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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悼贤兄李景田
邢卓
景田先生长我八岁,但其身体健康的程度远胜于我。以为将来他会写我的悼念文章,在一起时也曾有过这样戏言,然而,今天的事实,还是得由我来写他了。
5月18日午间,画家王春元先生因为新画册的出版约几位好友小酌,酒店门口与景田兄相见。他一如以往的精神矍烁,从城西到城东踏自行车驰至。入座后,一瓶茅台酒开启后是景田持瓶向五六只杯子里斟的酒,他自己的杯中倒得近满,这是以往聚会所不曾有过的情景,景田不善饮,对白酒的接纳总有一番推推拒拒,今天的破例,表明着他的心情的畅爽。
席间大家交谈甚欢,王春元说,自己今明两天皆有约会,此次聚饮本打算延迟几日再作安排,得知景田后天要出门远行,就提前在今天,今儿中午的一处婚宴也不去赴了……景田这些年致力于报告文学的写作,在全国各地搜取材料,一年中起码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奔波在外,被称为“行走中的高产作家”。他给人的感觉总是风尘仆仆行色匆匆,他多次去过海南岛,但我想像不出会有这么一个黄昏,他能傍水而坐,几扎鲜啤两盆海鲜,悠然自得地赏一赏辉煌落日听一听漫漫涛声,休闲似与他无缘。他已经64岁“高龄”,这样的四海为家,这样的操劳忙碌,以一年成书四五部的速度与时间赛跑,钦佩之外也暗自想,景田活得是不是太辛苦了?
景田工资不低出书又多,收入较丰,可他却很少物质的享受,衣食住行可谓节俭。他出门不怕挤脏乱的车厢,能住不上星的小店,接受简单的伙食,也没有动过换大房购轿车的念头,有朋友问他,为啥不置身好点的衣裳,他答得机巧:“好衣裳穿着不一定舒服,是给别人看的,我花钱养别人的眼?”他不烟不酒,不歌不舞,不入棋牌阵,不进洗脚城……他的确活得辛苦。
景田有两个儿子,大儿为人忠厚,做事勤勉,处世周到。景田常常赞他,并做过一篇题为《父子情深》的文章发表在省城一家期刊上,他特意拿这本刊物让我看过,文章情真意切,令人动容。他的二儿子性情活跃一些,不安于循规蹈矩的生活,屡屡调换工作,也曾自己创业,但干得不尽如人意,成了景田的一块心病,讲起来吁吁叹叹;内心的极度疼爱使他对老二的前程甚感忧虑,解决之法归结到底是钱的问题,于是便明白景田的辛苦是事出有因了,他奔忙劳累远离享受,是在恪尽父亲的职责呀。
景田是当今为数不多的有着强烈社会责任感有着博爱胸怀的作家之一,竭尽全力讨生活的同时也对社会对民生作着深入的思考,他的大量杂文随笔小说散文中可见其灼灼之情,我憋在肚里的许多话见到他就愿意滔滔不绝,一吐为快。今天,景田逝去,我生活的厅堂像是突然关闭了一扇通透的窗户,再有心堵气闷时少了一个可以尽情倾泻的闸口,此痛尤深啊!
景田既是通透窗口,又是幽幽深井,他作文就用“井深”作过笔名。景田不表白自己纯洁明净的一面,却常常坦承自己心眼多城府深。他说:“我心眼多,但我不跟好人使,对于那些心术不正者,我使起心眼儿来比他们要厉害得多。”景田是智慧而深刻的,他自小就经历着非同寻常的波折和坎坷,因而练就了他的观察力和判断力。他尊重别人,也自尊自爱,不愿意为自己的一点便利去烦劳别人,属于脸嫩皮薄,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肯求人的那类,他与别人约会从不迟到,有一回相约宴饮,他没能按时到达,在坐者都觉诧异,通电话才知他是听错了酒店,冤跑了地方,这是我们交往中他唯一的一次违时。景田善解人意,一次某地文学团体邀我们去讲课,说讲课费微薄,他说,没关系,可以不要。人家又说那天什么什么原因不能来车接,景田说,我们自己想办法去。我心说,你可真够随和。无论何时何地景田从未撑过架子,所以对有架子的人瞧不入眼。不管是官员还是老板,只要在他面前摆架子,他会报以不屑一顾的颜色。有个企业家花大价钱请他写传记,显出的是一付居高临下的神气,景田不买账,撇下重金,拂袖而去,当今世上存此傲骨者又有几人?景田自知自己的这种意气不适混迹官场,所以二十多年前从文化局文化科长的位置上请辞下来,到文联做一名无职无权的写手,他重视自由甚于权位,这样一位当世稀缺的知音老友猝然撒手离去,怎不叫人肝肠俱痛!
5月18日的这场聚会是午后两点散去的。两小时后,我在家接到景田大儿子电话,言其父突然发病人在急救中心,然心跳已止,抢救已为形式,我顿觉天旋地转。稍缓,与中午一道进餐的诸友联系,众人闻讯皆惊,了解到大家都无恙,排除掉食物中毒的可能,而景田酒喝得不到一两,杯中的总共二两酒末了是剩了一半在那里,其死因何在?
稳了稳情绪,我赶至急救中心,午间一同聚餐的文友薛勇、宝营已在场,交流信息,知席后景田是和薛勇一道蹬车回家的,二人一路畅谈,景田兴致勃勃,没有丝毫不舒服的迹象。景田大儿晨旭讲了父亲到家后的情况,说是胃口不适,吃了健胃药,洗了热水澡,呕吐,然后昏迷,120赶到,人已经不行了。
健壮、善良、机警、幽默的景田兄就这样匆匆谢世了。那日席间,王庆宏先生还不无羡慕地说,景田的身体是咱们这些人中最棒的了。大家一致认同。我总以为,景田会是长寿的,他平日注意养生,研讨中西医药,爬山跑步不辍,充足的智慧可以帮助他在苦难的生涯中调整心态,平衡阴阳,而今他的急促离去不得不叫人感慨天道的诡秘,人的命运真的像是被冥冥之中的一只神手所控,所弄;那天席间春元先生讲到一位有影响的画家精神十分抑郁,总在考虑如何去死。景田接口说:“我也有抑郁症,我也是不怕死的,只怕死得拖拖拉拉,连累别人,咔吧一下的死是很好的。”这句话的突兀出现与他数小时后的撒手人寰仅仅是个巧合么?朋友们良辰美酒的相送也是一份巧合么?
景田说后天要出门远行,此时我们在他远行了的灵堂中与他作别。他在两年前就给孩子留下了遗嘱:一旦生病不能自理且恢复无望,就不医不治,以免拖累他人;死后丧事从简……这是景田的性格,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不愿麻烦别人,老天遂了他果断而去的意愿,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却不能不泪流满面,他走得毕竟太急太急了,哪怕在床榻上静卧三天,让我们把心中那多那多要讲的话轻轻地轻轻地作一宣泄……
景田就这样没留一句告别的言语匆匆地走了,走完了他劳累的一生,走进了那可以休养生息的天国,留下的是朋友们的凄凄悲情,绵绵哀思。清灯之下,孤身枯坐,望凉风拂树,听暗雨淋窗。恍惚间,总觉得会有一只电话突然打来,那边是景田的声音:“我们啥时一块喝酒?”我说:“明天,就在明天!”景田兄的电话我是永远接不到了,存在我手机中的景田兄的电话号码我也将永远无法拨通,我想将这只号码永远挂在我的机上,可又怕见到它时心脏会阵阵绞痛,但我还是要把它留下,我知道在那宁静而又寂寞的地方,景田兄在等候着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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