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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拉虎跟着大家收场子装箱子,准备连夜赶回去。
正在整理各种胡须的秦二爷见到登大爷走了过来,便停下来和他说:“老大,走,我跟你说点事儿!”
登大爷便跟着秦二爷走到老槐树下说着什么,任小拉虎竖着耳朵也没听清什么,好像感觉他们说到小拉虎,登大爷还朝小拉虎看了一眼。
秦二爷和登大爷说完话便向远处走去,登大爷却折了回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咳了两声对大家说:“大家再辛苦下,咱们先不回村,去白马张家唱堂会,挣点赏钱!”
“哦——”一听说要挣赏钱大家欢呼雀跃。
小拉虎却高兴不起来:估计唱完这堂会,登大爷和秦二爷就该收拾我了。
没多长时间,秦二爷带着几辆阔气的马车回来了,这是白马张家亲自来人接了。登大爷带着两名演员先坐车走了,留下秦二爷张罗着装车。装完车,秦二爷安排大伙上车,大伙的名字都念到了,偏偏没有他小拉虎。
“忘了小拉虎了吧?”有人提醒。
“没想到秦二爷也有拉虎的时候!”唱青衣的赛桃花对秦二爷笑了笑。
这两句,秦二爷明明听见了,却一声不吭地独自上了一辆车。
小拉虎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心里赌了气:你们都走我不走了看这戏怎么唱下去?除非八抬大轿回来抬我!念头一闪恰恰赛桃花轻轻拉了他一把,他竟不争气地跟她一起上了秦二爷的车。
车上,秦二爷和赛桃花有说有笑,像是故意气小拉虎一般。小拉虎低着头,谁也不看,索性想着那个不知在何方的小花袄。他忽然有些惊喜:会不会在白马张家能见到小花袄呢?她是张姐的小姐?丫环?像,又都不像。有可能,又没可能。
秦二爷向赛桃花说起了张家的事儿,声音很大,小拉虎便侧耳听着——
“很早之前,便有歌谣,‘陈家的功名,赵家的脸,白马张家的文书一大卷。”
“什么叫文书?”
“房契、地契呗!”
“哦。”
“这陈、赵、张,是易州有名的三大世家。陈家老祖宗是明初的一个武官,叫陈得,随燕王朱棣北上,镇守易州。从此,陈家在易州便开枝散叶。说不定你陈小花便是这个陈得的后代。”
“有可能!只不过我们穷得都对不起老祖宗了!那赵家呢?”
“赵家不太注重功名,而是诗书传家,有点清高,特别喜欢种菊画菊。”
“没想到咱这地界还有这等人物。这白马张家莫非是养着很多白马?”赛桃花问完自顾笑了。
“白马是白马村,这村名如何来得,我不知道。张家的老祖宗和陈家经历差不多,也是从南边随燕王朱棣扫北落居在这一片的。后来他们以种地经商为主,在北平、定兴、易州都开有商铺,地有百顷,宅院好几处,金银财宝更是数不过来。。”
“你对张家怎么这么了解?”
“不瞒你说,我年轻时在他家打过短工,张家七小姐喜欢上了我,结果老张家嫌我家穷志短,便把我轰了出来。”
“又瞎编乱造,谁信?做你的盆梦吧!”
“哈哈,爱信不信!别看我牛老秦没结过婚,睡得女人可不少!”
“去你的吧!整天想好事!”
说着说着两人开始打情骂俏。
不觉进了张家大院,七绕八拐,方停了车。小拉虎下了车,便见戏台早已搭好,比后山庙上的台子要阔绰得多。四周亭台楼榭,小桥流水,花树缤纷,却似江南景致。
来了一人与秦二爷打着招呼,告诉秦二爷好好唱,赏钱自是少不了。
秦二爷走到台上走了几圈,踏了几下,对那人说道:“马管家,我有个不情之请!”
“哥哥尽管说,跟我客气啥?”
“唱完戏,这台子我们能否拆回去用?”
“给你们搭得台,自然就归你们了,你们拉走了更好,还省得我们拆了没处放呢!”
“爽快!果然是大户人家。”
“哥哥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尽可能会满足你们的,唯一一点,明天是我家老太太的大寿,你们连唱三台,每台戏都给我唱好!”
“没问题!兄弟,你瞧好吧!”
忽然传来一阵阵笑声。不远处,只见男男女女簇拥着一个军官赏花看水。
秦二爷问道:“兄弟,那位……”
马管家道:“他是张家公子,在日本留学后又去了黄浦军校,现在应该是在一个团级单位任职,具体的我们这样的人又不敢多问。”
“哦,大户人家的子弟就是不一样。”
“那倒是。我还有点事儿,等会儿有人带你们去看住的地方,然后去吃饭。”
“请便!”秦二爷摆了摆手。
在小拉虎眼里,秦二爷的确是见过世面的。虽说对他的冷淡有点忌恨,但看他在张家这位管家面前的举手投足,心中倒又生出几分崇拜。何时才能像秦二爷、登大爷那样经得了场面说得上话呢?我小拉虎目前也便是在舞台上耍耍威风,下了台,可什么还不是。
小拉虎跟大家抬完箱子便去看了看住的地方。然后便去吃饭。在张家吃了顿饱饭,小拉虎就悄悄走了出来。
在一个花园的假山后面,小拉虎把手帕拿了出来,只见上面绣着并蒂莲,旁边附着几句词:
芳心暗许
华光易逝
相见恨晚
何日相知
忽然听到脚步声响,小拉虎赶紧把手帕藏进袖子,扭身便走。
可没走多远,便被人喊住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身军装的张家公子。
他走到小拉虎面前,手里拿着手帕道:“这是你刚才掉的吧?”
小拉虎犹豫了一下,还是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这是你的?”张家公子把手帕递给他后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是——不是,是我妹子的!亲妹子的!他让我擦鼻涕的。”小拉虎还是撒了个谎,然后还真地用它擦了擦鼻子。
张家公子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这夜无话。
次日,张家也是人山人海,花枝招展,易县有头有脸的人物算是聚齐了。看样子还有北平来的人。
台上的老寿星笑得合不拢嘴。
一连三天,台底戏班子先后唱了《斩黄袍》《杨继业招亲》《岳飞精传》三出戏,台台叫好,赏钱自是不少。
在戏台上,秦二爷与小拉虎该怎样便怎样,也是卖了力。可下了台便是又一番光景,任小拉虎怎么跟他套近乎他都冷若冰霜,可一转脸对了别人却又是满面春风。
而登大爷对小拉虎不表扬不批评,更让小拉虎心里没了底。
小拉虎注意到,最后一台戏谢幕后,张家那个军官便把登大爷叫到身边,不知和登大爷说着什么,时而锁眉时而笑。登大爷竟然回身还用手指指了指小拉虎。
莫非我藏手帕的事,军官也告了密?
莫非他怀疑我偷了他家小姐、丫环的手帕?
莫非这军官识得这手帕,认识小花袄?
秦二爷在老槐树下告了状也就罢了,为什么又生出这等事?
小拉虎很后悔偷看手帕,很后悔慌乱中把手帕弄丢,很后悔当场承认是自己丢的……
小拉虎甚至想索性找个机会把手帕扔了,让他们找不到任何罪证。
可犹豫再三,还是舍不得。
在张家没有发现小花袄,手帕若在,或许终有一天会见到她的。
小拉虎这样想着,便横了心,爱咋咋地,若大家搜出了手帕,便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手帕是捡的,又不是偷的!甚至没准因祸得福,由此找到小花袄也未可知。
小拉虎胡乱想着。
(待续)