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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财大伯和他的老火枪（纪实文学）

     聚财大伯一米八五的个头，算是村里的“高人”，人们通常在他名字前面都要加一个“大”字，叫大聚财。高高的个子，脚却不大，只穿三十八码球鞋，走起路来显得有点儿上晃，左右摇摆。沙哑的嗓音却很健谈。

    聚财大伯自己吹嘘过，他是村里建党来第一任党支部书记，到县里受训（开会）肩背挎包，兜里插着钢笔。我们都不相信，说他尽吹牛。回家后我问父亲（父亲是三八年的老党员），父亲说确有此事，因为当时刚建党，很缺人才，农村党员绝大部分都是文盲，上级下达的一些文件都没法按时传达。聚财大伯虽然是中农，但他上过几年私塾，能写会算，自己也有进步要求，就发展了他。上级见他有能力，又培养他担任了村支部书记，不过担任时间不长。

    志刚爱和聚财大伯开玩笑：“大聚财，听说你是汉奸国特！”
    聚财大伯并不恼，总是笑着骂一句“放你妈那哎屁呢！”原来在反奸反特运动中，有人咬了他一口，说他是汉奸，经过细致调查没有找到他当汉奸的确切依据，可支部书记给撤销了，党籍也黄了，毕竟有点儿说不清的嫌疑，这就叫“黄土泥抹地裤裆呢——不是屎也是屎”。我问父亲他究竟是不是汉奸呢？父亲说是一个汉奸在被审讯交代同伙时，架不住逼供，打急了乱咬一气，结果把聚财大伯给咬了一口，这就叫“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村里有人爱好打猎，秋后到山上打野兔子，到拒马河畔打水鸟，几个人联手去牤牛沟打狍子和山羊。父亲和明叔，还有德禄大伯都是好猎手。

    聚财大伯也有打猎爱好，不过他枪法差劲，猎物没有打住多少，却惹了几次麻烦。

    一次是在木厂村北的拒马河边打野鸭子，有十几个“野鸭子”在水里嬉戏觅食，一点儿也不怕人，聚财大伯隐藏在河边的大杨树后边瞄准，只听“嘭”一枪，枪声在山间回荡，聚财大伯一看：哎呀不好！打中的鸭子在水中挣扎几下死去，被河水冲下，没有打中的只是拍打着翅膀拼命往岸边跑却飞不起来——原来他打的是人们饲养的家鸭子！

    聚财大伯一看闯了祸，三十六计走为上，扛起枪来就跑。

    正好河边有一媳妇儿洗衣裳，听到枪声一看：不好！这是老徐家的鸭子，我快报信去。

    聚财大伯刚跑到埋皇峪，老徐家的儿子就追上了：“嗨！扛枪的你别跑了！打死我家的鸭子不赔还想跑！”

    没有办法，只好停下来给人家说好话。来人走近一看：“这不是大舅啊！你跑什么呀？怎么不到家吃了饭走。”原来是亲戚，老徐家是他的叔伯姐，这还有什么说的。

   聚财大伯羞愧的说：“我能不跑吗！打野鸭子打了家鸭子，这要是打了别人的搪得清吗！”

    还有一次二道河打清朗鹳（一种鹤的别名），清朗鹳在天上飞着，他仰着头边瞄准边跟着往前走，正好被脚下一个石头绊了一个大马趴，聚财大伯真是好样的，栽了跟头枪也没有松手。不知怎的枪被摔着了火，火焰从炮台喷出，全喷在了聚财大伯脸上，闹了个满面花，二度烧伤。

    搀扶回来后躺在炕上呻吟，那时我们一伙小孩子爱看热闹，也就五六岁吧，比他的炕沿高不了多少。只见他脸被火药熏得黑老包一般，又擦了一层獾子油，真是油黑锃亮，就显两个白眼珠子忽闪忽闪的，让人看了又心疼又好笑。

    聚财家大妈拿来一个锅贴饼子说：“你压着吃点吧！肚子里有了食儿疼才能挨住。”聚财大伯说：“不吃！我什么也吃不下！”然后又信誓旦旦的说：“以后我再也不玩儿火枪了，不是好玩艺儿，非长记性不可。”

    过了几年，聚财大伯还是离不开他的老火枪，好像是一九六一年，他约明叔一起去河沿儿北打野兔子。

    一只野兔子向北沟跑去，聚财大伯随后就是一枪，口中边喊：“打住了！打住了！”只听一个女人喊声：“你打了我咧呀！好疼啊！”

    聚财大伯听到喊声吓了个灵魂出窍，跑上前一看是杨婶儿，四十多岁年纪，胖乎乎的，只见她屁股上洇出来了血迹，裤子上被打了很多小洞。原来打小猎物都是用散弹，有高粱粒大小，一枪出去就是百十粒。

    杨婶儿疼得呲牙咧嘴的直呻吟，聚财大伯吓得直冒汗。明叔说：“快！我给你拿枪，你快点把人家背回去治伤吧！”

    聚财大伯背着杨婶儿吓得嘴里不住的“妈吔妈吔”的叫着，到村北口他和明叔商量：“勾明兄弟，我累了，你替我背一截儿。”

    明叔说：“累了你放下歇一会儿再背，我要背着她进村，村里人还以为是我把人家打了呢！”

    没有办法，聚财大伯只好硬着头皮背着杨婶儿进村，嘴里仍然“妈吔妈吔”的念叨，一伙小孩子跟在后面看热闹。

    请来公社卫生所的医生做手术，疼得杨婶儿直叫喊：“大聚财呀！你真他妈的难揍！兔子和人你都分不清啊？我和你无冤无仇的，凭什么打我一枪？”

    屋子里做手术，窗下围了一伙看热闹的小孩子，还把窗户纸撕了几个窟窿，一点儿也不顾主人的烦恼。里屋传来一阵阵的骂声和呻吟声；聚财大伯在外屋急得直转圈，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

    铁砂取出了百十粒。聚财家大妈就好像伺候月子似的变着法子做好吃的，恨不得人家早些回复健康，把人送回去，自己心里也就清净了。

    杨婶儿家住在岭北面的小山庄，那天是从供销社买了东西往回走。

    兔子和屁股从形象上看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事后我百思不得其解。有一天我向明叔讨教，明叔说：受惊的兔子跳窜的速度快得惊人，转眼就逃出有效射程。好猎人是手疾眼快不失时机。射击要有提前量，照猎物前面打，聚财大伯的提前量正好是杨婶儿的屁股，而野兔早就绕开杨婶儿跑远了，由于时间短出手快，聚财大伯根本就没有看见杨婶儿。

    聚财大伯是吓得“妈吔妈吔”的口头语，并不是管着杨婶儿叫妈，杨婶儿比聚财大伯小十几岁呢！

     过后多少年，志刚还和聚财大伯开玩笑：“大聚财，你一枪打了老杨家的大屁股，吓得管着人家叫妈是吧？叫妈也不饶你。”

     聚财大伯还是那句话：“放你妈那哎屁呢！”

                                                         200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