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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怀念
——写给父亲
刘灵仙
前些日子作协开会,见到玉林叔叔,他告诉我说和熙庄叔叔合作写了一篇关于父亲的文章。这些文学前辈和父亲秉性相近,志同道合,父亲的离去令他们惋惜和悲痛。我每周关注着《保定日报-今日望都》,盼望看到关于父亲的文字,期待从那里能寻到他的影子,帮助我把渐行渐远的父亲追回来。可是我又怕看到它,我害怕我这个失去父亲的孩子,在看到父亲的名字的时候,感情的闸门控制不住,不选时间不选地点地又哭出声来。
在父亲卧病在床的十年间,曾经很累,身心俱疲,有时累的只想大哭一场,可是整天见证着别家亲人生离死别的悲痛,却从没做过我的父亲有一天也会离开我的准备。
在父亲离去的这五个月里,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心疼。那心是真的疼啊!午夜梦回,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湿了枕头,于是辗转反侧,回忆着关于父亲的点点滴滴,感觉回忆也是一种幸福!梦中偶尔见到父亲的音容笑貌,会兴奋好几天。白天,在无人打扰的办公室,有时会疯了似的想念他,眼泪伴随着剜心般的疼痛,却不知道如何解我思念之渴。
“庆都城上月如钩---深切缅怀我县知名文化人刘丁昌先生”,这是两位叔叔兼文学前辈写的悼念文章的标题.他们把父亲定义为“知名文化人”,作为他的女儿很骄傲,我想天堂里的父亲也会很高兴。父亲一生重名不重利,视自己的名誉为生命,“知名文化人”概括了父亲一生的勤奋和成就,包括他的德行和修养。从他们的文章里,参军时的父亲、转业时的父亲、白岳中学的父亲、那场运动中的父亲……在我心中渐渐明朗清晰起来。父亲真是吃的苦太多了!
可是我知道,他从来没有因为自己吃了那么多的苦对自己的行为后悔过。从我记事起,他讲道的最多的就是他的“光荣史”,一开讲就慷慨激昂,豪情满怀,好像那精神和肉体的磨难与自己无关:“我当兵就要当个好兵,第一年部队上的喜报就给你爷爷寄到家里来了;当老师我也要当个好老师,我从来没有打骂过学生,老师打学生那是无能的表现(及至后来我当了老师,他也一直这样教育我);后来打成“右派”,不让我当老师了,开除回家赶牛车,我依然是个好把式。他们开除了我,一亩粮食也产不了一万斤,一亩山药也产不了二十万斤。我坚信社会不能总是那样的,那样的社会不正常,所以我不自杀,我要活下去,我要等着公平、公正的到来,我给自己取笔名‘田笑’……”被那个荒唐时代吓破了胆的母亲对父亲的激情演讲嗤之以鼻,我们姐妹受母亲的影响,也认为不该那么较真,让自己受那么多苦,让家里担那么多忧。可是父亲就是父亲!让父亲昧着良心说话,那绝不是他的风格!
父亲秉性刚烈、严肃,让人望而生畏,这是他做工作、做事情的一丝不苟给人留下的印象,父亲的崇高威望还来自他的宽厚包容、他的善良仁慈。父亲曾经给我们讲过这样一件事,那是在他平反昭雪,恢复公职党籍以后,有一次在大街上看到在运动中参与迫害他最厉害的一个学生,那个学生见到他,把头埋的低低的,远远的就想躲开,父亲走过去,叫住他,和他打招呼。那个学生眼里噙着泪花说:“刘老师,真的是没脸见你啊!”父亲拍着他的肩头说:“咳,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那不是你的错,是时代造成的!”
2008年汶川大地震,牵动了父亲的心,每天吃过早饭父亲就早早地让我们把他搀扶到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视机,新闻循环播放,一遍又一遍,父亲脸上的泪水没有干过,母亲怕他过于伤心,就说:“中央不是组织很多人在抢救吗?你身体要好你也去救人去,你连自己都顾不下来,操这心有什么用?”为这几句话,父亲暴跳如雷,话虽然我们听不懂一个字,但我们知道他在骂母亲。有一天早晨,父亲从他枕头底下拿出自己的工资卡交给我,咿咿呀呀,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看我拿着工资卡发愣,父亲急得眼里又蓄满了泪水,我恍然大悟,“是不是你要给地震灾区捐款呀?”父亲不住地点着头,孩子般地笑了。后来我们以父亲的名义把1000元托付一个慈善组织寄给了灾区。
父亲一生不慕虚荣,踏踏实实, 知足常乐.他一生没有戴过手表,没有穿过皮鞋,没有穿过西服。软帮布鞋、中山装、冬天母亲做的麻线小棉袄 、夏天白的良衬衣,受够了苦难的父亲就讲究一个舒适。直到1995年,很多人家都在县城购置了统一供暖的楼房,整个胡同里的旧房子也大都翻盖成新房子了,父亲和母亲依然住在七十年代初盖的泥坯打里、矮小阴暗、糊纸窗户的房子里,寒冷的冬天,父亲就坐在舅舅家的儿子木工学徒时给做的一对弹簧已经塌陷的沙发上,面前放一把木椅子当桌子,紧挨着一个蜂窝煤取暖的小铁炉,佝偻着身子或写公文或写诗词.纸糊的窗户上那块一尺见方的玻璃透不进多少光亮来,可是我知道,父亲的心里亮堂着呢!对于母亲的抱怨,父亲付之一笑:“这房子不是挺好的嘛!冬暖夏凉,不漏风不漏雨,新房子也是住,旧房子也是住,住着踏实,睡觉香甜!”母亲也知道,虽然父亲的职位和权利都不算低了,可是他除了每月的工资一分不少的全部交给她,就再没有一分钱的外快入账了。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翻盖新房太难了。母亲总说跟父亲一辈子,可惜了她一双攒钱的好手。
父亲性格里既有坚强不屈、刚烈的一面,又有随遇而安、隐忍的一面,所以在那么惨烈的运动中,在遭受那样非人的迫害中,他能坦然面对,不抱怨也不屈服。父亲失去生活自理能力十年,失去语言表达能力也是十年.满腹经纶的父亲在这不能说不能写的十年里,不知道他内心是忍着怎样的哀痛和委屈熬过来的,可是我们见到的依然是病痛中的父亲的坚强、乐观和对生命的渴望。这十年里,父亲拄断了两根拐杖,每天吃过早饭和午休过后,就由老公搀扶着在客厅里练习走路,实际上他已经走不了路了,他佝偻着的全身的重量全压在那根硬木拐杖和老公的胳膊上,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我常常看到父亲握拐杖的左手青筋全都爆出来,配合着每一步的移动,太阳穴上的青筋也是冒的老高,额头上渗着一层细细的汗珠,每次锻炼结束坐到沙发上,他都长长的出一口气,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去卧室休息,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父亲来说也是个力气活,他的唯一能活动的左手用力地抓住沙发扶手,在老公的连提带抱下,发出“嗯”的一声,然后靠猛力站起来。时间长了,皮革的沙发扶手浅黄的颜色被父亲的手磨去了外皮,指头用力的地方被抓开了深深的几个洞,走回到卧室,父亲又会露出胜利者的微笑。母亲说一生不苟言笑的父亲,这十年里的笑比他一辈子的笑容都要多。
父亲的人格魅力令我们骄傲。他的学生、他的同事、他的乡亲,只要提起父亲来,都说他是个大老实人,是个大好人。父亲去世后,一名信佛的居士跪在佛前为父亲念了一天一夜的经,而后,他去找一名已90多岁高龄的得道高僧,请他超度父亲的亡灵,在报上父亲的姓名后,那名老者说,这个人的德行深厚,天堂里早有他的神位,他是不用超度的。于是从那天起,我相信灵魂的存在,我相信天堂里的父亲在微笑地看着我成长。
父亲一辈子最怕被别人戳脊梁骨,他以他的正直、善良和本分,他以他的坦诚、乐观和豁达、他以他的爱心和同情心捍卫了他在人世间的一个顶天立地的真正男人的形象。
想和父亲说的话千言万语,双手抚在键盘上,却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思维越活跃,思念越深厚!且把外孙朱冰给姥爷写的一篇祭文发于此,遥寄天堂里的父亲:你的后辈们以你为荣!
公元二零一三年十二月九日,癸巳大雪后二日,予在京,晨起,惊悉外祖父驾鹤归西,年八十二.闻噩耗万分悲怆,遂作文以祭:
外祖父刘府丁昌,河北望都人士,一生耿直,两袖清风,不喜沾旁门之邪气,独善操本家之正风。工诗文,精韵律,尤善歌词。作品多见于报刊,后永载县志,千古流芳。对吾辈关爱甚多,忆幼时往事,其抚案写作,每每吾绕膝玩耍,其必滞笔相陪,恍如昨日。恨天不惜才,外祖父一病不起,搁笔数十载,著作已为陈事。再不能读诗问史,其有言可惜无声。今寿终正寝,驾鹤西游。吾叩首,抄经发愿,望外祖父早登极乐!
父女之情感人至深。 |
[quote]正直、善良、豁达、深厚,老父亲形象跃然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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