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龙 - 2012/10/29 22:39:43
血山无头塔
易水南岸，血山脚下，沿一径通往历史的青石台阶拾级而上，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便看到一位昂然伫立的无头将军……
——镇灵塔，惨烈而悲壮，诡异复凄雄！
一阵晕眩，几瞬恍惚，竟发觉此身已穿越时空，回到公元之前，回到战国末期，回到风萧水寒、慷慨悲歌的历史场景，触摸到一段鲜为人知的隐秘史实，发现了一个被隐没在英雄光环背后的更令人震撼的血性男儿——
他，就是把魂魄凝注进血山塔的秦国将军——樊於期（史读wū jì）。
樊於期，战国末期人，秦国将军，位列三公之下九卿之中，曾任大秦郎中令（相当于中央警备司令）。因“知道的太多”而遭灭门之祸，只身逃往燕国寻求政治避难，被太子丹收留，并在易水南岸的一座小山上赐建“樊馆”供其居住。小山因此得名樊馆山。
公元前228年深秋的一个黄昏，瑟风向晚，初夜霜浓。樊於期披一件黑色将军氅，孤身伫立于樊馆院内，仰望西北天空的一钩寒月和半天灰云，思及自己难与人言的获罪之因、痛彻骨髓的灭族之恨以及流落异国、避难他乡的飘零身世，禁不住潸然泪下，倍感凄凉。
闭上眼睛，隔断现实，狼山易水便渐远渐逝。而八百里秦川和咸阳古城，以及发生在那里的一幕幕往事，却象西北天空的战国风云，异常清晰的涌出记忆的峡谷，在脑海的视屏上叠映、闪回……
秦国质子“奇货可居”……
邯郸赵姬“匿孕而嫁”……
阳翟大贾吕不韦“商人窃国”……
天生异禀的嫪毐“淫乱后宫”……
这一切，最终导致了秦王赢政的“痛下杀手”！
那是怎样锥心蚀骨、惨不堪言的一场劫难啊！
他彷佛再次回到那个腥风血雨的特定时空，再次感受了那场惨绝人寰的灭门追杀！为了保住大秦后宫那个惊天的秘密，秦王赢政和廷尉李斯，将天生异禀、淫乱后宫的嫪毐车裂而死，把功高盖主、位极人臣的吕不韦逼得饮鸠而亡。随后，“知此国密者必予尽诛”，1000多人在“意图谋反”的罪名下被车裂活埋，40多个家族一夜之间断子绝孙，30多座豪宅官邸转瞬化为灰烬，就连为同仁求情的官吏也毫不姑息，竟一连斩杀27人……而今，知道这个惊天丑闻的只剩下他樊於期一个活口了。尽管他曾通过李斯向秦王保证绝不会“泄此国密”，但还是遭到了无情的迫害追杀，“父母宗族皆被戳没”，孤身一人亡命天涯，想到这一切，怎不令人“切齿腐心”、“痛於骨髓”啊！
他真想如狼嚎一般的仰天长啸，把那个惊天的秘密吼出来，让战国七雄都听到，让天下百姓都知晓：
赢政是野种！秦王本吕姓！
仲父乃生父！继位非正宗！
……
可他毕竟是秦国的将军，家丑不可外扬啊！他十分清醒地意识到，一旦把这个惊天丑闻昭示天下，必将导致秦国群储争王，天下大乱，八百里秦川，不知又要有多少人头落地，几番血流成河！为了故国的臣民百姓，不能说，死都不能说呀……
樊於期正自哀凄踟蹰，忽闻“啪啪啪”三声门响，似是有人以剑鞘叩门。
“门外何人？”
“卫人荆轲造访！”
荆轲？他来干什么？樊於期知道太子丹秘密豢养了一批剑客，只不知意欲何为。据说燕国处士田光（一位年老资深的世外高人）曾偷偷观察过这些武士，认为“怒而面赤”的夏扶不过“血勇之人；“怒而面青”的宋意则属“脉勇之人”；而秦武阳“怒而面白”，充其量只能算作“骨勇之人”，遇有大事“皆不可用”。于是便向太子丹推荐了“怒不色变”的“神勇之人”——荆轲。
燕丹视荆轲为“神人”，比对自己的亲爹燕王喜还要尊崇有加，当时便拜荆轲为上卿，把太子府的上房让给荆轲居住，所有的生活用品、起居饮食全部享受太子规格，而且日日登门拜访，每次都进献奇珍异宝，“车骑美女任其恣欲”，礼贤下士的已近乎低贱。更有甚者，一次二人闲游东宫池，荆轲童心顿起，拾瓦投龟，瓦尽而兴正浓，燕丹立刻命人捧来一盘金丸，请荆轲用盘中金丸投射池中龟鱼，陪他尽情地玩了个够。还有一次，太子丹与荆轲共乘一匹重金购得的千里马在城外兜风，荆轲随口说了一句“听说千里马的肝很鲜美啊”，回去之后，燕丹立刻命人杀马取肝，精烹细作，为荆轲佐酒。一匹驰骋疆场的千里良驹，就这样变成了荆轲餐桌上的一碟下酒小菜……
樊於期对这些传闻先是半信半疑，及至亲眼所见，始知所言不虚。那天太子丹为荆轲置酒于华阳台，请樊将军作陪，樊於期终于有幸见到了这位神秘的剑客，同时也见识了太子丹对荆轲的“特殊礼遇”。席间，太子唤一绝色美女出来鼓琴助兴，荆轲见那一双玉手腻如凝脂，秀如春笋，脱口赞道：“好美的一双手啊！”太子丹素知荆轲不恋美色，今见其独喜这双玉手，便令人将美女带入后堂，齐腕斩断双手，用玉盘端上来献给荆轲。如此残忍的“礼遇”，令樊於期感到一阵晕眩。荆轲也觉得有点过分，连说“太子遇轲甚厚也”！
樊於期身居樊馆，消息闭塞，对外边的形势不甚了解。他还不知道秦军铁骑正横扫六国，王翦大军已破邯郸、灭赵国，然后挥师北上，兵临易水，燕国已是势如垒卵，危在旦夕。更不知道燕太子丹已精心策划了擒贼先擒王的“刺秦斩首”行动，而他樊於期的项上人头，已成为这次行动能否实施的关键之物。他只是隐隐约约感到太子门下的大红人深夜造访，必有要事，急忙开门迎客，摆樽置酒。
荆轲并未入座，站着连浮三大白，然后抛樽开口，单刀直入：“秦国对将军可谓狠毒之极，不仅戳没了你的全家，现在又悬赏‘金千斤、邑万户’（醉龙考据：金指青铜，邑乃税赋。意为千斤青铜、万户赋税）求购你的人头，难道你就不想报这灭门之仇、夺命之恨吗？”
“想，做梦都想！可我现在孤身一人流落异乡，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有一法，即可雪将军灭门之恨，又可解弱燕亡国之虞——”接着就把西行刺秦的计划简述一遍，“不过——此计事关重大，若想取得秦王信任，须借将军身上一样东西——”
“项上人头？”
“将军聪明！”说罢，寒冷的目光便在樊於期的项颈间巡睨，彷佛是在寻找下剑的骨缝。心想：太子怕背恶名，而我却是势在必得，他若不允，我只好自己动手了！
岂料樊於期一阵仰天长笑，直笑得满脸泪痕！“好！为报太子的知遇之恩，只要家仇得报，燕国无虞，樊某的这颗头颅，归你了！”说罢，迅疾伸手，从荆轲的腰间抽出六尺青锋，白光一闪，引颈自刎。
荆轲的心中一阵颤栗，闭上眼睛，等待着剑锋切割皮骨的毁灭之声。然而，他并未听到那种声音，睁眼一看，樊将军的头还好好地长在脖子上，剑仍横在颈间，只是已停住不动。
“怎么？莫非将军反悔了？”
“不！樊某临死有一事相求：荆卿见到秦王，请转告他，大后宫的秘密，我对谁——也、没、说！”吐出最后三个字的同时，他持剑的右肘猛力向后一震，剑锋连切带抹，只听“咔嚓”一声，一颗头颅脱离原位，缓缓向后翻去，只剩下后颈的皮骨尚且相连，如一袭斗篷的帽子倒挂在身后。俄顷，一腔热血从断裂的脖腔中喷涌而出，高达丈余。形成一蓬血雨，自天而降，将樊馆变成了一潭血池，把青峰浸成了一座血山（樊馆山因此而改称血山——这是后话）。
头颅就这样悬着，脖腔就这样敞着，血雨就这样喷着，而断头尸身竟象一尊铁塔般稳稳地矗着，丝毫没有倒下的意思。这诡异凄雄的惨烈景象，谁见了能不毛骨悚然？就连荆轲这样的“神勇之人”，也不禁惊得变了颜色！他急忙撩衣跪倒，对着尸身虔诚叩拜。一拜不动，二拜不倒，三拜仍立，直至叩到第四拜的时候，樊於期的尸身才轰然倒地，砸起漫天血花……荆轲闭上一双精眸，吁出满腹血腥之气，暗叹“神三鬼四，果然不虚”。
太子丹闻讯赶来抚尸痛哭，哀伤至极，但已无可奈何，只好把樊於期的头颅用锦匣装殓，连同督亢图和徐夫人（醉龙注：赵国铸剑师，男性）匕首一并交与荆轲，在萧萧易水边把酒送别，把荆轲送上了一条名垂千古的不归路……
后来的事情司马迁已交代的很清楚。荆轲刺秦失败，被秦王斩断左腿，又被咸阳宫武士一顿乱剑，身受“八创”，奄奄一息。但司马迁不知道的是，荆轲临死之前，还对秦王政说了最后一句话：“樊於期让我告诉你，大后宫的秘密，他至死对谁也没说。我不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但我敬重樊将军，想不到在你们不讲信义的秦国，还有樊将军这样忍辱负重、舍生守信之人……”
《史记•刺客列传》上说，荆轲被杀后，秦王“不怡者良久”，好长时间神思恍惚。不少后世文人将此解释为突遇刺客惊魂未定。其实，他极有可能是因为荆轲最后的那句话，是在为疯狂迫害樊於期这样一个正人君子而愧疚自责……
樊於期——一个让人心灵震撼的古代将军！
镇灵塔——一个比荆轲还“酷”的物化男人！
多年之后，一个名叫醉龙的男人来此凭吊历史，拍了一组照片，留下一首七绝：
九族诛尽恨难平，笑刎孤颅送荆卿。
为破强秦喷血雨，千秋残塔祭石红！
.
........................................................................................................................................................................
后记：
一、本文参考资料：《史记》、《资治通鉴》、《战国策》、《慕天评<史记>》、《大秦盛衰四十年》等。
二、镇灵塔
又名镇陵塔，座灵塔。为“五塔镇燕山”的诸塔之一，位于易县城南三公里的血山村。该塔始建于元代中统二年（公元1261年），正史记载系为辽代“尊宿敷尚公”所建，但民间相传是为纪念秦国将军樊於期而建。塔身残高七米，三层方形，有身无刹，塔心室南面辟门，系砖灰结构，造型奇特。据说三层分别代表天、地、人三才，而方形无顶，则象征樊於期遗体有四肢而无头颅。据史料记载，秦将军樊於期因得罪秦王赢政，逃至燕国，燕太子丹待为上宾，为其在血山建筑房屋，故名樊馆山。樊於期的轻生重义被后人予以同情和赞颂，樊馆山因其血洒此地而改名血山，后人又建塔于山上，以示纪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