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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ochangwu - 2012/11/23 12:20:35

     三木呆呆地坐在门前那块石头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翠花已经出去两个时辰了,还没“滚”回来,三木就有些烦,他好几回坐下又站起来朝村街上张望,也没瞅见老婆翠花的人影。于是走回院子,围着天井转圈儿。转着转着,像有一群小虫子不断啃噬般,浑身难受。他扭头瞅见门后戳着一只水筲,抬起脚狠狠踢了过去,水筲在空中翻了两个漂亮的筋斗,“咣啷”一声,滚到了墙角去了。

     早上翠花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头还没顾上梳,三木就催她去一趟村头金贵家。翠花一边找木梳一边咕嘟着嘴说,弄个啥球?挺尸啊!赶死啊!

     三木正在火头上,把眼一瞪道:日你妈,去不去?快说!

     翠花眉梢一挑:你骂谁呢?骂谁呢!日你妈,日你老祖……

     三木扬起扑扇般的大巴掌,威胁道:多嘴骡子!坏事精!不光骂你,还揍你哩!

     翠花吓得闭了嘴巴,赶紧扭动屁股奔村头去了。

     今年开春,金贵家砌新屋,一溜五间大平房。墙筒子才戳起来,五万块钱就耍光了。没钱打房脊只好辞了工人,四下刨钱。七姑八姨想到的早借遍了。还能求谁呢?眼看雨季要来,金贵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那天傍晚老婆从村街上回来,一进门就兴冲冲地说,村头的三木,刚从城里打工回来。
     ……
     金贵正烦着,说他回不回来,关俺屁事!老婆神秘地说,刚才大槐树底下拉呱,翠花说她家三木刚从李麻子那儿支回工钱……

     金贵眼睛一亮,拍了一下大腿说,好,好,俺这就找他借去!

     三木是个木匠,农闲时节常随本村包工头李麻子去城里的建筑工地卖手艺。前些日子锯木头时,光顾着偷看李麻子新娶的小媳妇那圆滚滚的屁股了,没留神右手大拇哥给电刨子咬了一口。三木嗷地一嗓子,扔掉木板捂着半拉手指头,疼的就地打开了滚儿。一个星期后解开纱布一看,右手残了。李麻子见他手不好使唤干不成活儿,便发了工钱打发回来了。
金贵迈进大门时,三木正弯着腰铡驴草。他左手攥着铡刀把,身子一猫一猫的,就把翠花递过来的青草切成细碎均匀的牛马饲料了。金贵眼尖,马上瞅见三木那只缺了一根指头的右手,惊叫道,三木,爪子啥时候丢了一根?城里小姐咬走啦?三木撂下铡刀拍拍手背上的草末,骂道:你他娘的爪子才丢了呢,当心出门叫驴踢烂你的卵子!二人骂罢,哈哈一笑。笑过,金贵一脸正色地说明来意。三木心里立马“咯噔”一下。他勾起小指头刮了一下脑门上的汗粒子,眼珠一转说:操他娘的!真不兑付,工头李麻子说眼下钱紧,等年下完工一块算账……说着偷偷给老婆递了个眼色。

        瞎掰呢,金贵诞着脸皮说:你发了五千块钱,昨儿工头李麻子说的……
        放你娘的狗臭屁,李麻子还在玉泉营工地搂着小媳妇睡觉呢!三木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半截,心头又是一“咯噔”:这事只他跟翠花两口子知道,金贵咋也晓得了?正疑惑,金贵用手卷成个喇叭筒趴在三木耳朵边说:大槐树底下,你家翠花亲口跟俺家锤子他娘说的!

      三木心里恼火,狠狠剜了一眼蹲在铡刀边的翠花。

      只借两个月,救救急,圈里那头花猪出了槽,马上还!……金贵的口气不容置疑,这就让心里有鬼的三木越发心虚。金贵又说,两千,就借两千,俩月保证还上!

       三木心里说:刚才也是小气了,乡里乡亲的,不就两千块吗?。便扭脸吩咐翠花去里屋拿钱。

      金贵把那沓钱揣进口袋里冲三木说,要不,俺打个条子,按个手印儿?翠花也附和说,对对,按个手印儿……
      三木冲她把牙一呲:按个吊哇,整的跟城里人做生意似的,显得多见外?到时候还上就行啦!

      金贵拍拍胸脯说:卖了花猪,立马就还!大老爷儿们站着撒尿,说话咋能不算数,是不是?
      送走金贵,三木冲翠花骂道:不长心眼子的臭婆娘!啥事都往外谝,瞅俺不撕烂你那张乌鸦嘴!
      翠花道:俺谝了吗?俺谝了吗?三木说,还嘴硬,不信去问问锤子他娘……翠花吓得缩起脖子,羞羞地躲进屋里去了。

      ……

      忙完春种,转眼到麦收了,也没见金贵来还钱。
      这天午后,三木闲没事又到村街中央那颗大槐树下,瞅几个老头下棋。一盘未了,远远望见金贵扛着锄头下地回来。三木的嘴张了几张,
又闭上了。金贵约莫猜出他的意思,等走近了,用手支起锄把红着脸笑笑,操他娘的,孙一刀死辽国去啦,也不收猪来。那钱先缓缓……卖了猪就还……
      孙一刀是孙家庄的屠子,附近几个村庄的猪都叫他绑了去宰,家里来客了再去他摊上割肉。

      三木挤出个笑脸,嘴里一连说了两个“不急”,又弯下腰去观棋。
      ……

      麦收打完场。闲下来的三木忽然又想起那两千块钱来,心里有点打鼓,便打发翠花去打探一下消息。

      只一袋烟功夫,老婆就回来了,老婆说金贵的那头花猪正躺在圈里呼呼大睡哩……

      三木心里琢磨:金贵准是忙着装修新屋,没顾上卖那头花猪,再等等吧,猪出了槽就不愁还钱了。这么一想,便支使翠花天天往村街上跑,盼着孙家庄的屠子孙一刀早点来收猪。

     接下来的日子三木等得有些望穿秋水。总算把那个孙屠子盼来了。
晌午时分,孙一刀将收来的两头大肥猪赶上三轮车,咣当一声闩死车帮。他摸出摇把,把车子发动着,然后跳上驾驶室,手把方向盘一阵风似得撩出村街,转眼不见了踪影。翠花见状,赶紧去了金贵家的院墙外。

     她搬来一块石头,站上去,踮起脚尖,隔着墙头往里瞅。只见猪圈里空空荡荡,木条栅栏歪倒着,地上几坨新鲜的猪屎,还冒着热气儿———显然,那头花猪已经给孙一刀绑走了。

     见四下无人,翠花蹑手蹑脚地跳下来,一路颠颠跑回家里,把这个好消息报告给他。三木那颗心立刻热辣辣地打了个滚儿。他总算瞅见了盼头,好像攥着一沓钞票的金贵就站在他眼前了。

     好容易盼到天擦黑,也没瞅见金贵的影子。

     次日又从早晨等到掌灯,仍没等来金贵。第三天,依然如故。

     三木的屁股上像长了一摊蒺藜,饭吃不下觉也睡不着,一遍遍嘟囔,还个钱比讨老婆还难!狗日的金贵,弄啥名堂呢?弄啥名堂呢!

     翠花说,金贵怕是给忘了这茬儿吧?

     老婆一句话说得三木心里咯噔一下,他搔搔头皮说,不会吧,两千块呢,又不是十块八块!上次他在工地借了本村王二炮十块钱买啤酒,事后不是王二炮张口跟他讨要,就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么一想,三木立刻慌张起来。借钱给金贵,再上门讨要,那样多尴尬!更后怕的是连个纸条都没有,人家金贵不认账咋办?……三木不敢往下想了。

     抬头望天,日头快挂头顶了。三木再也按捺不住。他感到浑身燥热,两只手不知往哪儿搁,他站起身来,刚要推门出去,这当口翠花回来了。

     三木瞅见翠花的小脸煞白,胸脯子一鼓一鼓的,他的心忽地一沉,急忙问道:咋样,瞅见金贵没?那狗日的说啥?

     翠花捎回来的讯儿,让三木的心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摔的血刺呼啦!

     刚才翠花去金贵家要钱,金贵笑道,那钱不是已经还上了么!

     翠花一愣,说,金贵兄弟开啥玩笑呢,啥时候还的,俺怎么不知道?

     这么快就忘啦?金贵一脸惊讶地说,那天卖了猪,俺把两千块亲手给了你呀!

     使劲想想,孙一刀把钱点给我,我又点出两千递给你,你装进了裤兜兜……再想想……金贵似乎在提醒翠花。

     翠花的脑袋嗡了一声,结结巴巴地说:金贵……你……你怎么能这样……

     金贵说,什么这样那样?那钱明明还你了,还找俺讨要,你真忘了,还是装蒜?难道想再讹俺一回?!

     翠花倒是听过赖账不还的,但都当成故事左耳进右耳出了。没成想今儿真叫自个撞上了,之前的担心变成真事儿了!只觉胸口发闷,眼前金星晃动。她“哇”地一声嚎哭起来。

     此刻,金贵院子里挤满了瞧热闹的男女老少。

     金贵咳嗽一声,道:老少爷们,俺借翠花家的两千块钱,卖了猪就还上了,这事孙家庄的屠子孙一刀可以作证!翠花又来跟俺要钱,大伙评评理,这算啥球事?

     围观的众人都闭了嘴,一声不吭。

     金贵清清嗓子,接着说,俺这人啥秉性,老少爷儿们最清楚!大伙说说,俺金贵是那赖账不还的人么?

     众人就想:这么多年,真没听说金贵干过啥坑蒙拐骗的事儿呢。便都朝他投去同情的一撇。

     事情无果,翠花只好擦擦眼泪,回家去报讯去了。

     “腾”地一下,三木的火给点着了。他揣起一腔怒气去找金贵理论。

     金贵不急不慌,把刚才跟翠花说的那番话又絮叨了一遍。

     三木气的嘴唇直哆嗦,你……你……你说钱给了翠花,可有证人?

     金贵哈哈一笑,证人嘛,孙一刀便是,不信你去问他……孙一刀说给了那就是给了,孙一刀说没给,我赔你双份……

     三木只好拽了金贵的胳膊,去孙家庄找孙一刀。孙家庄不远,翻过松鼠岭,再过两道沟就到了。

     远远地望正见孙一刀站在村口的肉摊上卖肉。天热,他光着膀子,脖子上搭一条油脂麻花的黑手巾,不时抬手擦擦秃头上的汗珠子。他面前摆个大肉案,围了一圈买肉的妇女。孙一刀只顾低头割肉,过称,收钱,等他忙完抬起头来,两人早站在他跟前了。

       孙一刀手里拎着一把血淋淋的刀子,以为二人结伴买肉,遂脸上堆起笑纹,眯了眼睛招呼着,三木,割几斤?然后扭脸又去问金贵,大兄弟,家里来客啰?

      三木摇摇头,递上一支烟说,老孙,今儿俺俩不割肉,有个事儿请老哥为一回包黑子。

      孙一刀听罢将手里的切刀扔到案板上,吃惊地张大嘴巴。三木把金贵借钱的事原原本本跟孙一刀说了一遍,三木说,老哥,金贵说他把卖猪的钱还上了,那天你正好在场,你说说,看没看见金贵把钱交到俺媳妇手上?

     金贵也在一边叫唤,老孙,你得说句公道话,俺可冤枉死啦!

     孙一刀思索一下,然后抬起那只油呼呼的手拍了一下自己的秃脑瓜,说,哎呀,俺真是忘了,那天光顾忙活,瞧俺这破记性……说完,又去招呼一圈买主,把三木和金贵不咸不淡地晾在那儿。

     三木明白,孙一刀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两头都不想得罪。再偷眼瞅金贵,那家伙脸上正挂着一丝怪怪的笑。金贵说,老王,你看,老孙说他忘啦,他咋能没看到?是不是?

     三木也头疼起来。孙一刀不肯作证,那就是说,这钱既不能证明金贵还了,也不能证明金贵没还,还不是白来孙家庄跑一趟?三木心里暗骂:孙一刀啊孙一刀,你个滑头,明年圈里的肥猪,再不卖给你这个龟儿子!

     眼看再耗下去也弄不出个结果,三木只好悻悻往回走。走出村口,三木冲金贵说,你甭恣儿,这事没完!金贵说,我恣儿个鸡巴,这个孙一刀忒他妈不是东西,害的俺跳到黄河洗不清。说完,一脸无辜的样子。

     三木气的嘴唇直哆嗦,金贵,你,你这狗熊,老子不信治不了你!

     金贵把眼一瞪说,哎哎,王三木,有事说事,你骂人作甚?

     三木说,骂你?还他妈的揍你!说着攥紧了拳头。

     金贵把一颗尖脑袋凑过来,嬉皮笑脸道:三木,你揍,俺巴不得你揍,你动俺一根指头,俺就有喝粥的去处啦……

     三木只好把个小铁锤般的拳头抽回来。

     金贵,你少跟俺逗弄,有种找支书去,叫干部评评理!

     金贵说,找就找,哪个怂了就不是人养的!

     大队部在村小学边上,一溜五间崭新的红砖瓦房。二人走进去的时候,王支书正坐在椅子上看报纸。是人民日报。王支书瞅见他俩进来,屁股歪了一下又接着看他的报纸。渐渐他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一张驴脸变成铁青色。王支书忽然把报纸往地上一摔道:操他姐!小鬼子真他妈不是东西……给我狠狠地揍哇!

     王支书的话吓了三木一大跳。他捡起报纸拿眼一瞅,才明白王支书正看我海监船开进钓鱼岛的新闻,难怪他这么义愤填膺。

     三木也跟着骂过几句操鬼子他姥娘的话,这才看见王支书的眉头舒展开了,便央求他把那两千块钱跟金贵要回来。

     金贵自然也不甘示弱,给王支书递上一只“红塔山”,点着火,讲了一通他的冤屈。

     王支书听罢,呵呵笑了:你俩找错人啦!

     三木说,你是支书,俺是村民,有事不找你找谁?!

     王支书伸了个懒腰,说,你们这是经济纠纷,经济纠纷得找法庭解决!俺一个小鸡巴支书咋管得了法律的事!

     三木说,俺又不认得法庭一根儿鸟毛,这官司咋打?

     王支书有些不耐烦,你认不认得关俺屁事!总不能叫俺领你去打吧!然后撂下报纸,迈出屋门晒太阳去了。

     金贵说,走吧,呆也呆不出个卵子来啦!

     三木鼻子里喷出一声“哼”,愤愤然走出门来。

     他扯住金贵的胳膊,就往通往镇上的那条马路上走。金贵缩回胳膊,说,三木,你自己去法庭吧,俺不鸡巴瞎陪你瞎跑啦。三木说,你不去,这官司咋打?金贵说,你只管去告,有法庭的三寸纸条下来,俺赵金贵奉陪到底!

     三木只好自己去了镇里。平时他没少来镇上赶集,但那都是骑车驼了粮呀菜呀山货什么的,卖了钱再捎带回油盐酱醋化肥家什啥的。这一次竟是来打官司,心里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喘不上气来。

     三木东瞅瞅西望望,把东西两道大街都转遍了,也没看见法庭的大门朝哪儿开着。最后还是街口炸油条的年轻妇女告诉他,法庭在后街镇政府大院里。那妇女听他说是打官司,手里攥着吱吱冒着油星子的铁笊篱,眼神怪怪地盯着他看,直瞅得三木羞羞低下头去。

     到了镇政府大门口,三木犹豫一下刚要往里走,一个精精瘦瘦的老头从警卫室里走出来拦下他。老头撇一眼,问他干啥,他说打官司。老头就瞪大了眼,像看怪物似得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问他是哪个村的。三木回答说是王家庄的。老头问是告那个。三木就老老实实跟他说了告金贵的事。老头一听,长吁了一口气,说俺差点把你当成上访的村民呢,领导说了,上访的刁民一律报告派出所,先抓起来再说……看门老头是个热心肠,用手一指后边的一排平房说,那就是,胡庭长正好在,你去办公室找他吧。三木谢过老头,摸索到那排平房前,瞅见当中那间挂着“庭长办公室”的小牌牌的房间,便走上前去,伸手敲开了们。

     一个穿蓝色制服的矮胖子男人微笑着接待了他。三木料想,这胖子一定就是传说中的胡庭长了。三木好像遇见亲人,把他和金贵的事情又说了一遍。最后,三木攥住胡庭长的手说,庭长,给俺做主哇,俺活了半辈子,没成想叫那狗日的金贵给坑了……说着,差点掉下泪来。

     胡庭长听完,又问三木是那村的叫啥名字。一边问一边拿笔往一个小本子上写写划划,问完了也记完了。胡庭长说,这案子不复杂,既然没有证据还没还,三木你把欠条拿出来,他金贵就输定了。

     三木摇头苦笑道,当时金贵说给打,乡里乡亲,俺没好意思让他打……想不到,这狗日的竟然赖账……

     胡庭长两手一摊说,没鸡巴欠条,等于没证据,这个案子没法立!

     三木一脸委屈地说,可是……可是……金贵借俺的钱千真万确没还上啊!

     胡庭长押一口茶,把白瓷茶杯往桌上一放说,法律讲的是证据,没有可是不可是!
     ……

     后来,胡庭长冲他摆摆手说,先回去吧,这事法庭管不了。

     三木说,胡庭长你的意思是不管啦?

     胡庭长说,俺说不管了嘛?俺是这个意思么?!

     三木瞪大眼睛说,不是这意思是啥意思,刚才你那意思不就是这意思么?你倒管不管吧?放个痛快话!

     胡庭长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明白过来的胡庭长嘿嘿冷笑道:王三木你个狗熊威胁俺是吧,好好,俺还就是不管啦,你爱咋着就咋着……说完一拍桌子,震得桌角的白瓷杯子跳了几跳,洒出来一片水渍。

     三木梗起脖子,吼道:胡万法,老子连你一块告,俺要找镇长评理去!

     这么多年除了爹娘老子胡庭长还是头一回听到原告敢喊自己的名讳,气的七窍生烟,用手指点着三木的鼻子,一连说了几个“好”:好,好,你告你告,有本事你他妈找县长市长告去……

     三木说的是气话,他当然找不成县长市长,他连镇长也没找成。三木明白找也白找,他只好打碎牙齿咽进肚里,揣起满腔悲愤往回走去。

     老婆翠花已经在家里等他半天了。她瞅见一身疲惫脸色苍白的三木时,已经猜到事情要多糟糕有多糟糕了。

     三木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也不吭声。次日早晨,三木很晚才起炕,他叫翠花出去买一大沓草纸回来。翠花问他干啥用。三木黑黑着脸也不说话。翠花不敢再问,就去了村头癞子的小卖部。纸买回来三木只把他们铺到地上,找来一瓶儿子上学用的一瓶墨汁,拧开盖子用指头蘸上墨汁,歪歪扭扭地写道:狗日的金贵,赖账不还!俺操你媳妇,操你祖宗!……他跪在地上写了一张又一张,直写到膝盖发麻手指头发抖,才终于住了手。

     三木抱着淌墨的草纸来到村街上,他把手中的大字报,一张张贴到墙上,电线杆上,厕所外边,贴了半天,满街筒里已经是黑黑白白的一片了。此时,早就挤过来一群剃光头的留板寸的梳辫子的烫的炸窝鸡似得脑袋们。这些脑袋大眼瞪小眼滋滋有味地瞅着热闹。

     这时,金贵闻讯也来到街上。金贵并不着急,他冲两手黑乎乎的三木笑一笑说,贴累了吧?累了给你搬个板凳歇歇,倒杯水喝?要不俺帮你贴会儿?……

     三木啐口吐沫说,金贵,俺要叫全村人都知道,你赖账不还!你是个无赖!哈哈……无赖……哈哈哈……三木大声地骂着,笑着。此刻,他忽然觉得就像一气儿灌下一桶冰镇啤酒,痛快无比,舒畅无比。

金贵边点头边冷笑道,好好,那就贴吧,俺倒要看看那个是无赖!

     ……

     晚上回到家里,三木跳上炕头盘腿坐下,喊翠花煎了两个鸡蛋,拎上来一瓶老村长,自斟自饮起来。翠花说你他妈有病啊,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好意思喝酒?三木胛一口酒说,老娘们懂个屁,这下大伙都知道金贵是个蒙骗手啦,看他狗日的还怎么在王家庄混大街!……
     就在三木快把这事忘掉的一个早晨,他忽然收到镇邮递员送来的一封公函,撕开封口,竟是镇法庭的传票,要他明天出庭。三木心里纳闷,不知发生了啥事。

     次日一大早,他疑疑惑惑去了镇上法庭。

     法庭还没上班。三木老远瞅见大院门口站着的金贵。金贵乐呵呵地冲他打个招呼。三木假装没看见,把脸扭向一边。他更纳闷了。心里说,狗日的金贵来干啥?莫不是法庭也把他传来了?

     这么一想,三木竟有些高兴起来,看来自己那些大字报显现了威力,胡庭长要给自己做主……金贵你个龟儿子,龟孙子,你也有倒霉的时候啦!……

     三木不禁嘿嘿笑了起来。他把脸转过来,得意洋洋地打量金贵,四目相对,足足有半分钟,在三木寒气森森的逼视下,金贵不觉低下头去。

     八点钟,胡庭长骑着摩托车上班来了。

     三木羞羞地冲胡庭长打过招呼,……那个案子……要判啦?……

     胡庭长斜他一眼,道:你不去告俺啦?

     ……三木嗫嚅着,一颗核桃脸羞成个猴儿腚。

     不是你那个案子。胡庭长顿了一下说,那案子没证据,立不了案!

     三木瞪大了眼睛,问,那是啥案子?

     你诽谤侮辱金贵的案子!胡庭长撇他一眼,说,金贵起诉你啦,你贴大字报,侮辱他人名誉,要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三木吃了一惊,愤愤道:狗日的金贵赖账不还,凭什么反咬一口?还有天理吗……

     胡庭长摆摆手,说,三木你先别激动,法律讲证据,你告金贵赖账没证据嘛,案子就不能立……

     三木一腔怒火给点着了,他梗着脖子大吼,金贵告我,就有证据吗?

     胡庭长一拍桌子,厉声道:当然有证据,那些大字报就是证据!

     三木眼前就浮现出来那些黑黑白白的大字报,还有金贵那不阴不阳的怪笑,他像个撒了气的皮球,立马就瘪了。

     当天下午,法庭的判决结果下来:王三木侮辱他人名誉,判他赔偿金贵精神损失费2000块,并当面道歉,消除不良影响……

     三木接过盖着大红公章的判决书,像捆秫秸杆儿傻傻地戳在那里。

     金贵走上前去拍拍三木的肩膀说,乡里乡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不是?法庭还俺清白,俺又能挺直腰杆为人了。那两千赔款嘛,就算啦……不要啦……俺打官司也不是图这几个钱……是不是……
     一句话说的三木瞪大了眼睛,不认识似得瞅着金贵发愣。      

     从镇上回来,三木就病倒了。据说病的不轻。

     入冬时分,他的病终于好了。却像换了个人,整天郁郁寡欢,跟谁也不说一句话。村人老远望见他,就戳戳点点,嘀嘀咕咕,说三木做贼心虚呢,活该得病!这种人不遭报应,老天爷还长眼么!咱王家庄还有三尺神明么……

     三木听罢,也不反驳,只把一个核桃脸深深埋进棉袄领子里,默默地走路。初冬的西北风呼号着鞭子样抽打在他的身上,不由打了一个寒颤。王三木用手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使劲地想,但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今年的冬天为啥这么冷,冷的冻死人……

                                                                                                                    

                                                                                                                                                       20121120日修改



哈哈大宰 - 2012/11/23 20:06:15
:rose
李文通 - 2012/11/24 7:26:39
增加了细节。显得更活了。zhaochangwu 很用功,不简单。
李文通 - 2012/11/24 7:26:53
但是感觉那两尺还没挖到。再好好想想。
李文通 - 2012/11/24 7:27:53
不是细化的问题,也不是语言的问题,是结构的问题,深挖的问题。
李文通 - 2012/11/24 7:28:52
同时增加的个别细节也需要斟酌下,如果上刊物发表,有的地方还需调整。
李文通 - 2012/11/24 7:29:12
好文章是改出来的。努力,兄弟。
卢国章 - 2012/11/24 8:02:01
真是黑白颠倒。
卢国章 - 2012/11/24 8:07:20
但是感觉那两尺还没挖到。再好好想想。
李文通 发表于 2012/11/24 7:26:53

让金贵更可恨,让三木更可怜。
比如:三木手残了,未得到赔偿;憨直的三木气不过的场合想动手打金贵,却被金贵“正当防卫”了一顿。
zhaochangwu - 2012/11/24 9:22:43
谢谢指点 我继续努力
多彩梦 - 2012/11/25 21:59:20
:coffee加油
卢国章 - 2012/11/26 4:07:52
地道多了。
李文通 - 2012/11/26 9:30:50
窗户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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