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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连国 - 2012/12/8 22:00:19
市民邱女士(1)
市民邱女士
审讯很顺利,我想到自己的表现堪称“供认不讳”。他们对我还算客气。回监需要穿过灯火通明并且空空荡荡的大厅。有个人被铐在钢条窗棂上,衣衫破旧,相貌平庸。并无看守,就他一个人。因为铐的窗棂太高,他需要踮起脚,或许他希望这样使被铐住的手腕舒服点,但恰恰这样又使脚尖和整个身躯不舒服,姿势看起来很累。这还使我想到“不得力”这个词。也就是说,即便他身怀绝技,并在袜子里藏有锯条,也不可能在没有看守的情况下锯断手铐逃掉。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所以,虽然他身形扭曲,但看起来倒也处之泰然,一副久经历练的样子。他只是朝我很不情愿地打量了一眼,就又急着把脑袋掉回原处。顺着他脑袋的方向看去,大厅里居然还有个电视,而且正在播放着节目,这可真够人道的,我想。只是声音不大,让我有找遥控器的欲望。当然,这不可能,我背着的手被铐在身后。刚开始还疼痛难忍,经过漫长的审讯,它们已经像不复存在一样让我感到自己很是简净。此外,因为窗外的黑暗和大厅的明亮,窗户玻璃有镜子的功效,我瞥到自己的身影,怎么说呢,还挺像离退休老干部。┌米┌花┌在┌线┌书┌库┌
http://book.mihua.net但是我无暇打量自己,我和铐在窗上的人同时被电视画面所吸引,相信在一旁像搀扶老干部一样搀扶着我的王警官也如此。不是别的,本埠电视新闻正在播放白天发生在这个城市的一件凶杀案。一个城管队员在毫无道理的情况下,穷凶极恶地打死了摊主年仅七岁的女儿。主持人说,该城管大概想从宽发落,所以打死人后并未逃逸,而是蹲在围观人群中等待警察,以示自首和忏悔。警察和扛着摄像机的电视记者拨开人群来到现场,将束手就擒的凶手(措辞没有使用“城管执法人员”)踢翻在地,并且还像怕他跑了似的用脚踩在他的脸上,这才七手八脚地将其擒获铐上。记者还采访了一位面目模糊的警察(一点也不像我身旁的王警官),后者表示有待调查,暂且无可奉告。记者只好给了那个死孩子一点特写镜头(打了部分马赛克),表示她叫“小红”,旁边则是小红那对哭天抢地的父母。记者于是又采访了围观市民,因为没有别人接受采访,其中字幕显示为“市民邱女士”的中年妇女像人民代表那样对这起再明白不过的凶杀案表明了民意。
http://book.mihua.net/book/14/14209/2131497.html
赵连国 - 2012/12/24 9:06:21
市民邱女士(2)
她显然没有接受过此类采访,平时大概也极少使用普通话,所以她带有浓厚本埠方言的普通话显得极其别扭极其悲痛极其恐惧也极其有力量(我多么希望她不要说普通话)。她表示,城管打人已经不是个别现象了,城管太嚣张了,领导要好好管一管他们了,居然把这么小的小孩子给活活打死,希望法律能够严惩凶手,“给小孩父母一个说法”。我不知道市民邱女士有没有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一方面她语无伦次,很难记忆,另一方面电视机音量太小,无法全部入耳。此外我心乱如麻,而且王警官不允许我再看下去,推搡着我向通往监牢的过道里走。在离开大厅进走廊的瞬间,我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一眼那个被铐在窗棂上的人(到现在我也无法理解自己是出于什么动机),他也正巧盯着我。对视不到一秒,但他陡然的一笑我至死也不会忘掉。
没错,我就是打死小女孩的凶手。
在说下面的话之前,有必要发表两点声明:一、我不想给自己辩护;二、我接受法庭的任何判决,包括死刑,也包括我的亲友通过各种见不得人而又司空见惯的方式使我免于一死。也就是说,我现在脑子里充满了“死”这个字。假设,请允许我假设,假设市民邱女士就是法官,假设她确实说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假设天一亮我就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那么,以下将是我的最后几个小时,那么,我的一生将伴随着这几个小时的流淌干净而结束。换言之,假设成立,我现在就是置身人生的另外一个端点(线段的B点,而非射线的无穷)。所以,我有必要回顾我的一生—虽然回顾人生是一件很庸俗的事情,但谁能免俗呢。
怎么说呢,我出生在一个平常人家。父亲是供销社会计,母亲是小学民办教师(后来转正),二老现在享受退休金。此外有个哥哥,还有个妹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这人还挺顺利的,无灾无险,小学,中学,然后大学。1995年,我大学毕业,据说是赶上了国家分配的末班车,进了一家国营企业当文秘。不过,我在那干的时间并不长,五年不到就辞职离开了。原因说起来很复杂,我拣能说清楚的说。首先,我文秘工作能力很低,领导很不欣赏我,所以我总是想讨好领导,想尽一切古里八怪的办法帮领导写发言稿。大概也是年轻幼稚,我居然使用狗屁不通的文言文帮领导写过一篇在五四青年活动上所需要的发言稿,领导对我破口大骂。当然,这可以理解为我失策,也可以理解为我是在玩恶作剧,报复领导对我的不赏识。但也不至于为此辞职。那会儿虽然非常流行下岗,但我父亲毕竟在供销社混了那么多年,大家都熟,领导也不能不给面子,据说厂里那些额外的小贷款(据说至今也没还)有我父亲的功劳。事实很清楚,给领导写发言稿其实是件非常容易的事,现在更容易,在网上就能找到现成的,稍加改动,无比标准,皆大欢喜。
赵连国 - 2012/12/24 9:22:59
市民邱女士(3)
其次,还是我年轻幼稚。我觉得2000年快到了,什么叫2000年呀?不就是从小学到大学一直被反复念叨的二十一世纪吗?新纪元呀。随着新世纪越来越近,我那阵子心里越来越慌。我记得很小的时候,过年,三十晚上,父亲都叫我和哥哥守岁,就是不睡觉。我们只好看春晚,不过春晚也不是整夜,十二点一过,没一会儿就难忘今宵了。所以,想撑下去还真不容易。情况是,到了天亮,我都是被鞭炮声吵醒的。醒来之后我是多么沮丧,一则我悔恨自己没有哥哥的毅力撑了一夜(多年以后才知道,他当时是骗我的,只是比我起得早而已),一则我又痛恨鞭炮声。我至今仍然痛恨放鞭炮。禁过几年,我很赞成,最近几年又解禁了,这太没道理了。总之,
我不希望自己重蹈小时候过年的低落情绪,不想就这么浑浑噩噩地一觉醒来是二十一世纪。但是,这事儿没法跟人说,尤其是家人,我真怀疑我一旦把上述的话通过本埠方言告知父母,他们会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我去过精神病院,那里全是疯子!
不过,我最终是辞职了,与上述两条有一定的关系,但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是女人。她叫李亚男,比我迟两年分到我们厂。她漂亮,活泼,在工作上也很出色。事实上,我对李亚男一点也不了解,不仅当初,现在更是惘然。我觉得我之所以喜欢上她,或许跟她与我在单位的表现恰恰相反有关。我是不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在这个单位还存在一线光明和希望呢?她确实是光明的,到哪儿都笑呵呵的,长发飘飘,白裙飘飘,就那么回事吧。肯定也不属实,也许跟电影电视跟幻想有关,谁整天长发白裙呀。她光明地搞好工作,受到光明的表彰,她光明地和同单位另外一个小伙约会,然后光明地手拉着手去食堂。也就是说,在我吞吞吐吐犹豫不决该如何追求她的时候,她已经被一个在我看来无比傻逼的人捷足先登了。可想而知我是多么愤怒,多么绝望,多么痛苦。不分昼夜的失眠折磨得我形销骨立。我不能说自己爱她如命,我只能说我无法接受他们二人结婚的时候我受到邀请需要怀揣一百块份子钱然后吃他们的喜酒的场景。
再也没有任何善意的劝告或恐吓能够阻止我辞职了。不过,没有人知道我跟李亚男的事儿,因为我跟她什么事儿也没有。如果不是此刻,我也不会提起她的名字,不会让人知道我对她黑暗且遥远的情愫。
我临时杜撰了一个借口。我告诉家人,告诉领导,在此之前,还特意故作不经意地透露给我的同事李亚男:我要辞职啦。
赵连国 - 2012/12/24 9:39:22
市民邱女士(4)
为什么呀?至今想到她瞪大那双好看的眼睛的样子,我仍然心如绞痛。
我慷慨激昂地告诉她,树挪死,人挪活,什么地方不养人,干吗要在这个破地方荒废青春荒废一生。
她说,那你到底会干什么呢?
就像命中注定的那样,我随口答道,我要报考公务员。她说,你真勇敢!
听到这句言不由衷(考公务员的难度古已有之)或者衷心祝福的话,当时我差点委屈地哭了,而现在,我真的泪如雨下。
命中注定。我临时性向李亚男杜撰的辞职理由,后来变成了现实,现在看来就是宿命。
我也提到我一直很顺利,于是我顺利地通过了公务员考试,然后成了一名城管,至今。如果没有发生市民邱女士所义愤填膺的事儿,我还会继续当城管,然后顺利地退休,顺利地死去,顺利地被埋在大致事先就必须买好的墓地里。当然,现在考公务员没那么顺利,比我们当初考大学还要艰难,这也属实。在二十一世纪到来之前,公务员对年轻人来说确实没有现在这么吃香。我赶上了好时候,仍然算顺利。顺利不值得骄傲,但值得庆幸,值得叹息。
事实上,市民邱女士所指责的“城管太嚣张”也没有什么不对,这是有目共睹的现实。不过,我倒想提醒邱女士(如果可能的话),这绝非我们的过错。就像你不能指责革命烈士在死之前用炸药包将许多跟他同样年轻的士兵炸死一样,就像你不能指责红卫兵把孔子的墓掘了一样,就像你不能指责明天早上某个人用枪将我打死一样(基于假设)。而且这里面也不存在高尚和卑贱,大家只是奉命行事。不是每个士兵都能成为拿破仑,但每个士兵必须要听拿破仑的。当然了,这也是毫无新意的陈词滥调。我的意思是说,太阳底下无新事,所以不存在远见卓识。自从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就一直都是这些破事。它们是破事,确实不是好事。但是,亲爱的邱女士,它早已就不再是我们的敌对面,而是我们的环境或背景。你懂吗?说白了,这些破事多年以来就是我们赖以生存的空气那样的东西,是我们毫无营养却赖以果腹的唯一食粮。如果你不承认,请问,你有没有以母亲的口吻教育过你的儿子,要他应该这样不要那样。这样,你的儿子将来可以获得更多的利益;那样,你的儿子就会吃亏。你多贼你自己不知道。
赵连国 - 2012/12/24 9:53:38
市民邱女士(5)
说这些,其实也大可不必。它仅仅是生存,生存是如此费劲,不容我们有第二种选择。你是该同情被母狮撕咬的小鹿,还是同情洞穴里那些嗷嗷待哺的小狮子呢?受害和作恶相辅相成,互为因果。
我记得我曾经把一个老太婆的秤杆给折断了,菜篮给踢翻了。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的工作是种菜和卖菜,而且她年老体衰,没有足够的钱购买摊位,那么她就必须在不准卖菜的地方卖,我非常理解她,这是她的生存任务。我的生存任务就是不允许她完成她的生存任务。换句话说,我们都在执行任务。但她一点也不理解我,被劝走后,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被骂走后,又出现在一个新地方,我只能赶她走,她东躲西藏,总是出现在我执行任务的路上。可以这样说吗?我觉得她对我的劳动毫无敬意。互相尊敬也许是互相妥协,但此情此景,没有这个可能性,我只好回报她的不敬,对她采取如上措施。虽然我很难过,在干那些事儿的时候想到了我乡下的远房亲戚,但我还是那么干了,就算她是我的亲戚,血缘关系也阻止不了我。血缘关系是虚的,因为根据古人类学、宗教教义和诗情画意来判断,我们所有的人都有血缘关系,都是兄弟姊妹。我们甚至还提出和自然和动物和睦相处。不过,那种大家庭的其乐融融,除了在卡通片里,好像从未发生过,不是吗?τ米τ花τ在τ线τ书τ库τ
http://book.mihua.net关于这件事,我还有需要补充的。在折断她的秤杆之前,她曾经向我下跪,并且作揖不已。我感到极其难受,这倒不是她的年龄超过我的母亲,而是这种卑弱让我感到自己成了暴力本身。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暴力,她这么做不啻于否定我的一向坚固的人格,这是对我的侮辱啊。在那一刻,我头晕目眩,我仿佛看到她在邀请我对她施暴,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和她的下跪作揖相般配。我不记得更多,我浑身颤抖,口干舌燥,想扶她站起来,天知道,我的动作不是我想的那样,而是踢翻了她的菜篮,折断了她的秤杆。
那么,如果事情仅仅到此为止也就好了,那样我会像哀悼一个死人那样哀悼自己,保持某种道德方面的自责。但是事情并没有结束,她见状不再含笑讨好,立即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只见她一屁股坐在肮脏的地面上,一面挥舞胳膊邀请围观众人来听她哭诉自己没法活了,一面用和地面一样肮脏的话来咒骂我。慈祥的淳朴的老奶奶,真的有这样的老奶奶吗?或者说,这样的老奶奶永远是慈祥淳朴的吗?不是,在此之前,我真的无法相信一个性别都可以忽略掉的老年女人能说出那么脏的话,但她说了,和着挥舞的胳膊像打拍子那样有说有唱。啊呀,这就是人间,这就是这个人间的人。
赵连国 - 2012/12/24 10:04:10
市民邱女士(6)
后来我只好像被打败那样溜掉了,夹着尾巴,或者夹着鸡巴,走了。留下翻滚的菜篮,遍地的菜叶,以及坐着的和看热闹的乌压压的人群,他们整体上看起来更脏乱差,比我到来之前尤甚。那一刻我就意识到,作为一名城管,我永远无法使这个城市秩序井然、干净整洁。
我不是为自己辩护。虽然我只干过这么一件“缺德事”(之后我在工作上采取了消极态度),但我并没有自责。我曾经鼓足勇气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父母。当然,为了使谈话不那么紧张,我尽量使用轻松的口吻复述这件事。但我不可能描述我逃掉后的那种感受,那过于抽象,父母没法理解。我只说到我踢翻了菜篮和折断了秤杆。我的心思再清楚不过,希望他们能够出于对那个老太婆的同情心来骂我,好让我能够在道德上产生自责情绪,而不是被之后那些抽象的感受所覆盖。结果是死一般的寂静。他们没有骂我。寂静持续了很长时间,父亲借着上厕所的当口也装作洞彻世界的样子对我说: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你也要注意安全。”
父亲的这句话对我的打击更大。它意味着我必须像“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此类反面教材那样才能活着。认真不得,难怪到处都张贴着“难得糊涂”啊。也就是说,我认识到二十一世纪什么的全是空谈,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年月可能都是多余的。我们别想干好一件事,因为不需要。我们的一生理应平坦,那就是站在这头就可以直视那头,就是我们必须要过一眼能看到头的日子,不要对它抱有任何幻想。
是的,我的父亲包括我的家庭对我有很多影响。当初他们之所以反对我辞职,就是他们所有的人都是有单位的人。他们无法理解一个没有单位的人还能干什么。好在我辞职后考上了公务员,这让他们松了一口气。这就是亲情,或者是爱。虽然迄今我所有的人生履历都呼应了他们对我的爱,认可他们的看法,但我总觉得,也许可以不是这样,难道真的必须这样?
和哥哥相比,我过于矮小,过于沉默寡言。他身材魁梧,性格爽朗,很能吃得开。很多家庭都有这个共性,就是一对夫妻的头胎子女在身体上比之后的子女要占优势,此外因为是长子,他已经预先领受了宠爱,即便后来父母将更多的爱投向他的弟妹,他仍然很茁壮很懂事,一副过来人的达观样子。在我看来,我的哥哥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从小到大都一直很照顾我。谁如果欺负了我,他会替我出头,我没有钱花,他会主动送给我,哪怕当时他也没什么钱。他虽然没有读过大学(技校毕业),但饱读诗书,热衷于谈天说地,博学得很。他当过兵,跟随部队在海边待过(至今我都没看过大海)。
赵连国 - 2012/12/25 9:09:33
市民邱女士(7)
退伍之后,他那些操着五湖四海方言的战友偶有出现,他们湖吃海喝,谈话纵横万里。刚开始,据说他工作能力也不强,但不知为什么,深受领导的喜欢。那会儿,他几乎每天都酒气熏天地半夜回家,然后第二天又精神焕发地去上班。然后他就成了领导干部。当然,这么看来,哥哥也很顺利,但他的顺利显然与我不同。
如果抛开这些混法,他在女人方面确实比我幸运。在中学他就有了相好,还曾趁父母不在家带回来一起玩过。如果父母在家,他会骑着自行车出门去那位女同学家。那位女同学住在一楼,站在窗口就能和他隔着窗户有说有笑。障碍他们的是窗户,而点缀他们的则是窗台上的花盆。这是多么美好,却从未在我身上发生过。后来他娶了嫂子,一个漂亮性感的女人,后者又给他生了一个更加漂亮的女儿,也就是我的侄女。我是多么喜欢我的侄女。
她指着桌上的鸭肉问,叔叔,这是唐老鸭吗?我说,是啊。
她指着饭店桌子上的羊肉锅仔问,这是喜羊羊吗?我说,是啊。于是她拒绝吃它们,并且阻止大家去吃。我们只好告诉她,这是大怪兽的肉,于是她终于吃了。真好吃!她说。
相比之下,我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儿子。他胖头大脑,只知哭闹。当初我儿子生下的时候,父母家人无不高兴,在他们看来,我儿子是这个家庭唯一的后继男丁,可我却情绪低落。在产房外面,我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和妹夫,他们闻讯赶来,居然也兴奋异常。
反正我要死了(还是基于假设),我得实话实说,我讨厌自己的妹夫。他过早秃顶,早先也不好看,说话声音尤其难听。当年我反对妹妹嫁给他,虽然我没有表露出这个意思,但冷淡的态度还是被她发现了。
二哥,妹妹问,你不喜欢他?
没有啊,我假装出笑容,赶紧否认。
然后我们陷入了沉默。继而我只好打破沉默,询问他们的婚前准备,她一一作答,但神情恍惚。可能出嫁前的女儿都是这样,她突然笑着提到了一件陈年往事。那会儿我们还很小,小得像两粒花生。哥哥去了同学家玩,父母则下班未归。这时候雷雨骤至,我和妹妹钻到了床下。我们甚至还在床下发现了一块一直在找的积木。
赵连国 - 2012/12/25 9:18:00
市民邱女士(8)
妹妹问我,二哥,他们会不会不回来了?我说,管他们呢。
妹妹哭了起来,说,他们不会死了吧?我说,他们死了才好呢。
现在我想起市民邱女士在接受电视记者采访时似乎提到过“畜生”二字。我不反对她这么说我。确实,我曾无数次地希望自己的家人死掉(老天作证,唯一希望妹妹能和我幸存)。那样我们就是孤儿,我们乞讨要饭,受尽欺辱。这样一来,我们很可能无法长大成人,再一起死在那些陈年往事里。这确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不过,如果根据我上面的话加上妹妹出嫁后我才结婚推断出我对自己的妹妹有不伦之情,我则要表示反对。事实上,作为成年女性,我厌恶自己的妹妹。她是那种跟风女人,流行什么她就是什么样。所以她穿过那种极其难看的踩脚裤,让人可以直视她的阴部。现在一定是油的满头黄发,却因为塌鼻梁小眼睛一点也不像外国人。因为妹夫有钱(父母和哥哥至今仍然对当初看中这个女婿和妹婿表示有先见之明),她早就放弃了工作,而是沉迷于棋牌室中,在乌烟瘴气中满口脏话,与对桌的中年男人眉目传情。我非常讨厌这些男女。如果我有机关枪,很难说我不会挨个冲进遍布大街小巷的棋牌室,将他们全部扫射掉。在我看来,赌博是一种冒险是一种激情,而非生活方式和恶习。我希望将来城管工作的重点就是打击和取缔这些场所,将我的妹妹投入大牢,如果她死在牢中也罪有应得。
我也不喜欢我的妻子,在我看来,她只是我到了婚龄之后的结果,大概我也是她到了婚龄之后的结果,连选择都谈不上。我们遵照约定俗成的规则,因为条件相当(她是小学教师,与公务员身份的我属于双职工),我们彼此见面,互相走动,以至达成婚姻。我可从来不奢望什么爱情,所以我没有必要挑剔。我们大操大办,亲朋咸集,然后洞房花烛,日来操去,仅此而已。婚后不久,我们就发生了争执。具体是她希望我学习驾驶,买一辆车。理由是我哥哥和我妹妹都有车,此外,她那些小学教师的同事们也在争先恐后地买车。我的父母也对她的建议表示了支持,前者似乎不允许他们的某个子女没有车似的,他们甚至放出狠话,只要我买车,他们愿意支援五万块钱。老实说,至今我也不知道买车的动机最初源自哪里。或许正是我父母的表示,才坚定了我妻子的决心,或者我妻子的念头,提醒了我父母对我的不满—天哪,他们居然还有个没车的儿子!
赵连国 - 2012/12/25 9:30:11
市民邱女士(9)
关键是我讨厌学驾驶,而且觉得买车毫无必要。她去学校上班,走过去不需要二十分钟,我上班,也很近,而且我们执行任务时一直由司机老方驾车。我们根本不需要这样的交通工具。但日益严重的堵车啦,油价和各种费用的不合理啦,这些我列出的借口无法阻止她的要求。我只好浑身疲惫地去学开车,忍受教练的谩骂,然后胆战心惊地把车开到路上。是的,我们终于有了车,它的作用是我每天早上花两分钟将小学老师送到学校上班,然后自己来回不超过十分钟,别无用处。出于珍惜或者出于报复,我只能绕道而行,尽量让车多跑那么一会儿,多耗费一点油,然后才来到单位。不如此,我无法说服自己。
昨天早上,像往常一样我开车去上班。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李亚男。十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巧遇她。一眼我就认出了她。没有,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矫情,她的变化可以忽略不计。把多年不见的姑娘描述得无比衰老,以此表达伤感歌颂青春,那挺恶心的,也不符实。李亚男当时站在路边打车,可以说显得更加美艳动人。我停在她的面前,互相寒暄,然后表示我可以带她去她所要去的地方。」`米」`花」`在」`线」`书」`库」`
http://BoOK.MIhuA.neT那家厂已经倒闭,她现在是保险公司业务员。她说她已经离了两次婚。
现在?
男朋友?嗯。
有吧。
即便如此,我是说即便通过上述让我觉得她有过无数男人,我仍然无法开口。难道我在送完妻子的上班路上会猛然对十年后才邂逅的曾经喜欢的女人表一下迟来的白?难道我们电视剧还没看够?!
然后我就把她送到地方,互相道别,我去上班。到了单位,他们的牌局已经开始,这不关我的事,我只好在一旁看报纸。但我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午饭我也没吃多少。下午,就到了我的出勤时间,按照出行安排,我应该和老王一起由司机老方驾车带我们在街道上逛一圈。但老王和老方这会儿都是牌局中人。他们想出了一个主意,就是我自己驾车去逛一下。“反正也没什么事”,“反正你也会开车”,说得也是,我不反对独自执行任务。
赵连国 - 2012/12/25 9:42:15
市民邱女士(10)
商铺和摊贩已经养成了好习惯,他们都很规矩,偶有货摊外溢,我会坐在车里向他们挥手,他们也便响应我的要求往里面缩一点。在学校门口,家长和放学的孩子们将我拥堵了一会儿。我这才想到自己可以回去了。我也快下班了。我需要每天早上送小学老师上班,但不用去接她下班,但我必须回家吃饭。为什么必须回家吃饭?因为小学老师做得一手好菜,因为她关爱我,觉得外面的东西不能吃。
我还是第一次想到她的命令:“必须回家吃饭。”所以在事发地点,我停了下来。我想在摊上吃点水饺。也可以理解为我中午没吃好,饿得不行,而非挑战小学老师的命令。摊主是一对操外地口音的夫妇,他们的女儿正伏在一张折叠桌上写作业。因为傍晚食客较多,小姑娘需要腾位置给食客,也就是需要不断转移到别的桌子上写作业。小姑娘对父母很生气,嘟着嘴。我表示她可以坐在我的身边,但她只白了我一眼,没有过来,而是找了一张塑料凳继续写了起来。↗米↗花↗在↗线↗书↗库↗
http://book.mihua.net因为水饺还没端上来,无所事事,我站起身蹲在她的旁边看她写作业。小姑娘字真不错,我想抚摸她的小脑袋一下,但她就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似的,避开了。我伸手想看她作业本封面上的学校和班级,但她死死地摁着。我也便假装使劲,和她较起劲来。这在我看来是件好玩的事。
你想干吗?这是小女孩母亲的声音,我没法理解她的声音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不信任和愤怒。然后就是案情。鉴于在审讯中我已供认不讳,此处我不打算事无巨细地描述。我只想补充一点,那就是我没法解释我想干吗。在我站在那里琢磨该如何回答的时候,摊主夫妇已经站在了我面前。为了缓和紧张气氛,我打算继续抚摸一下小女孩的小脑袋,以此方式说明我仅仅想表示亲昵。但当我看着他们手伸向孩子的时候,我只感到剧痛传来,我情不自禁地甩动手臂,小女孩于是飞了出去,一头撞在桌角。
说到这里,我真想大哭一场,但市民邱女士大概不会买账。她难道没有在接受采访时指责我束手就擒时的眼泪是“鳄鱼的眼泪”吗?啊,市民邱女士,她的措辞为什么总是如此平庸。“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畜生”,还有“鳄鱼的眼泪”,这些词句频率真高,遍布我们整个人生的各个角落。
最后,我还想告诉市民邱女士一件陈年往事,因为故事的女主角看起来跟您十分相似。都是那么肥胖,那么丑陋。我无意人身攻击,只是陈述事实。
赵连国 - 2012/12/25 9:49:34
市民邱女士(11)
那会儿我还在读大学,因为没人跟我玩,我只好每天去阅览室。有一天傍晚,阅览室里已没有什么人,就在对桌,坐着一个女生,她肥胖丑陋,满脸都是此类女大学生的失意,甚或愤怒。她是一个没有女伴也没有男伴不愿意回寝室的人。我也是。我不认识她,迄今也不认识,请允许我姑且称之为邱女士吧。
我对邱女士敲了敲桌子,她横扫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好像在等我说话。我也没说话,用手势表示天色已晚,应该走了。她可能领会了我的意思,站起身收拾东西,我也同时起身离开。邱女士就走在我的前面,在楼梯的拐弯处她也誓死不回头。然后我加紧几步,跑到她的身后,她停了下来,我也便站在她的后面。没有任何征兆,在昏暗的楼梯拐角,我从后面搂住了她臃肿的腰,隔着衣服抚摸她巨大的胸脯。然后吃力地将她扳过来,和她接吻。她没有拒绝,只是浑身颤抖,也可能是我在抖。双方同频率的颤抖所引起的共振,让我差点崩溃。
然后我们继续走,穿过图书馆前的丛林和甬道,路过大汗淋漓的操场,经过食物飘香的饭堂——为了不使她径直回到女舍,我挽起了她的一只胳膊。她仍然没有拒绝,只是浑身僵硬地被我扯动着走,就好像我在拉扯一具脚下有滑轮的死尸。
在宿舍区最东边靠围墙的地方,有一堆废弃多年没有使用的建筑材料,砖块石料之类。这里藏两个人—即便邱女士是那么肥胖—都不可能被人发现。此外,因为多年未动,这里草木复杂。如果没有脚下的被人抛掷而来的饮料瓶和易拉罐,和荒山野岭没有区别。
我们继续一言不发地接吻。然后我脱掉自己的衣服,再脱掉她的衣服。当我费尽心机地将她放在地上插入她的身体,疼痛也没有使她发出一声。她还是个处女,我还是个处男。迅速完事之后,我乱七八糟地套上衣服,慌不择路地落荒而逃。我没有回头,但我至今都明白身后是什么,是邱女士裸露在黑暗中白滚滚的肉。
赵连国 - 2012/12/25 9:55:45
请问你认识一个叫王奎的人吗?(1)
请问你认识一个叫王奎的人吗?
读高三那年,我和大军躲在厕所里抽烟。他很紧张,抽一口然后就把烟藏在身后跑到门口看有没有老师会过来。我被他搞得也很紧张,于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说,大军,你知道一个叫王奎的人吗?他被我这个问题吓了一跳。他说,王奎?你说的是王奎?我以为他知道王奎,高兴起来,说,你知道?他说,不,我不知道。我说,操,没劲,我们走吧。于是我们把烟扔到粪池里去上课了。
高中毕业后,我在家里没事干。我父亲给人送了一条烟,然后我就去了采石场干活。活很累,是重苦力。我其实非常不想干。因为我觉得干这活的人大多是农民工,不识几个屌字,我毕竟高中毕业啊。但我又没有办法,所以我只能闷着脑袋干活,尽量不和别人讲话。─米─花─在─线─书─库─
http://book.mihua.net有一个中年人老李在一天下雨休息的时候问了我一些情况,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他表示理解。我躺在地铺上听着外面的雨哗哗的声音,和老李抽着烟,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很忧伤。我说,老李,说说你吧。老李说,好吧就说我,跟你讲,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总想着去干另外的什么。我说,你当时干什么?他说,我那时候在家种地。我说,那你现在不种地了,实现想法了。他说,也不能这么讲,说不定过一段时间我会干别的呢。我说,也是。他说,要说的是,当时我都快娶老婆了,老婆是同一个村子的姑娘,长得一般化,但我们没结婚,如果娶了,我大概现在还在老家种地呢。我说,幸好你没结婚,为什么不结婚呢?他说,因为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什么事?他叹了一口气说,她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失踪了。我说,是不是不想嫁给你呢?他说也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们在之前关系已经发展得很不错了,差一点就在草堆里日屄了。我说,你快讲。他说没什么讲的啊,反正是她失踪了,我就出来了。我说,不对,这不对啊,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失踪呢?他说哪个知道呢。我说,那你和她家里的人就没找?他说找了,但没找到。后来呢?后来?后来我出来了。我的意思是说,你出来后,那个女的有没有回来过?他说,没听说过,总之她家人也放弃了,我出来后,只听说她父母老来又得了个儿子。我警觉起来,说,那儿子叫什么名字?老李说,好像叫王奎,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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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连国 - 2012/12/25 10:07:37
请问你认识一个叫王奎的人吗?(2)
老李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不久之后又跑到其他地方干活去了。我则在采石场因为识字,不爱说屁话,干活又肯出力气,被领导看中,把我送到驾驶学校去学驾驶,将来出来后做场里的运输员。这当然是个好差事。学了将近一年,考了个B照,送石头送了半年,所在的场又解散了。因为市里有专家觉得山是城市的风景和屏障,胡乱开采是不对的。好在我有了个驾照,领导又把我推荐给长途客运公司,算是端了半碗公家饭。同样是开车,因为人比石头高级,所以我的工作看起来好多了。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说我走了大运。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我主要跑南京到苏北响水这条线路。其实开车子非常之枯燥。能引起我兴趣的是路边的鸡。这些鸡多是业余的,不少是有夫之妇。苏北境内很多地方相当穷,夫妻觉得种地没指望,就在路边开小饭店,所谓“停车吃饭”的那种。吃一只老母鸡五块钱,住一晚十块,相当便宜。但我一般不和有夫之妇搞,觉得你在这边跟人家老婆搞,丈夫就在隔板的那边,很不是滋味。当然,我承认我搞过。但我还是主要跟没有丈夫的女人搞,五十到一百不等,少说多做,搞过就走。
2000年秋天,我在响水认识一个自称刘秀娥的女人,她长得很出乎我的意料,因为她比较清爽,觉得好像很熟的样子。所以我好几次经过都去跟她搞。那次搞完了,我想跟她说说话,就问她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因为多次,她对我也有点信任,就讲了她的故事。她说她以前曾经有个叫王奎的男朋友,两个人相爱了,但两家都不同意。所以他们跑出来了。但后来他们经常争吵,因为穷啊。王奎在一个工队里拎泥桶,是小工。有一天,他回来说,要和工队去邻县,大概两个月时间。因为刘秀娥当时已在当地找到了一个服装厂,不便同行,所以他们就此分开了。想不到一分开就再也没相聚过。一打听,王奎好像又有了一个女人。这下她无依靠了,又没脸回家。
打算去死,跳了塘,又被人救上来。一撂摊子,就走上这条道了。
我说,那个王奎有多大?她说,比我大三岁,二十八,不,现在三十一了。我说他长什么样子?她说,他啊,当然很英俊了,否则我也不会跟他跑。说着刘秀娥眼睛就红了。我抱抱她,很同情她,觉得自己也像要哭的样子。就这样抱着她吧,其他什么也不干。但是,我还是干了,不干是不对的,不干是要吃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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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连国 - 2012/12/25 10:16:12
请问你认识一个叫王奎的人吗?(3)
就这次回来的路上,我出事了,和人家会车的时候一下子晕了头,撞了。好在损失不大,死了两个,自己也断掉一根肋骨。但差事算是丢了。本来就不在客运公司的编制之内,临时工嘛。
在家歇了半年,总不是个事。过去在驾校认识的一个叫郭涛的朋友,他看我没事,就叫我帮他开“二驾”。他家里条件好,买了一辆富康。他开白天,我开晚上。
因为郭涛家有钱,所以他对开车也无所谓。经常用自己车子接人到迪厅跳舞什么的,生活比较混乱。有一天晚上,他打我手机叫我去中央门接他。我跑去一看有四个人,两男两女。我说这不好办啊郭涛,交警看到要罚款的。我的意思是看他怎么说,他说我不怕你怕什么!是这道理,反正车子是他的,我所怕的是驾照被记。不过还好,没碰到交警。我把他们送到一个旅馆。半夜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这一次是要我把两个女的送到湖南路。郭涛说他还有事,没一起。
在路上,我注意那两个女的说话。一个说,郭涛还可以,王奎不行。另一个说,王奎昨天差点被抓去了。我就回过头问,你们讲那个王奎是不是刚才和你们一起的那个男的?她们说,不是他。我说,是谁?她们说,你烦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说,我也认识一个王奎。她们笑了起来。我说,你们讲的那个王奎是不是三十二岁?她们说,不知道,差不多吧。我得意地说,我说我认识王奎你们不相信,我还知道他长得很英俊。她们说,英俊有屌用。我说,我还知道他们家就他一个儿子,是从苏北农村来的。她们奇怪起来,你怎么知道他的?我说,你们先说是不是他?她们说,我们不知道。我说,你们讲他差一点被抓什么意思?她们说,他是票贩子呀,就是黄牛,你不知道吗?我说,我天天在火车站拉佬客,我操,还真不知道!她们又笑了起来,说,那你瞎鸡巴讲什么屌东西!我说,我真认识一个叫王奎的人呀。她们说,你认错人了,这个王奎不是你讲的那个。我还想说什么,但她们不再理我了。我觉得很气闷。把她们送到湖南路的时候,我叫她们付钱,她们又笑了起来。一个说,你是不是想干?我说了声臭婊子!说完我一踩油门走了。
世界杯期间,万人空巷,生意相当难做。跟我一样的人大都挤在中央门火车站等佬客。如果逮到一个佬客送到饭店,饭店会给我们一百到两百不等的回扣,这还不包括车钱。但这生意太少。一般情况很难碰到。所以你不仅要喊,而且要找一个替你拉客的,拉到一个给他二十块钱就可以了。我没找人,我把我女朋友小百货找来,她还不错,因为她是百货商场里的小姐,甜言蜜语,很会拉客。
我把一个佬客送到饭店折回来的时候,发觉小百货跑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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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连国 - 2012/12/25 15:20:53
请问你认识一个叫王奎的人吗?(4)
问了,都说没看见。跑到候车大厅去找,那么多人,哪里找得到。我刚张嘴想喊,就听到旁边一个女的在喊:王奎—我赶紧看那个女人,睡眼惺忪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看样子才醒过来。是个外地人。我就奇怪了,不再找小百货,问那女的,你喊的王奎是不是三横一竖的王大圭的奎?她警惕地看看我说,干吗?我说你别怕,我问问,是不是?她说,是的。我说,他是你什么人呀?她又看了看我,没出声。我说,是不是你男朋友?她说你怎么知道的?我说,是啊,我知道,刚才他在这里吗?她说你真认识王奎,你叫什么名字?我说这不重要,总之我认识你的王奎。她说,刚才他就坐在这儿的,我睡了一觉他就不在了。我看她所指的那个地方,也就是王奎坐的那个地方,摊着一张报纸,一张屁股的形状清晰可见。我说他可能出去了,马上可能就要回来的,你等等。她说,嗯,等等看。我说我也和你一起等。她又警惕起来,睁大眼睛看着我。我说你别紧张,我真的认识你的王奎。说着我坐到那张报纸的屁股形状上去了。我觉得坐那儿很坦然,心想,王奎啊王奎,我终于要看到你了。
她犹疑了片刻也坐下来,问,你是干什么的?我说,我开出租的,车子就在外面。她说,你是南京人?我说算是吧,你们是苏北的吧,王奎是苏北的吧?她点点头,有点不可思议的样子,问,真是奇怪,你怎么会认识王奎的呢?你怎么会认识王奎的呢?!我怎么从没听说他认识南京的人?我高兴地笑了起来,呵呵,他确实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他,他的许多事情我都知道,奇怪吧!于是我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有关王奎的事情和她说了一遍。其间我一直很高兴地笑着,
但她表情非常古怪地看着我,没笑,也不置可否。她的样子看起来可爱极了。她就这样一直看着我,我也不再多问,总之一切等王奎出现就行了。
大厅里有一面很大的电视屏幕,没睡觉的人都在看电视。因为已是深夜,世界杯赛早已结束,放的是一个非常粗糙的乡村电视剧,灰帽子,花褂子,咱啊啥的——等我醒来的时候,睁眼一看,心里紧接着就是一惊。她走了,面前的人已是另外一拨肮脏的乘客。我不知道王奎有没有来,我想他肯定在我睡着的时候来了。女的把情况告诉他,他看看我,一脸陌生,然后对那个女的说,火车来了,走吧。于是他们就走了。
那天晚上,我的车子被车站管理处拖走了,小百货因为上了一趟厕所就没看见我整整找了一夜。她说,我都急哭了,打你手机也不回,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我不知道怎样对她解释,我只感到沮丧,其他一概不知。她说,你是不是找小姐去了?啊!你,你真他妈的混账!不要脸!说着她就哭着跑了。
赵连国 - 2012/12/25 15:34:05
请问你认识一个叫王奎的人吗?(5)
郭涛说,我费了多少力才把车子搞回来你知道吗?你啊你,你到底怎么搞的?我只有抱歉。我说是我不对,真的,我抱歉。他说,我是说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我想把事情告诉他,但突然觉得浑身无力。算了,我说,郭涛,谢谢你了,我以后不来替你开车了,你另找人吧。他说,我操,你什么意思啊你,我又没说不要你干!
我说,我懂,但我不想干了。他说,你是不是脑子有屎啊?我说,
是的,我脑子有屎。
后来。
报纸是这么说的,21日下午,在我市月苑小区发生一起民工坠楼事件。据知情人说,当时该民工正在雇主高先生家安装纱窗,由于民工缺乏安全意识,没有一定的安全措施,一不小心从七楼掉了下来,当即死亡。经初步了解,该民工叫王奎,男性,三十三岁,苏北某县人,去年来宁打工。
我想休息一段时间了。我对小百货说,那件事你放心好了,没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她说,算了,别提了,你以后怎么办?我说,下个月房子我不租了,我想回家去了。她说,你回家干什么?我说,能干什么呢,种地。她说,那我怎么办?我说,我也不知道。她说,难道我也从商场辞职陪你回去吗?我说,随便你。她说,那我也回去吧。
我把她搂在怀里,鼻子一酸,泪流满面地说,王奎死了,我们结婚吧。
赵连国 - 2012/12/25 15:38:44
咏春(1)
咏春
正月里来是新春
家家户户挂红灯人家夫妻团圆事
孟姜女丈夫造长城
—《孟姜女》唱词
来到广州后,因为事先联系的单位黄了,使我一时没有着落。很慌。房子已经租下,余资极其有限,如果不能及时工作,可能会面临生存问题,起码得卷铺盖回南京。关键在于,我离开南京时,亲朋好友都是昼夜祝福、送别,有的还送钱送物。临上火车之际,我的老母亲从怀中摸出两条麻油大糕,这是南京当地的一种传统糕点:长约四十公分,宽十公分,配料为上等糯米粉、白砂糖、食用植物油、芝麻和麻油。在二十多年前,此物当然是极好的礼品,孩子们会争抢的,不过时至今日,可以说是相当难吃。老母送此,当然也不指望我靠它果腹强身,只取步步高升之意。也就是说,在众亲友看来,我来广州旨在开拓新生活。升官发财扬名立万光宗耀祖一朝衣锦返乡都是应有之义。如果我仅仅因为暂时(天知道)的没着落就打退堂鼓,把有限的那点盘缠花个精光再两手空空回家寻求庇护,无论是他们还是我自己,确实难以接受。所以我只能先安心住下,等待机遇了。
在所谓机遇降临之前,我发现自己确实过上了“新生活”,具体表现在生活居然有了规律:中午十二点起床,下楼或打电话叫份盒饭(这里叫便当)吃吃,然后坐电脑前发呆。到了天黑,继续下楼吃饭,吃完饭继续坐电脑前发呆,直到凌晨三点左右上床。这时候上床与睡眠关系不大—我总得看看书吧。于是我就捧本书把自己看睡着。这么说,是表明我在南京过的可不是这种日子。在南京我经常出没于各式各样的酒桌,有时达到不分昼夜的地步。酒精使我不能正常吃饭,不能正常睡觉,更不能捧本书来表达自己还残存的求知欲。现在好了,我在遍地黄金的广州俨然过起了拮据而平静的生活,这,有点儿像小说。
此外,因为睡眠的充足,我开始有了醒后可以记忆并回味的梦。这在南京也是没有的。我在南京几乎不做梦,如果有梦,因为破碎不堪、不成体统,难以捉摸,记录在案简直是梦中之梦。在广州,在这么一间充满老鼠尿液气味的房间,在这张从来不会被整理的床铺上,我居然做了一个春梦。不仅因为季节已是春天,而且它涉及性爱。
赵连国 - 2012/12/26 11:45:50
咏春(2)
是这样的:我和她置身一个非常古老的建筑群,都是石料的古代建筑,颜色呈灰暗色,和乡下一座废弃的抽水站的蓄水池的水泥边沿颜色一致,也可能就是一个废弃的抽水站。我外婆家门前就有这么一座。在我很小的时候,也是春季,村民们会开动两个口径很大的电泵从河里抽水,然后流经外婆家门前的灌溉渠汩汩向田野而去。后来,因为时代的变迁,人们不再种植水稻,也就是不再需要那么多水,抽水站就被废弃了。在我到广州之前,曾去过一趟外婆家。喝了许多茶水,所以去了一趟茅房。外婆家的茅房就在抽水站旁边,我注意到抽水站荒草凄凄的模样,也探头看了蓄水池底。里面除了荒草,还有许多垃圾,酒瓶和农药瓶以完整或破碎的形态积聚其中,看起来里面隐藏着使乡村儿童夭折于此的险恶。也就是说,我梦境中的那些建筑或许就来源于此。区别在于,梦中的是建筑群,高大、巍峨、明亮,而且有一段攀登的经历。这又让我想到南京城古老的中华门。那些据说来自明代初年的城堞,依然那么壮观、威严。我曾多次经过,总能看到一些塑料制作的魁梧的明代士兵忠诚地伫立在城墙上面。他们手中握有各色旗帜,只是时间太久,灰尘浓厚,且没有什么大风,旗帜总是静止不动。我就假设我和她是沿着左右为明代士兵护卫的阶梯攀援明城吧。我们一前一后,具体是我前她后。这可能因为她是个女的,在攀登这种力气活上逊色于我;也可能因为我是男的,为了在她面前表现自己的男性优势而故意走在她前面。但我不可能舍弃她独自攀登,我得与她保持很近的距离,防止她脚崴了什么的需要人拉一把。也就是说,当我因为攀登挥动胳膊的时候,胳膊肘在不经意间能够碰到她。然后我就真的碰到了她,而且是她的胸部,非常柔软非常滚烫的胸部。真是这样,起码梦境是这么显示的。我甚至还通过胳膊肘感触到了她褐色的乳头(不知颜色是如何通过胳膊传达的),不大不小,同样是柔软滚烫的。于是我似乎回头看了一下,她穿的是一件布的上衣,很薄,由此我判断她没有戴胸罩。我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一个南京女孩不戴胸罩是件很夸张的事儿。但在梦里,它却自然得很。然后我们就上了城头。在城垛之间,她面对着我,和我做爱。我无法理解这个姿势的合理性。我感觉我们是面对面的,而且城墙上不可能提供一张桌子给她坐在上面。但我仍然抽插自如。她的体内和乳房一样,也很滚烫,所以我们在城头做爱并不感到冷。我们也接吻,她没有口臭,她的唾液甚至是甜的。她很高兴,不断在劝我使劲,并且冲我露出鼓励性质的微笑。我感到幸福而平静。平时性交活动中应有的那种激动也不存在,但并不代表我在这种近乎麻木的抽插途中会阳痿。我很坚硬地和她持续着做爱的动作,此外就什么也没有了。然后我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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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连国 - 2012/12/27 14:05:09
咏春(3)
注意,没有遗精,甚至没有勃起。
这个梦中的姑娘是我曾经喜欢过的。我觉得我对她的喜爱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可是当做完这个梦醒来,我躺在床上一边抽烟一边想了想,发现,我和这个姑娘的故事也仅仅是在三四年前发生的。当然,我可以把它说成是一起学生时代的初恋,这样的话,小说本身会很纯情。不过完全不是那样。这是对的,让我感到高兴。我讨厌初恋,讨厌别人当着我的面儿满怀深情地回忆和描述初恋。我发现他们在回忆和描述的过程中,会失去交谈的诚意,就是被自我的叙述所陶醉,眼睛总会慢慢地移向一侧。他们那种目光所到之处最
好有一扇窗,窗外有蓝天白云树木飞鸟什么的让他们的目光能在那里散漫而美好。如果没有窗,是夜晚,窗帘紧闭,他们也会盯着一个老鼠洞或者一根拖把开始。他们的眼睛多半会因为叙述的舒缓而眯起来,怎么说呢,看起来其实很色情;说到兴奋处,眼睛当然很大,唾沫四溅。而最后,无不是悲伤和叹息。▲米▲花▲在▲线▲书▲库▲
http://book.mihua.net你觉得这有意思吗?我觉得很无聊。
我能这样说,是梦中那姑娘当年跟我的那点破事让我现在想起来还很闹心。没有多少时间跨度,我的记忆力也没衰退。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她现在不可能变老,才几年啊,她就那么容易老吗?再说了,就我当年的观察,她皮肤本来就不白嫩,脸型也瘦削,这种女的不到五十岁,绝对看不出是个大妈。换言之,她现在应该跟三四年前我第一次看到她时差不多。也许此时(晚上)正在失眠,考虑要不要手淫一下把自己搞疲倦了入睡,也许正在和男朋友或丈夫交配。当然,她以另外一个她自己做我上述的梦,也是可以的。我不反对。这个梦不是很差。
我记得自己是在桂花树下看到她的,是在那个夏天。那个夏天并不说明任何问题,“那个夏天”这四个字似乎在暗示什么,不是。我碰到她时是在那个夏天,包括桂花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没有办法改变这些。如果我能改变,我希望在月亮上跟她遇见,那样她哪儿也跑不了,没有后来的分手,只能跟我在地球光线的照耀下谈恋爱,在陨石坑里交配,成为月球上的亚当夏娃盘古女娲。
赵连国 - 2012/12/27 14:17:10
咏春(4)
我说,你是谁?
她吓了一跳,然后很紧张地告诉我,她是隔壁幼儿园的老师,来我们单位找王鹏。
王鹏是我同事,长有一脸青春痘脱落后的坑,头发梳二八开,我挺讨厌他的。我觉得,眼前这姑娘如果跟了他,我会很不服气。所以我说,他是你男朋友?
她脸红了。到现在我还记得她脸红的经过,先是脖子红,然后上升,让我清晰地看到血液上涌的生动形象。于是,她说不是你是谁要你管。走了。
这个回答使我很满意,也使我对王鹏第一次产生了好感。因为她不是王鹏女朋友,而王鹏是我同事,我可以借助王鹏跟这个姑娘试一试。
挺俗气的。我说男女恋爱。总是看电影,吃饭。我跟王丽也不例外。她叫王丽,王鹏的堂妹。
我说,我们为什么不能换个方式谈恋爱呢?我没跟你谈恋爱,别瞎说。王丽脸又红了。l米l花l在l线l书l库l
http://BOOK.MIHua.nET哦,我说,我说的是“我们”,是指大众,说成人类也行。你发现没有,人们总是这样谈恋爱。
她先白痴了下,然后表示同意。她说她在读幼儿师范的时候,有过个又高又帅的男的追求她,那个男的是师范学校对面中学的高三学生,每天下午放学的时候都站在路对面冲这边望,后来那男的就走了过来,对她说:“我能请你看电影吗?”说到这里,王丽笑了。
那看没看呢?
看了,是《指环王》,我挺害怕的,里面那个受到诅咒的精灵样的人,那么小,却长了那么张老脸,我一看到就害怕。
我说,我也看过那电影,我对这个精灵印象不深,我记得那个后来当上皇后的女的,太漂亮了,像圣母玛利亚。说到这里我后悔了,圣母玛利亚我没看过啊。
赵连国 - 2012/12/27 14:26:06
咏春(5)
其实,过了会儿,王丽开始目光散淡起来,缓缓进入了回忆状态,其实,我挺喜欢那个人的。
是不是因为他又高又帅?
不是—不知道,他人也挺好,在看电影的时候,我被吓得一跳一跳的,他就扶着我胳膊,好像我们站在公交车上似的。
没摸你?我问。
你怎么说话呢,她急了,谁像你,松手,我数到三,一、二我是那次摸了王丽手的。我没松,任凭她怎么挣扎也没松。不过也仅此而已。我觉得自己很喜欢她,觉得我们应该结婚。而且我也相信我们会结婚。在奔往结婚这条路上,除了摸手,我还会干别的。我很清楚,我要想个办法把她搬上床,然后跟她结婚。
三月八号,王丽她们幼儿园组织了趟出游活动。我也去了,当了回妇女。她们领导也是个妇女,是个以做媒拉皮条为业余爱好的中年妇女,她对我这位外单位的男同志主动要求参加她们妇女的活动不仅毫不介意,而且热烈欢迎。她们欢迎的方式,就是我在上大巴时,一溜人坐在椅子上捂着嘴笑。有个大包牙,没捂严实,牙缝都让我瞧见了。我在王丽身边坐下,她没有反对,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笑。而且抱臂坐在那儿,脑袋对着车窗外,使我看不到她的表情。о米о花о在о线о书о库о
http://BooK.mIhUa.neT去的是杭州西湖。路程不远,也不近。在车上不说话是很难过的。可我无论说什么,也没有得到一个答词。后来我也只好跟别的幼儿园老师说话,然后就是睡觉了。我只知道,在我醒着和看着她的时候,她始终没有掉过脑袋来,这看起来是四五个小时下来她都没有更换姿势和脸的方向。第二天在西湖边一个宾馆里,我被她的同室告知,王丽一进宾馆房间就嚷着脖子扭了,说是昨晚睡觉没睡踏实,落枕了。我没说话。我想到她不仅没掉过脸来,在路上也什么都没吃没喝,所以一路上大家下车方便时,她也没下来。
赵连国 - 2012/12/27 14:34:38
咏春(6)
所以,在西湖边,我就没有跟随她了。觉得她应该是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白跑了一趟,情绪不怎样。我只能跟随她们那个领导一起。之后,我们就像神话故事似的,一会儿在一块石头前相遇,一会儿在一棵树下发现对方,有时我们还在断桥上相遇,最后我们也搞了一次“百年修得同船渡”。后来我们还去了灵隐寺。在寺庙里,她虔诚地烧了香,匍匐在地,很像那么回事。这让我看到她翘起的臀部。这是一个并不出色的臀部,尖锐,甚至有点下垂。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只脚跨在门槛内,一只脚在外,看着她跪在蒲团上烧香拜佛的样子,感动得差点儿落泪。我没有烧香,我在心里警告菩萨,如果你不让她成为我老婆,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也就是说,她的尖锐臀部让我改主意了。我开始使劲给王丽发短信发电子邮件。这些电子邮件据说被她打印出来看了许多遍。我还送过一条一百六十块钱的据说是银质的项链给她。她也说很喜欢。然后她通过短信告诉我: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你。我说:没事,我暂且不需要你喜欢我。ノ米ノ花ノ在ノ线ノ书ノ库ノ
http://bOOk.mIhUA.NET这是真话。我需要她让我喜欢就行了。我还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姑娘。我无法描述这种喜欢的形态和程度。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儿是给她发短信,临睡前的最后一件事儿也是。我扛不住对她的想念,跑到她家小区附近蹲着,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已经开始显露了失恋的状态。我蹲在那里给近在咫尺的她继续发短信。
能出来吗?不能。
我能进去吗?我父母在家。那有什么?
那样不好。
你为什么不跟我约会?我喜欢待在家里。
不可能。
不跟你说了,我睡觉了。
别,你能站阳台上给我看一眼吗?过了许久,我发现她拉开了帘子。她站在了阳台上,在那些废弃的家具和生死不明的盆栽植物之间。
赵连国 - 2012/12/27 14:45:56
咏春(7)
她室内的灯光微弱,像那种白炽灯的台灯,绝对不是日光灯。
所以她家对面楼群的灯光像月光一样照耀在她身上。我看不清她的脸和神情。在我的想象中,她应该是尴尬勉强地冲我笑了笑。我故作清高地歪着脑袋看了她一眼,就埋头走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我走进树荫、走进人群,但我当时可以看到自己的走动形象,观察位置正是她的阳台。我看见自己那副模样,一摇一晃,一副把自己当个人的样子,其实跟狗差不多,我真替他感到害臊。如你所知,我在抄袭,只要你看过周星驰的《大话西游》,其结尾正是如此。
在广州想到这些,刚开始我认为自己的思维还停留在南京那些破事上,后来我发现自己是在回忆,回忆就是远看,远看正说明我已离开了南京。区别挺大的。如果在南京,可能还要穿件毛衣延续一下冬天的气味。来广州没几天,大街上有人开始穿短袖了。这让我觉得火车是个神奇的东西,它以一个昼夜的时间将我从严寒直接输送到了春光明媚之中。我有时会想,如果按这种速度和方式,我是否可以直接奔向老年时代,那样可以免除途经中年的疲惫。或者说,如果我想到中年想到死后想到出生前想到恐龙时代,都可以坐火车?
我到广州后的第一件事儿居然是演电影。导演是朋友,他带着摄影、灯光、录音等一大拨人从北京赶到广州,看我闲着,就叫我饰演了一个小角色。在片中,我饰演一位跑保险的,于2007年12月31号上午敲开一扇门,门里有两个分别坐在自己床上的人。我对他们背书一样背了“我公司”最新的保险品种,强调签了这个保险单,可以“让不幸的人变得幸福,让幸福的人更加幸福”。然后他们叫我坐在床上,其中一位拍拍我的肩膀说:“兄弟,你知道吗,我们是一个单位的。”这是说,他们也是跑保险的。于是我就走了。因为这个片子很短,剪辑出来不超过十五分钟,所以三天就结束了。然后我和广州的一些人把他们送上去北京的火车,无精打采地返回住处,一屁股坐在床上,只好继续发呆。
在南京我上过班的单位网页上,我看到原来的同事集体去长江边植树的新闻和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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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连国 - 2012/12/27 14:54:41
咏春(8)
那是一块荒地,汛期淹没,旱时才显现,种下去的树成活率并不高,周边是一些来路不明的人口,经常会砍掉这些小树苗,拿回家当柴烧。也正是这样,可以使我们每年春天都扛着大旗浩浩荡荡来到这里开展植树活动。到了地方,王鹏就把大旗往柔软的地面上狠狠一插,手指荒芜,说,干吧。然后大家开始挖坑、植树、浇灌。一般两个人为一组,如果是男女搭配,会有点意思。不过意思也不是很大,因为我那单位里女的少,年轻的女的更少。我跟一个单位的中年妇女搭配过。这妇女肥胖无比,面色难看,以前得过甲肝,后来患上了轻微糖尿病。不能干活,或者不愿意干活,都行。可是她总是一个劲唠叨,说她年轻时候下乡时吃过的苦,然后告诉我拿锹不是你那么拿的,挖坑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浅,等等。此外,就是她一直在打听我的私生活,说个人问题迟早要解决什么的。我现在才可以说出我当时的欲望,那就是我多想把她当成一棵树栽在这个荒滩上。然后踩实,与她挥手告别。我没那么做是正常的,我要真那么做了,大概也不见得多突然。等到中午,一拨人就找个地方去吃饭。在饭桌上,大家由尊及卑开始敬酒。吃完,下午没事,四个四个地纠集在一起找地方打麻将。┳米┳花┳在┳线┳书┳库┳
http://book.mihua.net王丽她们幼儿园也组织来这里植树。不过,和我们不是在一起。我那时候幻想过她们和我们联合起来植树,我和她被安排为一个小组。我挖好坑后,她把树苗放进坑内,然后我填土,继而两人手扶树干环绕着树苗将松土踩实。在离开树苗之前,我们会在上面挂一张烟壳制作的姓名卡片,我俩的名字男上女下或女上男下地写在一起,一阵春风吹拂,它还翩翩起舞。我们还会顺着柔弱的树干由下而上望去,头顶碧蓝的天空等待着它多年以后用巨大的树冠遮蔽。多年以后,我们分别垂垂老矣,在这棵两人亲手栽种的树下会合。我们老泪纵横,或者欢天喜地。我们在大树下满身皱褶地做爱,或者我们握着手坐在下面眼望夕阳缓缓落下。
这个幻想是受言情作品毒害的产物。它没有发生,也不可能发生。我其实讨厌这个幻想,起码现在很讨厌。
总之,这块土地很好地满足了我们那地方各事业单位想为社会做点好事的欲望。这个欲望,让我们感到自己是一群负责任的当代青年,是保护环境的进步人士。即便我们没有一次使这些树苗长成参天大树成为有用之材,但起码也使周边地区那些来路不明的人家得以炊烟袅袅,呈现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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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国章 - 2012/12/27 16:31:38
朋友们应该静下心来好好读一读。
赵连国 - 2012/12/29 11:07:58
咏春(9)
王鹏后来结婚了。因为我通过他追求过他的堂妹王丽,所以我们一度成为了所谓的好友。他老婆是当地的一位小白领,我们喊小童。早在我追求王丽那会儿,小童也同时与王鹏搞上了。小童人很活跃,长得不难看。我们四个人还曾坐在他们的新居里打过牌。我说我不会打八十分,然后大家开始打跑得快。跑得快比较简单,四人抓完牌后,谁先将手中的牌扔完,谁就赢了。没有来钱的。我建议输掉的人让赢的人根据他手中的牌的数目刮鼻子,都表示拥护。我赢得不多,在王鹏鼻子上刮下了一层油。王丽鼻梁很直很挺也很瘦,像刮在桌沿的木棱子上。相比之下,小童的鼻梁很适合刮,短促、有肉、暖呼呼的,刮得人越刮越想刮,越刮越用力。正是因此,当小童赢了后,出于报复,她也使劲刮我。力的反作用力问题,你得相信这一点,王鹏和王丽都是轻描淡写地在我鼻梁上意思了那么一下。
王丽发短信给我说“以后最好不要再有这种联系了”的时候,我正在王鹏家和他们夫妇吃饭。之前由王鹏约过王丽,她推脱不来。三个人很愁吃完了打不成牌,所以吃得也不积极,很慢。这时候王丽发来这条短信,我也并没有多么难受,或者我挺难受的,为了表示我不难受,我将手机给了小童和王鹏,让他们也拜读了这几个字。
别难受,王鹏说,好姑娘多的是。
我刚想说,还行,没难受。结果小童白了丈夫一眼,说,他怎么会不难受?
她这一句话让我差点没捏住筷子,整个人也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也就是说,难受和不难受不是人能做理智上的选择的,就是个最直接的感受而已,一经点破,它就暴露了,人也就溃败了。这也让我一下子觉得小童是多么好的一个良家妇女啊。我事后问小童,你这么好的一个良家妇女,通情达理,挺懂人心的,怎么就跟我通起奸来了呢?
小童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我觉得你太难受了,不忍心。然后我就告诉她,在王丽之前,我基本没有谈过什么恋爱,没有这么明确地喜欢和追求过一个姑娘。当然,这不说明我没有跟女人上过床。我所难过的是,当我年近三十,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结果她却冷冰冰地回绝了,使我表达爱的途径受阻,使我刚刚形成的爱的能力被扼杀在摇篮之中。反正就是这些扯淡之词吧,说得我自己还挺激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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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连国 - 2012/12/29 11:15:38
咏春(10)
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在进行以上交谈的时候是赤身裸体的,这让我感到自己与小童是坦诚相见的。所以,说着说着我们又做了一次。小童是个性欲旺盛的女人。我从来没有问及她和王鹏的性生活的质量,但就我所知,即便她和王鹏的质量很高,她还是需要想办法跟我或别的男人干一下。这使我觉得小童对我说的那些都是假的,或者说,也未必全假,既然自己这么想干,这个天天到我家来的男的又这么孤单,为什么不双赢一下呢?
为了避人耳目,我和小童通奸很有一套办法。也就是说,我们极少以成双成对的方式出现。大多情况是我俩加王鹏。比如我去她家吃饭,饭前和王鹏坐那聊天。聊着聊着,厨房里的小童就喊了起来,说什么没买,问我俩谁愿意去。我说我去,王鹏就说他去。你是客人嘛!他客气地说。我想想也对,就看着他穿好鞋出去带上门。我不耽误,赶紧折身到厨房,小童效率也高,裤子早脱了,屁股翘那儿等我呢。王鹏去超市再回来一般要二十分钟左右,这点时间足够解决问题了。就是没解决,也很有劲。你说是不是?
还有一次,我脚扭了,躺在家里,她和王鹏来看我。我妈在厨房做饭,居然也喊缺东西,要出门买,进我房间托小童看着锅里的汤,别了出来。我家楼层高,七楼,我妈也老了,王鹏夫妇当然自告奋勇要代劳。而当时是夏天,爬上爬下挺辛苦的,所以王鹏当然不让小童去了。我说了是夏天,还在于说明小童当时穿的是裙子。她爬上床掀起裙子将内裤拨向一侧,直接坐我胯上就行了,什么都不用脱。在此过程中,我们也不便关门,防止我妈起疑心。于是,我们一面默默地干着,一面很平常地聊些话题让我妈在厨房能听到。好在我妈的拖鞋是硬塑料底的,在实木地板上走动的声音很大,足以让她跳下床坐回凳子上,我则拉上被子即可。
我们只有一次是完全放心地脱光彼此躺在床上通奸的。那次完全是巧遇,我因为去办什么事儿在街上遇到了也去办什么事儿的她。更巧的是,我们的事儿都办完了,而天尚早。于是我们就像一对高中生那样去钟点房。就是这一次我们聊了上述一些话题。
我说,小童,我发现我有点喜欢上了你。
赵连国 - 2012/12/29 11:24:50
咏春(11)
她说,我也有点喜欢你。
我说,我们要是早点认识就好了,在王鹏之前认识。她说,就是,那样我就跟你结婚了。
我说,跟我结婚,那你会不会也跟王鹏背着我搞?
她没说话,看了我一眼,然后坐了起来,然后穿上衣服,然后走了。她生气了。
那段时间我和小童没联系。某一天,我在办公室无聊透顶地看着窗外。外面小雨淅淅沥沥,树木也没有怎么绿,并没有什么可看的。我所能看到的是幼儿园里的情景。那些孩子在王丽的带领下使用童音歌唱,全然无视室外的春雨。这使我想到“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之类的景象。我还看到王丽挥舞着胳膊在桌椅间走动,为了纠正某个孩子的发音,她还做出了一个暂停手势,让那走调的孩子跟着她唱了一通,直到她觉得问题不大才继续叫全体孩子从头再来。
我被眼前这个景象感动了。跟灵隐寺里看到她跪伏在地翘起臀部一样感动。我觉得视线模糊,擦了擦窗户,发现还是模糊,然后才发现我流泪了。
与此同时,我还想到,迟早有一天,我还会看到窗外有个男的撑着一把伞夹着一把伞在等她,而那个男的不可能是我。
我打电话给小童,告诉她这件事儿。小童说,你告诉我这个干吗?我说我现在想见你。她说你疯了?我说没有,真的想见。她说懒得理你。挂了电话。
小童一直给我说,要把她表妹阿香介绍给我。据她所说,阿香乖巧得很,虽然没念过什么书,在乡下帮助父母料理家务,井井有条。而且扎了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一直拖到屁股那儿。屁股也很大,按照乡下的说法,将来必然生儿子。有一次小童去乡下玩儿,阿香却一直像个丫鬟那样跟在后头。后来给小童递杯子的时候,小童没接好,杯子掉地上碎了。阿香的爸爸见状,冲了过来,二话没说,一脚踹在女儿屁股上。
像这样的姑娘你不是很喜欢吗?小童说。
赵连国 - 2012/12/29 11:31:19
咏春(12)
是,我承认这样的姑娘经常被我反复念叨。可是,我说,我凭什么去奴役人家呢?
哟,小童冷笑道,没看出来,你还挺高尚。
不是这个意思,我辩解道,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辩解,索性不说了。然后只能捏了把小童的屁股。
后来小童真给我介绍了,但不是阿香,而是王鹏的表妹。先是堂妹,然后是表妹,从这一点来看,我命中注定要和王鹏撇不清关系了。正如王鹏说的那样,这样一来我们就挂上亲了,祝你成功。他确实很高兴的样子。
王鹏的这个表妹第一次给我的印象是很害羞。始终没有怎么抬头,也没怎么说话,一直拘谨地坐在我的对面。我们百无聊赖地枯坐着,只好使劲喝水。我们喝了很多水。后来我去王鹏家的厕所小便,哗啦哗啦,突然想到,王鹏表妹大概也要上厕所,会不会也有这么大动静?结果直到结束,她也没上厕所。
我跟王鹏表妹有过长达两个月的交往,事实证明,她与我第一次见她时的印象完全不同。所谓第一印象其实是一件极其虚无的事儿。至于上厕所,后来我理解为她有一只壮硕的肾加一枚容量惊人的膀胱。
我没有带她去看电影,也没在外面吃过什么饭,好在这些都不是她喜欢的。我们的约会地点大多集中在王鹏家里。牌局于是重新被铺了开来,表妹坦然地坐在本来属于王丽的位置上,但对此无人再提,她也许毫不知情。
在王鹏表妹的要求下,我们在原来一副牌的基础上又添加了一副牌。她说,一副牌打起来太快,三下两下就扔完了,完全靠运气,没什么意思。两副牌则不同,能体现牌技。两副扑克的总数即便除以四,每个人抓到手上的也显得沉重繁多。这使我发现表妹的手很阔很大,她轻松地将那些牌整齐地排列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在调整牌时,也不能使之紊乱。其他三个人都不行,手上的牌外观上都是犬牙参互,一不小心就撒了一桌。从抓牌动作上就能看出她的牌技远远高于我们。她总是赢。这使我刮她那个蒜头鼻子的机会少之又少,也就是说,我对她的鼻子至今还没有什么手感,很陌生。她刮人鼻子的时候,喜欢站起身,先将手高高竖起,然后猛地朝下,这把所有人都吓得两眼一闭,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而当她手下来之后呢,则又轻盈地滑过你的鼻梁,让你虚惊一场。唯一例外的是对她的表哥,手下毫不留情,每次打完牌,我们都发现王鹏的鼻梁像刮痧那样红彤彤的,或者像那种酒糟鼻,挺滑稽的。你为什么老对我下狠手?王鹏不满地说。
赵连国 - 2012/12/29 11:38:04
咏春(13)
表妹得意地摇晃起脑袋,回答,谁叫你是我表哥呢。
我另当别论,不是她的家人,吓吓我足矣,不必当真刮。那你为什么不对你的表嫂也同样下狠手呢?我到现在还想问她这个问题。难道你对小童有意见?不过,我想了想,觉得也很正常,小童是刚刚嫁进门才两三个月的媳妇,与王鹏表妹基本无关。
在牌桌上还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儿。我和王鹏互相递烟,一般从来不考虑在座的女的。这可能是一种陋习、偏见和武断。后来,表妹见王鹏点上了烟,她很不客气地从后者嘴唇上抢过烟塞进自己的嘴里,然后若无其事地出牌。我和小童面面相觑一下,表达了我们的惊讶。王鹏则试图抢回自己的烟,并强调:你个小姑娘家家的,抽什么烟!
其实小童也抽烟,每次我们干完,我抽烟时,她也抽几口。有时在做爱前,她也要求抽两口,然后深深吸进肺部,继而做出晕倒在床的动作。据她所说,抽烟可以刺激她的情欲,容易达到高潮。早在大学时代,小童就学会了抽烟。那时候是真抽,每天一包地抽。后来毕业工作,嫁了王鹏,为了保护牙齿保护皮肤,才不抽了的。不抽也没什么,她说。
怎么不能,凭什么你们能我就不能?表妹反驳着王鹏,尚嫌不够,狠狠吸了口,然后扶着桌子剧烈咳嗽起来,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这在我看来,她和小童恰恰相反,并不会抽烟。她这么做完全是一个挑衅的姿态。我认为是做给我看的,事后证明不是。
当晚散局之后,我照例送表妹回家。在路上,她走走停停,甚至还在马路牙子上蹲下身。干呕。我说,你没事吧。她不看我,摇摇手,表示那支烟害了她。
然后,她直接问我,你喜欢我吗?我说,还行吧。
她于是像鬼魂那样在空旷的夜晚笑了起来。然后站起身,继续走。
到了她家门口,我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又叫住了我。这时候她显得疲倦而清醒,声音不大,问,你是不是跟我表嫂有事儿?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否认的了。我感到恐怖,表示没有这回事之后就赶紧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