要那一半。”
    我说,“这两个一模一样!该死的,你等着,我马上就要发火了。”
    “我不管,”男孩说。“既然它们都一样,我就要那个。反正它们都一样,是不是?”
    “它们是一样的,”我说。“但我要这半个,鱼是我切的。”
    “我要这个,”小孩说。“我先看见它的。”
    “用的是谁的刀?”我说。
    “我不要尾巴,”小孩说。
    我四处看了看。路上没有车,也没有人在钓鱼。有架飞机在嗡嗡作声,太阳正在落山。我全身发冷。小孩抖得很厉害,他在等着。
“我有个主意,”我说。我打开鱼篓,给他看那条鳟鱼。“看见没有?是条绿色的。这是我见过的惟一一条绿色的鱼。不管谁拿头那一半,另一个就拿尾巴和绿色的鳟鱼。这公平吗?”
    小孩看了看绿色的鳟鱼,把它从鱼篓里取出来,抓在手里。他研究着那两个半条的鱼。
    “只能这样了,”他说。“OK,那就这样吧。你拿那一半,我的肉比你的多。”
    “我才不管呢,”我说。“我去把它洗干净。你住在哪儿?”我说。
    “亚瑟路那边。”他把绿色的鳟鱼和他的那一半鱼放进了一个脏兮兮的帆布包里。
    “问这干吗?”
    “那在哪儿?是靠近球场那儿吗?”我说。
    “是的,问这干什么?”那小孩看上去很害怕。
    “我住得离那儿不远,”我说。“我想我可以坐在车把上。我们俩可以轮流踏车。我有根大麻烟,如果还没被弄湿的话,我们可以抽。”
    但这个小孩只在那儿说“我冻死了。”
    我去小溪里洗我那半条鱼。我把它巨大的头按在水里,扒开它的嘴。水流流进它的嘴里,从它身子剩下的部分流了出来。
    “我快冻死了,”小孩说。
    我看到乔治在街道另一端骑着车。他没看见我。我绕到房子的后面去脱掉我的靴子。我解开鱼篓,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打开鱼篓的盖子,面带笑容地正步走进家。
    我听见他们的声音,透过窗户往里看了看。他们坐在桌旁,厨房里到处是烟。我看见烟是从炉子上的一口平底锅里冒出来的。但他们谁都没注意到。
    “我对你讲的都是千真万确的,”他说。“孩子们知道什么?你等着瞧吧。”
    她说:“我什么都不用瞧,如果我那么想的话,我情愿等他们先死了。”
他说:“你怎么了?你最好管好自己的嘴巴!”
    她开始哭泣。他把烟在烟缸里使劲摁灭,站了起来。
    “埃德娜,你知道这口锅烧起来了吗?”他说。
    她看了眼锅,把椅子往后一推,一把抓住锅的把手,一下子就把锅给摔到水池上方的墙上。
    他说:“你昏了头了吗?看看你都干了些啥!”他拿起一块抹布,开始把锅上的东西往下擦。
    我打开后门。我咧开嘴笑着。我说,“你们肯定猜不到我在桦树溪钓到了什么。看吧,看这里,看这个。看我钓到什么了。”
    我的腿在打抖,几乎都站不稳了。我把鱼篓送到她面前,她终于往里看了看。“噢,噢,我的天哪!这是什么?一条蛇!这是什么?快,快拿出去,别等我吐出来。”
    “拿出去!”他尖声叫道。“没听见她说的?把它从这里拿出去!”他叫喊着。
    我说:“但是,爸,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说:“我不想看。”
    我说:“这是一条桦树溪里的超巨大的硬头鳟。看呀!它可以吧?它是个庞然大物!我像个疯子一样在溪里上蹿下跳地追赶它!”我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癫狂,但我停不下来。“还有另外一条,”我急急忙忙地说着。“一条绿色的。我发誓!是条绿的!你有没有见过绿色的鱼?”
    他往鱼篓里看了一眼,嘴张了开来。
    他叫喊着:“把那个该死的东西扔出去!你究竟是怎么了?赶快把它从厨房拿出去,扔到该死的垃圾箱里去!”
    我走到外面,往鱼篓里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在门灯下发着银色的光,把鱼篓塞得满满的。
    我把它取了出来。我拿着它。我拿着一半的它。
赵连国 - 2012/8/21 10:26:29
自行车、肌肉和香烟(1)
    自行车、肌肉和香烟
    埃文•哈密尔顿停止抽烟已有两天了,对他来说,两天来嘴里说的和脑子里想的,似乎都和烟有关。他在厨房的灯光下看着自己的手。他闻了闻手指头和指关节。
    “我能闻得到它,”他说。
    “我知道,就像是从你身体里流出来的一样,”安•哈密尔顿说。“我停了三天后还闻得到,甚至在洗完澡以后。真讨厌。”她正在把晚餐端上桌。“我真替你难受,亲爱的,我知道你正忍受着什么。但是,如果说有什么可以安慰的话,第二天是最难熬的。当然,第三天也不容易,但再以后,如果能坚持那么久的话,你就过了这个坎了。你这么认真地戒烟真让我高兴。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碰了一下他的胳膊。“现在,如果你去把罗杰叫回来,我们就开饭。”
    哈密尔顿打开前门。天已经黑了下来。已经是十一月初,白天变得清冷和短暂。车道上,一个他不认识的大男孩骑在一辆配置齐全的小自行车上。他身体前倾,屁股刚刚离开座子,脚尖点着人行道站着。
    “你是哈密尔顿先生?”男孩说。
    “是的,我是,”哈密尔顿说。“怎么了?罗杰出事了?”
    “我估计罗杰现在在我家,正和我妈谈话呢。奇普也在那里,还有个叫加里•伯曼的男孩。和我弟弟的自行车有关。我不是很清楚,”男孩说,拧着车把手,“但我妈让我来找你们,罗杰的一个家长。”
    “他没事吧?”哈密尔顿说。“好的,那当然,我马上跟你走。”
    他回到家里穿鞋子。
    “找到他了吗?”安•哈密尔顿说。
    “他遇到了点麻烦,”哈密尔顿答道。“和自行车有关。外面有个男孩,我没听清楚他的名字。他让我们俩中的一个跟他去他家。”
    “他没事吧?”安•哈密尔顿说,脱掉她的围裙。
    “没事,他没事。”哈密尔顿看着她,摇摇头。“听上去像是小孩之间的争吵,男孩的母亲也掺和进去了。”
    “你想让我去吗?”安•哈密尔顿问道。
    他想了一会儿。“想,我倒是情愿你去。但我去吧。等我们回来再开饭。不会很久的。”
    “我不喜欢他天黑了还出门,”安•哈密尔顿说。“不喜欢。”
    男孩坐在自行车上,在摆弄手刹车。
    “多远?”他们走在人行道上时哈密尔顿说。
    “在阿巴克尔球场那边,”男孩回答,见哈密尔顿看着他,加了句,“不远,过两条街就到了。”
    “大概是个什么样的麻烦?”哈密尔顿问道。
“我不太确定。对整个事情不很清楚。他和奇普还有加里•伯曼本该在我们度假时用我弟弟的自行车,我估计他们把它给撞坏了,是故意的。但我不是很清楚。不管怎样,他们正在谈这个。我弟弟的车子找不到了,是他们最后用的它,奇普和罗杰。我妈正在设法弄清楚车子到底在哪里。”
    “我知道奇普,”哈密尔顿说。“另外一个男孩是谁?”
    “加里•伯曼。我猜他是新搬来的。他爸下班后马上就会过来。”他们拐了个弯。男孩独自骑在前面,保持着一点点的距离。哈密尔顿看见一个果园,然后他们又拐了个弯,进了一条死胡同。他从不知道有这么一条街,更不用说认识街上住着的人了。他看着周围这些不熟悉的房子,为儿子会有这么大的个人活动范围而感到震惊。
    男孩拐上一条车道,下了自行车,把车靠着房子。男孩打开前门后,哈密尔顿跟着他穿过客厅来到厨房,看见儿子和奇普•霍利斯特以及另外一个男孩坐在桌子的一侧。哈密尔顿仔细看了看罗杰,然后他转向桌首坐着的矮胖的黑发妇人。
    “你是罗杰的父亲吗?”妇人对他说。
    “是的,我叫埃文•哈密尔顿。晚上好。”
    “我是米勒太太,吉尔伯特的母亲,”她说。“很抱歉让你过来,我们有点问题。”
    哈密尔顿在桌子另一端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四处看了看。一个九到十岁的男孩,哈密尔顿估计是那个丢了自行车的,坐在妇人的旁边。另一个男孩,十四岁左右的样子,坐在滴水板上,晃悠着两条腿,看着另一个正在打电话的男孩。那个男孩还在想着刚从电话里听到的什么,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他拿着香烟,够到水池边上。哈密尔顿听见了烟在水杯里嗤灭的声音。带他来的男孩抱着胳膊靠在冰箱上。
    “找到奇普的家长了吗?”妇人对这个男孩说。
    “他姐说他们买东西去了。我去了加里•伯曼家,他父亲说他一会儿就过来。我留了地址。”
    “哈密尔顿先生,”妇人说,“让我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上个月我们去度假,奇普想借吉尔伯特的自行车,这样罗杰就可以帮奇普送报纸。我估计罗杰自己车子的轮胎瘪了还是怎么了。喔,结果呢……”
    “加里卡我的脖子,父亲,”罗杰说。
    “什么?”哈密尔顿说,仔细看着他儿子。
    “他卡我的脖子。我这儿有印子。”他儿子拉下T恤衫的领口,给他看自己的脖子。
“他们在外面的车库那儿,”妇人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他们在干吗,直到科特,我家老大,出去看了。”
    “是他开的头!”加里•伯曼对哈密尔顿说。“他骂我是个白痴。”加里•伯曼看着前门。
    “我的车值六十块,伙计们,”叫吉尔伯特的男孩说。“你们可以赔我钱。”
    “没你说话的份,吉尔伯特,”妇人对他说。
    哈密尔顿呼了口气。“继续往下讲,”他说。
    “喔,结果呢,奇普和罗杰用吉尔伯特的自行车来帮奇普送报,然后这两个,还有加里,他们说的,轮流滚它。”
    “你说的‘滚它’是什么意思?”哈密尔顿说。
    “滚它,”妇人说。“就是把它沿着街用力向前推,让它摔倒在地上。后来,请注意——他们几分钟前刚承认——奇普和罗杰把车子带到学校,把它往球门柱上摔。”
    “这是真的吗,罗杰?”哈密尔顿说,又看着他的儿子。
    “有些是真的,父亲,”罗杰说,垂下目光,用手指在桌子上刮来刮去。“但我们只滚了一次。是奇普干的,然后是加里,再后来我也干了。”
    “一次已经太多了,”哈密尔顿说。“一次就已经等于很多次了。罗杰,我很吃惊,对你很失望。还有你,奇普,”哈密尔顿说。
    “但你看,”妇人说,“今晚有人在撒谎,或者说没把他知道的全说出来,实际的情况是自行车还没有找到。”
    厨房里的大男孩们一边笑,一边逗还在打电话的男孩。
    “我们不知道车子在哪里,米勒太太,”叫奇普的男孩说。“我们已经跟你说了,最后一次见着它是我和罗杰把它从学校带回我家。我是说,那是倒数第二次。最最后的一次是第二天早上我把它带到这里来,放在房子的后面了。”他摇摇头。“我们不知道它去了哪里,”男孩说。
    “六十块,”叫吉尔伯特的男孩对叫奇普的男孩说。“你可以每星期付我五块钱。”
    “吉尔伯特,我警告你,”妇人说。“你看,他们声称,”妇人继续说道,眉头皱了起来。“车子是在这里丢掉的,在房子后面。但他们今天晚上不是很诚实,这怎么能让我们相信他们。”
    “我们说的都是实话,”罗杰说。“每一句都是。”
    吉尔伯特向后靠在椅子上,冲着哈密尔顿的儿子摇头。
    门铃响了起来,坐在滴水板上的男孩跳下地,走进客厅。
一个肩膀宽阔、剃着平头和有着双锐利的灰眼睛的男人一言不发地走进厨房。他瞥了妇人一眼,就站到加里•伯曼椅子的背后。
    “你一定就是伯曼先生了?”妇人说。“见到你很高兴。我是吉尔伯特的母亲,这位是哈密尔顿先生,罗杰的父亲。”
    男人对哈密尔顿点了一下头,但没有伸出手来。
    “这都是怎么回事?”伯曼对他儿子说道。
    坐在桌旁的孩子们马上开始说起来。
    “别吵!”伯曼说。“我在和加里说话。会有你们说话的机会。”
    男孩开始讲他的故事。他父亲仔细地听着,时不时地眯着眼琢磨一下另外两个男孩。
    加里•伯曼说完后,妇人说:“我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我不是在为难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你们知道,哈密尔顿先生,伯曼先生——我只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她死死地看着罗杰和奇普,他们正冲着加里•伯曼摇头。
    “你说的不是真话,加里,”罗杰说。
    “爸,我可以单独和你说话吗?”加里•伯曼说。
    “我们走,”男人说,他们进了客厅。
    哈密尔顿看着他们离去。他感到应该去阻止他们,阻止这种隐秘。他的手掌湿了,他伸手去上衣口袋里掏烟。然后,深深地吐了口气,他用手背在鼻子下面抹了一下,说,“罗杰,除了你已经说过的,你还知道什么?你知道吉尔伯特的车子在哪儿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男孩说。“我发誓。”
    “你最后一次见到车子是什么时候?”哈密尔顿说。
    “是我们把它从学校带回家,留在奇普家的时候。”
    “奇普,”哈密尔顿说,“你知道吉尔伯特的车子现在在哪儿吗?”
    “我发誓我也不知道,”男孩回答说。“我们把它从学校带回来后的第二天早上,我就把它带到这里了,把它放在了车库的后面。”
    “我觉得你说过是放在房子的后面,”妇人飞快地说。
    “我是想说房子!这是我想说的,”男孩说。
    “你后来有没有再回来骑过它?”她说,身子前倾。
    “没有,我没有,”奇普答道。
    “奇普?”她说。
    “我没有!我不知道它在哪里!”男孩大叫。
    妇人抬起肩膀又把它们放下。“你怎么知道该信谁,又该相信什么?”她对哈密尔顿说。“我只知道,吉尔伯特丢了一辆自行车。”
加里•伯曼和他父亲走进厨房。
    “滚车子是罗杰的主意,”加里•伯曼说。
    “是你的!”罗杰说,从他的椅子上跳起来。“是你要这样做的!后来你想把它带到果园去把它拆了!”
    “你闭嘴!”伯曼对罗杰说。“跟你说话时你才能说,年轻人,先别开口。加里,我来处理这件事——两个无赖弄得人晚上不能在家待着!现在,你们中哪一个,”伯曼说,先看看奇普,然后是罗杰,“如果知道这个孩子的车子在哪儿,我奉劝你们现在就说出来。”
    “我觉得你过分了,”哈密尔顿说。
    “什么?”伯曼说,他的额头暗了下来。“我觉得你最好把你自己的事管管好!”
    “我们走,罗杰,”哈密尔顿说,站了起来。“奇普,你要么走要不就留下。”他转向妇人。“我不知道今晚我们还能做什么。我打算就这事再和罗杰谈一谈。但如果说到赔偿,我觉得既然罗杰参与了对车子的虐待,到时他会付三分之一的钱。”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妇人回答道,跟着哈密尔顿走过客厅。“我会和吉尔伯特的父亲谈一谈——他外出了。再说吧。或许最终也只能这样了,但我会先和他爸谈一谈。”
    哈密尔顿侧过身,好让孩子们先走到外面的阳台上,他听见身后的加里•伯曼说:“他骂我是白痴,爸。”
    “他骂了,是吗?”哈密尔顿听见伯曼说。“要我说,他才是个白痴,他看上去就像个白痴。”
    哈密尔顿转身说道:“我觉得你今晚非常的过分,伯曼先生。你为什么不控制一下自己?”
    “我告诉过你别多管闲事!”伯曼说。
    “你回家去,罗杰,”哈密尔顿说,湿了湿嘴唇。“听我的话,”他说,“走!”罗杰和奇普上了人行道。哈密尔顿站在门口,看着伯曼,他正和他儿子穿过客厅。
    “哈密尔顿先生,”妇人紧张地开口说道,但没把话说完。
    “你想干什么?”伯曼对他说。“小心点,别挡我的道!”伯曼蹭了一下哈密尔顿的肩膀,哈密尔顿从阳台上跌到多刺的灌木丛里。他简直不相信眼前的事情。他从灌木丛里爬出来,向站在阳台上的男人猛冲过去。他们重重地摔倒在草坪上。他们在上面滚着,哈密尔顿把伯曼压在身下,用膝盖狠狠压他的二头肌。他抓住伯曼的领子,把他的头往草地上撞。妇人哭喊道:“天哪,快拉住他们!看在老天的分上,快给警察打电话!”
    哈密尔顿停了下来。
伯曼向上看着他:说,“放开我。”
    “你们没事吧?”男人们松开时她冲他们喊道。“看在老天的分上,”她说。她看着他们,他们隔开几步,背对着站着,都在喘粗气。大男孩刚才都挤在阳台上看,现在结束了,他们看着这两个男人,等着,然后开始假装打架,用拳头捅对方的胳膊和肋骨。
    “你们这帮孩子都回屋里去,”妇人说。“我从没想到会这样,”她说,把手放在心口上。
    哈密尔顿在冒汗,当他猛吸一口气时,肺里就像着了火一样。嗓子里像是塞了一团东西,让他有一阵无法下咽。他开始往回走,儿子和那个叫奇普的男孩走在他的两边。他听见摔车门的声音,引擎发动了,车灯扫过走着的他。
    罗杰抽泣了一声,哈密尔顿用胳膊搂住男孩的肩膀。
    “我得赶紧回家了,”奇普说,并哭了起来。“我爸会找我的。”他跑走了。
    “对不起,”哈密尔顿说。“很抱歉不得不让你看到这些,”哈密尔顿对儿子说。
    他们一直往前走,到了他们那条街上时,哈密尔顿拿开了他的胳膊。
    “如果他拿起一把刀,爸?或者一根棍子?”
    “他不会那么做的,”哈密尔顿说。
    “但他如果那么做了呢?”他儿子说。
    “人在生气时会做些什么确实很难说,”哈密尔顿说。
    他们往家走去。当哈密尔顿看见被灯光照亮的窗户时,他有点感动。
    “让我摸一下你的肌肉,”他儿子说。
    “现在不行,”哈密尔顿说。“你现在就进去吃晚饭,然后赶紧去睡觉。告诉你妈我没事,我要在阳台上坐一会儿。”
    男孩看着他的父亲,从一条腿晃到另一条腿,然后向家里飞奔,开始大喊,“妈!妈!”
    他坐在阳台上,背靠着车库的墙,伸展着双腿。额头上的汗已经干了。他感到衣服里面湿冷湿冷的。
    他曾经见到过一次他父亲——一个脸色苍白、说话慢声慢调、耷拉着肩膀的男人——卷到类似的事件里。那次很糟糕,两个人都受了伤。事情发生在一个餐厅里,另一个男人是个农场工人。哈密尔顿很爱他的父亲,能够回想起很多和他有关的事情。但现在他只在想那次斗殴,好像所能想到的与那个男人有关的事情就只有这一桩。
    妻子出来时他还在阳台上坐着。
    “我的老天爷,”她说,用手捧住他的头。“进家洗个澡,吃点东西,然后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东西都还热着呢。罗杰已经上床了。”
    但他听见儿子在叫他。
    “他还没睡着,”她说。
    “我去一小会儿,”哈密尔顿说。“过后我们也许喝上一杯。”
    她摇着头。“我还是无法相信。”
    他走进男孩的房间,在床脚坐了下来。
    “已经很晚了,你还没睡,所以我进来道个晚安。”哈密尔顿说。
“晚安,”男孩说,手放在脖子后面,胳膊肘向上支着。
    他穿着睡衣,身上散发着一股清香味,哈密尔顿深吸了一口气。他隔着被子拍了拍儿子。
    “从现在起你老实一点。再也别去那种地方了,别再让我听见你损坏了一辆自行车和其他任何个人物品。清楚了吗?”哈密尔顿说。
    男孩点点头。他把手从脖子后面拿出来,开始在床单上捡什么东西。
    “好了,”哈密尔顿说,“我要道晚安了。”他倾身亲吻儿子,但儿子说开了。
    “爸,爷爷和你一样壮吗?他和你一样大的时候,我是说,你知道,你……”
    “在我九岁的时候?这是你要说的吗?是的,我猜他是很壮,”哈密尔顿说。
    “有时我几乎都想不起他来了,”男孩说。“我不想忘记他或怎样,你知道吗?你知道我的意思吗,父亲?”
    见哈密尔顿没有马上回答,男孩接着往下说。“你小的时候,你和他像你和我一样吗?你爱他超过爱我吗?还是一模一样?”男孩很突然地说了这些。他在被子下面动了动脚,向别处看去。见哈密尔顿还是没有回答,男孩说,“他抽烟吗?我还记得一个烟斗一样的东西。”
    “他去世前开始抽的烟斗,真是这样的,”哈密尔顿说。“他抽了很长时间的香烟,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变得很沮丧,就戒了。再后来,他换了个牌子又抽了起来。我给你看个东西,”哈密尔顿说。“闻一闻我的手背。”
    男孩拿起他的手,闻了闻,说,“我什么都没闻到,父亲,是什么?”
    哈密尔顿闻了闻手,又闻了闻手指。“我现在也闻不到了。”他说。“刚才还在那儿,现在没了。”也许是被吓跑了,他想。“我想给你看样东西。算了,太晚了。你赶快睡吧,”哈密尔顿说。
    男孩侧过身来,看着他父亲向门口走去,手放在了灯开关上。男孩这时说道,“爸,你会觉得我在发神经,但我真希望你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你。我是说,和我现在一样大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但我有时会觉得孤单。就像是——就像是刚一想这些事,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是不是呀?不说了,请别把门关上。”
    哈密尔顿让门开着,稍后改了主意,他把门带上了一半。
赵连国 - 2012/8/21 16:29:02
学生的妻子(1)
    学生的妻子
    他在给她念里尔克里尔克(1875—1926),奥地利诗人。,一个他崇拜的诗人的诗,她却枕着他的枕头睡着了。他喜欢大声朗诵,念得非常好——声音饱满自信,时而低沉忧郁,时而高昂激越。除了伸手去床头柜上取烟时停顿一下外,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诗集。这个浑厚的声音把她送进了梦乡,那里有从围着城墙的城市驶出的大篷车和穿袍子的蓄须男子。她听了几分钟,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接着大声往下念。孩子们已经睡着很久了,外面,不时有辆车在潮湿的路上擦出些声音。过了一会他放下书,转身伸手去关灯。突然,她像被吓着似的睁开了眼睛,眨了两三下。她发愣的明亮眼珠上眨动着的眼睑,看上去出奇的黯淡和厚实。他注视着她。
    “在做梦?”他问道。
    她点点头,抬手摸了摸两鬓的塑料发卷。明天是星期五。伍德隆公寓所有四到七岁的孩子一整天都归她管。他用手臂支撑着身体看着她,同时用闲着的那只手把床单抻直。她脸上皮肤光滑,颧骨突出;这颧骨,她有时会对她的朋友说,是从她父亲那儿继承来的,他有四分之一的内兹佩尔塞人北美印第安人的一个部落。血统。
    接着她说:“给我随便弄点儿三明治,迈克。在面包上放点黄油、生菜和盐。”
    他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因为他想睡了。但当他睁开眼睛时,她还醒着,正注视着他。
    “南,你睡不着?”他非常严肃地说。“很晚了。”
    “我想先吃点东西,”她说。“不知怎么搞的,我的腿和胳膊都疼,还饿。”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翻身下了床。
    他给她做了三明治,用托盘端过来。她从床上坐起来,对他笑了笑,接过托盘时往背后塞了个枕头。他觉得她穿着这身白色的睡衣,看上去像是医院里的病人。
    “真是个有趣的梦。”
    “梦见什么了?”他说,上床朝他那边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他瞪着床头柜,等了一会儿。然后慢慢闭上眼。
    “真想听吗?”她说。
    “当然,”他说。
    她舒服地靠在枕头上,抹掉嘴唇上沾着的一个面包屑。
“嗯,好像是一个冗长的梦,你知道的,那种里面有各种复杂关系的梦,但我现在记不全了。刚醒来时还清楚,现在有点模糊了。迈克,我睡了有多久?其实,我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之,好像是我们在某个地方过夜。我不知道孩子们都在哪儿,但只有我们俩待在某个类似小旅馆的地方。在一个陌生的湖边。那儿还有一对年纪较大的夫妇,他们提议用摩托艇带我们出去兜一圈。”她笑了起来,回忆着,身体离开枕头向前倾。“接下来我只记得我们在上船的地方。结果船上只有一排座位,在前排,有点像张条凳,只够坐三个人。你和我就谁该牺牲自己挤在船的后面争了起来。你说该你,我说该我。但最终还是我挤进了船的后面。那地方真窄,我腿都挤疼了,我还担心水会从船边上漫进来。后来我就醒了。”
    “真是个不一般的梦,”他应付了一句,昏昏欲睡地觉得自己该再说点什么。“你还记得邦妮•特拉维斯吗?佛瑞德•特拉维斯的老婆?她说她常做彩色的梦。”
    她看了眼手中的三明治并咬了一口。她咽下去,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里面,伸手拍打身后的枕头时,用腿平衡着托盘。她舒心地向后靠在枕头上。
    “你还记得那次我们在提尔顿河过夜吗,迈克?就是第二天早上你钓到条大鱼的那一次?”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还记得吗?”她说。
    她记得。过去几年里她很少想到它,最近却常想起它来。那是婚后的一两个月,他们出去度周末。坐在一小堆篝火旁,冰凉彻骨的河水里泡着一个西瓜,晚饭她做了炸午餐肉、鸡蛋和罐装豆子,第二天早晨,还是用那只烧黑了的平底锅做了烤薄饼、午餐肉和鸡蛋。两次做饭她都把锅给烧煳了,咖啡怎么也煮不开,但这是他们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之一。她记得那晚他也给她朗诵了伊丽莎白•勃朗宁伊丽莎白•勃朗宁,(1806—1861),十九世纪英国著名女诗人。和《鲁拜集》《鲁拜集》,著名的古波斯四行抒情诗集。里的几首诗。他们盖了那么多的被子,她的脚在下面动都动不了。第二天早晨他钓到一条巨大的鳟鱼,河对面路上的人停下车来,看他怎样把鱼弄上岸。
    “哎,你到底记不记得了?”她说,拍着他的肩膀。“迈克?”
    “记得,”他说。他往他那边稍微移了移。他觉得自己已经记不太清楚了。记住的只是仔细梳理过的头发以及那些对人生和艺术半生不熟的见解,他其实很想忘掉这些。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南,”他说。
    “我们刚上完高中,你还没去上大学,”她说。
    他等着,然后用胳膊把自己撑起来,转过头,目光越过肩膀看着她。“三明治快吃完了吗,南?”她仍然在床上坐着。
    她点点头,把托盘递给他。
    “我把灯关了,”他说。
    “要是你想的话,”她说。
    他再次栽倒在床上,双脚向两边伸展,直到碰到了她的脚。他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试图放松自己。
    “迈克,你还没睡着,是吧?”
    “没有,”他说。“没睡着。”
    “那好,别在我前面睡着,”她说。“我不想一个人醒着。”
    他没有回答,只是向她那儿稍稍靠近了一点。她把手臂搭在他的身上,手掌平放在他胸口,他抓住她的手指,轻轻地捏了捏。只一会儿的工夫他的手就落到了床上,他叹了口气。
“迈克?亲爱的?我希望你能揉揉我的腿。我的腿好疼,”她说。
    “天哪,”他轻声说道。“我刚才都睡着了。”
    “嗯,我希望你能揉揉我的腿,再和我说会儿话,我的肩膀也疼。但腿特别疼。”
    他转过身来,开始揉她的腿,然后又睡着了,手还放在她的臀部。
    “迈克?”
    “怎么了?南,告诉我怎么了。”
    “我想要你帮我把全身都按摩一下,”她说,转身面朝上。“今晚我的手臂和腿都疼。”她屈起膝盖,把被子拱起一个包。
    黑暗中他快速地睁开眼,又闭上。“哈,成长的疼痛?”
    “哦,天哪,正是这样,”她说,扭动着她的脚趾头,高兴自己终于把他从睡眠中拉了回来。“我十岁、十一岁时就长到现在这个样子了。你真该看看当时的我!那时我长得那么快,腿和胳膊一天到晚都在疼。你没这样过?”
    “没什么样过?”
    “你有没有感到过自己在长?”
    “不记得了,”他说。
    他最终用胳膊支撑起自己,划了根火柴,看了看钟。他把枕头凉的那一面翻上来,又躺了下来。
    她说:“你困了,迈克。我希望你愿意聊一会儿。”
    “好吧,”他说,没有动。
    “你只要抱着我,让我睡着了。我睡不着,”她说。
    她转向她那一侧,面对着墙,他转过身来用胳膊搂住她的肩膀。
    “迈克?”
    他用脚趾头碰了碰她的脚。
    “跟我讲讲你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东西。”
    “现在想不起来,”他说。“愿意的话你可以告诉我你的。”他说。
    “如果你保证告诉我的话。愿意保证吗?”
    他又碰了碰她的脚。
    “好吧……”她说,仰面舒服地躺着。“我喜欢好的食物,像牛排和脆炸薯泥那样的东西。我喜欢好看的书和杂志、在夜里乘火车和坐在飞机上的那些时光。”她停住了。“当然,没有按照喜欢的顺序排。如果要按顺序排的话我得想一想。但我喜欢坐飞机。离开地面的那一刹那,你会有一切都无所谓的感觉。”她把腿搁在他的脚踝上。“我喜欢晚上睡晚点,第二天早上赖在床上不起来。我希望我们能经常那样,而不是偶尔的一次。我还喜欢做爱,喜欢在不经意时被爱抚。我喜欢看电影,过后和朋友一起喝喝啤酒。我喜欢交朋友。我非常喜欢简妮斯•亨德里克斯。我希望每周至少去跳一次舞。
我希望总有漂亮的衣服穿,希望在孩子们需要时不用等就可以给他们买衣服。劳里现在就需要一套过复活节的衣服。我也想给加里买一套新的西服或类似的衣服。他够大的了。我希望你也有一套新西服。其实你比他更需要一套新西服。我希望我们有自己的住房,不再每年或隔一年就得搬次家。这是最大的希望了,”她说,“我希望我俩能过一种诚实的生活,不用去担心钱和账单之类的东西。你睡着了。”她说。
    “没有。”他说。
    “我再也想不起什么了。该你了。告诉我你喜欢什么。”
    “我不知道,好多东西。”他咕哝了一声。
    “嗯,告诉我嘛。我们不就是说说而已吗,是吧?”
    “我希望你别烦我了,南。”他又转到他那一侧,手臂伸出床沿。她也转过身来,紧贴着他。
    “迈克?”
    “天哪,”他说。接着又说:“好吧。先让我伸伸腿,我好醒过来。”
    过了一会她说,“迈克?你睡着了?”她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肩膀,但没有回应。她靠着他的身体躺了好一会儿,试图入眠。起先她很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地靠着他,均匀地小口呼吸。但她睡不着。
    她努力不去听他的呼吸声,那让她觉得不舒服。呼吸时他鼻子里发出一种声音。她试图调节自己的呼吸,让呼气和吸气合上他呼吸的节奏。但没用。他鼻子发出的这种细小的声音让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他的胸膛也发出一种吱吱声。她又翻了个身,用屁股抵着他的屁股,把手臂一直伸到床的外面,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抵住冰冷的墙。床脚处的被子被拉起来了,腿在移动时能感觉到一股气流。她听见两个人走来,在上隔壁公寓的楼梯。有人在开门前发出一个嘶哑的笑声。然后,她听见椅子拖过地板的声音。她又翻了个身。隔壁有人冲抽水马桶,稍后,又冲了一次。她又翻了个身,这次面朝上,尝试放松自己。她想起了在一本杂志上读到过的文章:如果身体所有的骨头、肌肉和关节都能完全放松的话,睡眠一定会降临的。她长长地呼了口气,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手臂伸直放在身体的两侧。她尽量放松自己,试图想象自己的腿悬在空中,沐浴在某种薄雾般的东西里面。她翻身面朝下躺着。她闭上眼睛,又睁开来。她想着嘴唇前面的床单上卷放着的手指。她伸出一根手指来放在床单上。她用拇指摸了摸食指上的结婚戒指。她翻到自己的侧面,又翻到正面。她开始感到恐惧,在一种莫名的焦虑中,她祈祷能够入眠。
    求你了,老天,让我睡吧。
    她努力要睡着。
    “迈克,”她小声说道。
没有回应。
    她听见隔壁房间里一个孩子翻身时碰到了墙。她听了又听,但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了。她把手放在左胸,感到心跳传到她的手指上。她趴在床上,头离开枕头,嘴贴在床单上,哭了起来。她哭了一会儿,然后爬到床脚处,从那儿下了床。
    她在卫生间洗了脸和手。她刷牙,一边刷一边从镜子里端详自己的脸。她把客厅的暖气调高了点。然后,她在厨房的桌旁坐了下来,把脚收进睡衣里面。她又哭了。她从桌子上放着的一盒烟里拿了一根点着。过了一会儿,她回到卧室去拿她的浴袍。
    她去查看孩子们。把儿子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他的肩膀。她回到客厅里,坐在那张大椅子上。她随手翻开一本杂志试着往下读。她盯视着上面的照片,又试着往下读。不时有辆车从外面的街上开过,她会抬起头。每当车子开过时,她都要听着,等着,然后再低头读杂志。椅子边的架子上有一沓杂志,她把它们都翻了一遍。
    曙光初现时她站了起来。她来到窗前。小山冈上无云的天空开始变白。树木和街对面那排两层高的公寓楼在她的注视下显露出它们的形状。天空变得更白了,山冈后面的光线在急剧增多。除了因为孩子中的这个或那个而早起外(她不把这些算上,因为她从来没往外看,只是匆忙地回到床上或去厨房),她一生中没见过几次日出,而那几次还是在她小时候。她确信没有一次像这样。她从未在读过的书和看过的画里了解到日出会是这么的可怕。
    她等了一会儿,走到门前,打开门锁来到阳台上。她掖紧浴袍的领口。空气又湿又冷。周围的景象渐渐显露出来。她一点点地看过去,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对面山顶电台发射塔尖上闪烁的红灯。
    她穿过幽暗的寓所回到卧室。他在床中央躺着,被子缠在肩膀处,头的一半压在枕头下面。沉睡中的他显得绝望,紧咬牙关,胳膊直挺挺地伸过她这边的床。在她的注视下,房间变得非常明亮,床单在她眼前越来越白。
    她湿了湿嘴唇,发出了一点粘滞的声音,跪了下来。她伸出手摊在床上。
    “上帝啊,”她说。“上帝,你会帮助我们吗,上帝啊?”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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